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锦衣绣春》 第1节 《锦衣绣春》 作者:小企鹅的肥翅膀 文案: 血染江山,江山如画,不及卿眼角眉梢一颦一笑。 指尖韶华,韶华白头,愿君王岁月峥嵘一生一世。 “赫连漪,赫连……漪,赫……涟漪,本王该如何称呼你?你就像一道涟漪,散到本王心里了,越是动弹波及越远,难道本王要束手就擒?” 燕王爷,明成祖,一生戎马,在沙场上杀敌掠夺守疆卫土,在朝野中扭转乾坤弑侄夺位,一念生而置人于死地,一语下而倾城于废墟。 为一妃嫔早殇活剐三千宫女,就连死后也要带走十六位年轻后妃生殉…… 世人只道他狼子野心,贪得无厌。却无人知道那掠夺只为守护一人,更无人知道那十六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各个都像极了一人,或眉眼,或唇鼻,抑或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 他就像收集标本一样,带着这些女人进入坟墓,至死不休,死不瞑目,永远不知亲自为他修建陵墓的那人究竟去了哪里…… =============== 第1章.楔子还恩令 题记: 洪武元年,明太祖朱元璋登基称帝,同年,设拱卫司,次年,改称亲军都尉府,洪武十五年,正式赐名“锦衣卫署”。 锦衣卫指挥使着皇帝钦赐大红蟒衣飞鱼服,袍上绣龙纹,为区别于天子,龙身仅少一爪,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利。腰间配绣春刀,一杀违旨抗命,二杀干政弄权,三杀贪赃枉法,四杀通敌叛国。 锦衣卫直接授命于皇帝,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并进行不公开的审讯。也有参与收集军情、策反敌将的权利。 他们还有一个不为人所知的职能,那就是消灭功臣,罗织罪状,置无罪者于死地! 皆因朱元璋生性多疑,担心自己死后,下一代皇帝驾驭不了文武功臣,所以他几兴大狱,假借若干由头,把辅佐他打天下的文武功臣屠戮殆尽,而这些屠戮中,从来少不了锦衣卫的身影…… ------------------------------------------ 夜幕已经降临,但是眼前的杨府灯火通明。 主人杨鹰家资丰厚,是北平数一数二的殷实人家。杨老生性豪迈,结交广泛,做着粮米生意,又有良田千顷。然而这些都不是最值得他骄傲的地方。 真正让他得到北平所有乡绅官员敬重的是,他年轻时曾和当今皇上朱元璋一同行乞过,更在太祖与陈友谅大战之时为其挡了致命的一箭。皇上为感激他救命之恩,登基后特赐还恩令一枚,许杨氏一门无论何时,只要带着还恩令,便可要求皇上还恩,得到任意想要的赏赐。 今日他七十大寿,当然不怕费油费火,整个宅子亮如白昼,坐上宾客非富即贵。 我和越龙城对视一笑,向门口的小厮递上请柬,信步走入正堂。只见满堂宾客,热闹非凡。首座上那位鹤发童颜的老者一定就是寿星翁杨鹰了。 见到我们,他有些惊讶,不过还是起身迎接,只见他拱起双手,声如洪钟笑道: “锦衣卫越同知怎有空闲大驾光临!杨某不过借着办寿的名义请老朋友们聚聚,竟惊动越同知前来,老朽不胜感激,真是蓬荜生辉!” 越龙城歪起嘴角,露出浅笑,“杨老爷七十大寿,我们奉上头的命令来贺寿,也算沾沾福气。赫连,献上贺礼!” 杨鹰脸色微变,“上……上头?” 越龙城点点头,压低声音道,“杨老爷可别声张。” 杨鹰听完,脸若猪肝,双手微微颤抖,接过我手里的锦盒,打开一看,里头是一直酒壶。杨鹰嘴巴微张,脸露惊恐,双手松开,锦盒掉落,眼看着那壶美酒就要洒落,越龙城眼疾手快,一脚勾上锦盒,一个漂亮的翻身,便伸手接住了锦盒,复又递到杨鹰手上,低声道,“怎么,上面的寿礼,你也不收?” 杨鹰抖得如筛糠,颤着两只手接过锦盒,紧紧抱住,正准备开口,越龙城开口道,“杨老爷不急,酬完宾客再说。越某在此等候就是。” 杨鹰看着越龙城和我,眼中尽是恐惧,蒙着浑浊的泪气,却什么也不敢说,转身将锦盒放好,半晌才又转过身来,他已经恢复了镇定,张开双臂,大声道,“杨某到北平几十载,承蒙各位少伯老兄厚爱,今晚大家吃好喝好,杨某感激不尽!” 说完,举起酒杯,仰脖喝尽,竟有几分悲壮。宾客纷纷喝彩,恭祝杨鹰大寿。一时交杯换盏,弧光交错,热闹非凡。 我看着越龙城,“你说他现在在想什么?” “认命。”越龙城也喝了一口酒。 “不认命也不行。”我叹了口气,瞅了杨鹰几眼,只见他尽力的压着脸上的愁绪,应酬着来宾。 直到夜深露重,宾客散尽,杨鹰才跌跌撞撞走到我们面前,他走到那装着酒壶的锦盒旁边,扑通一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端起酒壶就准备饮下。 越龙城一把夺过,“一壶酒,岂能独饮?” 杨鹰刚才不过是无奈,现在却满脸不相信的神情,也顾不得礼仪了,一把抓住越龙城的衣角,歇斯底里的喊道,“你说什么!?” “皇上要的你一门的命。”越龙城轻描淡写的说道。 杨鹰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从嗓子里挤出沙哑的三个字,“为什么……” “皇上贵为九五之尊,虽然从前与你曾共同行乞,可他乃是人中龙凤,龙飞在天不过只需假以时日,行乞也只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一段经历罢了。你怎可拿此事到处炫耀?皇家威严,岂能儿戏?!现命你交上还恩令,再赐你满门一壶好酒。”越龙城面无表情,冷冷的说道。 杨鹰的眼神终于涣散无光,呆滞的坐在地上不再言语。 越龙城嘴角扬起嘲弄的笑意,“杨老爷,快吩咐下人把令夫人和令公子令小姐都喊过来吧。” 就在这时,后院突然传来一声高亢的婴孩啼哭,杨鹰本已失神的眼睛发出精光,爬到越龙城脚边抓住他的衣角嘶吼道,“越大人,新生小儿,何罪之有!” 只见他老泪纵横,痛苦不已。心中颇有不忍。越龙城却依旧是一副冷心冷面,淡淡道,“你到后面去看看怎么回事。” 我缓缓踱步至后院,顺着婴孩啼哭声来到一间房屋前,只见下人忙忙碌碌往外倒着血水,不由得皱眉,难道有人刚刚生产? 一个五十多岁的华贵妇人走出来,看到我有些惊讶,“这位是?” “杨老爷的客人,他让我来看看何事。” 妇人将信将疑,不过眉梢喜意还是未消,对着身边的丫头低声说道,“快去告诉老爷,少奶奶生了个男孩。” 我一阵揪心,怪不得方才杨鹰那样恐惧。原来他儿媳妇竟在今夜生产! 我闯入产房,那妇人喝道,“产房重地,你到底是何人!快给我出来!” 我没有理会她,快速走到床边,只见一个苍白虚弱的产妇闭目躺在床上,边上便是一个皱巴巴的襁褓婴儿,脸上的血水都还没有擦干。 我一把勾起婴孩,那一帮仆妇全部追将上来,又是叫嚷又是阻拦,我抽出绣春刀,抵在婴儿的颈部,不耐烦的说道,“还追吗?” 那些人吓得不敢动弹,唯有堵我的那个妇人嚎啕大哭起来,“放了我的孙儿!” 我皱眉,“你是杨老夫人?” “快还我的孙儿……”妇人没有回答,只是歇斯底里的哭着,想要扑过来又不敢。 我对她扬了扬下巴,“想要孙儿,把你的儿子女儿,一个不落的都喊到前厅来。喏,这小婴孩的母亲也得来。” 说着,我便身轻如燕的离开产房,回到前屋。杨老爷一见这孩子,也像一头野兽般嚎哭起来。没一会儿,那些老弱妇人全都哭喊着来到前厅,见到这般阵势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一道寒光闪过,紧接着我的面前便跳出一个青年,他手持利剑,拼了命红了眼的朝我杀了过来,我微微一笑,只将孩子往面前一挡,他便立刻泄了气,收回招式,如此几个回合,他的身上已经被我的绣春刀挑的到处是伤,鲜血直流,变成一个血人,看起来恐怖极了。 杨老爷声嘶力竭的大吼一声,“顺儿!助手!” 那青年终于罢手,丢下宝剑,狠狠的看着我和越龙城,“你们是什么人?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我没有理会他,将孩子递到越龙城手上,轻轻说了一句,“造孽。” 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卷圣旨,正身道,“圣旨到!” 杨氏一门听到我的话,各个面露惊色,登时全都跪倒在地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杨鹰早年护主有功,朕赐功名,赏金帛,怎奈杨氏不知检点,使朕蒙羞,特赐毒酒一壶,满门不留!余下仆妇,充教坊,发配边疆,永不回朝!” 杨顺听完圣旨,恶狠狠的吼道,“我杨家到底有什么罪!一句不知检点便要我一门性命!狗皇帝!敢到我杨家来亲自下旨吗!我要了他的狗……” 杨顺的话还没有说完,喉结已经正中越龙城的飞刀,鲜血往外喷出,杨老爷扑上去试图捂住,却只换来一手粘腻。眼看着杨顺挣扎几下,便咽下了气,女人们都痛哭起来,尤其是那新产的女子,已经浑身没有气力,眼见就要晕厥,就连越龙城手中的婴孩,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命运,狠狠的啼哭起来。 我心中突然一动,皱眉闪到越龙城身边,将孩子复又接到手里。 越龙城并未理会,走到桌前,将酒杯一字摆开,把我们带来的毒酒给每个杯子倒满,冷冷的看着杨鹰,“令公子辱骂圣上的话,我要不要带回去?” 杨鹰伏倒在地,老泪纵横,“求大人网开一面!” “皇上开恩,不过只要你一门老小七条性命,若是这话传回去,只怕连坐九族都不够你受的!受死吧!” 女人们哭的更凶了,杨鹰突然像发疯似的抱住越龙城的腿,“大人,大人!饶我这孙儿一命!饶我这孙儿一命!老身给你说个机密,换我这孙儿一命,如何?” 越龙城本来已经准备踢开他,听得最后一句,脸上露出兴趣,“什么机密,竟能换得你这血亲骨肉的命?” “这机密绝对值得换我孙儿一命。大人要是不要?”杨老爷已然知道这是输死一搏,反而镇定下来,眼神里透着冷光。 我上前道,“你说说看,若是值得一条命,我便答应你。” 杨鹰破釜沉舟道,“你们别哄我,必须先答应我,不答应,我是不会说的。” 我回头看了看越龙城,越龙城点点头,我继续对杨鹰道,“杨老爷,我们答应你,你说吧。” 杨鹰满脸痛苦的看了看我怀里的孩子,爬起来走到越龙城身边,附耳说了一柱香的时间,越龙城面上波澜不惊,我也猜不出杨鹰说的是什么。 说完,杨鹰端起一杯毒酒,回身看了几眼自己的妻儿媳妇,奄奄一息,“我先走一步,黄泉路上咱们还做一家人。” …… 许是饿了,怀中的婴儿一直啼哭。 我站在河边,看着木盆却迟迟不忍将他放进去。这孩子将来会知道自己一出生便经历灭门的惨事吗?他若是知道,会想着去报仇吗?可是他知道他的仇人是当今皇上朱元璋吗? 背后突然一道寒光,我一闪身,却见到越龙城拔刀站在身后。 我吃惊的问道,“你不是答应了杨老爷?” 越龙城眯着眼睛看我,“你信?” 我无言以对,只得将孩子搂紧,“可是……这孩子刚刚出生,未免太过残忍!再说,再说皇上只下令他一门七人赐死,并没有这孩子的名单。” 越龙城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我,“赫连漪!你跟着我这么久了,大大小小的任务执行了多少,还会有这样的恻隐之心?你难道不知道这恻隐之心会害了多少人吗?” 我语塞,可是终究不忍,“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会知道?” 越龙城终于收刀回鞘,只叹了一口气,什么话也没说。 我知道这孩子在我手上呆的越久,便越危险,怜惜也是无益,便将他身上的襁褓裹了裹紧,放在唇边吻了吻,这才放到木盆里,往河流深处推去。心中默默祷念,希望有个安稳的人家能收养他。 见我做完这一切,越龙城突然亮出令牌,“小旗,赫连漪听令!” 我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这么郑重的给我下令,只得单膝跪下,“小旗赫连漪听令。” 第2节 第2章.1.日照龙鳞万点金 现在已是冬末春初,离去年追回还恩令足足半年过去。 北平的天气依旧肃杀。风吹在脸上似小箭,刺痛。 燕王府里的花园却一派繁花似锦。满园梅花迎寒盛开,香气袭人。我折了几枝带回住处,一边插着瓶子一边对着丫头珠儿道,“帮我把琴弦上一下松香,下午玉英郡主要来学琴。” 珠儿一边上着松香一边笑道,“听见说王爷回府了。” 我立刻警觉,正色道,“王爷回来了?” “是啊,我刚才听见前面服侍王妃的小玉说的,王爷昨夜到府,比来信里说的日子早了好几天呢!”珠儿漫不经心的答道,她在这服侍我,前面的事确实也轮不到她操心。 我的心里却波澜惊涌,燕王朱棣一直在剿杀蒙古逃兵,一路追到关外,此番终于肃清余孽,凯旋而归。我到这里半年有余,他是第一次回府。 饭后,玉英郡主便来了,揉到我身边撒娇道,“赫连先生,父王昨夜回府,答应我们姐妹明日去狩猎,今日能不能不学这劳什子了?” 我无奈的摊了摊手,“您得跟王妃请假。” 玉英郡主一脸沮丧,往案前一坐,抱起自己的琴,无理取闹道,“我手指头疼,什么也弹不出来,不然先生弹一曲给我听听吧。我学着指法便是。” 我无奈,只得自己抱琴而坐。一曲毕,门外忽有人走了进来,我抬眼一看,那人逆着光,脸面一片模糊瞧不清楚,不过身材欣长,挡住了一大片光。 正想起身询问是谁,朱玉英已经跳起来跑了过去行礼,“父王!您怎么来这里了?” 我听到朱玉英这一声呼喊,立刻浑身如被上了弦,连忙站起身向前行礼,“王爷万福。”这时王爷已经走近,面无表情的看着朱玉英和我。而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刀削似的轮廓,玄黑的眼眸,高大的身材,穿着一身四爪蟒袍,头上也束着金冠,浑身散发着一股凌人的气势! 他正眯着眼睛打量我。这是朱棣,大名鼎鼎的燕王,十岁封王,二十岁就藩,如今已经赫赫军功在身,成为除了太子朱标之外的诸王之首。 现在,他就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近在咫尺,连额间的青筋我都能清清楚楚的看到。我的心中既是紧张,更是……兴奋。 到燕王府半年,终于见到他了! 朱棣已经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走到朱玉英身边,伸手抚住她的头,温和的问道,“英儿,刚刚的曲子是你弹的吗?” 朱玉英笑道,“不是的,是赫连先生弹奏的。” 朱棣便又转头看向我,“你是齐泰荐来的那个琴师?” 我应道,“是。” 我内心骚动着,既想接近他,又怕惹他注意,最终只是拿眼睛朝他睃去,这一看才发现他也正盯着我,眼神里还带着一丝狡黠,似乎在告诉我,我的一举一动都逃脱不了他的眼睛。 就在这时,外面有些哄闹,两个十来岁的孩子也走了过来,年长的那位看起来大概十二三岁,胖乎乎的,一脸憨相,笑嘻嘻的对着朱玉英拱手道,“姐姐,我们在外面就听见里头的琴声啦,当真是闻声而来!” 朱玉英点点头,做出一副长姐的模样,“高炽,你最近怎么又长胖了?” 朱高炽,朱棣的长子,原来是世子。我心中叹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我这小小蓬屋竟惹来这样多贵人大驾光临! 那稍微年幼的世子也走过来给朱玉英请安,“姐姐,你两日没来找高煦玩儿了。”只是他和朱高炽看起来完全不同,虽然只七八岁的年纪,却已经目露凶相,看起来野心勃勃。 朱玉英似乎也更疼爱这年幼的弟弟,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煦儿,不是姐姐不找你,而是这几日总是陪母妃抽不出空来。” 小世子宽厚的笑了笑,不再言语。 朱棣见子女和睦,心情大好,复又开口,对我说道,“赫连先生刚才弹奏的曲子不错,不知可有琴谱给本王看看?” “王爷见笑,那曲子是赫连随性所发,并没有什么琴谱。”我小心翼翼的答道。 “好一个随性所发!”朱棣笑道。 他今日似乎非常有兴致,转身对三个孩子说道,“在京师之时,你们皇爷爷给为父出了个上联,如今为父出给你们,考考你们的诗书念得怎么样。” “好啊好啊!”三个孩子都蠢蠢欲动。 朱棣走到案前,挥毫疾书,大家上前一看,只见纸上龙飞凤舞七个大字,“风吹马尾千条线”。 朱高炽嗫嚅半天,竟是对不出来,朱棣皱眉,露出不悦之色,朱玉英上前,胸有成竹,朗声说道,“柳扬青湖十里漪”,朱棣笑了笑,拍了拍朱玉英的肩膀以示鼓励。朱玉英脸上露出得色,朱高炽更加惶恐,急得额头冒汗,依旧是一个字也想不出来。 没想到此时朱高煦走了过来,将他父王刚刚搁下的毛笔拿了起来,写出了虽显稚嫩却也苍劲的“雪扫千山万里云”七个大字,朱棣见次子气势不输自己当年,大悦,哈哈的笑了起来,全然忘却长子未对出对联的不悦,一时兴起,转身对我说道,“齐泰说赫连先生出身书香,不如也对个,叫孩子们长长见识。” 我心中迟疑,不知该不该显露锋芒,出这个风头。 “赫连先生?”朱棣见我沉思,催促道。 “赫连先生绝对会对出传世佳句,上次我就见到她作词作曲,文采斐然。”朱玉英起哄道。 听了朱玉英的话,朱棣脸上期许更甚,看着我微微笑。我心中暗暗叫苦,只能硬着头皮呢喃半天,终于还是说出,“日照龙鳞万点金。” 此言一出,几个孩子倒是没察觉什么,左不过欢呼雀跃,说我对得好,朱棣却沉下了脸,冷若冰霜的看着我。 第3章.2.九年零三个月 我自悔失言,此时已经是无可挽回,只好站在一边不吭声。 几个孩子见到朱棣变了脸色,全部都变得拘谨起来,我低头站立,生怕他此时发难,没想到他只是看了我两眼,对朱玉英说了句好好学琴就带着世子离开了。 我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背后冷飕飕的----原来因为太过紧张,出了一身冷汗湿了衣服,这会湿漉漉的搭在背上。 朱玉英坐到琴边,不思其解的嘀咕道,“父王因何事突然不悦?刚刚不是还兴致勃勃吗?赫连先生,你知道为何吗?” “我哪里知道?王爷日理万机,大概是想到什么为难的事了。”我心事重重的答道。 这一整天,我都害怕朱棣会找过来质问我,心不在焉的送走了朱玉英,恍恍惚惚到了晚上,叫珠儿替我点上一盏蜡烛,便打发她离开,坐在窗前沉思。 正在我失神之盼,突然一个人影一晃,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想什么心事?”来人一身通黑的夜行衣,脸上也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我站起身来,往窗外看了看,关好门户,这才转身扯开他脸上黑巾,露出了棱角分明,刚毅有型的一张脸庞来。 看着眼前带着一身风霜的越龙城,我有些惊奇,“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皇上得到密报,说燕王独守北平,野心很大,很有可能私设兵库,叫咱们查出这个兵库所在。”他脸色郑然道。 “燕王虽是骁勇,私藏兵库这种大罪可不是能乱安的!”我皱起眉头,“咱们授命在这监视王府,不过是例行公事。若是也听信谣言,给燕王安上这样的罪名,罪名是真,燕王怎么也是皇子,皇上左不过给他点惩罚;罪名是假,要是传出去还有咱们的生路?越龙城,我说过很多次,明哲保身!” 眼前的越龙城脸上愁容并不比我少,叹了口气道,“咱们锦衣卫的使命就是完成上面交代的任务,不问因果,不问缘由,服从是唯一的原则。”见我不答话,他又说道,“你只管找就是了。不用管那么多。找不到是一回事,没找就是咱们的失职。” 我心知他也不过受制于人,和他辩驳不过徒增他的烦恼,便只好点头,“我知道。” 越龙城见我软了下来,也不再咄咄逼人,忽然变了声调,柔声说道,“赫连,一个人在这王府中,一定要照看好自己,更要小心谨慎,以免行差踏错,府里守卫森严,今后每月十五,你要是有什么事要上报,就到北街转角的茶铺来找我,如若我不在,你就把把消息写下来交给拉二胡的老头便可。时间不早,我要走了,你也早点歇息吧。” 看着他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我却了无睡意,从床底拿出本子,记道: 洪武二十四年,九月初三,距洪武十五年偶然至此整整九年零三个月。赫连漪已近年十八,而我还没有找到回去的方法。 写到这里,心烦意乱,便合上了本子。 九年零三个月前,我是一名高中历史老师,带着学生夏令营,游览明成祖朱棣长陵的时候,莫名其妙穿越到了六百多年前的洪武年间! 第4章.3.卧底王府 到了这里我发现自己变成了年仅八岁的赫连漪,一个小女孩儿。我在这里唯一的亲人是父亲赫连天,是个锦衣卫千户,而我从小就被他寄予厚望,更是经过千锤百炼,和许多男人们一样,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女锦衣卫小旗。 而越龙城却已经是一名同知。他一直受我父亲培养,虽然现在官衔已经大过我父亲,却依旧敬重他。 半年前他带着我一起到北平,破了还恩令的案子,便受到上面的指示,在兵部侍郎齐泰的引荐下,把我弄进燕王府做郡主的私教,成为朱元璋安插在朱棣身边的眼线。 我知道朱棣就是未来的皇帝,可是我从未跟任何人提起,即使是一起长大的越龙城。历史不可更改,我只做历史中的人。 越龙城这次跟我说朱棣可能私藏兵库,这实在是对朱棣天大的冤枉。 身为皇子,他虽然有些傲气更军功赫赫,可是现在不止太祖朱元璋还在位,就连太子朱标也还健在,他绝没有半分篡位的不轨之心。 他后来夺位全拜亲侄儿朱允炆一路狠逼削藩所赐,此时的他,任何异动都没有,如同所有忠心耿耿的朝臣一样,他只想扩大自己的军力,牢牢的镇守北平,替他老迈的父皇分忧。也许,朱允炆若是没有强制削藩,他也会老老实实的为侄儿镇守边疆。一辈子做个富贵王爷,何须操天下的心? 但是朱元璋可不这样想,他做了皇帝以后,已经杀了太多太多的人,其中不乏跟着他南征北战打下江山的文臣武将。 而我们锦衣卫,便是替他打击那些他想除去的人的最有力的的帮手。 现在,他年事已高,疑心更重,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开始怀疑,二十位藩王,每个身边都有锦衣卫安插的眼线,他们的一举一动,全都逃不出朱元璋的手眼! 若不是父亲待我很好,我也懒得做什么锦衣卫。可是到了这里做眼线以后,我也是兢兢业业的执行自己的公事,将打探到的府内的大事小事,往上报了不少。平日也是谨小慎微,步步为营,并未惹得什么人注意,更别说时常在外征战的朱棣! 可是今日我是怎么了,第一次见到朱棣,竟然这么隐忍不住,贸然做出那样的事! 朱棣出的上联其实是朱元璋所出,为考验皇孙朱允炆和嫡子朱棣的野心,朱允炆自打出生就在皇宫之中,养尊处优,只对出一句“风吹马尾千条线”,软绵绵的,无力又无味。而朱棣金戈铁马,大漠风沙,生而霸气,对出一句“日照龙鳞万点金”的绝对,只不过这并没有让朱元璋高兴,生性多疑的他,反而开始提防这个功高震主的儿子。 这事除了他们三人没有人知道,可我来自未来,在历史书上看过这个典故。是以朱棣叫我接对联的时候,我张口便溜了出来。 可是现在我却后悔的无以复加,朱棣绝对已经开始对我起疑心。我在王府里的太平日子只怕到头了。 第5章.4.书房有请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早,便有人来请。 来者气宇不凡,相貌堂堂,一副儒生打扮。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却显得非常精干。 “赫连先生,王爷博耕堂有请。” 我连忙上前福了福,“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青年拱了拱手谦逊的笑道,“先生千万别这样恭维我,唤我三保便可。” 我有些错愕的看着眼前的青年,“三……三保?” “正是在下。” 他笑容和煦,我却内心翻涌,这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七下西洋的郑和! 他本名马和,小名三保,郑和这个名字留名青史是因朱棣登基后为彰显他赫赫功绩赐姓与他。朱棣和他老子有个最大的区别,那就是朱元璋在根基坐稳以后,为防有能之人造反,杀了所有的有功之臣,而朱棣虽说历史名声不太好,总有人说他残暴,但是无人料到他夺位之后并没有滥杀一个跟着自己打江山的人,而是各个善待,是以永乐年间不乏高官厚禄的靖难名臣。马三保绝对首当其冲! 看他如今年纪不过豆蔻,已经如此沉稳,儒雅不失风度,不由心生感慨,这样一个渊博而又有涵养的人,若不是命途多舛,被蓝玉从云南掳回施了阉刑,不知会有多大的成就。不过转念一想,人各有命,他身为阉身,已经能如此功高,若是再是好好的身子,恐怕皇帝也留他不得了。 此人将来位高权重,我绝对不能得罪,连忙上前笑盈盈的说道,“原来这位小哥就是三保侍卫!府内盛传王爷十分倚重三保,今日得见,荣幸之至!” 马三保听完之后,并未骄躁,也无甚得意,脸上的表情还是和刚才一样不卑不亢,“下人们多嘴罢了。先生别听他们胡说。快跟我往这边来。” 第3节 说着,他已经在前带路,没一会便到了一处僻静的院子。我抬头一看,果见门头上书“博耕堂”三个大字,想来便是朱棣的书房了。朱棣乃是武将,在文墨上有限,但是这书房的名字听着倒也挺有韵味,当然也不失霸气。 我犹豫一下,问道,“三保可知王爷唤我来此有何事?” 三保抿嘴一笑,“三保为王爷办事,从不问缘由。先生进去便知。” 此话听在耳朵里,那么熟悉,越龙城也曾和我说过同样的话,。 在这个时代,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是忠一主,便死生都是主人的奴隶,所有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主子办事。我也不再多问,往书房走去。 三保在前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句,“进来。”三保便推开门,让我先进。 我迟疑了一下才走了进去,只见这是一间极大极宽敞的所在,所有书架台案都是楠木所制,看起来十分雅淡。而朱棣,正站在案前,手中还提着一支狼毫笔。见我们进来,他抬起头,眼睛直视于我。 我被他盯得浑身发麻,差点忘了行礼。好在三保先向前屈膝行礼,我才记起。 朱棣微微笑着,“都起身吧,自己府里,不必讲究这些繁文缛节。” 我手心略湿,忽的紧张起来。不知道朱棣会如何问我对联之事,连头也渐渐低了下去。 没想到的是朱并没有没有提起对联之事,只是对着我和三保招手道,“你们俩都过来瞧瞧,本王新写的这个字如何。” 第6章.5.试探衷心 我和马三保都依言走了过去,一看,宣纸上只有一个字,“忠”。 我知道他还是开始考验我了。 “三保,你先说说。”朱棣笑道。 “王爷十岁封燕王,镇守北平,二十年来征战沙场,立下种种汗马功劳无数,若说一个忠字,只怕王爷对皇上自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三保说道皇上两个字时,双手拱起,向南方金陵的方向作揖。 朱棣听到这一番恭维,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静静的等着我的发言。 我知道自己在劫难逃,若是让他知道了我的身份,只怕万劫不复,脑子迅速转了一圈,决定剑走偏锋赌一把。 我顿了一会,说道,“王爷,不知可否让赫连也写一个字?” 朱棣没想到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愣了一下,很快又笑道,“可以啊。你来。” 说着,便把手上的狼毫递给了我,我提起笔来,在那个“忠”字边上写了一个“帛”字。朱棣看着我,似乎不认识我一般,牙缝中挤出两个阴沉的字眼,“何解?” 我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只要能不暴露身份,哪怕是被打一顿关几天呢!便高声说道,“王爷文成武略,更有三保兄弟这样的能人在身边,怎会解不出一个‘帛’字?” 马三保走了过来,皱眉道,“‘帛’字皇头帝尾,乃是皇帝二字各一半……” “三保住嘴!”朱棣喝道,“区区一个‘帛’字,便是布帛的意思,赫连先生一定是劝我镇守北平,要做一方百姓父母,勤政爱民。偏只你解释出这大逆不道的意思来了!出去,到佛堂去找你师傅好好面壁思过,三日不许出来!” 马三保虽受到朱棣如此呵斥,却也面不改色,只点头应了,临走之时,还如有所指的看了我一眼,似乎他自己只不过受了点小小的惩罚,他更担心的是我。 三保走后,偌大的书房里只剩我和朱棣二人,空气一下子就变得僵硬起来,也显得冷冰冰的,我这才后悔自己简直是花样作死,若是他真的动怒,给我囚禁起来,一关十年八年,那我岂不是生不如死。 “齐泰说赫连先生出身名门,果然名不虚传,文字造诣非一般人可比。只不知赫连先生为何要屈尊到小王的府里,甘心做个低声下气的琴师呢?” 朱棣果然是聪明之人,一定是对我的身份已经有所怀疑,可是他并未真刀实枪的发问,只是嗖嗖的放了一根冷箭,等着我去接,只要不不接,那就能坐实了我有问题! 我额头汗珠渗出,脸上却不动声色,故作镇定的答道,“齐大人不过是看在祖辈交情,把赫连介绍进王府给赫连一口饭吃罢了。赫连一门家道中落,父母早亡,家中只剩得我一人,哪里还有什么名门之说,赫连更没有什么造诣,只是带着郡主弹几支曲儿罢了。” 朱棣似乎压根没有在乎我的解释,只是直勾勾的看着我,面无表情。 他忽然抽出墙上的宝剑,冷冷的说道,“不知赫连先生可会舞剑?” 我立刻摇头,“这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耍弄的器物,我们姑娘家家的哪里会这个?”谁能知道我拿起剑来,连越龙城也要让我三分呢? 朱棣微微笑,“你这话说的是,男儿好剑,女子善工。” 说完,他已经将那柄宝剑刺到我的面前,我本能的想躲,却硬生生忍住,任那寒光晃住我的双眼。 第7章.6.剑走偏锋 面前有一缕秀发飞过,缓缓掉在地下,朱棣并未停手,对着我的额头,肋下,两肩等要害刷刷连刺几剑,只是招招浅尝辄止,并未真的刺伤我。 我知道他在试探我。此时我还招是死路一条,可是太过镇定依旧是死路一条。想到这里,我尖叫一声,慌乱逃窜,微微侧过身子,撞到他的剑尖。 朱棣没料到这样结局,收剑进鞘,看着我的左臂往外渗血,眼神也有些迷茫,“本王舞剑,你好生看着便是,动弹什么?” 我怯生生答道,“赫连从小到大从未见过这阵势……怕……” 朱棣已经收去脸上的狐疑,麻木的看着我,“怕?” “怕得紧……”我声如细蚊。 手臂上的伤口痛彻心扉,我稍稍看了一眼,见到衣袖上斑驳的血迹,心想,这点血,只怕今晚救了我。 “王爷,书房窄小,舞剑只怕太显逼仄,打碎东西事小,万一伤了王爷事大。”我先发制人。 他看着我的手臂,却微微笑了,“一时兴起,挥洒几下,没想到把你弄伤了。” 此时他应该已经卸下了重重的戒心,从袖间掏出了一块素帕,将我的手拉过去,把伤口的血迹擦干净之后,又熟练的包扎了起来。我看着他做这一切,并未有半分推辞,只是无论如何也猜不出他的半分心思----他到现在也没有提起对联半句。 “你琴弹得好,字倒是不怎么样。不过也没有大碍,英儿她们只跟你学琴。”朱棣突然笑了起来。我见了他三次,第一次见到他这样毫无掩饰的笑容。他面相刚毅,一直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距离感,可是初见笑容,竟会让人觉得这笑容还带着孩子般的纯善。 可我知道自己并未脱险,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握之中,只能顺着他的话说道,“赫连字写得不好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是能博王爷一笑,倒也算是功德一件。” 我这话一说完,朱棣就收回了脸上昙花一现的笑容,“你下去吧。” 我有些后悔失言,跟未来君王可不是能开这种玩笑的。只是话已经说了,犹如覆水难收,我也只好任由天命了。好在手臂上这点伤痕替我挡过一灾,也算没有白挨。 缓缓退出之后,我如释重负,抬头一看,只见一轮明月当空,照得地面也颇光亮,自己的影子倒立在地上,被拉得很长。这王府表面平静,内里波涛汹涌,越龙城说的没错,我要步步为营,避免行差踏错。 正想回屋,没想到刚走几步,就有一个小厮追上来,喊道,“赫连先生!等等小人!” 我吓了一跳,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问道,“这位小哥是?” 那小厮咧开嘴对着我憨憨的笑了笑,“奴才叫旺儿,王爷叫小的送送先生,顺便给先生带些些金疮药。” 我不明白朱棣这样先兵后礼是何用意,终究也不敢揣摩,只对着旺儿连忙道谢,“多谢旺儿兄弟,我自己不小心在书房磕破了胳膊,没想到王爷倒是体恤我们这些下人。” 第8章.7.王妃贤良 “那是!先生您别看我们王爷平时冷颜冷面的,其实对待下人心可是热的哩!我老子当年跟着王爷打蒙古,说当时天降大雪,王爷的兵队又受了蒙古佬的埋伏,大雪天里,被围困了三天,没有吃的,王爷下令杀了马匹给小兵们吃,连平时最不受重视的灶兵都分到吃的,可是王爷自己却三天水米未进,全都省下来给部下吃了。最后等到了圣上派来的援兵,王爷也是叫部下先脱围,自己断后。这样好的主子,到哪里找去!”旺儿一听见我夸朱棣,立刻打开了话匣子。 我有些惊讶,冷若冰霜的一个人,竟能这样对待自己的下属?到底哪面才是真的他?心中虽在疑惑,嘴上却对着旺儿敷衍,“王爷对部下这样好,咱们府里还这样井然有序,真是难得。” 旺儿嬉皮笑脸道,“这您就不知道啦,王爷虽是仁厚,但是绝不姑息养奸,但凡有触犯军规的,毫不手软,轻则杖责,重则斩首,燕王军的名声可不是玩的。”说到这里,旺儿突然指了指前方,神故作神秘的说道,“不过王爷再怎么厉害,再怎么赏罚分明,也是对他的军队,咱们这府里井然有序可都是王妃的功劳了。” “哦?我自进府以来,虽久闻王妃贤名,却从未见过其人,不知咱们王妃是什么样的人呢?”我只知道燕王妃是开国将军徐达的爱女,后人也有赞颂其贤良的,但是我没有见过她,不知她到底是何模样。 “咱们王妃啊……”旺儿想了一下,接着说道,“咱们王妃是个大大的善人加贤人,对下人一向宽厚,也常常在府门前给穷人施米施粥,夏天啊,她老人家每日都要在门前大树下放一口大茶缸,里头连日供着茶水,供过路的人喝的。” “王爷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我笑道,心里想着在这里若是要逗留许久,只怕还真有机会见一见这个以贤闻名的燕王妃,“旺儿,我到了,多谢你,也劳烦你替我谢谢王爷。”我本想将朱棣给我包扎伤口的手帕给旺儿带回去还给他,低头一看上面沾染得满是血迹,也就作罢了,还是洗干净了下次托朱玉英还给她父王吧。 “好嘞,先生您早点休息。”旺儿是个识眼色的,大概觉得朱棣对我有些另眼相看,临走还十分油滑的给我打了个千。 我看着他滑稽的模样,却笑不出来。朱棣哪里是对我另眼相看,应该是想要监视我了。我该怎么跟越龙城交代,我的身份可能已经被识破了呢? “小姐,刚刚那是谁?”珠儿从里间走了出来, 我指了指旺儿的背影,“你瞧他,是不是很会做事。我也是个奴才罢了,倒给我做起揖来了。” “小姐,别这么说。这些人在前面做惯了事,眼睛打量人都是分三五九等的,从前咱们这里有谁来过?每日不过郡主过来应卯。王爷这次亲自大驾光临,那些眼力劲好的,便以为咱们这儿受了器重,想要巴结了。”珠儿啐了一口说道。 我却越发着急,连珠儿旺儿都这样想,只怕我这里已经备受瞩目,再要执行任务可谓难上加难! 越龙城说的兵库,我虽然不信,但是空穴来风,毕竟不见得没有风吹草动,就算没有兵库,朱棣也一定做了什么别的事惹到了人,竟到皇帝面前状告。我身为人臣,终归是要忠于其事。 第9章.8.越龙城夜闯 珠儿和所有丫头一样,喜欢大惊小怪。猛地看到我胳膊上的伤痕,急的快要落泪,我告诉她是我自己不小心碰伤的,她也放心不下来,仔细的帮我解开朱棣替我包扎的素帕。 我把旺儿给我的白玉瓶子打开,只闻得一阵阵刺鼻的中药味儿,嘱咐珠儿用发钗挑出一点,敷在伤口上,只觉得一阵沁凉,疼感顿时飞到九霄云外,心想燕王军的金疮药果然名不虚传。 斜眼看到一旁的帕子,打开一看,只见帕子已经有些泛黄,显得旧旧的,帕角还有一朵桃花,活灵活现。 朱棣是一代枭雄,绝不会在这些家用的物什上用心的,我想着大概是那位受到众人爱戴的燕王妃所制吧,王爷爱惜妻子,珍惜王妃的物件也是有的。 我得赶紧清洗干净,还回去才是。免得再惹他生气。将帕子洗了,放在火盆边仔细的烘干了,闻了闻似乎还有些血腥味儿,就又和珠儿给我的香袋放在一起,准备第二天还给他。一切准备妥当,想着朱玉英今日也该来了。 没想到朱玉英没来,旺儿倒是来了,我见到他有些奇怪,正准备问话,他又要作揖,我连忙阻止,“不知旺儿小哥到我这里有何吩咐?” 旺儿嘻嘻的笑道,“我哪里敢吩咐先生,是王爷。王爷说先生手上有疾,不能授琴,便叫我过来打招呼,叫大郡主这几日都别来了,先生安心养着手罢。” 我听完旺儿的话,心中一阵乱跳,,朱棣……为何待我如此,还没来得及跟旺儿说话,旺儿已经往回走了,一边走还一边说道,“先生好生休息就是,王爷说金疮药要是没了,叫珠儿随时找我。” 我正想招手叫他回来,把帕子带回去给朱棣,他已经跑的没影儿了,只剩我一个人站在门前闷闷的发着呆。 莫非……莫非历史记载有误?那个残暴嗜杀的朱棣是史官杜撰出来的?这样的朱棣,哪里有半分凶恶的影子?只因我受史料影响,又身负重任,一直对朱棣敬而远之,生怕招来杀身之祸,想着只完成分内的任务便够了。 可是他这会却这样对我关怀备至,我实在是捉摸不透。 转身关门之际,我突然想到了另一层,刚刚那一点感激之情全部化作飞灰,惊作浑身冷汗落下! 朱棣这样对我关怀,说得过去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他已经识破了赫连漪的锦衣卫身份,可是赫连漪是朱元璋的人,他不敢妄动,便以退为进,对赫连漪示好,便是对朱元璋示好! 我坐在床沿,不敢确定朱棣到底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在这王府里,我是没有任何主动权的,我只能等。一切都是被动的接受。 转眼已经到了十四。明日便是十五与越龙城接头的日子。 是夜,我正想着怎么告诉越龙城,我的任务可能已经失败了,让他找个理由把我带出去结束这次监视燕王府的任务。 忽然闻得窗外一阵嘈杂,登时就听见窗棂一响,一个人影抱团闯入。我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越龙城,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别说话,外面很多侍卫,我好像被发现了。”越龙城额上浸出细密的汗珠,可以看得出,他正在强忍自己的痛苦。 第4节 第10章.9.竭力保护 “你是不是受伤了!”我压低了自己的声音焦急的问道,外面侍卫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我走到院门前打开一道缝看了看,只见已经有一众侍卫往这边赶来,便连忙退回屋中,“现在出去还来得及吗?要不我送你出去!” “来不及了……”越龙城的话音还未落下,门外已经响起了珠儿的声音,“小姐,您睡了没,王爷来了!” 我这下才真正乱了手脚,连忙问道,“王爷和谁来的?” “就王爷自己。” “等我披件衣裳。”我知道躲不过,只好高声喊道,让朱棣也能听见,好为越龙城争取一点时间。 “我走不掉了,你把我供出去吧。咱俩必须保住一个。”越龙城突然看了我一眼,从怀中掏出一枚精致的玉簪塞到我手里,“今日是你十八岁生辰,生辰快乐。” 我看着他手中的朱钗愣住了。 自我到这里来,便过着赫连漪的生日。以前自己还记得,现在常常在外当差执行任务,自己都忘了。但是每年越龙城都会记得清清楚楚,也会按时给我送一件礼物。 我的心头突然涌出一份温暖,他就像我的哥哥,我一定要保护他!“跟我来。” 我伸手抓住越龙城的手,将他拉到屏风后的卧房,绣床下有一个隔层,平日里用来储放大件物品,我也没有什么物件,所以床下是空的,我将床板掀开,对越龙城喝道,“快进去啊!” 越龙城看了我一眼,目光中流露出感动,跳了进去,就在我准备将床板放下的瞬间,他伸手挡住了我的手,“等会儿要是穿帮了,你就说是我威胁你的。” 这时我才惊觉他刚刚一直用手捂着腰间,原来是受了伤!伤口还在不断地往外渗着血。我没理他,把床重新铺好,又把帐幔放下,微微拉开了衣领,又揉了揉发髻,好显得有些凌乱,这才把门打开,只见朱棣一个人站在门外,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带着众侍卫。 “这么早就睡下了?”他眼神如炬的看着我。 “今日有些头疼,所以早早歇下了,没想到王爷来了,不知可有事吩咐?”我故意朝远处张望一番,“刚刚听到外面有人大呼小叫,是不是哪里走水了?” 朱棣并没有立时回答我,而是走到小桌边气定神闲的坐下了,“斟茶。” 我也不知他是何用意,只得走了过去给他倒了一杯茶水,低头奉茶之间,忽见他嘴角扬起笑意,那笑……有些邪,又有些异样。 我低头一看,才想起方才将衣领拉开,此时低头,不由得露出一片白肉,连里头的内衣也露出了一角,虽说这在现代根本什么也算不得,但是在这个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时代,那就是放浪形骸了! 我连忙将衣领扣紧,本不觉得窘迫,倒是朱棣,轻轻咳了两声,倒似为了缓解他自己的尴尬,我在心里笑了起来,但是脸上却不知为何也红了起来。两人便就这么一坐一站,相对无言。 第11章.10.惊动王妃 “你也倒杯茶喝一点吧。”朱棣突然开口,倒似没话找话。我见他给我找了台阶下,便复又提起茶壶,替自己倒起水来,突然外面传来一声呵斥,我吓得手一抖,茶杯跌落在地,哐当一声清脆悦耳。 “什么人!”外面的侍卫听到茶杯碎裂的声音,有几个便涌了进来,珠儿也拦不住他们,朱棣忽然高声说道,“本王在这里,你们退下吧。” 门外的侍卫首领听到了朱棣的声音,连忙笑道,“府里闯进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毛贼,属下正带着人搜查呢。不知道王爷在此,造次了。” 那人的话语恭敬中带着暧昧,似乎朱棣在我这里是一件不能见光的事一般,我知道这是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只要是府里的女人,都是主人的财产,他有权利做任何事,包括……占有。想到这茬,我的脸越烧越热,竟不知说什么是好。 “李总管都追到这里来了,实在是行事果速,为何立在门外不进去搜查?”突然,一个温柔的女声传进。 刚刚和朱棣隔空对话的侍卫立刻换了一副声调,为难的说道,“王妃……属下无能,一个小小毛贼,竟惊动了王爷和王妃二人不得安寝。” “李总管言重了,我正好在花园的亭子里赏月,听见这边躁动便过来看看事起何因。怎么,毛贼跑到这屋子来了?”王妃的声音客气而疏远。 李侍卫踌躇起来,里头是男主子,外面是女主子,得罪哪一个都是不讨好,是以竟嗫嚅起来,半天没有答话,王妃更觉奇怪,“我记得这是英儿琴师的住处,你们男人家不方便,我进去看看。” 朱棣这才站起身来,笑着朗声说道,“云华,是我在这里。” 王妃惊讶,推门而入,却见我和朱棣两人正在饮茶,不由皱眉,“王爷为何深夜在此……” 朱棣从容的说道,“前几日偶然陪英儿学琴,听见赫连先生弹得一手好曲子,便想过来拿个琴谱回去看看,白日里总是忙得紧,所以赶到晚上过来。” 王妃有些狐疑的看着朱棣,但是一个妇人该有的娴雅和自持让她没有多问半句,只是轻声说道,“王爷,李总管说这里进了毛贼,他们要搜查呢,咱们还是回正屋去等着消息吧。” “这里?怎么会,本王一早便来了,和赫连先生聊得投缘,不料天都已经黑了。如若这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那是逃不过本王的眼睛的。” “呀!这是什么!怎么会有血迹!”王妃突然指着地面惊呼道。 我顺着她的纤纤玉手一看,惊得魂飞魄散,方才越龙城受伤,肯定是他的血滴落在地,我一直只顾着周旋朱棣,根本没有注意到地上还有隐隐约约的血迹! “刚刚赫连先生不小心打碎了茶杯,捡碎片的时候不小心划了手,不必大惊小怪。”朱棣端起自己的茶杯,轻啜一口,淡淡的望着王妃道,“你操劳一天了,先回吧,本王等会和李总管一起到处看看。” 王妃听了自己夫君这样的话,总不会还来看我的手上是否真的有伤,顿顿的看了朱棣两眼,略微福了福,柔声道,“那妾身先回了,方才叫炽儿去了我那里,等着王爷去考书呢。” “本王都晓得。”朱棣垂着眼帘道。 第12章.11.卧虎藏龙 王妃这才带着丫鬟仆妇们缓缓退了出去,我亦起身相送,到门口时,王妃突然转过头对我笑道,“赫连先生的琴技一定很好,连王爷这样不爱夸赞人都说好,改日我也要来洗耳恭听一番。” 我连忙道,“王爷王妃谬赞,折煞我了。” 王妃莞尔一笑,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徐云华是朱元璋身边得力干将徐达的爱女,当初因为贤名,被朱元璋相中,十四岁便嫁给了朱棣,此时他们夫妇已然成亲十多年,养育了三子四女,稳稳地坐着燕王嫡妃的位置。 虽说已经年过三十,但是保养得甚是不错,看起来珠圆玉润,十分有福气,也难怪后来荣登凤座,母仪天下。 我缓缓地走回屋中,只见朱棣还是淡定的坐在椅子上,兀自喝着茶,李总管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朱棣头也没抬,对他挥了挥手,他很识时务的立刻退下去了。珠儿年纪小没见过世面,此时我没有唤她过来,她也不敢过来,这屋子里刚刚还热热闹闹的挤了一屋子人,登时间又只有我和朱棣二人了。 可是我现在,比刚才还要紧张万分! 我一直自认为朱棣没有发现什么,是以还能假装无事跟他敷衍周旋,连王妃一进来都能看到地上的血迹,那朱棣……岂有发现不了的道理!也就是说,他刚才一直都像猫捉耗子一样,看着我忸怩作态,把我的每个小动作都瞧在眼里,还陪着我演戏!可是,可是……他为什么要帮我隐瞒徐云华?又为何把侍卫们都指走了? 我已经不敢再抬头看他,只是低眉顺眼的站在一旁,静静的等着他发难。可是实在不敢淡定,若是我一人就罢了,里面还藏着个越龙城,我总不能把他给害了,无论如何也要保他安全。朱棣既然愿意陪我演,那就说明他现在还不想治我。也许钻他这个心理的空子,还能保住越龙城。 这么一想,我也就坦然了一些,“多谢王爷。” 朱棣见我终于开口,笑了起来,“谢我什么?” “谢王爷解围之恩。地上这血迹其实不是血迹,是赫连承蒙王爷照顾,这几日赋闲养伤,实在无聊,就想着随便涂鸦几幅,谁知道珠儿不小心把颜料撒到地上了,这颜料实在难缠,不好擦呢。” 朱棣听了,面露兴趣,“哦?赫连先生还好丹青?不知可有大作欣赏?” 我从容答道,“都是些信笔涂鸦,画一幅烧一幅的,要不是为了跟王爷解释,赫连都不好意思拿这样事情出来说。” 朱棣笑了笑,终于站起身来,“时间不早了,叨扰你休息了,我也该走了。这么大动静,只怕真的进了贼也不一定。” 他虽说要走,可是眼角余光却瞥向我的床铺,好似了然一切又不愿意说似的,我背后淌着冷汗,完全摸不到他半分心思。生怕此时他会走到床边,一把掀开床板,将越龙城拉出来一剑刺死。 好在他只是若有所思的朝里面看了看,便告辞出去了,我和珠儿一直将他送至院门口,才敢退了回来,刚关上门,我就拍了一把脑袋,该死,又忘了把他的帕子还给他了。 珠儿怯生生的站着,不知道为何来了这么多人,现在也不是给她解释的时候,越龙城还在流血呢!我把珠儿支开,便回到房间,再看到越龙城的时候,他已然唇色发白,血染红胸口一片。我惊讶却又不敢出声,将他拉出,用水帮他简单的清洗了一下,又找出朱棣前些日子送来的金疮药,给他敷上,无奈他的伤口太深,我这一点金疮药刚敷上去就被还在渗出的血液冲化了。我焦急万分,此时已经满头是汗。 越龙城突然柔声喊道,“漪儿……”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他一眼,“别说话,你休息一会,等三更天的时候,这府里侍卫交班我送你走。” 越龙城点点头,“这府里卧虎藏龙,我今天遇到高手了。你可要分外小心。” “谁把你伤成这样的?”我一边问,一边去找了一块白绫布将他的伤口包上。 “好像是那个蓝将军献来的小童,没想到燕王如此会调教人,当年那个唯唯诺诺的南蛮小儿,已经变得这样身手矫捷。”越龙城皱眉说道。 我头脑轰隆一声炸开,蓝将军献来的南蛮小儿?莫不是蓝玉献给朱棣的马三保?!“此人是不是眉清目秀,身量高挑,一副儒生打扮?行事有些像姑娘家的?” 第13章.12.夜遁 越龙城惊奇的看着我,“你见过?儒生打扮倒是真的,那身手哪里像姑娘家,简直如洪水猛兽。” 我一阵心寒,越龙城说得没错,这府里果然卧虎藏龙! 马三保那样柔柔弱弱的样子,没想到却是个大练家子。 越龙城能坐到锦衣卫副指挥使的位置,功夫自是了得,竟能在此折在他手上,我平日里真是看错了他,每每见他悠悠闲闲,柔弱温和的模样,还大言不惭的心生怜悯,怜悯个屁!看来这里最最需要怜悯的人是我。 我要转变自己的态度,不能因为自己的一点点历史知识,便俯视历史,更不能去俯视这些历史中的人,他们将来一个个成就霸业,全部都是我这个小女子望尘莫及的。而且历史的结局虽是不可扭转,可是个中细微末节,也许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都是我掌控不了的,我不可害己,更不能害人。 “好了,咱们以前还是大意了,你也是,总认为出入这燕王府跟逛自家后花园似的,他们大意一次大意两次,总不会每次都让你得逞。” 越龙城听了我的话,脸上现出奇怪的表情,对着我半天没有说话,长叹一口气才道,“你也长大成熟了许多。当日总指挥使准备派你来这里的时候,我是很反对的,总觉得你还挑不了大梁,可是他说就是因为你挑不了大梁,还像个普通的小姑娘似的,才更容易掩人耳目,不会被察觉。我想了许久,你就当在这里生活,真的把自己当做一个琴师也无妨,每个月报告一下燕王的行踪,其实于他也没有什么大碍,他自己的父皇对他有所忌惮,监视着他罢了,也不会真的对他做什么来。” 我点点头,心里却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姐穿过来的时候都二十六了,现在又过了九年,在现代已经是个三十五岁的妇人了,没准儿孩子都两三个了,可不是你眼中十八岁的小姑娘,自然成熟稳重,不过看他虚弱的样子,也说不出什么,便好言好语的安慰道,“多谢你一直照顾。别说话了,闭目养一会神吧。以后还是我出去和你接头。” “咦,你胳膊怎么了?”越龙城突然问道。 我看了一眼,这才惊觉方才太过紧张,扶着越龙城进出床板的时候用力过猛,手臂上的伤口裂开,血又流出来了,只是自己并未发现,倒被越龙城看到了,便正好把伤口的成因告诉了他,也暗示他我的身份可能已经被朱棣看穿了。 越龙城听完,面色凝重,长久没有说话,叹了一口气,“燕王若是发现了你的身份,可是并未拆穿,那你就走不得了。这样回去总指挥使一定要怪罪不说,若是惹得龙颜不悦,那就是天大的罪名了。” 我一听他说的也有理,知他无法调我出去,只好将离开燕王府的念头作罢。 三更敲响,我换上紧身夜行衣,蒙上脸面,用纤瘦的身体将越龙城背起,纵身跃出窗户,从一处侧院越墙而出,直至将他送到安全的地方才罢。 越龙城催促着我回王府,生怕我的行踪会被发现。 就在我转身之际,越龙城却又将我拉住,低声说道,“燕王这个人十分狡黠,有勇有谋,他今日护佑你之事,蹊跷得很,你可要把持住。”越龙城若有所指的看着我说道。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怪不得他方才一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原来是想说这个,朱棣如此袒护,越龙城一定怀疑我和朱棣有些什么,虽然我也不知道朱棣为何愿意放我一马,但是事实摆在这里,此时我就是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只好给他许诺道,“赫连做一切事都是为了皇上派下的任务,你放心吧。” 回到王府,我换下那身黑衣,悄悄躺倒床上。 这一夜有惊无险,终于过去,一直到天蒙蒙亮,我才迷迷糊糊的睡下。 第14章.13.妇人之心 又过了三天,我的胳膊也好的差不多了,开始继续给朱玉英上课,只是朱玉英再次到来的时候,不是她一个人,而是她的母亲王妃徐云华带来的,随同徐云华一起到来的,还有朱玉英的二妹朱玉贤。 王妃非常客气的说道,“赫连先生,还记得否?那日我说过要过来听先生弹奏一曲,本想第二日就来,没想到这府中俗事太多,一耽搁就是好几天,今日带着英儿贤儿过来,既可以听先生一曲,也把贤儿也托付给先生。这两个孩子如今都大了,一点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我见先生温柔娴静,很想她们都长成先生的模样,还望先生多多教导。” 第5节 我连忙谦虚道,“承蒙王妃厚爱,两位郡主都交给我,我本不敢招揽这个差事,又怕王妃怪责,只好奋力为之,少负王妃所望了。” 王妃笑了笑,露出几颗洁白的细牙,她一向以简朴闻名,五月天气,渐渐热了,她今日穿着一身玉色长衫,将头发用银簪扁扁的绾在头上,妆容也是淡淡的,身上唯一的首饰就是手腕上的一枚碧绿的玉镯,看起来却另有一番雍容,“赫连先生太过自谦了,连王爷都夸赞先生,在我面前不必这样谦虚。” 听了这话,我终于明白王妃的来意。 看来她虽然地位坚实,终究还是妇人之心,朱棣此时也很有几位侧妃,只是并无所出,所以徐云华在王府中唯我独尊,这大概也是她能够做出淡然风度的根本原因,无所畏惧才能一往直前。 朱棣大半晚上的在我房中闭门闲谈,又对我表现的很是熟悉和抬举,这个正房大太太就难免要起疑心了,所以如此兴师动众的来我这里,拐弯抹角的说这几句话,意思其实是,我已经知道王爷和你的事了。如今还派了两个女儿镇守在此,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眼里。这,实在是……良苦用心啊! 我心中暗道,这简直是太看高我了。我可没有闲工夫跟你争男人。这还得怪古代女儿家没有机会接触社会,难得见个男人就不免想到自己终身大事起来。 王妃,我可不是这样眼皮子浅的女人,您看错人了。 可是我什么都不能说,只能乖乖的听她的话,坐到案前为她们娘儿三个弹琴.摆正自己的身份,把自己当做她们的玩物,徐云华也许就能放松对我的警惕了。 从这以后,玉英玉贤二位郡主,每日按时过来上课,朱棣对子女教育十分重视,重文也不忘武,这几个孩子每个月有几天都会被带到猎场学习骑术----因为他们的父亲坚信,马背上的政权才是真正的政权。 孩子们骑射那几日,便是我的假期。 一日,我终于抽出空来,想着在府里好好走走,就算查不到什么兵库,也算是熟悉一下地形。为了掩人耳目,我乘着一个烟雨蒙蒙的午后,披着一身蓑衣出发了。 常人午后困乏,再加上下雨,都懒得出门,大家要么围坐在屋里喝茶,要么就是在小憩,没人会注意我。我心想就算是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也一定是藏在隐秘的地方,便不往那些热闹的上房去,只是一味的往后院走。 一路走过,我终于领略了这燕王府究竟有多大! 此时朱元璋建都在金陵,二十四个儿子就藩于全国各地。在北平,朱棣就是王。 北平也称燕国,可见朱棣在这里的地位和一个中型国家的国王是一样的,府邸就算不图奢华,也是占地辽阔,很是宏伟,试想,朱棣将来是要在这里建造故宫的,现在的屋子能差到哪里去? 我要不是一路小心翼翼的记着路径,只怕就真的要迷路了。这里不止是简单的房屋,更有一些曲致的花园,甚至还有人工挖掘的排水系统,为了好看,一律做成小溪的模样,往后园走,简直以为自己置身田野了。 我越过一座假山,突然发现一处破败的院落,心中十分好奇,这燕王府,是燕王就藩后所建,修建不过十年,而且又一直不曾离开人住宿,人是最养屋子的,怎么会有这样落寞的所在?这院门口甚至有野草丛生,和前面的皇家风范全然不同。 我本以为这是一个废弃的院子,可是走近一看,就发现并不是我所想,这屋子外虽有杂草,可是却有一条碎石小径干干净净,如若真的没有人来这里,那这石缝间肯定也是要滋生出一些杂草的。 我走到门前,犹豫了一会,终于敲了敲门,里头半天也没有声响,我轻轻一推,发现门居然只是虚掩,并未上锁,便往里走去,进去后才发现完全被外面的破败给骗了。这一处不大的院子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还有几棵海棠花盛开着。 里头屋子的正门也是敞开着的,抬头一看,便见一尊三清像端坐,庄严而肃穆。像前有一个蒲团,蒲团上竟还有人正在打坐! 我吓了一跳,正准备道歉离开,那人却开口了,苍老的声音入耳,却有一种抚人心扉的温和,“姑娘何事,可是误入了贫道这破观?” 我对佛门道教并不熟悉,不敢乱说话,怕触了他的忌讳,只管低头作揖拜道,“实在是对不起,小女子赫连漪,系玉英郡主琴师,今日闲来无事,想到处走走,不想叨扰了大师清修,还望大师莫要见怪。” “算起来我这里已经十六年没有人踏足了,姑娘能误打误撞闯进来,也是缘分啊。”老道说完,悠悠转过身,只见他鹤发童颜,目光炯炯,老而不迈,精瘦的身材看起来也十分结实,胡子也是花白的一大把,编成一个小辫拖在胸前,乍一看真真像个下凡的活神仙! 刚才我只是为表歉意对着他的背影作揖,此时见是这么大年纪的老头子,拜一拜也不吃亏,再说能在燕王府隐居十六年,绝不是什么人普通人,便走上前拜倒在地,“老神仙看起来好精神。” 第15章.14.一统山刘伯温 这老道听我一句打趣,哈哈大笑起来,又把我扶起,“女娃娃嘴巴倒是很甜。你在前头,可曾见到王爷,他近来还好?” “晚辈也只是个下人,难得见到王爷的,更不敢窥探王爷的事迹,老神仙这可难倒我了,我猜王爷大约是好吧。”我走到神像前,上了三炷香,似模似样的拜了拜。 老道听我这么说,更是得意,“燕王府难得有你这样伶牙俐齿的丫头,不错,不错!如今已经是……洪武二十四年了吧?” “是的。”我靠近看了看这老道的面相,只见他悠然自得,十分慈穆安祥,看来是个真正的清修之人,本想打听一下此人名讳,又觉得他既在此隐居,绝不会愿意说的,还不如不问。 不过他似乎也颇有兴致,对着我喊道,“来,丫头!今日下雨,竟有些乍暖还寒,老道泡壶茶你暖暖身子。” 说着,他便把我带到厢房,把茶吊子放到火上,遂和我闲谈起来,不过问问“前面”的情形,我很奇怪,他一个老人家,在这里一个人生活,每天靠什么生活呢?是了,院前的小道一看便是有人常来常往,一定就是送米菜的人踏出来的。 喝着老道递来的茶,我突然想到好茶之人都十分重视泡茶的器具,尤其是水杯,杯底往往印着字,表明其来历。便悄悄的将茶水喝尽了,把杯底翻起看了一下,没想到杯底还真的有字! 不对,应该不是字,而是一个印章,我于这方面不通,不过看了许久,还是认出了四个篆书,“青田诚意”。 待我认出这四个字以后,再朝这老道一看,只见他明察秋毫,已然发现了我这个小动作,只是面露忧色,不再像之前那样风轻云淡,轻叹了一口气,“看来我这太平日子要结束啦。” 此时我却已经了然他的身份,心悦诚服的拜倒在地,还未开口,老道已经说道,“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点点头,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便惶惶然回到自己的所在,一整天都还没有缓过神来。没想到当晚朱棣便再次将我召到书房。 我知道自己闯了大祸,逃脱不掉,只得前往。 再次进入这博耕堂,并没有轻车熟路的感觉,只是觉得更加压抑。朱棣已然坐在椅子上等候。我上前行礼,轻声说道,“让王爷久等。” 朱棣看了我一眼,对着身边的马三保说道,“赐座。” 马三保端了一把椅子放到我身后,我心想横也是死竖也是死,坐就坐。我一坐下,朱棣就就对着马三保摆了摆手,马三保立刻识趣的退了出去,还把门给拉上了。我暗暗心悸,难道要给我上什么私刑? 我……我只不过发现了一个小秘密罢了……不,就算是个大秘密,我不该触及的,可是我什么都没说啊,也不能就这样对我斩草除根吧! 朱棣看了我一眼,看不清眼睛里是否有杀气,但我明显的感觉到了寒意,不自觉的就坐直了身子,“王爷召唤赫连有何指教?” 朱棣笑了笑,“你今日走到哪里去玩耍了?” 我冷汗溢出,心知他这样问就是已经知道我去了道观,隐瞒也是无益,只好如实答道,“今日玉英玉贤二位郡主练习骑术,赫连闲着无事,便想在府中走走,没想到迷了路,无意间撞到一个道观去了,没想到那道观里还有个老道,就闲聊了几句……” “只是闲聊几句吗?”朱棣突然打断我,玄黑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我,那眸子里似乎有一池深潭,让人看不穿摸不透。跟他打了几次交道,即使我作为后来之人,知道他将来的归宿,正面对峙之时,依旧猜不到他半分思绪。 “只是闲聊。”我一口咬定,其实是我心虚,我和老道本就是闲扯几句,为何倒像是做了天大的错事。 “你既然知道人家的身份了,说,自然是不会让你说出去的。只是在我面前,也别装聋作哑了。”朱棣站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接了几滴瓦檐上滴落的碎雨,“又下雨了。” 我已经站了起来,不知该如何应对,朱棣却满脸无奈的转过身来看着我,“你看这雨滴从天上而来,总不免要坠落尘土,变成一滩泥浆,但是若有好心人将它们收集到盆罐里,那就至清至净,可以帮人洗涤脏污,还能让人饮用解渴。” “诚意伯不是已经早在十六年前便……便暴病而逝了吗?”我鼓足勇气问道,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我还能和朱棣这样的野心家阴谋家玩什么把戏,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知道了什么。 今天道观里那老道,我一眼看去便知他并非常人,后来在他的茶杯底下发现了“青田诚意”四个篆书,明人都很喜欢在用什上刻上自己的标志,就如同燕王府里的一盏灯笼都要刻上个“燕”字一样。这四个字,也许还有人不知其中分量,可是一旦说道“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江山刘伯温”只怕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吧! 刘伯温乃青田人,故而又称刘青田。他通经史、晓天文、精兵法,运筹帷幄,指点江山,是朱元璋最厉害最忠诚的军师和智囊,可以说朱元璋一统江山有他大半功劳。可是谁都知道,朱元璋登上皇位之后,连这样的忠臣也留不得。 而刘伯温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自己的处境,一看到朱元璋有这样的苗头,便请辞解甲归田,回到老家隐居,由此才保得一条性命。 可是朱元璋既然生了除掉他的心,哪有那么容易放过他,直到他生病以后,还要将他召回,并且叫胡惟庸在他的药里做手脚。 我最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众人皆知,刘伯温确实没有逃过此劫,早就于洪武八年便阖然长逝了啊!他死了以后,朱元璋才真正的放心了,不止给他风光大葬,,还给他的子女官位,继承诚意伯的爵位,以彰显自己的仁政,可是现在,我在道观里看到的那个老道又是谁!? 第16章.15.气势凌人 朱棣轻轻走到我面前,几乎快要贴到我的胸前,就那么不说话一直看着我,看得我毛骨悚然,浑身是汗,才终于轻轻开口,“你这么聪明,你说呢?”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的接近一个男人,他的身上有一股香草的气息,可能是长期征战在草原的缘故,再有就是……一股逼人的男子气势,不知为何,我还没说话,脸就刷的一下红了。 朱棣冷笑起来,终于重新坐到他的椅子上,“诚意伯也是落难。皇上听信奸人指派,想除了他,本王不愿一代贤人落得如此下场,所以将他藏到府里。”说到这里,朱棣将目光扫向我,我只感到扑面的杀气! “我们废了好大的计谋和心血,才让诚意伯装病暴死,换得父皇安心,助他逃出生天,也保他刘氏一门安全至今。这事已经整整瞒天过海十六年,如若现在被揭发了,那是欺君大罪,刘氏一门不保是肯定的,我这燕王府也难保。” 我低头不语,静静的听着朱棣吐出的一字一句,朱棣顿了顿,“你过来。” 我走了过去,他更温和的道,“跪下。” 我看了他一眼,依旧是看不出一丝涟漪,只得柔顺的跪在他面前。他站起身来,捏起我的下骸,我眼中的他,比以往更加高大神武,我不敢直视。沙场上经年的血腥和杀戮已经练就了他一股摄人心魄的气场,这种气场是我承受不了的。 这是我这几年来第一次感到自己可能命不久矣,于是并不伤心也不害怕的我,眼泪却还是一下子就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我颤抖着告诉自己,我只是被他震慑了。 “谁对本王有威胁,本王都不会叫他安稳无忧,谁要是……”朱棣说到这里,伸出另一只手,从腋下将我托起,这样我就几乎要跟他平视了----并不比刚才仰视他的时候受到的震慑少半分,朱棣没有给我缓和的时间和机会,接着说道,“谁要是胆敢把本王固有的稳定打乱,本王会让他像战场上那些和我作对的敌人一样,不得好死,不得善终。明白了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终于软了下来,“明白。” 朱棣听了我的话,终于放开了我,微微扬了扬下巴,“既然明白了,就回去好好休息吧。但愿你明天起来的时候,什么都记不得了。” 我强作镇定的微微福了福,给他道别,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的双脚已经全部软了下来,紧绷的神经也全部都松了下来,紧接着身子也就不由自主的倾倒,若不是门廊上有柱子,我只怕就要摔倒在地了。 我伸手擦了擦脸,这才满脸的泪水到现在还未停下。 我很想放声大哭,可是终究不敢。这是燕王府,里头训斥威吓我的人是朱棣。 我在这里,步步走,步步错,行差踏错都会要了自己的命! “先生这边走吧。”突然,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给我冰冷的心和僵硬的身子带来丝丝温暖。 马三保见我瘫软,一把将我搀住,将我带到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径。“王爷办事就是这样雷厉风行,此事又事关重大,不能简慢,先生不要见怪。我想先生一定是走错了地方,王爷查清楚了,就不会这样了。 第17章.16.伴君如伴虎 马三保几句话说得简简单单,表面是在安慰我,实际上是告诉我,在朱棣没有消除对我的警惕之前,我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我掏出帕子,擦干了脸,“三保说的是,只是我真没料到自己闯了这么大的祸。我也不是嚼舌之人,更知道其中利害,不会出去乱说的。” 三保没有对我表示的一番衷心发表什么意见,却“咦”了一声,惊奇的看着我手上的帕子。 我这才发现慌忙之中我掏出的是那块一直没有还给朱棣的帕子,心中不由得感慨,这帕子当日是他给我包扎伤口的,我还为此觉得此人并不如历史上传闻那般凶神恶煞,一直耽搁着没有还给他,现在有了今日之事,只怕这帕子一辈子也还不回去了。 三保对我问道,“先生这帕子是……哪里来的?” 我恍然抬起头来,见到马三保看这帕子的眼神,只怕他常年服侍朱棣左右,是认得朱棣的饰物的,瞒不过去,便谎称道,“那日不小心被剪刀割了手,王爷体恤下人,用自己的帕子给我擦了血,我倒是忘记还给王爷了。” 马三保轻轻笑了起来,“我就知道这是王爷的帕子,你看那帕子角上有一朵桃花不是?” 我也一早就注意到这朵桃花,若说古代人用物讲究,这帕子真不算刺绣讲究的,但是这朵桃花却十分峻秀,看来不似出自凡人之手。“我也正奇怪,这桃花绣工极其独特,看来王妃虽然繁忙,对王爷这些用物依旧很上心。” 马三保脸上露出不屑,“王爷顶天立地,战场杀敌的时候风餐露宿都是常有的事,更别说在这些事上用心了,他还总是说我用的东西女气呢。” 我一晚上都提心吊胆,三魂儿丢了四魄,这会子却被马三保这句话逗笑了,看他浑身上下都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衣着虽然素淡,但是绝对考究,一针一线都能看得出用心,被朱棣说几句女气他还不服气,“你说的也是,王爷这块帕子看起来也是旧旧的了。” “那是自然。”马三保得意的说道,“这帕子是王爷的养母,当今圣上的李淑妃亲自绣的!王爷自幼便就藩于北平,鲜少能够与淑妃承欢膝下,淑妃虽不是王爷生母,但是自由便抚养王爷,母子感情很深。也是疼王爷,每年都会亲自为王爷做一身衣服,从里到外,从上到下,连鞋袜帕子都一并做了托人送来。而淑妃她老人家名讳正是春桃二字,所以王爷求淑妃在每件饰物上都会在拐角上绣上一朵春桃花,以示见衣物便如见养母,聊表思亲之情罢了。” 我一直都在想朱棣不像是会把女子之物随身携带的人,听了马三保的解释,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看不出这样冷血无情的人,竟还会有这样柔软的一面。 “赫连先生这段时间还是谨言慎行比较好。三保虽然人微言轻,但是也会帮忙劝说王爷,叫他打消对先生的怀疑。”马三保真诚的说道。 我看着他年轻的面庞,心生感激,却突然想到那日只因他说错一句话,便被朱棣罚去面壁三天不准吃喝的事情,便摇了摇头,“算了,王爷既是对我起了疑心,不是谁去说几句便能消除的,让时间去证明一切吧。” 马三保听完我的话愣了一会,点点头道,“先生是个明白人,只消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我亦拍了拍三保的肩膀,“三保照顾之情,赫连永生不忘。王爷今日对我生了大气,三保今后也与我保持距离吧,以免惹火*。” 第6节 说完,我便和三保告辞,自己回到住处。珠儿还在屋中等我,手上也不肯偷懒,正在做着线。见我进门,她连忙迎上来,“小姐,您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对着她苦笑,“没去哪里,出去瞎晃晃,没想到就这么晚了。你也是的,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掌灯了没有什么事你就回去休息,别再油灯下做针线,伤眼睛的。” 珠儿抿嘴一笑,“小姐,这些话您已经跟我念了几十遍啦,可是您不回来,我哪里能安心去睡觉?您看看,今天下雨,您的鞋子裤子上都是泥星点子,快去洗个澡,把衣服都换下来吧。” 我听了她的话。 当我整个人都泡在水里的时候,才真正的觉得有了片刻的放松。 把头上的簪子拿了下来,这是越龙城那夜冒险送过来的,碧玉雕成蝴蝶的形状,美妙可爱。其实这些年我心里也清楚,越龙城对我有意,照顾有加,可是我只把他当做哥哥,毫无男女之情,所以也从不点破他的心意。 一抬头,又看到了搭在架子上的旧帕子,不由得想起马三保的那番话,朱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有率领万军的勇猛,也能应对朱元璋那些阴谋狡诈,能在朝堂上和满朝文物功臣周旋,竟也会将刘伯温这个朱元璋的心头大患瞒天过海的救下并且私藏在自己府中,他还会将母亲绣的一块帕子贴身携带,一带便是多年。 我也迷糊的很,做不出任何判断,但是我怎么也忘不掉他用言语威吓我的时候的狠戾,那眼神那语气我一辈子都忘不掉,我知道,这就叫做伴君如伴虎,帝王之心。 第18章.17.蛰伏 自我发现了刘伯温依旧存活的秘密之后,便更加小心谨慎,也不敢随意出王府与越龙城相见。 我让珠儿悄悄地送了一封信去了茶馆,告诉越龙城我在府里犯了错,被朱棣注意到了,没法出去和他接头,这段时间不太平,他也不要漏液来了。他也叫珠儿带了回信,无非是叫我小心行事,有了重大消息一定要想办法通知他之类的。 我不知道刘伯温藏在燕王府算不算大消息,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对越龙城只字未提。 可能我知道朱棣将来的丰功伟绩,所以打心眼里就懒得再去给他制造麻烦,也省的他们父子相残,多生屠戮。 接下来的每日,我都安心教习朱玉英姐妹弹琴,倒和她们两姐妹结下了很不错的友谊。这两姐妹虽是一母同胞,但是性格迥异不同,和她们两人的名字一模一样,朱玉英英气勃勃,性子直爽,颇有男子风气,而朱玉贤端庄柔和,行事稳重,很有闺秀风范。 徐云华本是想把两个女儿送来辖制我的行为,可是自从我发现刘伯温之后也根本没有必要了。她也便放松了对我的警惕,更是从不与我正面接触。我倒觉得清净,她自己本就是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以为谁都觊觎她的王妃之位。 秋去冬来,转眼到了年底,皇太子朱标八月曾去长安查勘地貌,决定是否合适迁都,没想到在路上复又染病,所有人都以为太子正值壮年,年轻力壮,不又有大批太医守着,不会有什么大碍,没想到太子这一病就是小半年,而且有越病越重之势,朱元璋也慌了手脚,适逢春节将至,便将所有倚重的皇子都召回金陵,想要过个团圆年,也许也是想着叫朱标能在人生的最后时刻能够和兄弟骨肉再次团聚一番。 燕王这次进京,可谓声势浩大,几乎把家眷都带上了,每房妻妾又都有一大堆下人要跟着。朱玉英便乘此机会撺掇妹妹玉贤一起和父王请求把她们的琴师也就是我也带上。她们自然不知道我在她们父王面前犯了大错,朱玉英在我面前表现出此意的时候,我就严词拒绝了。 没想到燕王要回京师的消息传出去的当夜,越龙城便来找我。我与他许久不见,倒似有些生分。 “我不是跟你说了,我这里不安全,你怎么还来了?”看着越龙城显得有些风霜的脸庞,我心中竟有些酸楚涌上喉头。 “半年了,你在府里几乎没有音讯。我也不敢贸然将你调出,你……你瘦了,受苦了。”越龙城眼神里透着无奈,似乎在责怪自己。 我连忙笑道,“哪有,王府里还能缺吃少穿?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只是没法继续交代自己的任务,不知道上面……” “不用担心上面。”越龙城打断我的话。 我知道他肯定是帮我把上面的压力全都挡住了,更加难过,“你这几个月过得可好?” “和以前一样。”越龙城答道,“对了,燕王这次回京,你想办法跟去。” “我?为何?”我不解的看着越龙城。 “准备面圣。”越龙城低低的说道。 “面……面圣?”我不敢相信的看着越龙城,“我只不过是一个小旗,怎么轮得到我去面圣?” 越龙城忧心忡忡的说道,“因为你可能被燕王发现了,不能执行任务,所以总指挥使又派了两个人暗地里监视着燕王府。他们带回去的新消息,说燕王可能和交趾国暗自来往,从交趾国私运火药。” 我听完头皮一麻,私设兵库已是大罪,此时虽未证实,朱棣的头上又被安上了个私运火药的罪名!不管是真是假,所谓三人成虎,朱元璋耳朵里若是听多了这样的话,难免也要对朱棣开始厌恶和提防,“你可知这两位同僚是谁?” 越龙城摇摇头,“咱们北镇抚司分布各地搜集情报,南镇抚司在京师负责审查犯人,从不交涉。可是……这次总指挥使派来的却是南镇的人,我也不清楚是谁。” 我心里更是着慌。南镇一直想要吞并我们北镇的职能,如今因为我的失误,居然被他们乘虚而入。也许是为了一鸣惊人,他们把燕王府的风吹草动都无限放大再传回总司。只怕这勾结交趾国的罪名也是莫须有。 “既然已经又南镇的人代替我的的任务,我为何还要面圣?” “你当皇上是傻子吗?臣子与皇子之间,孰轻孰重?他自然不能轻易便相信几个细作对燕王的指摘和怀疑,你在燕王府中,肯定是最能接触真相的人,皇上想见你也是说得过去的。” “可是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啊,面圣时我能说什么?” “你知道什么说什么就好。”越龙城蹙眉道,“也许,到时候可以和皇上请辞,你也不用干这个活儿了。” 我叹了口气,“我哪里能够请辞,爹爹年事渐高,除了我别无所出,我是铁定要袭他的位。我想,要不是为了这个,他当年也不会执意顶着那么大的压力和那么多的闲言碎语让我和你们一起训练。” 越龙城听完我的话,也只不再说这个话,“不管如何,你也要想法子跟着他们一起。” 第19章.18.上路 第二日,我便和本就对我恋恋不舍的朱玉英说道,“你们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到时候只怕要指法生疏了。” 朱玉贤面上惋惜,“是啊,我只跟着先生学了半年罢了,本还准备过新年的时候和姐姐一起,给皇爷爷皇祖母表演一曲呢,只怕这技艺不精,难等大雅之堂,到时候出不了风头,反倒要出丑。” 我假装无奈道,“你把琴和铺谱子都带着,路上别忘记练习。” 朱玉英道,“我们自己练习哪里比得上先生教导!都怪我都怪我,平日里不好好习学,不止带不了妹妹,连我自己只怕都要出丑哩。” 我笑而不语,朱玉英终于又猴到我身边嗫嚅道,“先生,我们这么多人进京,少您一个不少,多您一个不多,我去求一求父王,一句话的事,您就跟着咱们一起上路了。好先生,您就当为了我们姐妹,吃一趟辛苦,如何?” 我故作犹豫之态,半晌不答话。 玉贤也揉身上前,“先生,您就答应我们吧!” 我为难道,“我答应没用的,谁不想去看看京师的繁华!只是这个得看王爷的意思了。” 玉英拍着胸脯道,“全包在我们姐妹身上。” 我心里其实并没有底,自不小心发现的刘伯温的秘密,朱棣狠狠将我训斥一顿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一面。我自己也害怕多做多错,不敢到处行走。两位郡主去请求带上我去京师,不知道朱棣会不会答应。 没想到当天下午,朱玉英便携着朱玉贤气喘呼呼跑到我这里来。我看着因为激动而脸色通红的姐妹俩,终于放下了心。 这事儿绝对成了。 果然,朱玉英还没开口,就先蹦到我面前,两手抓住我的胳膊,因为开心,拼命的摇着我,“先生,父王答应啦!父王答应啦!” 我也做出一副欢喜的样子,“真的?!” “自然是真的!”朱玉英说风便是雨,“先生,您快去收拾衣裳,没两天就要上路了!” 我收拾好包袱,心里到底难以平静,朱棣若是不同意我跟去京师,越龙城肯定会想别的办法带我走,可是朱棣为何会同意? 不管怎么说,我的手里可是掌握着一个可以控制他生死的大秘密! 南镇那些捕风捉影的罪名大多是虚无的,但是刘伯温可是实实在在的每天都生活在燕王府。 难道,也就是因为这个,他才要让我时刻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上路这天,可谓浩浩荡荡。 我本就算是下人了,自然不会带什么下人,珠儿也就理所当然的留在王府了。我一开始是和几个侧妃的丫鬟们在一辆马车上的,后来不知怎么的,朱玉英和朱玉贤都跑到我这里,那几个丫鬟也就只好让出了自己的位置,马车中只剩下我和两位郡主了,和郡主同车,吃用待遇方面自然也都好了起来。 我一直以为是朱玉英贪玩,要跑到我这里赶新鲜,一日玉贤说漏嘴,我才知道,原来是朱棣无意和她们两人说,天天在路上贪耍,把该学的东西都忘干净了,要是不愿意去背四书五经,便去练练琴也是好的,不至于把本事都丢了。这两个丫头这才都到了我这里。 听了这番话,我陷入沉思,朱棣这到底是有什么用意?百思不得其解,也就只能作罢。一日,我们在济南府歇脚的时候,济南府的官员安排了行府给我们住宿,马三保喜气洋洋的来找我聊天,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看来王爷消了气了。” 我不解,问道,“三保此话何解?” 第20章.19.良辰美景 “王爷能把你带到金陵,就是不跟你计较啦,而且途中还暗中指示两位郡主来和你同住,便是对你大大的照顾啦!你想啊,郡主和你住在一起,谁还敢怠慢你?舟车劳顿,能多谢照顾,省了多少事?” 被马三保这么一说,我真的发现自从郡主到我这边来了以后,我的吃穿用度也就和她们差不多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在朱棣掌控之中。他踩你,你便是万人之下,无人敢救,他扶你,你便是万人之上,众人簇拥。 我也相当于被禁足大半年了,好容易能够出来,其实我也很高兴,听了马三保的话,我更加高兴。 现在又是在行府,就没有了太多规矩,马三保走后,我突然抑制不住地想要到处走走。想到便做到,我立刻披上了厚衣服,往房间外走去,虽是寒冬,天气却极好,一片月华洒落在地。 我顺着小石子路一路走着,没想到竟看到一处高处亭阁,登高望远,站上去一定能看到很多不一样的风景,我一阵兴奋,就像每天在马车上都忍不住探出头去看路边景致一样,此时更是心痒难耐,一路小跑便朝那亭子爬了上去。 站在亭子里的时候,脸上虽是冷气嗖嗖,身上却已经生了薄汗,热腾腾的,我便把袍子脱了,搁在一边,往四周看去,只见四周黑黢黢的一片,却显示着静谧和安宁,这广袤的土地上蛰居着无数勤劳热情的生命,同一个月亮,而我却在不同的时空领略这大自然的赏赐! 我忍不住张开手臂,对着四面转起来,若不是怕被人发现,我还想叫出来呢!没想到头仰得太高,没看到地上的石块,一脚磕上去,直愣愣的往地上倒下去。 正准备翻身跃起,忽然眼角余光扫到一个人影! 绝不能暴露身手! 我只好任由自己倒下,却跌落在一个宽厚的怀抱里,我还没来得及找回平衡,那熟悉的让我又怕又恨的声音便又升起来了,“什么事这样高兴?” 我连忙从他怀里逃脱出来,“王爷万福。” 朱棣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笑,一步跨了上来,“看来在王府里是错怪你了,你这双腿确实爱乱跑。住在生地方也能乱闯。” 我低着头不敢搭话,如果一开始我只是因为历史对他有所忌惮,那现在的我,就是真的有些怕他。一个人的可怕是不分时代的。朱棣这样的人,就是在现代,也绝对是将领之才。 朱棣见我不答话,轻轻摇了摇头,“刚刚还高兴成那样,见到本王就这样,看来本王打搅了你的雅兴。” “赫连不敢。”他都这么说了,我哪里还敢缄默,“赫连错了,不该乱走动。” “错已经错过了,这月色不可辜负,罚你陪本王赏赏这夜景吧。”我吃惊的看着朱棣,今晚的他,好像换了个人,温和谦逊,完全没有因为我的冒失而生半点气,就连语气也不似往日寒冷如冰,坚硬如铁,仿佛带着一丝魅惑的温柔…… 他站到亭子的另一端,我也走了过去,这边景致更好,能看到大明湖畔的彩灯。我已经远离繁华快一年,竟看得呆了。半晌,肩上忽有衣衫盖上,却发现是朱棣将自己的裘皮大衣解下披到了我身上,我连忙推辞,“王爷,我自己有衣裳,只是刚刚爬上来太热脱在那边……” “别说话,好好看景。”朱棣负手背后,目视前方,并不理会我的话。 第21章.20.进京 我不敢再说,便站在他旁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他看的那么入神,我有时候也偷偷看他,竟真的能感受到真龙潜伏,紫气东来! 看来自古历代帝王身上流转的王气都是与生俱来的。 “你说,太子能否躲过此劫?”朱棣突然发问,又似喃喃自语。 第7节 我这才明白他为何如此忧虑的矗立这么久,朱棣虽觊觎皇位,却从无造反之心,他的时代和他父亲的时代不同,他父亲起义那是适逢乱世,抗击元朝,驱除鞑虏,民心所向。 他若篡位,那就是乱臣贼子一个,只会受到诟骂的。 此时他的哥哥病危,他心里不活动是不可能的,一方面不知皇位将来会属何人,一方面也不忍同胞英年早逝,是以才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我在他面前已经说过了太多的错话,屡次几乎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此时不敢多言,便不咸不淡的安慰道,“太子乃将来的真龙天子,必有上天眷佑,肯定能够逢凶化吉,王爷不必太过担心。” 朱棣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半天才说道,“学聪明了。三更天了,还不回去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是。”我如遇大赦,连忙行礼道别,便先往台阶下去。 “慢着。”还没走两步,朱棣便又喝住了我,我皱眉,不是吧,刚刚才放了我,这又改变主意了? 我停住回身,朱棣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走到我前面,不紧不慢的比我先下去了,他始终与我只保持着两三个台阶的距离,我终于明白他的意图,他是怕我会失足,是以走在前面保护我。 我跟在他后面,又一次迷茫了,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转眼间我们已经到了平地,朱棣依旧在前,他没有转身,只是说道,“路上慢点,早些休息。” “是,王爷。”我低眉顺眼的说道,便转身朝自己的屋子方向走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身准备喊他,却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我捏着袖中的帕子,微微笑了,没想到这帕子跟我倒是有些缘分。 接下来的一路,都是这样……每到州府都有官员接待,皇子出行就是不一样,本来是一家老小迁徙,应该风尘仆仆,可是在这里完全看不到这景象,所有人都像是赶庙会似的兴奋不已,倒弄得像游山玩水一般。 这一路风和日丽,腊月初七我们便赶到了京师金陵。这次开城迎接的阵势可就比各州府的大得多了。 先是朱元璋亲自派宫里有头脸的公公来迎接,后有各大臣列队迎接,燕王本就位高权重,先到的其他皇子也都过来迎接兄弟,端的热闹非凡。 这一年来我都是在北平,此时的北平并不繁华,朱棣被选中就藩北平,是因为北平地处边关,风沙阵阵,又有蒙古铁骑虎视眈眈,哪里比得上金陵旧都繁华热闹? 十里秦淮河河腻脂粉,两岸建筑鳞次栉比,这里地处交通要部,鱼米之乡,富硕显贵,一片升平。 我许久不回来,已经有了生疏之感。 除了燕王和王妃带着孩子们直接去皇宫给圣上请安,我们全部都被安排到燕王行府中。这是朱棣十岁封王后二十一岁就藩北平前的住处,虽说没有北平的府邸宏大,却显得小巧精致许多。一应用具都是齐全的,也一直有人看守打扫,我们一来便是十分舒适的住处了。 路上因朱棣一时心慈,我被安排和两位郡主一起,到了这里可就是王妃做主了,毕竟她才是这里正儿八经的女主人。 再说两位郡主随王妃去看望李淑妃的时候,淑妃玩笑道,“小子们淘气,把两个丫头留在我这里陪陪我这个老祖母吧。”于是两个郡主干脆不在府里住了。我就更显得多余了----本来我就是以不荒废郡主学业随行教导她们的由头跟来的。 不过王妃也没有功夫管我了,她要侍奉婆婆应酬妯娌,还有各路大臣的大老婆小老婆们摆了各种宴席请她去,再加上马上就要过年了,朱棣一家子今年一定是在皇宫里过年,但是燕王府也不能太马虎了,终究也是要有过年的样子的。 从到金陵那一天开始,除了初七晚上匆匆见了朱棣一眼之外,就再也没有见到他的影儿了,身为藩王的他,比徐云华一定要忙上千万倍。宫中也传来好消息,太子也沾染了过年的喜气,病势好转起来。 朱元璋大喜之余,更是喜爱心疼皇长孙懂事孝顺,在太子病床前衣不解带的照顾,与他的每位叔叔夸奖这个年仅十五岁的男孩子。 大家都各忙各的,我就开心了,因为在行府里,我几乎是自由的。不过心里却一直在等越龙城。 可惜,没有等到他来找我,我就离开了燕王行府。 第22章.21.淑妃赏赐 已经过了小年,朱玉英姐妹在李淑妃宫内承欢膝下,淑妃听说两个孙女在学琴,十分高兴,玉英说出自己想要表演给朱元璋看,淑妃更是支持!还主动提出要把宫中的琴师叫来辅导两位郡主。玉贤人小鬼大,说王府中有专门的琴师,互相熟悉,教习更默契些。 于是我就被安排进宫了! 虽说我做锦衣卫也有八年,在京师呆的也多,时常在皇宫四周办案,却从未有权利与资格踏足皇城半步。 没想到……现在,我居然以燕王府琴师的身份进宫了。 朱元璋乃是草根皇帝,马皇后还在的时候,也是以简朴教训子孙,是以皇宫外虽然金碧辉煌,庄严肃穆,内里却另有一番古朴。 太监将我带到钟鼓司住下,刚刚收拾好,便有宫女来宣李淑妃口谕,宣我觐见。我整理了一下便跟着宫女去了。 马皇后逝世后,朱元璋发誓再不立后,东宫闲置。而李淑妃便代替马皇后掌管后宫,她住在西宫春和殿内。我现在就站在春和殿前,抬头看着这高楼庙宇,不禁有些寒意涌上心头。 “快进去吧,娘娘等着呢。”宫女儿笑盈盈的说道。我冷眼看她,一番举止也是娴雅恬静,比一般的大户人家小姐气质还要好。皇宫深院,果然不同。 进殿之后,穿过外间,到了里面暖阁,只见一个珠圆玉润的绫罗妇人坐在软榻上,正闭着眼睛听着小曲儿,手上还抱着一只圆滚滚的波斯猫。一看就是李淑妃娘娘了。 弹曲儿的人正是朱玉英姐妹。 一曲完毕,李淑妃睁开眼睛,我连忙上前跪下请安,“淑妃娘娘万安。” 李淑妃眯着眼睛问道,“这就是英儿贤儿说的琴师了?” 还没等我回话,朱玉英就站起身高兴地答道,“是的皇祖母,这就是赫连老师!” 我也低低答道,“草民便是赫连漪,玉英玉贤二位郡主的琴师。” 李淑妃朝着我招了招手,笑道,“你过来,本宫瞅瞅。” 我起身上前,李淑妃仔细的从上到下打量了我一番,笑了起来,“倒是俊的很,看起来也温文尔雅的,贤儿本宫不操心,英儿是个爱闹腾的,你要好好管束。” 我连忙应道,“两位郡主,英郡主活泼,贤郡主贞静,都是极好的女儿,淑妃娘娘有福!” 李淑妃听了我的话,满脸悦色,“你这话倒是不错,就是怕逞了她们的脸!” 朱玉英扑倒她怀里撒娇道,“皇祖母何必要贬低我们姐妹,难道所有人都没有允炆哥哥强吗?” 李淑妃抿嘴笑着,也不答话,只是指着我说道,“赫连,她们都说你琴弹得好,来一曲本宫听听。” 我弯腰退到琴旁,问道,“不知娘娘爱听什么?” “本宫年纪大了,爱热闹,那些个高山流水是听不惯了,凤求凰吧。” 我点头应许,戴上玳瑁做的假指甲,在脑海里理了一下谱子,吐了一口气,这才开始弹奏。一曲终了,李淑妃忍不住鼓掌道,“吾孙诚不欺我,你弹的很好!赏!” 我受宠若惊,伏身在地,“谢娘娘谬赞。博得娘娘一笑,赫连很是欢喜,不过赏赐赫连不敢收。” 李淑妃温和的对着两姐妹笑道,“你们学学人家,德言容功,样样不落。关键时刻也是不卑不亢。云华挑人的眼光倒是有些。” 宫女儿早已经托着个盘子到我面前,我抬头一看,只见是一个通透水灵的碧玉镯子,心里煞是喜爱,终究还是推辞道,“赫连不敢收娘娘这样重的赏赐。” 宫女儿捂嘴笑道,“你也是太小心了,娘娘玉口既开,岂有收回的道理。” 我看看李淑妃,她也笑眯眯的点头,我只得双手接过玉镯,戴到腕上,又是一番谢恩才站起身来。 “燕王妃到!”就在这时,门外太监高声传道。 第23章.22.换装面圣 我心里咯噔一下,燕王妃徐云华似乎对我很有些芥蒂和忌惮,我此番进宫,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若是不知道,只怕又要多生一番是非。 来不及问朱玉英姐妹,她已经莲步缓缓走了进来。 一眼瞥见我的时候,她的眼神已经变了,我立刻便知道糟了,我进宫来的事,她一定此刻才知晓。心中知道不好,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只好乖觉的向她请了个安。 徐云华非常和蔼的命我起身,笑道,“自己府内都没有这么多礼,如何换了地方反倒生疏起来?” 我小心翼翼答道,“王府内承蒙王妃贤善,我们做下人的自然嚣张些,到了皇宫里,若再没有规矩,只怕王妃不责备,也有宫中嬷嬷们要教导了。” 李淑妃将徐云华喊到自己身边坐下,怜爱的说道,“我的儿,这琴师是你选进府里的?果真是个好人才,怨不得英儿姐儿俩进了宫还巴巴的求了本宫把她招进来。” 徐云华尴尬一笑,“齐泰齐大人荐的,并不是臣妾选的。” 李淑妃“哦”了一声,点头道,“齐泰也是有眼光,他与方孝孺是一班子的人,自然尊师重教,给你们挑个琴师都这么认真。英儿贤儿琴技大有进步呢。” 徐云华看了我一眼,“是呢,连王爷都夸赫连先生琴弹得好。” 我满脸通红,连连推辞,“这都是王爷王妃谬赞。赫连何德何能!” 李淑妃挥挥手,“这丫头谦虚得很,本宫看她在这里也拘谨,回吧,赶明儿好生带两位郡主弹琴,年里她们俩要弹给皇上听呢。” 我如同孙悟空离了紧箍咒,跪下告辞。逃也般的离开了春和殿。 回到钟鼓司,我才抓起一壶茶水咕咚咕咚的灌了起来,刚才那一番应付我已经筋疲力尽,口干舌燥。 这里是皇宫!比那燕王府更险恶严峻,哪怕说错一个字,都有可能立刻性命不保,更何况现在徐云华只怕又把我多讨厌一点了。 只是这一切都还不是眼前的问题,迫在眉睫的事情是——我怎么联系上越龙城?他说我带我面圣,虽然我现在已经身处皇宫,却完全没机会去面圣啊! 这晚,我正在沐浴更衣,突然一支冷箭射入,我从水中跳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裹上了长袍,伸手接住了那根冷箭。正准备往外追寻是何人竟能在皇宫大内造次,便发现箭尖上赫然插着一张纸条。 打开一看,“二更,隆禧馆”。 我嘴角扬起笑意,缓缓走到窗前,一个锦盒摆在窗台。往外一看,月黑风高,一个人影儿也没有。 越龙城的身手敏捷,自然不会留下什么痕迹。纸条上的笔迹出自越龙城,化成灰我都认得。他一定是知我正在沐浴,不好意思进门,便想了这么个法子,想到这里,我突然有些羞臊。毕竟现在我已经长大了,或者说……赫连漪已经长大了,再不是那个可以在他面前肆无忌惮的小丫头了。 打开锦盒,只见里面是一套飞鱼服并一块刻着我名字的锦衣卫腰牌。我知道越龙城是叫我穿上制服面圣,竖上发冠,穿上飞鱼服,镜子里出现一个英姿飒爽的身影。 我都快认不出那个人了。这一年来,我都在燕王府里,每日扮演着柔弱的琴师,扮着扮着,便会迷茫,以为自己真的是那个与世无争的琴师。可这飞鱼服穿上,我又成了锦衣卫。这些年,虽然越龙城对我十分维护,几乎不愿让我接触什么血腥的事情,但是我依旧杀过人! 我曾在潮湿的牢房里对毫无罪行的忠臣施以重型逼供,给他们安上莫须有的罪行,我也不是没有做过。我的手上占满这个时代的鲜血。 我总是以自己没有选择作为借口来安慰自己。因为我知道那些被锦衣卫陷害的人,并不是因锦衣卫而死,皇命在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这就是皇权,这就是*。 今夜,我便要去见这个时代的最高统治人,见那个造成这一切繁华又隐藏这一切黑暗的人。 我的手心止不住的冒着汗。我很紧张,也很激动。 好不容易挨到了二更天,我来到隆禧馆宫侧墙,越龙城已经在那里等我。 第24章.23.父子芥蒂(1) 越龙城见到我,伸手替我理了理帽子,这才轻声说道,“待会儿面圣,万岁爷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 我的心还在扑通扑通的跳着,“万岁爷……要问我什么?” 越龙城难得浅浅一笑,“万岁爷还能问你什么,无非是燕王府的事情。私设兵库,勾结交趾,这些事虽然没有一个人拿到证据,但是不断地传到皇上耳朵里,你觉得皇上还会认为燕王一点异心都没有?” 我面色凝重,不知道如何回答,越龙城突然靠近到我耳边,低声道,“何况,太子如今虽然还在,终究看起来不像是有寿之人……皇上难免要对剩下的王爷们有所考察和忌惮。是以万岁爷要亲自见你,听听你的话……你……你千万谨慎。我还不知道是不是每个王爷府里的眼线都面圣了,万一只有咱们过来,那燕王的处境可想而知!” 越龙城其实想跟我说,我今晚跟朱元璋说的每句话,都有可能带给朱棣毁灭性的的打击。 我点点头,“赫连心中自有分寸。” 第8节 越龙城也没有多说什么,“进去吧。” 门口的太监见到我们,甩着拂尘迎了上来,“越指挥使,好久不见!” 越龙城连忙客套道,“曹公公太客气,越某只是个同知,指挥使的称呼是不敢乱答应的。” 那曹公公暧昧的笑了笑,“也快了。快进去吧,皇上等着二位呢。”说着,也对我点点头,我连忙也点头回应。 到了里头,只闻得一阵阵悠悠的龙涎香扑鼻而入,屋子里暖暖的,所有的事物都既高且大,庄严无比。一架雕龙屏风挡住了我们的视线与去路,越龙城率先上前,对着屏风跪下,双手举起,朗声说道,“臣越龙城携小旗赫连漪前来拜见圣上!” 我也连忙跪倒。 里头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越同知来了啊,到里头来说话。” 越龙城这才起身,对我使了个眼色,示意和他一起进去。我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由身无长物的贱民一路打拼到皇帝宝座的朱元璋,不由得一阵激动,步履也滞涩起来,好容易到了里面,只见一张极宽大的台案,案前坐着一个长须老人,头发都白了大半,穿着一身明黄的龙服,手上还端着一本奏折正在批阅。听到我们进来,才抬起头来。 越龙城与我再次行跪拜之礼。朱元璋点点头道,“平身吧,起来说话。” 我一直不敢抬头看朱元璋,这才意识到一个真理,能够登上皇帝宝座的人,没有一个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所能比拟的,他们身上的气势就已经足以将我们震慑。 可是这个大明朝的开国皇帝,到了晚年似乎很想努力营造一种和蔼可亲的形象,他非常温和的说道,“这位小旗,抬起头来给朕瞧瞧。” 我反应了一下,知道他是在说我,连忙抬起头来。这时候我才真正看到朱元璋的脸。他确实和历史书上那张“鞋拔子脸”的画像极其神似,有些凶相,但是岁月的风霜已经消磨了其中很多狠戾,遗留下的是平和与睿智。 第25章.24.父子芥蒂(2) 朱元璋仔细的打量了我一番,对着越龙城笑了起来,“这丫头文文静静的,被你们弄到四儿府里,也是为难。” 越龙城答道,“锦衣卫署所有人员,不论男女,全部经过千挑万选,严格训练,为皇上办事是尽应尽的职责,更是万世的荣耀,不存在半分为难。” 朱元璋听了,哈哈大笑起来,“龙城啊,不懂怜香惜玉。”说完,他已经转向我,脸上带着些残余的笑意,问道,“你叫……” “小臣赫连漪。”我答道。这是我进来之后第一次开口,声音发出来之后,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颤抖,不知他们二人有没有听出来。 “赫连漪,你在燕王府里也有一年了吧?” “回皇上,有一年了。” 朱元璋这时候已经收回了所有的笑容,端坐在椅子上,饶有兴味的看着我问道,“燕王府里这一年来,可还太平?” 这才是他把我这样的小旗召进来的直接目的,为的就是问这一句。 我想若不是出了朝廷内关于朱棣密谋不轨的传闻不断,只怕我这辈子,也没有机会以一个从七品小旗的身份踏入这皇宫半步。 我舒了一口气,捋了捋嗓子,抬头看着朱元璋,答道,“回皇上的话,微臣这一年在燕王府里,但见燕王爷在外严防边关,恪尽己守,在内便悉心教导几位世子,对皇上和淑妃娘娘也是思念有加,时常与王妃二人提起。并未有半分不当之举。” 朱元璋听了我的话,脸上若有所思,半天没有做声,最后长叹一口气,说道,“燕王自幼便心高气傲,如今已至而立之年,虽有收敛,在旁人看来,终究还是盛气凌人。朕让你们锦衣卫安插眼线在他府里,并不是不顾父子情谊,对他有所怀疑,也是想知道他是否渐渐能收敛锋芒,更学会韬光养晦之道。” “皇上虽贵为九五之尊,但是爱子之心必与天下所有父母一般,任何行为都是为子女着想,希望他们能够更好。燕王若是知道皇上这一番良苦用心,必更加孝顺敬爱皇上。”我看着这个虽然垂暮,却将天下江山一手在握的老人,谈到子女时竟也有些伤怀,便安慰道。 越龙城听我说完这段话,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我,似乎在怪我多嘴。 没想到朱元璋却点头称赞,颇有遇到知音的意思,“还是你们女儿家心思细腻,知道为人父母的用心。只可惜,朕的几位公主都已经嫁出去了,平时也没人能够给朕说这些话了。你,很好。” 越龙城怕我再说什么僭越的话,连忙抢道,“皇上谬赞。赫连还不快谢皇上。” 我也意识到方才太过冲动,深谙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多说多错,还是朱元璋问一句答一句的稳妥,“皇上谬赞。” 朱元璋摇摇头,“朕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什么人跟朕说这么有心的话了。赫连今儿这几句话,倒是叫朕有些伤怀。四儿那小子,是块璞玉,琢磨好了,必有大才,若是有半点偏差,那后果不堪设想。朕对他严苛,也是想让他成大器,不知他心里是不是会有芥蒂。” 第26章.25.升官 我想了想,答道,“王爷乃是皇子,虽不及皇上英慧,终究也是人中龙凤,皇上这番苦心,连赫连这样的小人都懂,王爷岂有不懂之理?” 朱元璋叹了一口气,“爱之深责之切,只怕最最不懂的人偏是朕最疼爱的孩子们。”他抬起手中一本奏折,突然皱眉,“此番燕王回京,徐辉祖可有接风?” 我心里咯噔一下,徐辉祖乃是徐云华的大弟弟,为姐夫姐姐接风洗尘本本是很正常的事儿,只是这朱元璋生性多疑,到他这里,难免会被解读为朱棣一回京城便结交党羽,抱团营私。 正想怎么为朱棣挡一下,朱元璋已经挥挥手道,“你们下去吧,朕乏了。” 我和越龙城连忙跪安,正准备往外退,朱元璋忽道,“龙城,赫连年轻,看起来也是个聪明的丫头,做个小旗委屈她了。回头把她的令牌换成百户吧。” 越龙城对我笑道,“还不谢恩!” 我知道自己这是升职了,虽然升不升职于我来说并无所谓,但是依旧装出一副欣喜的模样,,连忙跪下,“谢主隆恩!” 这面一次圣,动辄便是跪,出来的时候,我的膝盖已经痛得不行了。越龙城看着我的样子,啧啧道,“没想到皇上还挺看重你呀?” 我白了他一眼,“你难道以为我稀罕一个百户的官衔?” 越龙城挑眉,“我自然知道你风轻云淡,看不上这些虚衔。只是你方才在皇上面前,未免太过多嘴!幸亏说了那么多,并没有出格的话,若是你说错一句,别说你这小命,就连我和你父亲都难逃大劫。你还是悠着点吧。” 我伸手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你一直说我多嘴,可是皇上他老人家岂不是就爱我说的这几句?还被我哄得一个百户的职位?” 越龙城无奈的摇摇头,“狡辩我是狡辩不过你,不过今后你还是要万事小心!我到燕王行府打听你的时候,得知你被传进宫,当时吓得一身冷汗,幸好你只是被李淑妃传进来,没捅什么篓子。” “我在你心中就是那么不老成!怎么说我也执行过大大小小的任务无数,并未给你闯什么祸,丢什么丑。如今皇上都亲自为我加官进爵,你倒好,不恭贺我一番,倒要处处打击。”我咬着牙说道。 越龙城露出洁白的牙齿,难得开怀的笑了,双手拱起,“恭祝赫连百户升官发财!好了好了,你最机灵,要不我也不敢把你送到燕王身边。天色不早,该回去了?别惹得太监侍卫们关注。一出宫立刻跟我联系。” 我点点头,就此和越龙城告别,一路扶花遮柳的回到钟鼓司,忽遇得几个侍卫巡视。心里郁闷得紧,大叹自己倒霉。便在地上捡了一块石头,望着相反的方向一扔,那几个侍卫听得异响,一窝蜂涌了过去,我纵身跃入房间窗户,身轻如燕。 麻利地换上寝衣之后,往外一看,那几个侍卫还一头雾水的在那到处翻查,不由得扑哧一笑,回到床上,不再理他们。 第27章.26.猫伤 年关将近,玉英姐妹早在朱元璋面前夸下海口,要给皇爷爷亲自表演。这两个丫头也算是有心,这几日每日过来找我,研习琴技,非常认真。琴技也是突飞猛进,想来应付一场家族宴会上的表演是足够了。 李淑妃也是高兴,时常的命人喊我去她宫里弹曲儿,时不时的也能遇上燕王妃徐云华。 年二十九,我带着两位郡主正在春和殿做最后的演习,曲毕,李淑妃,徐云华以及请来的几位妃子娘娘都说郡主的曲儿绝对能够博得皇上欢心。朱玉英一时得意,钻到李淑妃的怀里逗弄淑妃娘娘的那只波斯猫。 那猫儿不知为何发了怒,恶叫一声,狠狠抓到朱玉英的手上! 朱玉英痛得哭了起来,李淑妃和徐云华都惊慌失措,忙不迭的宣了太医进来。 太医给朱玉英上了药,笑着安慰道,“淑妃娘娘和王妃娘娘放心,小伤,郡主没事。上了药,养些日子便好了。” 朱玉英看着包了厚厚白纱的左手,哭丧着脸道,“太医,那我明日还能弹琴吗?” 太医一愣,不明就里“弹琴?这恐怕是不能了。郡主好生修养便是,还弹什么琴?” 朱玉英立刻便急得哭了起来,抱着徐云华嘤嘤道,“母妃,孩儿可是辛苦了大半年!现在害得贤儿也不能表演了。” “好英儿,别伤心。”徐云华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朱玉英,正好瞥见肇事的猫儿在一旁轻佻踱步缓行,还喵呜喵呜的叫着,不禁皱眉道,“都是这畜生闹的!” 李淑妃本在一旁心疼孙女,忽然听得徐云华这一句,脸露不悦,大概也是怜惜她爱女心切,并没有发作,只是淡淡的道,“贤儿一个人不能弹给皇上听吗?” 徐云华也已经察觉到自己失言,正不知怎么回旋,听得这一句,连忙岔开话题道,“这曲儿必须由二人合奏,她们练了许久,英儿此时伤了手,就是找人来替,也找不到一天就能练好的。可惜了贤儿。” 李淑妃微微一笑,“哦,那倒都怨本宫那畜生了。” 徐云华听了这一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也不敢答话。 一直默默无闻的朱玉贤却开口了,“皇祖母,母妃,你们都忘了一个人吗?这曲儿本就是赫连先生编的,她又一直陪着我们练琴,只怕比我和姐姐弹得好上万倍!我们姐妹琴技有限,本来愿意献丑不过是取个承欢膝下的意思,倒也不指望皇爷爷能见识什么好技艺。现在姐姐的手不中用了,叫先生补上,让皇爷爷听得一首好曲儿岂不是好?” 李淑妃听了小孙女儿一番话,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儿,“贤儿这丫头虽然小,倒是有主意。” 我却扑通一声跪下,“娘娘,这……赫连只怕……” “只怕什么?本宫觉得甚好,就这么定了。”李淑妃笑道,“赫连这丫头虽然出身差了些,倒也是很有仪容的。” 我才面圣不久,越龙城也跟皇上说明我被两位郡主带进宫中的事了,但是大过年的去皇宫家宴出风头,那岂不是笑话了!本想一意推辞了,没想到李淑妃这样态度,我简直一肚子苦水没处倒,也找不到理由反驳,心里也不由得痛恨起那只波斯猫来了。 更没有想到的是,徐云华竟在一旁悠悠说道,“淑妃娘娘若是觉得赫连漪好,这趟我们便不带她回北平了,留在宫中给娘娘弹琴可好?” 听了这话,我心中惊诧,只是她们婆媳之间对话,我只算是个玩物,把我给谁我都是没有任何资格反驳与挣抗的,可是……若是被留在宫中,我这辈子还有什么出路?! 我心知徐云华不喜我,也不用这样斩草除根吧! 第28章.27.表演(1) 好在李淑妃并没有表态,只是拿手指朝着朱玉英朱玉贤指了指,笑道,“你这主意倒是好,只是怕她们两姐妹不愿意。” 徐云华也是聪明之人,不再多言,只说,“她们姐儿俩倒也不小气。” 李淑妃挥挥手,“罢了,你们都早些回去休息,明儿还要祭天呢。英儿留在我这,贤儿你带回去吧。” 徐云华诺诺的行了礼告辞,我随着她一起走出。 分开之前,她走到我面前笑道,“赫连先生,明日可要竭尽全力,给燕王府争光。” 我恭顺的低头,“不需王妃多言。赫连谨记在心。” 回到房内,我想着明日该如何收场,想来想去,无论如何都要敛收锋芒才好,切不可再引人注意,以免连这皇宫都出不去了。 第二日除夕夜,帝王家宴,群臣相贺,宫内热闹非凡。平日里一派严肃气象,今日也被喜庆洗去。 朱元璋前设群臣宴,后设家宴,可谓热闹非凡。他带着太子及众皇子在群臣宴上送走所有大臣之后,便到后面来了。 朱玉英及朱玉贤今晚上都打扮的鲜艳靓丽,一个穿红,一个着紫,一个唇红齿白,一个明眸善睐,都坐在李淑妃左右,非常灵动可爱,只是朱玉英手上缠着白纱,脸上有些闷闷不乐。她还在为自己的手伤而不能弹琴难过。李淑妃与燕王妃徐云华一直软语相劝,并许了种种好处,她才露出几分笑容。 我站在一旁,混在宫女儿身边,等着淑妃一声令下,顶替朱玉英上场献奏。 见到朱元璋进来,我还是有些紧张,不知他等会见到我在宫中弹琴会作何感想。而他身后首当其冲的两位皇子,一个是朱标,另一个便是朱棣了。 太子朱标体态虽然宽胖,但是一脸病容,显得蔫蔫的,相比之下,一旁的朱棣越发的显得玉树凌风,神采焕然。 我摇了摇头,心中暗叹,朱元璋这老头子,膝下这些皇子,明明朱棣就是储君的不二人选,非要立长选了朱标,选了朱标也还说得过去,朱标以后死了也不愿意立朱棣,居然立朱标的儿子。这样做分明就是不顺天意,难怪朱棣要反。 我偷偷的朝徐云华觑了一眼,只见她满眼温柔,自朱棣进来,她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朱棣,眼角眉梢都写着满满的爱意。 我心里突然有些触动,又说不上来的感觉,便又朝朱棣看去,这一看不由得浑身打了个机灵,没想到他也正在看我。四目相对,他冷冷的顿了一刹那,就立刻移开了目光。 第9节 不知为何,我的脸倏地红了。 朱元璋被前簇后拥的扶到了上座,笑眯眯的说道,“今日除夕,辞旧迎新,此乃家宴,大伙儿不要因为朕在,便拘谨了。” 众人听了此话,全都点头附和,但是也没有谁真的就不再拘谨了。 戏台子上正上演着水泊梁山的好戏,朱元璋看的津津有味,时不时的与朱标凑在一起说话,而他们的身边,还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看起来气度不凡。我揣度着,那大约就是皇长孙朱允炆了吧? 第29章.28.表演(2) 水泊梁山演完,李淑妃清了清嗓子,笑嘻嘻走到朱元璋那桌笑道,“皇上。” 朱元璋连忙将爱妃拉到身边坐下,“爱妃,何事?” 李淑妃抿着嘴笑指朱玉贤,“两位孙女儿苦练月余,要弹琴给皇上听。” 朱元璋开心的看着英贤两位郡主,“哦?”突然又奇道,“英儿手怎么了?” 李淑妃答道,“这个怪臣妾,臣妾的猫儿抓伤了英儿的手。” “那她们怎么弹琴给朕听呢?”朱元璋奇道。 李淑妃笑了笑,柔声道,“英儿被猫儿挠了之后,本来还想再继续练琴,无奈伤到指节,伤心得紧。贤儿呢,又不愿意放弃哄皇上开心的机会,所以叫教琴的女先生陪着伴奏,也是一番孝心。” 朱元璋捋着胡子哈哈的笑了起来,“这个无妨。心意到了,朕就高兴得很了。” 李淑妃拍拍手,道,“贤儿,还不快来。” 朱玉贤对我使了个眼色,我连忙抱着琴和朱玉贤一起走到正中,给朱元璋跪下行礼。 听得燕王府的郡主要弹琴,众妃子都已经开始起哄,有的甚至鼓起掌来。 朱玉贤虽说年纪小,临场倒是一点也不怯懦,她也抱着琴朗声说道,“玉贤代表父王母妃及燕王一府,恭祝皇爷爷江山永固,千秋万代!” “瞧瞧燕王的小女儿多么会说话!”众妃子窃窃私语。 朱元璋笑得更开怀了,“贤儿很好,你快把本事都拿出来给皇爷爷瞧瞧。” 朱玉贤轻轻对我点了点头,便准备开始。这首曲子是我新作,为了迎合朱元璋的性格,弄得十分热闹,但是不缺庄严,并有一个冠冕堂皇的名字----《洪武盛世》,一曲完毕,朱元璋大喜,问道,“英儿贤儿还小,曲子是那琴师作的吧?” 李淑妃答道,“那自然是。不过英儿贤儿大点也未必不行。” 朱元璋摇摇头,“老王卖瓜。”转而道,“琴师上前,赏!” 我连忙挪到前面,伸出双手接太监的赏赐。因我一直并未抬头,此时靠近,朱元璋终于认出了我,脸上有些不自然,不过那表情稍纵即逝。很快就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李淑妃这时候却突然道,“皇上,四儿府里请的这位琴师极好,德言容功也都面面俱到,不如咱们把她留在宫内,到时候就不怕没有好曲儿听了,如何?” 我的心突突的跳了起来,那日徐云华对着淑妃提出此意的时候,淑妃并未表态,没想到她此时为了讨好朱元璋,当堂提出。 朱元璋风轻云淡的说道,“他府里好容易找个琴师,你这样夺人所爱岂好?” 李淑妃温厚一笑,“燕王妃倒是孝顺,见我喜爱这个琴师,早就在我耳边说过多次,愿意献给咱们。” 我微微抬头,只见一旁朱棣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朱棣听了,远远地朝徐云华看去,徐云华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起来。 我此时背心发冷,手心冒汗,这可是决定我后半生命运的时刻,万一朱元璋自己也一时糊涂,不愿伤了与淑妃的和气,把我留下,那我可就完了! 第30章.29.惊变(1) 不过朱元璋永远都是以江山社稷为重的人,此时他已经开口道,“哎~~爱妃,这琴师技艺虽好,岂能找不到更好的?何必夺人所爱?” 李淑妃听了此言,也没有尴尬,连忙圆场道,“是了,皇上说的有道理,我大明朝人才济济,何患找不到一个琴师?这倒是臣妾小气了。” 此时我已经长长舒了一口气,有惊无险。 朱元璋不愿意拂了淑妃的面子,当即下令道,“众皇儿可都听到了?你们淑妃娘娘想要个伶俐的琴师罢了,你们都帮忙留意着。” 众藩王纷纷笑道,“这个容易,别说一个,十个二十个也不在话下啊。” 朱元璋哈哈笑了笑,道,“这个小琴师,也确实不错,四儿领回去好好善待,英儿贤儿跟着她倒能教习教习。” 朱棣起身,“谨记父皇之言。”说着,他看了看我,“英儿贤儿在宫中已经住了半月有余,一直叨扰淑妃娘娘,不如今儿我把她们连带琴师都领回燕王府守岁,父皇看如何?” 朱元璋看了看淑妃,道,“淑妃疼爱孙女儿也是有的,这事儿朕不做主,你问你娘娘吧。” 淑妃拿帕子捂住嘴笑道,“哎哟,四儿如今也是而立之年的男子汉了,有家有室,本宫再疼爱孙儿,也不能阻断他们小家庭的天伦之乐,你今儿把孩子们都带回去吧,琴师本宫不要你的,不过留在宫中陪本宫几日,你看这个如何?” 听到这里,我心中一惊,抬眼朝堂上几人看了看。朱元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淑妃看起来是真的喜欢听小曲儿,朱棣面无表情,顿了一下,道,“要不是父皇所言,孩儿本准备将琴师留下给娘娘呢。” 我心中冷笑,果然,我在所有人的眼中,不过是个玩物! 就在此时,朱元璋身边的朱允炆突然大喊起来,“皇爷爷,不好啦!父王晕倒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太子身上,只见他面若猪肝,满额冒汗,双眼紧闭,仰头倒在朱允炆的怀里。太子身材胖大,而朱允炆只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身材纤瘦,已经快要扛不住太子的身体了。 几个执事太监惊惊慌慌全部跑了过来,扶住了太子,朱元璋也站起身,满脸惊色。李淑妃怒道,“一群不长眼的,还不叫太医!” 这才有人大喊,“传太医!” 宴上众皇子的表情也是各有千秋,有着急的,有事不关己的,也有微微露出得色的…… 几个平日里便驻宫照料太子身体的太医迅速赶到,其中一个年长的,对着朱允炆询问了几句,便走到太子身后,将太子两臂扳住,将太子的身子使劲儿的往后撇,众人都被太医的行为吓住了,就在朱元璋准备责怪之时,太子哇哇的从口中往外吐出一大滩还未来得及消化的食物。 有人悄悄地皱起了眉头,不过很快就在朱元璋没有注意到之前恢复平静。 太医拿着一块帕子,从那堆呕吐物里拣出一块囫囵的食物,跪下对朱元璋道,“请皇上恕老臣冒昧,不过方才老臣询问皇长孙得知,太子吃了山药糕。依老臣这些天对太子的观察,太子的身子虚弱,尤其是脾胃,根本克化不了山药糕这样的食物的。” 第31章.30.惊变(2) 太子此时已经悠悠转醒,只是只能睁着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得,几个太监弄了春凳过来,将他抬回寝宫。朱允炆一脸焦急的跟着去了,因太医说,太子需要静养,此时不要大批人涌去打扰他休息,所以大家都还留在席上。 各个坐立不安。 朱元璋面色凝重,冷冷道,“谁把山药糕端到太子面前的!” 我心中叹息,史料都记载,朱元璋晚年性情暴戾,乱杀无辜,可能是见我的时候,他掩饰的非常好,此时已经大有暴露的嫌疑! 一个宫女儿瑟瑟缩缩的连滚带爬跪到正中,哭着道,“每桌都有山药糕,奴婢不知道太子不能吃山药糕啊!” 一个太监上前去啪啪啪给那宫女儿几个耳光,那宫女顿时两颊高肿,鼻腔流血,一声也不敢吭了。 朱元璋又道,“今晚菜单谁拟的?” 又一个胖胖的男人被带了进来,他已经吓得不敢说话,只是跪在地上不停磕头。 朱元璋怒道,“把这两个东西都拉出去砍了!叫你们所有人都记着,太子的安危不是你们担待得起的!” 那两人听了这话,登时瘫倒在地,又不敢嚎哭,只是拼命的抽搐着。 李淑妃上前喊了一声,“皇上!” 朱元璋大手一挥,李淑妃也只得闭嘴不敢多言半个字。余下的皇子见朱元璋一向还听她几句谏言的李淑妃此时都不中用了,没有一个敢出头说半句话的。 侍卫已经开始拖两人出去。 我朝朱棣看了一眼,只见他皱眉,似有话说,又竭力忍住。心想,千万别傻,此时开口就是往枪口上撞。 没想到朱棣犹豫了一刹那,还是跪下道,“父皇!此事与传菜的宫女儿和拟定菜单的食管并没有半分关系,太子体弱,众人皆知,若是因为这一场风波,杀了两个无辜之人,只怕传出去不好听!” 朱元璋没料到朱棣此时会拂逆自己的旨意,本就怒气冲天,此时更是发怒,伸手将身边桌子上的杯盘碗筷全部掀到在地,“你可是当真?!” 朱棣拜倒在地,“人命不可草菅。” 朱元璋伸出一只手指,指着朱棣,气的满面通红,“好!好!好!你们可是盼着太子糟肉一命呜呼,你们一个个的都有希望了?朕这位子,你们哪个不在觊觎?” 朱元璋这一番话一出口,所有人全都乌压压跪下,不敢开口辩驳半句。朱棣也不再言语,只是我不能分辨,他是不敢,还是不愿再开口,他的脸上分明写着满满的无奈。 朱元璋毕竟年事已高,暴怒之下,自己也是头晕眼花,眼看就要支撑不住,李淑妃站起身来,伸手扶住他,道,“皇上,快消消气,手心手背都是肉,各个都是儿子,大家都知道您看谁都是一样的,快别说这样的话了。四儿,今天都是你惹你父皇生气,还不快去宝华殿跪着!给你父皇诵经念佛!” 大家都看出李淑妃在护卫朱棣,朱棣自己一定也是知道,缓缓起身,往外走去。 第32章.31.惊变(3) 宫女儿和食管依旧还是被拉出去杀了,朱棣被罚出去面壁思过,再没有一个人敢说半句劝说的话,我想此时所有的人大概都恨不得脚底抹油,溜个影儿也没没有。什么手足之情,什么兄弟之义,都挡不过高台上这怒发冲冠的皇帝。 良久,大家都是依旧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一个太监突然闯入,气喘吁吁的说道,“报~~报告皇上……太子能说话啦!” 李淑妃借此机会连忙搀住朱元璋,“皇上,标儿清醒了,必想拜见慈父,咱们快去看看吧。” 朱元璋面色凝重,也瞧不出他有没有刚刚一怒之气便扼杀两条人命而有半丝后悔。不过他大约也不想再和地上这些皇子们生气了,一句话没说,只随着李淑妃往太子寝宫走去。 这下大厅里的所有人才算松了一口气,不过一时半会的也没有人敢贸然起身,直到半站茶的功夫,有人开始窃窃私语,秦王朱樉乃是此时殿中最年长的藩王,他率先站起身来,但是他显然也不愿意今后朱元璋若是怪罪,只有自己一人受责,所谓法不责众,他略有煽动的说道,“皇上已经离开半盏茶的功夫了,太子也已然没有大碍了,咱们还在这里干跪着干嘛?回头父皇生气,又要说咱们盼着太子……” 说到这里,朱樉也觉得自己的话要是传出去不好听,便止住了,伸出手不停的招着,“众皇弟还不都起来,赶紧的趁着这会功夫回了,免得惹祸上身!父皇平日难么疼燕王,今儿都生了气,咱们都快回!” 虽说朱樉的话也并不服众,但是却说到了大家的心坎上,其他几个有头脸的王爷也都起身,拍拍身子往外走了,没有人说什么话。转眼间厅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我和燕王妃及朱玉英姐妹了。 我一直只顾着看那些皇子们的反应,忘记看徐云华这边了,现在才发现她还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嘴唇都已经变成紫色,眼见就要摇摇欲坠。 我走上前去,伸手扶住她,“王妃,怎么了?” 徐云华艰难的看了我一眼,却没有理会我,只是对一旁已经在流泪的朱玉英道,“英儿,去喊刘嬷嬷进来接我出去。” 朱玉英迅速的跑了出去,只有朱玉贤还守在徐云华身边,我与她一起将徐云华扶到一把软椅上,焦急的等待着。 没一会儿,几个年长的嬷嬷果然进来,搀扶着徐云华往外走去。只留我一个人默默在站在厅中。 徐云华十七岁便嫁给了朱棣,夫妻伉俪情深也是有的,只是……为何会这个样子?难道她有什么隐疾?我百思不得其解,却也不敢在这里久留,只得悄悄地回到了钟鼓司。 第10节 一直到半夜,依旧难以平静----好端端的年夜饭,因为朱标贪食犯病,一时间连累两个无辜的宫人丧命,又牵连了朱棣,燕王妃徐云华看起来也十分不好,这到底是怎么了? 想到朱棣还在佛堂中面壁,我心中突然有些难过,觉得他为宫女和食管求情,本是大义凛然的行为,却落得如此下场,竟没有一人为他说话,不由得胆寒心惊。果然,在宫中,步步惊心。 我朝窗外看去,惊觉外面竟下起鹅毛大雪! 伸手出去,只觉天寒地冻,十分刺骨。朱棣临走的时候,连一件外衣都没有披上,不知那宝华殿是否冰冷彻骨,他能扛过去吗? 第33章.32.夜探 想到这里,我已经坐不住,只是深宫之中,也不敢造次。想了许久,皇上派我到燕王府做卧底,我自然要假意和王府主人搞好关系,这样才能刺探到消息嘛。就是不小心被发现,我也能说得过去的。 于是,我拿了一件厚实的披风并一块毛毡,往外走去。 也许是朱元璋生了那场气,所有人都小心谨慎,人力更是集中到太子的东宫,我缓缓摸到宝华殿的时候,殿前竟无一人看守。 果然不出我所料,佛殿庄严,建造的本就高大空旷,更不如住人的宫殿里还烧着炭火,这里比外面甚至还要冰冷! 我走进去,朱棣正跪在一块蒲团上,背对着我。衣着单薄,背影萧索。 我轻声喊道,“王爷?” 朱棣蓦地转身,看到是我,有些诧异,“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抱着衣物走上前去,“王爷,宝华殿苦寒,您快些披件衣服,别伤了身子。” 朱棣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我,“谁让你送来的?” 被他这么一问,我倒是不知如何回答,顿了半晌,才道,“是我自己……不过您别担心,这一路我一个人也没有遇见。不会有什么差池。我这就走。” 我知道他担心被人撞见,传到朱元璋耳朵里会更加令他暴怒,将毛毡披风放下,就立刻转身准备离开。 朱棣突然起身,一把将我拉住,他的手冰凉!隔着衣袖我都能感到寒意。 “你为什么来?”他一字一句的问道,眼神里似有小刀。 我这才清醒,深恨自己一时意气用事,太过大意!我只顾着防皇帝,却忘了眼前的人便是将来的皇帝,难道他能比朱元璋糊涂?我该怎么解释我会给他送衣物,难道说,我是因为见你相救宫人,一时感念才来的?谁会信? 不过朱棣已经松开了手,盯着我一动不动,“是云华?” 我想到大厅上痛苦不堪的王妃,不忍相告,只得点点头,“是王妃。她已经带着郡主出宫了,燕王府中只有我在宫里,王妃嘱咐我只要有机会,一定要多多照应王爷。” 朱棣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他背过身去,“回去吧,别再来了。云华不过妇人之见,若是被人瞧见,本王受责在此,还有府中之人来探望,只怕要说成我燕王府功高盖主,连皇宫中也能穿插人手,到时候恐怕就不是跪跪宝华殿便能平息了。” 我被他一番话说的胆战心惊,细思极恐----他说的一句不错。“赫连知错了,我这就回去。” 朱棣指了指地上的衣物,“带回去吧。” 我想到他手上的寒意,犹豫道,“王爷,宝华殿寒冷……” “带回去。本王现在若是立时得一场风寒,也就能脱身了。”朱棣冷冰冰的说道。 我一听这话,才明白他为何离开的时候连外衣都不拿上!以他的智慧,怎会料不到自己到这里来忍饥挨冻?看来还是我段数太低,把所有人都想的太单纯了。 我抱起衣物,转身往外。 朱棣突然道,“你在宫中,也要小心为是。本王出宫之时,必带上你一起。” 第34章.33.劝言(1) 我本已经走到了殿门口,听他这么一句,蓦然回首,却见满堂寒风吹起,他身上衣袂翻飞,竟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温暖涌上心头。 那是一种久违的安全感和归属感。自从到这里来,包括爹爹,也从没有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比不留我一人独撑的感动,没有人给过我。 我迅速的福了福身子,“多谢王爷。”逃也似的离开了大殿。 回到房间,我开始深思今晚发生的所有事情,朱元璋为了朱标噎食便能发这样的脾气,一来可见他对太子的重视远远超过所有人的预期,二来也可以知道他对自己权威的维护。其实从后来他的态度来看,他对于那两个无辜被他斩首的人,其实也是心存怜悯,只是皇帝金口一开,怎可随意收回成令? 朱棣正好撞在这最尴尬的时刻求情,但是当时的情形,他也只能在这个时刻求情----人都马上要拉下去处斩了,这时候不求请,难道等着人首异处了,给人家打副好棺材吗? 他们都没有错。老皇帝维护自己的权利,皇子维护子民的权利。 当然,最后还是权利巅峰的老皇帝获胜,。 这是大明朝,这是洪武年,这是朱元璋说了算的时代。 第二日大年初一日,许是想让所有人忘记昨夜的血腥与不快,朱元璋并未怪责昨夜率先起身离开的朱樉,也没有为朱标的事继续不快,就像没事人一般,举行祭祀。满朝文武,独少了燕王朱棣。 李淑妃虽说把我留下了,却也没有心思再听我弹小曲儿了。我一个人在钟鼓司,闷闷的看着满宫繁华,也不知这繁华背后隐藏了多少血与泪。 正中午时,钟鼓司的执事太监李公公突然来到我的住处外,我连忙接见。 “不知李公公找赫连有何事?” 李公公暧昧一笑,道,“有人要见你。” 我有些奇怪,“何人?” 李公公往门外一指,有些谄媚的说道,“只知赫连姑娘这几日在淑妃娘娘面前出尽风头,没想到还有这么硬的靠山啊!” 我懒得理会他这酸溜溜的话,因为我已经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越龙城。 越龙城走了进来,轻声道,“多谢李公公通融。此事还请李公公保密,千万别说出去。” 说着,他给李公公塞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李公公立刻就呵呵笑了起来,“杂家明白,明白。越大人先说话,杂家还有些事要忙。” 说着,他就笑眯眯的看了我一眼离开了。 越龙城走进屋子,将门关了起来。 我这才问道,“大白天的你怎么来找我?不怕被什么人看到吗?” 越龙城摇摇头,“没事儿,这个李公公我调查过,年纪大了,只爱钱财,平日里也是胆小怕事的人,我给他说了不要说出去,他既然收了我的钱财,又知道我是锦衣卫通知,不敢乱说。” “那他看我的表情为什么那么奇怪?”我不满的问道。 越龙城突然面上一红,“他……他大约以为你是我的相好。” 第35章.34.劝言(2) 我啐了一口,伸手在越龙城手臂上拧了一把,“你!” 越龙城拆下他那副总是冷冰冰的脸,换做一张笑脸,“那不然还能怎么说,总不能说我是来探望下属吧。”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理,只是嘴上不愿认输,“什么事,皇宫中都等不及半分,这么着急要来见我?” “燕王的事你在场?”越龙城不再和我嬉闹。 我一听到燕王两个字,立刻也没了心情,黯然的点点头,“是啊,皇上发了好大的脾气,还杀了两个人。” 越龙城习惯性的蹙起眉头,“这事儿都传出去了,燕王也是到了风口浪尖。漪儿,此番我们北镇能否压住南镇,都在你身上了。” 我不解,“什么意思?” 越龙城坐到桌前,不紧不慢的道,“皇上成立锦衣卫的时候,南镇北镇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原本势均力敌,后来办了个胡惟庸的案子,南镇只手遮天,借着肃清反贼的名头,排除异己,将和南镇不合的各种势力都安上个造反的罪名一网打尽,即使他们一举杀了上万人,皇上却一句话都没说,还赋予了他们更大的权利,现在南镇的势力已经远远的超过我们北镇。你说为什么?” “因为他们杀的人都是皇上不愿意看到的人。”我冷冷的看着眼前的越龙城,已然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是的,不管皇上给咱们什么职务,什么权利,多大的面子,咱们终究都是皇上的武器罢了,再说难听点,咱们就是皇上养的犬,皇上让咱们做事的时候,才是咱们有用武之地的时候。现在皇上当众责罚燕王,跟先前有人暗报了许多燕王的消息,绝对有脱不开的关系,皇上虽说年事渐高,也绝不会糊涂到随便为了一件事就给燕王这样手握实权的儿子难堪的地步。” “可是终究是虎毒不食子,我们不能为了出风头就挑拨父子关系。皇上就是听多了谗言,对燕王不再信任,也不可能像对付胡惟庸那样对付燕王!”我转过身,不愿意苟同越龙城的看法,“北镇想重振雄风该想别的法子。我知道你是北镇未来的头儿,也许是抱着一腔热血,可是我对这些没有想法,我只想完成自己分内之事。” 越龙城被我说中了心事,脸色通红,嗫嚅半晌,无法反驳我。越龙城对我十分照顾,但是我也知道他男儿之身,立志高远,如今又是少年意气风发,还没到而立之年已经做了同知,下一步便是副指挥使,再爬一步便是指挥使,可以统领几万锦衣卫精英,虽说只是正三品级别,却可以掌控无数人生杀大权。 可是我必须在这个时刻提醒他一些事,“龙城哥。” 这个称呼我只在小时候称呼过他,自从我进入锦衣卫开始训练,便从未再这样喊过他,蓦地听我这一声,越龙城也有些恍惚,“怎么了,漪儿?” “胡惟庸的案子,虽然成就了南镇,可是总指挥使毛大人得了什么下场,难道你记不得了吗?”我背对着越龙城,不想面对他的脸。 越龙城是聪明人,他的呼吸沉重起来,良久,才说道,“毛骧指挥使太过急功近利,着急着把所有不喜欢的人通通杀光,殊不知自己成了第二个胡惟庸。” 当年毛骧任锦衣卫总指挥使,胡惟庸的案子就是他一手经办,杀几个人,杀哪个人,通通都是他说了算,朱元璋给了他至高无上的权利,让他连坐万人!可是案子一了结,朱元璋就以办案不力,错杀许多无辜为由将他杀了。 错杀的那些人儿一个也活不过来了,有人给那些冤魂喊冤,朱元璋为了推卸责任,便把风头最甚的毛骧推出去斩了,那些人本就是毛骧下令杀的,这样一来,谁也没办法再去挑皇帝的错。这才是朱元璋的精明之处! 第36章.35.秦王被奏 “你还是好好地做你的同知,高处不胜寒。经年之后,咱们能功成身退抽身出来,那才是最好。”我看着越龙城轻声道。 越龙城就像看着陌生人一般,“漪儿,为何,为何我时常觉得你变了个人,时常觉得你和当年那个第一次拔出我的绣春刀,就哭闹着也要当锦衣卫的小女孩儿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有时候你说的话,好像……好像不是该从你的嘴里说出来的。” 我不敢说更多,暴露那些不该暴露的,只好转作莞尔之态,“我也不过是叫你好生汲取前车之鉴,莫要为了眼前荣耀,丢了身后之事。” 越龙城依旧是狐疑,“好了,不说这些,我今日冒险来找你的主要目的是想问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去?皇宫虽好,不是久恋之家,咱们还有任务要做。” 我惊道,“我什么时候出去是我能决定的吗?我现在的身份是燕王府的人,我要出宫,怎么也得跟着燕王府的人不是?燕王妃昨夜已经出宫去了,带着两个郡主,燕王被罚在宝华殿,变故之前,李淑妃点名要我留下陪她几天,要不是皇上知道我身份,替我挡了一下,只怕我这一辈子就留在宫中做乐师了。现在淑妃娘娘不开口,除非燕王被解禁了,亲自去求,要不我都是没有理由出去的。” 越龙城听了我这一番话,也是眉头紧锁,“这样说,你只能等着燕王了?只是……燕王会带你出去吗?” 我突然想到昨夜朱棣对我说的最后两句话,心头依旧有暖意,点点头,“会的。” 越龙城却不以为然,“算了,还是我帮你想想办法,他们这些人靠不住的。” “不会。燕王不是那样的人。” 越龙城突然顿住,打量着我,“你为什么这么信任他?不要忘了,他是我们执行任务的对象,你跟他可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我知道那只是我自己的感觉,跟越龙城怎么解释都是没用的,只好说道,“我知道这些,但是如今我也只能这样等着燕王了,总不能自己跑去跟淑妃娘娘说,我是皇上的人,快放我出宫吧?” 越龙城摇摇头,“这个不要你操心,我去办吧。” 我不好再和他表示我是如何信任朱棣,只得应允,“好吧。” 第11节 “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外面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办。你知道吗,最近南镇又參了秦王一本!太子前番去长安,便是因为南镇的人一直奏秦王在长安行为不端,闹得皇上直接将秦王召回京师,不得已才派太子去了长安。没想到太子身子孱弱,途中便染了疾病。” “又參了?”想到昨夜在朱元璋离开后,第一个不愿再在原地跪着的人便是秦王朱樉,他确实是有些狂妄,但是毕竟除了太子,便数他最为年长,自恃身份并不算什么大错,南镇抚司还能参他什么过错呢? “是啊,说是秦王岁虽被皇上责令回了京师,在行府中依旧派头不减,行事狂妄,京中官员见其都要行跪拜大礼,跟见了……跟见了皇上似的……” 第37章.36.出宫 我心中一凛,这南镇也真是够了,“燕王和秦王都是重兵在握的人,他们这样做,岂不是觊觎兵权?” “但是皇上现在倚重信任他们,没有办法,咱们这边必须分掉他们那么大的职权,要不会出事的。”越龙城心事重重的说道。 我知道他的担忧,却不知道怎么跟他说,他这些担忧都是杞人忧天,历史永远不会改变。 越龙城离开后,过了好几天,李淑妃才重新召见我。 春和殿内,李淑妃看起来清瘦了一些,面带疲容,见到我,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赫连,你来了啊。” 我犹记得那晚她在众人面前也想护卫下人和子女的神态,完全和她的身份相配,绝不辜负母仪天下的赞誉,不由得更加对她心生好感。“娘娘,您可瘦了。近日一定是为宫中之事操劳许多。” 淑妃摇摇头叹了口气,“前朝之事我们妇道人家不能僭越,后宫之中,若是再叫皇上操心,那就是本宫的不是了。” 我知道后妃的无奈,却也无言劝谏,只得道,“娘娘处事公平,皇上又信赖宠爱娘娘,娘娘掌管后宫,再好不过的。” 淑妃笑笑,“本宫进宫这么多年,见到你倒是觉得非常投缘,本想把你留在身边陪我几年,没想到咱们倒没这个缘分。” 我知她是指朱元璋阻止她留下我的事,假装无奈,“赫连在哪里都会记着娘娘的好处,为娘娘祈福诵经。” 淑妃伸出一根手指,在我前额轻轻一点,“傻丫头,你也别为本宫诵经念佛了,把你自己管管好就可以了。” “啊?”我不解其意。 淑妃娘娘挑了挑眉,和蔼的笑道,“燕王得罪了皇上,只怕一时半会出不去宫,燕王妃……一向贤德,只不知为何对你似有芥蒂,你回到王府,行事可要注意些。” 我的脸刷的一下红了起来,淑妃娘娘竟也瞧出徐云华对我不屑,不过心里却着实感动,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竟能为我这小小琴师考虑至斯,一时百感交集,跪倒在地,“多谢娘娘关怀,赫连必定行端坐正,不叫任何人有指摘的毛病。” “这才是好姑娘呢。”淑妃娘娘抚了抚我的头道,“你瞧瞧宫内现在,也是事情多,本宫留着你也没时间传你,所以今日特意把你喊来,一来嘱咐,二来道别,下午便有人送你回王府了。” 我听了这话,知道马上与这一以为和蔼可亲的国母道别,心中竟然难过起来,“娘娘,您也要多多保养身子,不可太过操劳。” “本宫知道。”淑妃娘娘温和道,挥挥手,“你回去吧。本宫也乏了。” 我知道她是不愿再留我,心念一转,又伏倒在地,“娘娘,赫连临走之前,需求娘娘一件事。” 淑妃摆摆手,“本宫知道你要说什么。还是别说了。快回去吧。该做的本宫都已经做了,你也是。” 我黯然,终于下定决心离开春和殿。我本意是在最后一刻替朱棣求个情分,没想到淑妃已经悉知我心。她的话昭然若揭----她已经在朱元璋面前为朱棣求过情了,有没有用,那就看朱元璋怎么想的了。 下午,我果然被领出宫,一到燕王府,就听说王妃自除夕夜从皇宫出来,便一直卧病在床,闭门不见任何客人。 我回府之时,本想去跟她请安,上房的丫鬟也都拦下来了。 是夜,我从床底拿出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换上,趁着月色跃出燕王府。 第38章.37.父女相见 不一会儿功夫,我就身处一处衙门口,顶上“锦衣卫署”四个大字在夜色中依旧夺目。 这是培养我的地方。 我走到门口,给守门的递上腰牌,便径直往里走去。虽是深夜,却依旧能听到里面铿铿锵锵的武器打斗声,我蹑手蹑脚的走去后院,只见两个人影翻飞,直带的满地残雪也挥洒起来。 尽管我已经很小心了,依旧立即就被发现了。那两人停下手来,其中一个跃到我面前,一把将我两肩抓住,“漪儿!你出来了?” 我推开他的手,“爹~~疼啊!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和龙城哥操练?” 越龙城也已经走了过来,看到我一点也不讶异,只是细心的将手上的刀擦拭了一遍,微微抬起头道,“这么着急就回来这里,看来有事。” 我白了他一眼,“你找了谁,这么快就把我弄出来了?说得动淑妃娘娘放我,你好大的关系啊!” 越龙城摇摇头,“幼稚。” 我上前去抓住他的胳膊,“什么意思?” 越龙城懒得理我,“你问问天叔。”说完他就走了。 我无奈,转身看着爹爹,“爹,越龙城的话是什么意思?” 爹爹笑道,“你也知道能说得动淑妃娘娘的人是个大关系了,你想想这世界最大的关系是谁?” 我捂住嘴,半晌才道,“可是皇上……皇上犯不着为我动用这么大的关系啊.” “燕王现在还禁在宫中,燕王妃推病不愿见人,岂不是最好在他府里查探的时候?”爹爹笑了笑道,“来,到里面来,外面冷。” 说着,我跟着爹爹到了里面一间厢房,越龙城已经在那生火烧水泡茶,我走到桌前,大喇喇的坐下。爹爹和越龙城也在我对面坐下。 “皇上又有新令?”我立时警觉。 “交趾国使节马上要进京进贡,既然有人密报燕王与交趾国勾结,这时候当然是皇上试探燕王最好的时机。”越龙城道。 “可是燕王现在在宫中……” “皇上会找个恰当的台阶给他下的。” 我本来是想过来求越龙城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找人到皇上面前为燕王粉饰几句,将他早日放出来,可是现在已经改变了注意,恨不得他一直被禁到交趾国使节离开再出来才好。 “你在想什么,漪儿?”爹爹见我发呆,递上一杯热热的茶水,“来,暖暖手。” 我摇摇头,“没什么。我会注意的,假如王爷与交趾国使节有什么往来,立刻便报告你们。” “你自己保重自己才是第一!”爹爹疼爱的摸了摸我的头,“爹爹也不知道把你带进这里到底是对是错,只是爹爹年纪大了,只希望你平平安安。” “我知道,爹。” “天叔,明天夜里,我们有个任务,人手不够,您看漪儿能不能一起参与?”越龙城突然对爹爹问道。 爹爹愣了一下,“危险吗?” “有我在,您放心,漪儿我负全责。”越龙城一脸正经的说道。 我倒是不愿意了,站起身来,掐住腰不高兴的说道,“可不可以不要把我想得跟个草包似的?谁要你负责了?到时候说不定是我负责你呢。” “好啦好啦,你们不要吵啦,小时候吵,长大了还是吵。”爹爹在一边笑眯眯的给我们拉架,“龙城,你们商量明天的任务,我先出去了。” 爹爹做了一辈子的锦衣卫,深知锦衣卫的规矩,各人执行的任务,不可向任何人透露,哪怕是夫妻兄妹。越龙城接下来要跟我说的话,他是一句都不能听的。 第39章.38.追踪 越龙城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交到我手上,指在一点,“明晚三更,这个地方见。” 看来他并不准备现在就把计划和任务告诉我,我也不便多问,只是收下了地图。与爹爹和越龙城告别之际,越龙城特地嘱咐我一句,“今夜别揣着地图去查探目的地是哪里。” 我被他说中心思,脸倏地红了,“不会啦不会啦!” 爹爹开怀的笑了笑,“快回去吧!” 我潜回燕王府之时,已经天色渐亮,心中依然想着交趾国使节即将到来之事,不知为何,竟担心朱棣真的和他们有所瓜葛,最后被朱元璋贬低。我摇了摇头,“关我什么事?瞎折腾。” 第二日白天,朱玉英来探望于我,她看起来也没有平日的骄纵活泼,变得郁郁寡欢,也难怪,她如今年纪也大了,自己父亲被禁足宫中,母亲卧病不起,她一定心焦得紧。 “郡主,您的手伤可好些了?”我找话道。 朱玉英伸出手来,勉强笑了笑,“差不多啦,只是留下些疤痕。” “王妃她……身体可还抱恙?”我小心翼翼的问道,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徐云华到底是装病,还是真病。 朱玉英脸色黯然,“母妃自从皇宫中回来,就腹痛难忍,请了太医调理好些日子,总是也没好,只怕是因为担忧父王。” 看她的模样,不像是说假话,大约徐云华是真的思夫过度,病灶难除。而朱玉英自己,也有了少女初识愁滋味的感觉。 我拉住她的手,安慰道,“郡主,别担心,王爷在宫中,不见得是坏事呢。” 朱玉英突然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怎么不是坏事?那晚你也在,你看皇爷爷发了多大的脾气惩责父王?” 我无言以对,也不知道怎么跟这么个小丫头解释各种关窍,只能默默地守着她,好半晌,她才萎靡的离开了。我看着她瘦削的背影,心中满是不忍,却也无可奈何。我的能力太小了,毕竟什么也帮不上。 直到午夜,我才又换好装束,悄悄离开王府,越龙城给我的地图,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只有上面的标记和走线,只有我们北镇的锦衣卫才能看懂,我循着上面的路线,却发现自己在城中绕了好几个圈子,不由得心生疑惑,越龙城这是在搞什么鬼?为什么让我绕圈子? 我咬咬牙,决定还是跟着路线继续绕,也许他是为了掩人耳目呢? 快到三更更响的时候,我终于走到了越龙城所标的终点。可是我站在这里,却心里发憷,难道是我走错了? 门牌上赫然是“蓝府”两个大字,这是大将军蓝玉的府邸! 如果我没有记错,蓝玉案爆发是在太子朱标逝世后第二年,也就是明年,可是现在越龙城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我躲在暗处,静静的等待越龙城来给我解答这个谜题。正不知所以,肩上忽被一只手搭住,我吓得一转身,嘴巴却被捂住,“是我。” 越龙城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这才放下心来,悄声问道,“就你一个人?” 越龙城点点头,没有说话,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蓝府。 “这是蓝府后门,咱们不进去吗?” 越龙城摇摇头,“咱们就在这里守着。”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只得站在一边不吭一声,一直等了有一个多时辰,突然从里面抬出一乘小轿,静悄悄的往外走去。 开门的小厮就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的,往门外两边看了看,立刻把门紧紧地关上了。 “追。”越龙城率先走了出去,向着那乘小轿追去。 我也跟了上去。那小轿似乎也认为自己在干什么亏心事,净往犄角旮旯的地方钻,亏得越龙城经验丰富,手脚利落,我们才没有跟丢了。 那小轿最终停在了一处驿站,我和越龙城悄悄尾随,只见轿中之人缓缓出来,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越龙城也拉着我走了进去,一个管事的上前招呼道,“二位打尖还是住宿?” 越龙城直截了当的问道,“我们是来找朋友的,不知此处可有一位穿着黑袍,中等身材,腰上喜欢挂着一柄短剑的客人?” 第12节 那管事的听了,呵呵笑了起来,“您说的这位,刚刚才回来呢。这才上楼。” 越龙城故作惊讶道,“刚刚回来?那我就不去打扰了,明日再来。” 管事的笑道,“这倒不碍事,您找的这位客官,自前日入住,每天这个时候都要出门的,他应该不是汉人,汉语说的生硬生硬的,有时候还要指手画脚呢。” 越龙城与我对看一眼,给了管事了一锭银子,“算了,我过几天再来。我这朋友有些古怪,劳烦你不要把我今天来找他的事说出去。” 管事的见到银子,满眼放光,忙不迭的答应了。 第40章.39.秘密 走出驿站的时候,越龙城特地到那顶小轿边看了看,良久才离开。 我问道,“这黑袍人是什么人?” “反正不是汉人。”越龙城皱眉说道。 “难道是……”我不敢相信的看着越龙城。 越龙城点点头,“十有*就是交趾国的使节。可是他提前到了京师,还没有入住皇上特别建造的交趾馆,而是住进了偏僻的驿站。然后……” “然后每天都去蓝将军的府里!”我惊恐的看着越龙城,“勾结交趾国使节的人不是燕王,而是蓝玉!” “听闻今天早朝,蓝将军便极力劝谏皇上息怒,燕王守卫北平,功劳甚大,不可太过苛责,恐北平生乱。”越龙城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背后惊出冷汗,“你的意思是,蓝将军想要嫁祸燕王?” 越龙城摇摇头,“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嫁祸只是一方面,你想想,蓝将军除了接见使节,他还做什么了没有?都是谁在皇上耳边密告燕王?” “南镇抚司!你的意思是,南镇已经被蓝将军收买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越龙城的推断,“可是锦衣卫署是皇上最隐秘的人手和武器,咱们的姓名和数量都是不对外公布的,蓝玉虽是开国大将,也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啊!” “我比你提前回到京师,就是在调查此事。你还记得当初杨鹰跟我说的秘密吗?”越龙城若有所思的问道。 我有些迷茫,当时杨鹰是口口声声说这个秘密可以换他孙儿一条命,不过他是单独和越龙城说的,事后越龙城并没有告诉我。作为一个合格的锦衣卫,我们最先学会的两件事,一件是保守秘密,一件就是不去打听。所以我也一直没有去问越龙城杨鹰跟他说的是什么,越龙城现在提起,只怕杨鹰说的秘密与今晚的事有很大的关系。 “什么秘密,你打算告诉我吗?” 越龙城点点头,“杨鹰说的这件事,不止关系重大,最最重要的是,和咱们自己也有重要的联系,我一直犹豫要不要上报,等到今天,我也难分是非。漪儿,你虽然心思单纯,但是不必牵挂太多,有时候比我果断,我告诉你这件事,要不要往上报,你来决定,好不好?” 看着越龙城认真的脸,我知道这件事一定非常严重,连他都拿不定主意,只怕我是担不住的,可是总不能叫他一个人这样扛着,我咬咬牙,“你说吧。” “杨家在北平盛极一时,一方面固然是因为皇恩浩荡,另一方面却是,杨家家资雄厚,在当地广交好友,其中不乏官场中人,所以形成了一个不小的势力团体。只是,杨家明面儿上的财产就那么些,做个乡绅没问题,想要巴结那么多权贵就这点钱简直就有点不自量力了。他的钱财,是私底下做买卖的得来的。” “什么样的买卖这么来钱?” “私运交趾国兵火。交趾国虽是大明朝的朝贡国,那弹丸之地上的蛮夷们却发明了一种厉害的武器----火枪!这种东西,据说能够杀人于百步之外,杀伤力极强,兵队只要有这种武器,可谓所向披靡。” “你是说,杨鹰私运的东西就是火药?”我实在不敢相信杨鹰,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居然敢走私这种东西! “是的。他的买家,北平当地,是……”越龙城看了我一眼,我心里一紧,非常害怕他会说出那个名字,但是他还是吐露出来,“在北平当地就是燕王。向皇上告密的人没有冤枉他。” 第41章.40.明哲保身 我虽然知道最大的可能就是这样,但是得知真相依旧是震惊不已。燕王若是真的买了这些火药,那就说明他和交趾国的瓜葛确有其事,此番使节到访,他绝对难逃罪责。 见我不说话,越龙城微微笑了笑,“你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这就把你吓到了?” “燕王本身就是皇子,皇上把兵权交给他,肯定是最放心的,他自己犯不上为了增强兵力,弄这个玩意吧?”我心虚的说道。 “你说得对,燕王还真的不是为了什么私心买火药,他买的火药不过是用在燕王的神机营,用来对付蒙古的逃兵。况且,他不过是很小很小的一个买家,真正的大买家,另有其人。” “什么?”我越来越糊涂了,“你快说,别卖关子了!” “杨鹰眼见着在燕王这里发了一笔财,心就野了,想赚更多的钱,他就伺机寻找更大的买家。所以他才会到处结交官场中人。” 我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这个更大的买家,是蓝将军!” 越龙城赞赏的看了看我,“不错,买家是蓝玉将军,但是这中间还有个牵线人,因为杨鹰根本就接触不到蓝玉。这个牵线人,就是咱们的总指挥使。” 这下我才是真真正正的惊得掉了下巴。 蒋瓛,也就是我们现在的总指挥使,历史中记载,他是蓝玉案的告发人,也是办案的主要人力,就是他,在未来的一年后,连斩一万多人。而他自己,最后却也被朱元璋拉去砍了,以解民愤。 难道这些后来的事,都跟现在发生的有关系,只是历史没有记载下来? “可是……可是总指挥使,掌管着那么多锦衣卫,又能接触那么多机密的事,本身就受皇上重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越龙城冷笑几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纵使做到了总指挥使,也不过是个正三品的武官。况且自从三年前胡惟庸的案子结束,皇上为了掩人耳目,对外宣称已经撤掉了锦衣卫,咱们这几年一直是暗地里办案。除了皇上知道咱们的职位,没人知道。哪里比得上那些明里风光的官儿?你看看蓝玉将军,仗着自己开国元老的身份,府邸修的快赶上皇宫了,内里的摆设据说真的比皇宫还要奢华。人一旦有名有利,就要生变,想些不该想的。” 我知道越龙城的意思,蓝玉的脑子里,这些不该想的就是:我也是打江山的人,我现在也是手握兵权,也是富可敌国,为什么你朱元璋能做皇帝,我不能? 所以他以权谋私,慢慢收集火药,想要壮大自己的兵力,到一定时候,便可以…… “你说,我们怎么办?要不要报给皇上?”越龙城打断了我的思绪。 “上报皇上的话,皇上即使感念咱们告密之情,也依旧会把错算在咱们锦衣卫的头上,谁叫蒋瓛是咱们的头儿?这件事真的难办。”我也不敢擅作主张。 越龙城听了我的话,眉头更加拧成了一个疙瘩,“我就说谁也拿不了主意。哎,算了,我们暗中追查此事,把来龙去脉弄清楚,然后见机行事吧。你教我的,明哲保身。” 我拧了他的胳膊一把,“你现在卖这个乖。咱们快回去吧,天快亮了。有什么事,找机会再商量。你千万别暴露,让指挥使知道咱们已经了然他的秘密,咱们俩都没命了。” 第42章.42.上元 越龙城点头应允,说好若再有事想办法找我,便心事重重的离开了。 我转身往王府走去,回去的时候见到后门口突然多了几个侍卫,觉得有些奇怪,就从别的地方跃进围墙,一路偷偷摸摸的回到我的住处。 第二天一早,就听到有人说朱棣要回来了。我心里一惊,不知道是昨天蓝玉为他求情起效了,还是朱元璋想要试探他故意放了他。 朱棣回到王府后,几天都没有出现,依旧以王妃身体不适为理由。直到元宵节那日,朱棣才接受了献王朱权的邀请去献王行府里赴宴。 那一日燕王府不知道是因为女主人的身体没有彻底恢复,还是因为燕王除夕夜犯错,并没有太过铺张。 我也只是坐在檐前,端着一杯清酒,抬头赏天上明月。因为朱棣回来,我再也没有出去过。越龙城也没有因为什么特别的事来找我。朱棣不出门不见客,其实倒是最好的,这样别人有什么脏水也就泼不到他身上了。 我正在想心思,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独自饮酒,岂不是太过孤单?” 我转身一看,只见朱棣站在身后!他两颊微红,略带醉意,完全看不出半分因禁足而失意的颓废。 我连忙起身,“王爷万福!” 他轻声道,“起身吧。你喝的是什么酒?” 他这话问的虽然大方,可我毕竟是个女儿家,当着大男人的面儿跟个馋酒鬼似的,心里不免不好意思,扭扭捏捏的答道,“有瘾无量,不过是绍兴黄酒,喝个意思罢了。” 朱棣低头思索半晌,“也罢,今日乃是上元,把你带到了京师,府里倒没有好好地给你们过节,难怪你嘴馋。这些日子只怕你也是闷得发慌。今夜……”朱棣也举头望了望明月,“难得月朗天高,我带你出去走走如何?”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出去……哪里?” “自然不是只在这府里,你没有来过京城吧?”朱棣问道。 “没有……”我心里忍住笑,我没有来过?这京城大街小巷,哪条我没有蹿着玩儿过? “那带你长长见识。”朱棣颇带得意的说道,脸上的表情犹如一个小孩子要给小伙伴炫耀自己最好玩的玩具一般。 见他这样,又想到他最近苦闷得很,我也装出一副十分期待的样子来配合他,“王爷……不是在跟赫连开玩笑吧?” 朱棣突然冷下了脸,带着些微的不屑,“骗你一个小小琴师,于我有何好处?” 我撇撇嘴,“那倒是。” 朱棣不再理会我,只是走到我的正前方,上上下下的把我打量了一番,皱着眉头,带着嫌弃说道,“你这身装扮,我怎么带你出去?” “什么?”我还没明白他的意思,他已经转身走开,见我半天愣神,回身恨铁不成钢的喝道,“还不快来?!” 我不知他又想了什么主意,只得乖乖的跟着他往外走去。朱棣把我带到一个书房,叫下人拿了一套男装,扔到我面前,“换上。” 第43章.42.换装 说完他就走到门外,顺手将门关上。我看着桌上的衣服,不由得好笑起来,还真的要我换做男装冒充个小厮跟着呀,去什么地方要这么麻烦? 不过转念一想,主子开口,我这个做奴才的只要照做就行啦。我迅速的换上男装,可是半天也系不好腰间的玉带,心想着霸王还在门外等我,他的耐心可是有限的,万一嫌我手脚慢,一时躁怒又发脾气,不带我出去我倒是没什么所谓,万一多加几个人看着我不让我出门,那我就得不偿失了,心里越发着急起来。可是心里越急就越是弄不好这玩意儿,没想到朱棣今日耐心倒是也好得出奇,好半天之后才轻叩门环,“还没好吗?” “王爷稍等。”我一边回答着,一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却依旧是弄不好那劳什子玉带! “怎么了?”朱棣听出了我语气中的异样,又问道。 我只好答道,“我没有穿过男子服饰,弄不好腰带。” 门外的朱棣没有回答,没一会儿,门却被推开了,他已经走了进来,缓缓到我身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从我手中接过那带子,熟稔的帮我系好,他低头认真的看着带子,下巴大约在我额头的位置。我感觉到一股蒸腾的男子气息,我却听到了自己心跳扑通扑通的声音……血流如同奔腾的水流,一下子从心脏冲到脑门,再分散到脸颊,耳根,脖子…… “好了,你还云英未嫁,没有伺候过男人,不会弄也是正常的。”朱棣带着戏谑说道。他已经退了两步,上下打量着我,眼中突然带着异样的神采,好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没想到扮作个小子样子倒挺俊,只是脸红的太厉害,还是一副小女儿姿态。” 难得听到他这样打趣,我却笑不出来,脸红的更厉害了,心中不停的骂着自己不争气!又不是没有见过男人,何以这样没有定力!朱棣见我这样,越发大笑起来,“可以走了。” 也许是在献王那里喝了酒,朱棣今晚显得有些孟浪,不过脱去了他平日里那副坚硬的外壳,倒显得没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你想去哪里?”朱棣叫了辆马车,带我坐了进去,好声好气的问道。 我心想他难得这样好兴致,不敢造次,能出去就不错了,哪里还敢挑地方,便答道,“王爷能带赫连出来见世面赫连就已经很开心了,不拘哪里都好。” 朱棣“哦”了一声,突然想到什么,脸上露出狡黠的笑意,突然伸头出去,递了一块银子对马夫说道,“快过年了,你也找个地方乐乐去吧。”那马夫什么凭白受到了王爷这样犒赏,高兴的什么似的,趴在地上磕了个头千恩万谢的走了。 朱棣自己坐到马车头,一条腿垂在车下,另一条腿架在横头,回头对我笑道,“坐好了!”便一挥马鞭,那马儿吃痛,登时飞奔起来,我的身子果然往后一仰,朱棣似乎已经料到这一幕,一只手依旧挥着马鞭,另一只手已经伸进来一把将我的衣领抓住,趁着他拉住我的空隙,我已经抓稳了马车里的扶手,朱棣哈哈笑了两声,将马车赶得更急了。 第44章.43.赏花 第13节 我将车里的帘子拉开,京城就是京城,已经到了掌灯的时候,可是路两旁的店铺酒楼全部都是灯火通明的,路上也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熙熙嚷嚷。在北平快一年,看惯了大漠风沙,一时再看这满眼繁华,倒有些不适应,只觉得眼花缭乱,越来越热闹。 随着马车一转,我眼前一亮,只见一条蜿蜒的河流,河面上画舫小船无数,还有姑娘们放的许愿莲形河灯,整条河被灯火点缀,显得晶莹剔透,热闹非凡,更吸引人的还不是那河,而是河道两旁的那些青楼。 秦淮河,朱棣竟然把我带到秦淮河畔来了!从前在金陵,我也并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这次可以算是大开眼界了。这样想想,怪不得朱棣要我换上男人的衣裳,原来是要来找乐子。 六朝金粉地,十里秦淮河,那些雕梁画栋的青楼上,站着无数年轻貌美的女子,她们描眉画眼,花枝招展,或捂帕轻笑,或凭栏作态,只能用美不胜收来形容了!此时我都恨不能变成个男人,去找一两个最漂亮的姑娘来调戏一番,怪不得男子爱到这样地方,销金窟*蚀骨啊!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大都锦衣绣服,不是王公便是贵族,更有富农硕商,总之,到这里来的都是寻欢作乐的,没有谁是愁眉苦脸的,所有人看起来都笑意盈盈的。“吁~~~”朱棣已经放慢了速度,回头对我说道,“你挑个看得最顺眼的所在,咱们也进去耍耍。” “怡红院,钟翠楼,那里还有迎春阁,醉香楼,醉春楼,我挑不过来了!”琳琅满目,每家的名字都热闹讨喜。 “那带你去这届花魁所在的花满楼。”朱棣已经栓好了马,对着车上的我伸出手。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搭了上去,跳下了马车。 “二位爷里面请!”门口的老鸨眼光锐利,一眼便看出朱棣非池中之物,抛开别的恩客不管,甩着帕子迎到我们这边,“哎哟哟,这二位爷眼生得紧,姑娘们都在里头,是点名儿呢,还是老身给两位推荐推荐?”这老鸨八面玲珑,语调中带着江南的唔哝,端的好听,虽说年纪已有四十,却徐娘半老,风姿绰约,只怕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红角儿。 “你们的花魁冯碧落可闲着?”朱棣正眼也没有瞧她一下。 “碧落嘛,正在陪……”老鸨面露难色。 朱棣没有与她废话,直接掏出一张银票,“我这位小兄弟十分仰慕碧落小姐,想一睹芳容,只是我们平日都在北平,难得来的。” 老鸨看到这样一大张银票,眼睛放光,但是依旧不敢松口,“这位爷出手阔气,老身也不是没有眼力的,知道爷不是凡人,爷点名叫碧落来陪,按说老身如何都要帮爷安排的,只是……” 我见老鸨遇到这样大的赏也不松口,只怕那位风华绝代的花魁冯碧落真的是在陪客,而且是在陪什么贵客。便扯了扯朱棣的衣角道,“王……” 朱棣连忙给我使了个眼色,我立刻会意,连忙改口道,“王公子,碧落姑娘既是有客,今日就算了吧,改日再来。” 第45章.44.碧落 没想到朱棣犯了倔,又掏出一张银票,“陪什么客人,能有我这小兄弟重要?” 老鸨见朱棣财大气粗,眉间又有王者气息,也不敢怠慢,只得说道,“碧落姑娘正在陪的可是当今国舅家的李公子,姑娘们接客也分个先来后到,老身得罪不起啊。” 朱棣听完,忽然轻蔑的笑了笑,“我当是谁呢,你护成这个样子。他们在哪?” 老鸨见朱棣这样说,便知道这客人来头只怕比国舅爷家的公子还要大,也不敢怠慢,只为难的朝里指了指,“在兰亭喝酒呢。”这老鸨果然是身经百战,经验十足。她并没有领我们进去,意思是我们自己进去,到时候万一发生了两家为了一个小姐争夺的事,她还可以去打圆场做和事老。 朱棣也不理会她了,抬脚便往里面走去。我紧跟其后,这花满楼里美女如云,装修风格也奢华浮夸,比现代的那些迪吧歌舞厅也不差些了,我像是到了盘丝洞,生怕自己被妖精们掳去了,一步不离的跟着朱棣。 登上二楼,没走几步就是兰亭,只听得里面传来一阵丝竹之声,一个女子柔媚娇缠的声音传了出来,“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这是苏轼的水龙吟,都说古代青楼女子各个身怀绝技,更不乏才女,看来古人诚不欺我,这女子很明显的将自己比作杨花,叹自己命比纸薄。我听着她婉转的歌调,竟都觉得柔肠百转,心中缠绵悱恻。不由得跟着念起来,“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朱棣已经打起了帘子,只见里面的女子着了身绣着白杨花的青衣,松松的裹着她略显瘦削的身子。发没有束起,也未盘髻,只用一根绢白的丝带松松绑住。抱着一把古琴,指尖灵巧地挑拔琴弦,一串珠玉之声倾泄而出,琴音不染丝毫浊气,将歌词中那份缠绵伤感幽怨表达得淋漓尽至. 此时,这位艳绝天下的碧落姑娘已经看到了我和朱棣,脸上露出一丝惊疑,很快又恢复一开始那波澜不惊的模样,停下了手中的琴声,逶迤站起身来,微微福了福,“这二位公子是……” “国舅爷家的公子”正陶醉在美人的温柔乡中,微微闭着眼睛,用手在空中打着拍子。我认得他是李景隆,已故大将军李文忠的儿子。他忽听得琴声戛然而止,以为有人故意捣乱,正准备发作,一转头见到朱棣,脸色既尴尬又惊吓,便由红变作铁青,正准备到朱棣面前给这位皇表叔请安,朱棣却轻轻哼了一声,李景隆在声色场中混惯了的,立刻便知朱棣是不愿意暴露身份,便只对冯碧落说道,“碧落,这两位是贵客,快快斟茶。” 冯碧落听得李景隆都把我们奉为贵客,便知非王即爵了,聘聘婷婷的走了过来,伸出一只纤手,往里指到,“两位公子往里面暖阁请,这走廊冷着呢。” 说着,她露出歉然一笑,只让觉得坠花露水不识郎,灵眸初澈惹人怜。朱棣回头对我得意一笑,似乎在说:“怎么样?看吧,花魁就是花魁。” 第46章.45.弹唱 我捂住嘴笑了,立刻又意识到自己这样做太女气,连忙挺胸直背,将双手学做朱棣的样子背到身后,还画蛇添足的卯粗了嗓子咳嗽两声。虽说我赫连漪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可是这逛窑子,怎么着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我得好好珍惜这次机会,看看男人们是怎么取乐的。 一边想着,一边朝前面的朱棣看了一眼,只见他的肩膀耸动了两下---这厮在笑话我…… 冯碧落不待我们坐下,已经将两杯热腾腾的碧螺春奉上,笑盈盈的对着李景隆问道,“李公子,不知这二位公子如何称呼?” 我怕李景隆说漏嘴,连忙答道,“这位是王四爷,我嘛,姓安。” 冯碧落又站起身来,重新福了福,“王四爷,安公子好。初次见面,碧落倒是献丑了。” 朱棣点点头,“别客气了,坐下吧。刚刚听你唱的曲儿很好,接着唱吧。” 冯碧落这样的花魁,按说是难得给什么人这样唱小曲儿的,但是她见李景隆还要对朱棣恭恭敬敬,也就不敢怠慢,吩咐小丫头将瑶琴搬了过来,便准备开嗓。 朱棣却突然拦道,“且慢。” 冯碧落抬起头,我和李景隆也不明就里,三人都不解的看着朱棣,不知他因何阻止冯碧落。没想到他却对我指了指,说道,“这位安公子虽然年纪小,但是在琴技上也颇有造诣,不如叫安公子给冯小姐弹琴,如何?” 我听了这话,头皮一麻,就知道他不会这么好心,让我轻轻易易的听一回秦淮河第一美人儿的歌调。 冯碧落却已经鼓起掌来,“这倒没看出来,没想到安公子也是个中高手,碧落方才真是献丑,哎哟~~”说着,便用两只春葱手不好意思的握住自己的脸庞,一副娇憨的姿态,更显得万般风情。 我看了朱棣一眼,他扬了扬下巴,我知道逃不脱,便走了过去,接过古琴,幸亏这一年来我都无所事事,每日只能弹弹琴耍耍,要不恐怕就要在这秦淮河边把老脸丢尽了,“不知冯小姐要唱的是支什么曲儿?” “碧落就唱一首柳先生的蝶恋花吧。”冯碧落大大方方的说道。我心中偷笑,这花魁果然是不一样,文学造诣太高了,不是苏东坡就是柳永,全然不似鹿鼎记里韦小宝所在的那家妓院里的妓女只会唱十八摸。我想了想,便用凤求凰的调调配她,她已经换了一副声调,轻声吟唱起来,“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一曲唱罢,李景隆先喝起彩来,一边还对着朱棣笑道,“四叔,这么好的嗓子,这么好的曲儿,要是十七叔在,那他可要高兴坏了!” 朱棣也笑道,“你十七叔确实是好这口,我今儿晚上还在他那里,他府里也有一支乐队,各个都身怀绝技。” 宁王朱权得以流传青史,一则因为他在今后的靖难之役中帮了朱棣很多,二来便是因为此人十分好乐,死后还留下了一本《神奇秘谱》,记载了很多他搜集到的经典古曲。 第47章.46.道别 李景隆点头称是。外面那老鸨早已偷偷来探视过,本以为这里会大动干戈,没想到朱棣会和这位李爷谈笑风生,立刻着人送来几碟小菜,一壶清酒。 朱棣似乎对这冯碧落也只是好奇,见了以后也就罢了,李景隆自是对她十分倾慕,只是朱棣在此,也不敢造次,只和朱棣推杯换盏的喝了起来。倒是我,和冯碧落一起坐在窗边蒲团上,往外看了起来。 这妓院就是妓院,吃喝玩乐的地方想的就是周到,窗户因是对着河道的,开得尤其大,用杆子挑了起来,可以将秦淮河畔风光尽收眼底,比在马车上颠簸着看要有趣多了。冯碧落也知道那两位在交谈,不愿打扰,便和我聊了起来。我为了装得像男人一些,总是粗着嗓子说话,没一会儿嗓子就疼了。 正捏着嗓子找水,冯碧落已经递过热茶,突然凑到我耳边低笑,“这位小姐必然十分得那位四爷宠爱,爷带您来寻开心的,咱们都是女人,在碧落面前不必再装啦!” 我大吃一惊,连忙捂住胸口,看着冯碧落正咬着手帕子娇笑,不由得感慨古装剧真是害死人,还真以为古代人都是傻子,女人穿个男装就雌雄难辨了,人家这眼睛又没瞎,我又不是长得不男不女,怎么可能不被认出来嘛!被识破了女儿身,我泄气的瘫坐下来,小声道,“碧落小姐别说出去啊,我们爷要面子的。还有,我可不是什么王爷的宠妾,我只是一个小丫鬟。” 冯碧落悄声说道,“那就更是宠爱了,小丫鬟都能这样出来,碧落虽然年纪轻,风月场中见的多了,那四爷看您的眼神,可不一般啊。” 我被她这么一说,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一定是她看走了眼。可我也无话反驳她,只得敷衍过去。冯碧落其实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虽然美艳绝代,却还是叫娇憨可爱,想到她这样的人才流落到这烟花场所,不由得又怜又叹,更加与她亲近,我们二人不一会倒是谈得比那边两个大男人还要欢快,时不时的捂嘴忍笑,引得他们都朝我们这边看了过来。 朱棣不过一笑置之,李景隆还不知我身份,立刻就吃起醋来,“安公子说了什么话,引得我们碧落这么高兴?” 听了这话,我和冯碧落更忍不住笑了起来,朱棣也明白了过来,也跟着我们哈哈笑了起来,只剩李景隆一个人在那里吹胡子瞪眼。我心想这个人果然和大家说的一样,是个草包。 朱棣对我招了招手,笑道,“玩也玩了,市面也见了,毕竟是李公子今晚先点的冯小姐,咱们俩能跟进来蹭着听了这么好的曲儿,也该知足了,回了。”说完,他留了一锭金子给冯碧落,冯碧落瞧了一眼,也并不是太稀罕似的,略微道了谢,便走到我这边。 我依依不舍的牵着冯碧落的手,只得跟她道别,她也十分不舍,也说不出叫我常来的话,眼中到泛起了泪光,我拍了拍她的手背,“咱们还有缘再见的。”碧落点点头,和李景隆一起将我们送了出来,才一步三回头的又上楼了。 第48章.47.泛舟(1) 朱棣却停住了脚步,对着我上上下下的扫了两眼,嘴角也忍不住露出了笑意。我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并没有沾上什么,便问道,“王爷为何这样看我,是不是赫连脸上粘了什么东西?” “不是。”朱棣已经走到前面,头也不回的答道。 “那是为何?”一晚上的放松已经让我忘了朱棣的身份,也忘了他的残暴粗鲁的传言,跟在他屁股后面追问起来。 朱棣转过身,抑制不住笑意的说道,“景隆真是个蠢货,还不如那小丫头冯碧落机灵,到哪里找这么俊俏的小子去?” 我追问半天,没想到这样没头没脑的被朱棣夸了一番,这可是破天荒的事情,不免心中得意,便放肆道,“那是王爷给的这身衣裳太过讲究啦,给我一身乡下老太婆的衣裳,只怕就没人认得出我了。” 朱棣却已经收回了笑容,满眼兴趣的看着,“刚才那丫头问你我姓名的时候,你为何脱口而出说自己姓安?” 我刚刚还如在云端,此时已经一脚踏空,往地上坠落,立刻记起眼前这个是朱棣,可不是什么王四爷! “赫连不过是胡诌一个名儿,不是怕她认出来王爷的身份嘛……” 朱棣冷峻的看着我,直看得我心生恐惧,却也没有多说。他扬了扬眉,指着秦淮河上的画舫说道,“想不想上去坐坐?” “可是王爷不是说该回了吗……”我看着朱棣,不敢在放肆,不断地提醒自己,谨慎,谨慎! “哄他们的。”朱棣说着,已经往河边码头走去,只见他低头跟一个船夫说了什么,又掏出写银两给他,那船夫便连连点头。船夫跳上船去,他这才回身对我招手。 我连忙跑了过去,他也先踏上船板,已经回身对着我伸出手,我毫不犹豫的将手递了上去,故作轻盈的也跳到船头,这便是一艘小小的渔船,不是画舫,我跳上去的时候船剧烈的晃了起来,出乎我的预料,我也七歪八扭,朱棣微笑着将我扶稳,待我完全适应擦松开手,微微摇了摇头,似乎怪我的行为完全和这身男子服饰不搭。 我抿了抿嘴,不好意思起来。船身狭窄,有两块板可以坐下,我找了一块坐下,朱棣也坐了下来,只有船夫站在另一头划桨。江风吹来,有些冷意,可是良辰美景却不可辜负。 我也从来没有坐过这样的小船在江上看过风景,觉得又刺激又兴奋,到处瞅着,穿过桥洞的时候,更能想到那句话,你在穿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你。 朱棣在宁王府与花满楼连续喝了两场酒,看起来醉气熏熏,此时正借着夜风解酒,毫不理会我。 忽的一个极大的画舫从我们身边经过,只见画舫上雕花刻画,里头的公子佳人更都是绫罗裹身,穿金戴银,一看就觉得富贵逼人。蓦然间,我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马上就是新年,可是我的家人,我的朋友,却一个也不在我的身边。于这万千繁华之中,心中突然涌出一股股愁绪,说不清道不明,眼角也泛酸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朱棣已经酒醒,突然问道,“你是哪里人?” 第49章.48.相似 我是哪里人?我是哪里人只怕跟他也说不清楚.只得周旋道,“自幼便被不同的人带着到处辗转,好容易到了王府才算安生下来,至于我是哪里人,我自己也记不得了。” 我想起朱棣旅途中对我暗地里的照顾,还有后来几次的相处,觉得此人,其实真的没有史书上记载的那么坏,这样欺骗于他,心里也有些不安,只是我也没有选择,谁叫我顶着锦衣卫的身份,跟他正好是对头呢?了不得以后越龙城再找我的时候,我多多为他说些好话便是。 令我没想到的是,朱棣听了我这番话竟然颇有感触,半晌不语。良久,他才说道,“你也没有父母吗?” 我看他的样子,似乎很是动情。我这里虽然有个父亲对我关爱有加,毕竟不是我心头上的生身父亲,怎么着也是隔了一层,想来回答他也不算是欺骗,便点点头道,“嗯。”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虽然身为皇四子,可是只因生身母妃早殇,小时候也是很苦的。” 我想起马三保跟我说过的李淑妃乃是他的养母,不敢妄言,便假装不知道,问道,“母妃早殇?您的生身母妃难道不是李淑妃娘娘吗?” 朱棣露出苦笑,摇摇头,“二十多年过去了,现在所有人都认为李淑妃是我亲生母亲了,当然,李淑妃待我也很好,但终究没有骨血情分。” 我突然想到之前他给我裹伤的帕子,上面绣着的桃花,心中有些迷惘。 “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会这样?”朱棣看着一脸迷茫的我,苦涩笑道,“只因我生身母亲并非我族之人,乃是朝鲜国敬献给父皇的礼物,是以没有什么尊贵的身份。” 第14节 “啊?”我大吃一惊,原来那么后人寻寻觅觅,考证朱棣的生母到底是谁,却不知朱棣的母亲原来是个朝鲜族人。 朱棣似乎沉浸在不堪回首的回忆中十分难过,我也不能帮他什么,也是如坐针毡,十分尴尬的不敢说话。 “我母妃乃是碽氏,当年跟着父皇东征西讨打江山,并没有来得及和父皇一同享受天下臣民的敬拜便去了。父皇怜我当时年幼,那时候还只是身为侍妾的李淑妃正好无所出,父皇觉得她仁慈宽厚,便把我交给她抚养。一直到父皇登基称帝那天,他也给了李淑妃封号,并告诉我,从此以后要把李淑妃当做生身母亲一样侍奉爱戴。后来李淑妃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也已经离宫,这一切也都淡了许多,不过到如今为止,还是李淑妃娘娘待我亲切。只是待江山坐稳,我也已经长大,我自己的母妃却没有这样的福气睁开眼睛看看了。”朱棣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似也认为自己与我吐露太多,再也不愿意多说,只是负手立在船头,拿眼睛睃着两岸的烟火繁盛。 我不知道他是怀念母亲,还是自殇身世卑微,不敢贸然打扰,便一直没有说话。 良久,朱棣转身对我说道,“你长得非常像我母妃。” 我心中一凛,终于明白他为何会对我一直青睐有加。 第50章.49.变故 回到燕王行府的时候,已经是二更天了,我倒在床上,扒掉身上的男服,想着这即将逝去的,神奇的夜晚,朱棣最后对我说的那句话却总是在耳边萦绕,挥之不去,我长得像他母亲…… 我真的是糊涂了,虽说在这里我已经极力的做到内敛,却还是被那句话伤到了,我竟然自以为是到这个地步,以为朱棣这段时间的行为是因为对我略有好感,也把他这个人和历史上的那个狠角色渐渐的剥离开来,可事实上,原来一切都不是这样的。只因为我运气好,误打误撞的长得有些像他母亲,勾起他一番念母的情节,才会有这些无微不至的关怀罢了。 罢了罢了,从此以后,还是小心为妙,这是燕王府,我面对的人是朱棣,是燕王,更是将来要坐上皇帝宝座的帝王。他的心思不会由我揣测出半分的。 第二天一早,朱棣便进宫去了。 下午,越龙城便来找我。青天白日,他贸然入府,我心中十分紧张,却也知道他绝对是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通知我,不然是不会这样莽撞的。 我定了定心思,若无其事的走到门口四处张望了一番,这才徐徐将房门关上。门一关上,便急匆匆的走到越龙城身边,“何事这样着急见我?” “交趾国使节出事了。”越龙城攅着眉心说道。 “啊?什么事?”我心里惊诈,却并未表现在越龙城面前,朱棣早上入朝,至今未归,是不是和这件事有瓜葛? 越龙城拉了我一把,靠近我耳边说道,“咱们查到的那件事暴露了,使节此番是借着朝贡的名头,过来交易火药。火药已经在边陲之地被皇上派去的亲信拦截了,而交趾国使节,昨夜被人暗杀。现在死无对证,不知道使节接头的人是谁,也不知道这批火药的买主是谁。据使节下榻的驿站掌柜上报,使节临死前,见了一个神秘人。皇上将几个有嫌疑的大臣全部招到宫内,旁敲侧击的查问着。” “有嫌疑的大臣?可是燕王这才回来没有多久啊。”我不禁为朱棣辩解道,昨夜,昨夜朱棣明明带我去秦淮河了嘛。 越龙城突然一抬眼,眼中灼灼精光,“燕王昨晚从献王府回去的时间,和掌柜的交代的时间是差不多的。” 我斩钉截铁的说道,“不可能!不是燕王!咱们之前跟踪过使节,你明明知道他接头的人是蓝将军。” “可是蓝将军昨晚在皇宫中陪宴。再说,你知道使节的火药不是卖给一个人的。蓝将军常在河边走,总有失足的时候,但是不是此番。此番咱们只消在南镇之前,把去接头的人找出来,便能立一大功。”越龙城缓步走到我面前,带着不易察觉的严厉,“你可是皇上插在燕王身边最近的眼线,此时是咱们北镇的好机会。” 我摇摇头,坚决道,“不管是谁,反正不是燕王。这个我可以保证。” 越龙城有些不解,“你凭什么给燕王保证?” 第51章.50.嘱咐 我此时若是和越龙城说,昨晚是我陪着朱棣,只怕他不止要多心,还要怀疑我是故意袒护,便咬咬牙摇头道,“你不必问了,总之我给他打一百个包票。南镇此时绝对也是把矛头对准了燕王,但是接头之人确实不是燕王。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个优势,你往别的人查去,总能比他们先找到接头人是谁。再拎出幕后人不是难事。” 越龙城见我不愿多说,脸色也颇不好看,不过他熟知我性格的,也不再继续问,只是特别郑重的嘱咐我,“你要弄清楚自己的身份,也要知道自己肩负的责任是什么,更要知道,一旦渎职,带来的后果是什么。而且,这两天,很有可能咱们还要面圣。” 要说我心里半分晦涩紧张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我绝不能帮着冤枉朱棣,助纣为虐,“面圣我也说的是这套话,我知道什么就会说什么,绝不说半个假字。” 越龙城点头,“这样最好。” 朱棣当晚算是回来了,但是情形绝对还是紧张的。因为不出两天,京城内就有各种风言风语,有说交趾国使节惨遭谋杀,交趾国要发动兵变的,有说因皇上英明,尽早发现了交趾国图谋不轨,杀鸡儆猴将在朝堂内大不敬的使节处斩的。 总之,没有人提到火药的事。不知道是这个消息没有传出去,还是有人刻意封锁了。 事发第二天被唤进宫内的那些朝臣,各个都拿出了自己与此事无关的证据,唯独朱棣说不明白自己从献王府出来后去了哪里。不过他请示皇上,只要在真相没查出来之前,自己不会踏出行府半步。朱元璋将信将疑,一方面将这个军功赫赫的燕王怀疑到骨子里去了,一方面看着亲儿子正气浩然的脸,又要推翻自己的怀疑,他也十分的为难。 果然,越龙城说的没错,朱元璋还是最相信自己派出的锦衣卫。我又要进宫了。此番找的借口乃是李淑妃想要听我弹小曲儿。 王府里正是风声鹤唳之时,皇宫中人能这样对府中婢女示好,乃是幸事。连久不露面的王妃都出面来嘱咐我,“赫连先生,淑妃娘娘慈爱,你可要悉心侍奉。” 看着她比前番清减许多的脸庞,我竟然生出丝丝同情----这算是个好妻子,为了夫君操碎了心啊。 我恭恭敬敬的答道,“多谢王妃提点,赫连一定竭尽全力。” 她慈爱的笑了笑,对着院外的侍女招了招手,侍女立刻送进来一个托盘,里面是一套簇新的蜀绣绸衣,几件不菲的首饰。 我连忙跪下,“王妃这样大礼,赫连受不得,受不得。” 徐云华抿嘴笑道,“你是咱们王府的人,这样大的脸面,淑妃娘娘都请你进宫,自然要好好装饰一番,不能弄得跟个烧煳了的卷子似的,倒叫别人看燕王府的笑话,说王爷苛待下人了。” “王妃体恤下人,那是出了名的贤良。” 徐云华听了之后,站起身来,亲自将我扶起,十分诚恳的说道,“你也应当听到些风闻,咱们王府最近可是不太好呢,淑妃娘娘乃是皇上最宠爱的娘娘,你可要多多帮王爷说几句好话。我在这替王爷先谢谢你了。” 我受宠若惊,“不敢不敢!王妃说的是哪里话!” “咱们的体己话。”徐云华拍了怕我的手背。 我就这样带着燕王妃的“体己话”再度进宫了。 第52章.51.再次面圣 我不清楚李淑妃是对养子朱棣更为照拂,还是对自己的丈夫更为衷心。我在她的春和殿不过区区呆了半盏茶的功夫,她就借口身体抱恙让我退下了。我甚至有些怀疑,她和皇上是合伙骗过燕王府的眼睛的。也许……她也知道我是朱元璋的锦衣卫吧。 从春和殿一出来,越龙城便在外面等我了。他已经是一身正经八百的朝服装扮,看起来精神头十足,只是眉宇间有些忧心忡忡。 我走过去问道,“我穿成这样见皇上可以吗?” “就这样吧,下午还要送你回燕王府呢,不必换装。”越龙城大步往前走着。 一回生二回熟,轻车熟路,便没有之前的紧张。再次跪在朱元璋的案前,我已经可以很坦然的面对他的直视。 月余未见,竟觉得他又苍老了许多,忧国忧民,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你叫赫连漪,朕没记错吧?”朱元璋眯着眼睛看我。 我恭恭敬敬的答道,“回皇上,小臣是叫赫连漪。” “这几日,你在燕王行府,还好?”朱元璋高深莫测。 我咽了口口水,“一切都好。”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又长长的吐了出来,“交趾国使节的事情龙城告诉你了?” “回皇上,告诉了。” “燕王和这件事,可有关系?”我没想到朱元璋会这样单刀直入,倒是不知如和措辞了,若是我立刻回答,倒像是随随便便,若是思索过多,又显得心机过多,只得答道,“小臣并不知太多细节,可是使节遭遇行刺,绝对和燕王没有关系。” 朱元璋微微一笑,“哦?为何这样肯定?” 我顿了一下,微微瞥向越龙城,只见他的脸上是不易察觉的微笑,似乎早就在等着这一刻----我不愿意单独跟他说,他现在终究要知道的。 “回皇上,使节遭刺,正值元宵佳节,燕王先去了宁献王府赴宴,这个您可以找宁王对峙。宴会结束,燕王爷便回到王府……后来带我一起去了秦淮河畔的花满楼吃酒,当场有李将军的公子李景隆作证。赫连若说半句谎话,皇上可以立刻要了赫连的人头。” 朱元璋听完我一番话,脸上的表情已经阴转多云,渐渐明朗起来,当然了,即使是皇帝,他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打自己的江山的主意。“朕那日问他,他总是不愿意说,原来是去吃花酒,怕被朝臣们笑话,这年纪了,还是不长进!” 话岁这么说,朱元璋的语气已经明显的显出宠溺。 我松了一口气,知道这次朱棣的劫数算是过去了。 只是,不知我的劫数,是不是就要开始了?越龙城看起来讳莫如深,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未朝我看上一眼,但我知道,他绝对不会轻易的让这件事过去了。 从宫中出来的时候,越龙城什么话也没有跟我说,只是略微提了一句,“燕王也是奇怪,吃花酒还要带个女人一起。” 我撇撇嘴,不敢多话。 第53章.52.计谋 交趾国因使节被杀,小小一个朝贡国竟然也要起面子和气节来了,在边陲叫嚣着如若不给他们一个说法,便要出兵攻打大明土地。 为此,整个京师一片阴沉。锦衣卫南镇抚司此时可算出足了力气,这本应该由对外的北镇处理的事情,硬生生的被他们说成使节是在京师出的事,该由他们负责查凶。总之就是不叫任何北镇的人插手。 燕王吃了两个闷亏,开始闭门不出,韬光养晦。 越龙城私下见过我几次,每次都说南镇的人太过嚣张,仗着总指挥使的庇护基本不把北镇放在眼里,虽说是大张旗鼓的到处查凶手,可是许多天过去,一点眉目都没有。边陲已经开始偶有战乱,皇上已经派了蜀献王朱椿去镇压。 终有一日,越龙城慌慌忙忙的闯来见我,我见他神色不似往常平和,不知何事,便问他为什么这么莽撞。 越龙城脸色铁青,“我们北镇的人,都以为总指挥使纵容南镇揽下这件案子,是因为一向偏心护佑,可是我们俩不该这么想!赫连,我太大意了!” 见他说的慎重,我也不敢怠慢,“你慢点说,什么个意思?” “总指挥使把案子交给南镇去办,不让我们插手。南镇虽然近年骄纵,但是人才济济,绝不可能说这么一个案子耽搁至今,且不说使节的火药卖给了谁,杀使节的凶手早就该查出来了。可是凶手一直都没有半点音讯。你以为如何?” 我想了想,“这个凶手他们本就知道,只是凶手手眼通天,连北镇也不敢得罪?” 越龙城冷哼两声,“你倒是说出一半的缘由,但终究还是跟我一样大意。” 我这下可算是真的不懂了,站起身来,“你有话别绕弯子。” “去年杨家老爷子就已经提醒过我们,火药卖给大官们,也是有引荐的人的,这个引荐的人是谁?”越龙城敲了我的脑袋一下,疼的我龇牙咧嘴,正准备反击,却被这句话生生的吓了回去! “你的意思是……杀了使节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咱们的总指挥使!” “你说呢?总指挥使混到今天这个位置,凭的可不是单单做人圆滑的本事,总是有些真刷子的。这事儿却宁愿背个办事不力的坏名声,也不愿意交出凶手。因为凶手就是他自己啊!”越龙城有些激动,“我这几日一直在追踪,发现指挥使确实和蓝将军府里往来甚密。由此可见,他们两人是合伙的,事情暴露,蓝将军借着指挥使的手杀了使节,而指挥使借着自己的身份永远不让凶手被查出来。这样的配合,算不算得天衣无缝?” 听着越龙城的分析,我额头冷汗渗出,朱棣,岂不是那个被他们当枪使了的人? “你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如何处理?”越龙城苦笑道,“这事儿我们都闭嘴吧。多行不义必自毙。气数总有尽的时候。” “可是交趾国可是要开战的啊!”我看着他不在乎的样子,有些不敢相信。 第54章.53.狩猎 第15节 “开不开战是两国国君事宜,开战了也有人会出兵迎战,咱们现在连南镇的事都插不了手,管这些做什么。”越龙城冷冷的说道。 我知道越龙城说的其实是对的,但是却无法做到像他那般事不关己袖手旁观。 交趾国虽说损失使节,十分愤怒,但是开战也不过是嚷嚷两声罢了,被蜀献王镇压两次之后便没有了声响。是以我认为他们那么暴躁,并不是因为派出的使节被杀,而是使节本来准备带来交易的火药全被朱元璋缴了的缘故,不过是心疼银钱罢了。 朱元璋对待这件事,一开始可算是大张旗鼓,后来竟默默地让此事就那么沉入水底,再也没有拿出来说过。倒是蓝玉将军,官阶又被抬了抬,皇恩更甚。 而转眼四月阳春即将到来,大明朝开国不过短短几十载,依旧崇尚马背上的风采,每年三月底,都要在京郊猎场举办狩猎大赛。今年,离开藩地回到京师的王爷又特别多,是以更加热闹。 这一日,我正无事抚弄琴弦,忽有人徐徐走了进来,我抬头一看,只见三保迎着阳光对我笑呢。 我放下瑶琴,奇道,“你怎么有功夫大驾光临?” 三保吃吃的笑了,“先生这不是埋汰我吗?” 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三保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道三保来到我这三宝殿有何事指教?” 三保听了之后皱眉道,“什么三保三宝的,你又在取笑我。我倒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想着明日是狩猎大赛,猎场一定热闹的很。” “猎场热闹,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你不会大老远来见我一次,就为了说这个吧?”我看着三保,不经意的说道。 三保摇摇头,正经起来,“自然不是。先生是个奇女子,王爷就跟我说过,总觉得先生身上有种不一样的味道,和我们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也比很多女子活泼洒脱。所以我想,先生对这样的狩猎大赛,应该非常非常有兴趣。” 我心里的小鼓立刻咚咚咚的敲打起来,“你难道有办法让我也去开开眼界?” 三保狡黠一笑,“要不然我来跟你啰嗦这半天吗?” 我虽然一直在锦衣卫署那冷冰冰的大院里长大,接受着最残酷的训练,但是依旧有一颗贪玩的心,尤其是这种能见识京城各种权贵的场合,要是能借着这次的任务都见见,那该多么有趣! 三保见我眉飞色舞,已经笑得要倒,“看你这样儿,恐怕是想去的不得了。我就卖你一个人情,明儿我带你去,你看如何?” “真的?”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三保仰头说道。 高兴之余,我突然想到,这事儿是马三保自己的主意?如若朱棣并不同意,那我有什么资格去呢?“三保,王爷知道此事吗?” “这个不用你管,你只要想去,我就有办法带上你,算是咱们的交情。” 我将信将疑的看着他,不知道他卖的是什么关子。不过不管他卖什么关子,能带我出去痛快一天,我倒是愿意的。 第55章.54.故人 第二天一早,三保便早早的来找我,这次我非常识趣,自觉地把之前去花满楼的那一套男装穿上了,三保见到我的装束,不由得拍手叫好。 “你怎么还有这一身行头?” “怎么,我这身行头不好吗?”我理了理头发,挺直了身子,粗着嗓子说道,“虽说靠近了还是能看穿,但是毕竟还是能瞒住一大票人的。” 三保连连点头,“对的对的。走吧,这就出发。” 马三保安排了马车,告诉我猎场离城中还有些距离。我向他招手,等他靠近了才问,“三保,今日皇上也到吗?” “这个自然,皇上宝刀未老,老当益壮,往年还要亲自露两手呢!”马三保笑容可掬。 “那……太子殿下呢?” “太子殿下……此番恐怕难吧。今年这一场病来势汹汹,太子的身子虚着呢。” “皇上能抛下太子带领众皇子取乐?”我不解的问道。 三保指了指我,摇头道,“哎,你啊你,有时候觉得你冰雪聪明,有时候呢又蠢得厉害。你想想,太子虽重,终究只是一人,还有二十位皇子,难道还不敌一太子尔?” 我恍然大悟,点头称是,“是了是了。” 马车走了约莫有一个时辰,终于到了狩猎场。只见入口处重兵守卫,上百个侍卫在外有序的在外看守。三保和我下车,缓步走了过去,侍卫检查了令牌,笑了笑,“燕王府的。”三保点点头,带着我往里走去。 只见远远地有个高台,上有明黄顶盖,朱元璋正襟危坐在中间,两旁围坐着十几个意气风发的男子,从二十来岁的青年到三四十岁的中年皆有,每人身上都穿着四爪蟒袍。想来应该都是藩王。 而朱元璋右手侧,却是个看起来虽稚气未脱的少年,那就是朱元璋晚年最疼爱的孙儿朱允炆了。 我略微算了一下,现在已经是三月时节,四月,朱允炆的亲爹爹,朱元璋的亲儿子,大明朝的亲太子朱标,就要一命呜呼了。这个年少的朱允炆,就要在一个月后,进入储君之位的角逐,并最终在朱元璋的一手扶持一意孤行之下,成为皇太孙! 眼光在朱允炆身上多留了一刻,我又到处扫视起来,突然觉得好像也有人在看我似的,猛然抬头,果见朱棣正骑着一匹马缓步过来。三保跑上前去问道,“王爷,您为何不上去坐?” 朱棣答道,“去挑马儿了。马上就上去。”说完,他并未理我,直接下马,将马儿交给三保,便往朱元璋身边空着的一把椅子走去。 三保抚摸着马儿的头说道,“这比赛规定,所有人都用猎场的马儿。只因有些人有门路弄到非常好的汗血宝马,这样比赛就有失公平了。” 我却淡定不下来了,指着朱棣语无伦次道,“三保,王爷他……他看见我了!” “看见就看见了嘛。”三保坏坏的笑了起来。 我终于恍然大悟,“王爷一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王爷要是不点头,我也不敢啊!”三保讪讪道,“我还不是想着你一定是爱玩儿的人才去求王爷的。” 我正准备责怪三保几句,肩上突然被人一拍,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是李景隆带着冯碧落来了! 第56章.55.赛事 我看到冯碧落,高兴地走上前去,一把握住她的手,只见她也是一身男装,只是这身装扮并掩盖不了她的柔媚。她小声说道,“姐姐,你也来了!” 李景隆附在她耳边说道,“这下你可不落单了。”冯碧落瞪了他一眼,他便立刻不敢说话。 我白了一眼马三保,他做了个鬼脸。这家伙到现在还不给我说真话,我今天能来这里,绝对是李景隆想要带冯碧落出来玩,又怕被人发现落人诟病,只好求着朱棣把我也带上,法不责众,这样别人也不敢说什么闲话。 看着李景隆在冯碧落面前附小做低的样子,我忍住笑,心中不禁想,李景隆虽然没有多大才能,但是今后不算差,碧落虽然出身风尘,能跟着他,以后只怕后福不浅。也着实为她高兴。 李景隆带着我们到了下首一处不显眼的地方坐下,便听到两边擂台上鼓声雷动。一太监站在台上朗盛宣布,“本朝自开朝以来,上至圣上,下至黎民,皆善骑射,此举在盛世可强身健体,陶冶情操,在乱世更可杀敌冲锋,保家卫国。故,圣上开恩,大兴此举,值此开春之际,更举办骑射比赛,以资鼓励此行! 参赛者不分年龄长幼,不分官位大小,皆可上场。比赛分……” 那太监还在念着,马三保走了过来,笑道,“年年都是这几句话。” “你倒是听惯了的,我们可没有听过啊。”冯碧落撅起嘴来,恨马三保打扰了我们。 马三保笑道,“我告诉你们不就是了?这比赛分骑马赛跑,谁先进林子拿了綉龙锦旗再最先回来献给皇上就赢了,还有就是进林子打猎,谁打得多谁就赢了,再有就是,擂台上比武,谁撂倒了对手,谁就赢了。” 听着马三保连珠炮一般说出这么一大串,我和冯碧落都笑了出来,“你啊你,真是个活宝贝,怪不得王爷宠你。” 三保摸了摸后脑勺,“王爷哪里宠我了。” 说话之间,策马夺锦旗的比赛已经开始了。第一场是众皇子的争夺赛。按年龄长幼一字排开,朱棣便在右手第一位。而末位则是代替父亲上场与众位叔叔角逐的朱允炆。朱元璋皇子众多,而且各个封王就藩,骁勇善战也许不是各个都能谈得上,但是说道骑射,只怕没有哪个不精通。朱棣就不说了,宁王朱权,湘王朱柏,代王朱桂等都是玩着马鞭长大的,这一场比赛,只怕要引得现场所有人热血沸腾。 一声号角起,所有马儿都疾驰起来。一时沙土扬起,也看不清二十来骑马儿,谁在前谁在后。灰土渐渐散去之时,却见朱棣落后在倒数三四位。 我和碧落一见朱棣落后,不由着急的站起身来,马三保一手一个将我们按下,“着什么急?” “王爷怎么被甩到后面去了?”碧落紧皱眉头问道。 三保道,“王爷自然不能到前面去。你想想啊,皇长孙在里头呢,若是把长孙比下去了,人家难道不要说王爷以大欺小吗?” 第57章.56.夺旗 碧落听完三保解释,嫣然一笑,“原来如此,可是王爷为何不干脆掉到最后一名得了?” 我敲了一下碧落的头,“真是个锦绣身子糟糠心,看着玲珑剔透的,其实是根榆木。” 李景隆也木木的问道,“碧落问的有道理啊!” “以王爷的骑射之术,故意拖在最后一名,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生生告诉大家本王是为了谦让侄儿,故意落后的吗?”我看着眼前这一对呆瓜活宝,笑了出来。 李景隆和碧落一起点头,丝毫不为旁人说自己榆木而介怀,倒也是单纯可爱。 果然不出我和三保所料,众王爷都像商量好了似的,全部让着朱允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朱允炆便一手举着锦旗,一手策马扬鞭出了林子。朱元璋一眼见到爱孙出了风头,立刻满脸堆笑,与下首的大臣低头说着什么。朱棣离朱允炆几丈距离,不急不缓的跟着。朱允炆显然也很兴奋,越骑越快,就在快要到达终点之时,不知那马儿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昂首长嘶,前蹄撅起,朱允炆挣扎几下,不得不扔掉了手中的锦旗和马鞭,伸手去乱抓马辔头,只是那马儿发狂得厉害,朱允炆并未抓住,反倒被甩得更厉害,眼看着就要掉落。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了!朱元璋已经坐立不住,直接从椅上站起身来,在太监的搀扶之下,往前进了几步。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还悠悠而行的朱棣一挥鞭,霎时间已经赶到朱允炆身边。千钧一发之际,纵身跃到朱允炆的马背上,伸手将朱允炆抓 上来,稳稳按在马鞍上,而他自己,却呈半站的姿态,紧紧地抓着那发癫的马儿的辔头,一眨眼的功夫,那马儿已经恢复平静,徒留一阵烟尘。 从朱棣跃上朱允炆的马背开始,我的心便提到了嗓子眼儿,直到现在终于又放了回去。台上的朱元璋这也才坐了回去。众人只道皇长孙被自己的皇叔救了,一阵喝彩。而朱棣却做了个令人都不敢相信的动作,他突然跳到马背一侧,除了一只手抓住马鞍,整个身子都几乎吊在空中。我刚刚放下去的心一瞬间又蹿了上来! 就在大家都迷糊不已的时候,朱棣已经抄手将地上的锦旗一把抓起,又以一个漂亮的翻身,回到了自己的马背上,而那面锦旗已经又回到了朱允炆的手中。 朱允炆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这一切,朱棣又已经慢慢地落后了去。 朱允炆也知道了皇叔的意思,一举冲到最前方,拿起终点的鼓槌,在大鼓上一锤,这才下马,双手举旗走到朱元璋面前跪下。朱元璋哈哈大笑起来,“真乃吾孙也!”说罢便伸手接过锦旗。不料朱允炆却将锦旗往身后一退,说道,“皇爷爷,这锦旗不应由允炆交由您,这是皇四叔的功劳。”朱元璋一愣,脸上笑意凝固。 而朱棣和其他诸王也都陆续到达高台,听得朱允炆这么说,朱棣皱眉,“允炆奉旗当之无愧,本就是你第一个夺得锦旗,只是你选的那畜生发了狂性,这是料不到的。别谦让了。” 第58章.57.红马 众皇子都知道前段时间朱棣被朱元璋软禁的事,不敢上前说话。吴王朱橚和朱棣乃是一母同胞,便上前道,“父皇,四哥说得有理,锦旗本就是允炆夺得,四哥不过是帮允炆治了治马儿,荣誉还该是允炆的。” 大家见有人说话,便都打起圆场来,“是啊是啊,我们这些做叔父的,怎么能和侄儿争这个,没得叫人笑话了。允炆也是好样的,懂得孔融让梨的道理,都是极好的。你也别较真儿了,快把锦旗交给你皇爷爷吧。” 朱允炆听大家都这样说,也不好在推辞,便把锦旗交到了朱元璋的手中。朱元璋勉强露出笑容,说道,“允炆,你四叔的骑术越发长进了,你要多随四叔学习。” 朱允炆笑道,“允炆都稀得。” 皇子们的第一场比赛算是结束了,接下来便要去树林里打猎,而外场便交给贵族公子们继续。 朱棣走到朱元璋面前附耳说了什么之后,便往我们这边走了过来,并没有随着其他皇子往树林里去。他的脸上一直都没有什么表情,一直到了我们面前,才对三保轻声说,“准备马车,我们回吧。” 三保有些疑惑,不过什么都没有问,安静的点了点头便往外走去。碧落却忍不住好奇,“燕王爷,为何不留下玩了啊?来一趟也好不容易的……” 李景隆连忙扯了扯冯碧落的衣角,“王爷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你别多嘴。”说着也收拾着准备和朱棣一起离开。 第16节 朱棣却对他说道,“你不是也要去比赛?别跟我走了。” 李景隆挠了挠头,“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走了也就走了。没事儿的。” “你倒没有什么,冯小姐难得出来玩一次的,别辱没了她的兴致。” 李景隆见朱棣这样说,也就没有再坚持。朱棣便只带着我往外走去,看到了马三保的马车,朱棣却并没有要坐上去的意思,低头对我问道,“你会骑马吗?” 我摇摇头。 朱棣又说道,“想不想学一学?” 说着,他已经将一匹精壮的小红马牵了过来,这哪里是跟我商量,分明就是通知我他的想法嘛。 我想他刚才出了那个风头,也非他本意,只怕又引起朱元璋的疑忌,这才提前退场出来。他心中肯定是不痛快,也不敢不答应。不过看着马儿,我倒真有些发憷,从小到大,我学习了很多技能,就只一项马术,怎么也没有学会。因为越龙城第一次扶我上马的时候,我就摔了下去,到现在腿上还留着深深的疤。 我背上已经被这马儿吓出了丝丝的冷汗,马三保见朱棣牵马,却已经走了过来,笑道,“看来我这马车用不上了。” 木已成舟,我也只能认命了。 朱棣点点头,把手上的小红马交给我,复又重新牵了匹体型高大的马儿过来,说道,“这小红马是前段时间在蒙古夺来的战利品,真正的汗血宝马,别瞧着它身子还没长起来,认真跑起来跑的比我这匹马要快得多。” 我握着缰绳,看着马儿却也可爱,恐惧不由得减了几分。 第59章.58.共骑 三保笑道,“王爷不是说等着它养大些送给玉英郡主吗做生辰礼物吗?” 朱棣摇摇头,“英儿性子太野,这小马也野性难驯,遇到一起,只怕要出事。” 三保拍了拍手笑道,“王爷这话极是。赫连先生性格温和,和这马儿倒是绝配。” 我听了这话可就不愿意了,这个臭三保,竟然说我和一匹马儿是绝配,便问道,“王爷,不知这马儿是公是母?” 朱棣不知我是何意,挑眉道,“母的,怎么了?” 转头对三保笑道,“这马儿乃是母马,怎么能和我这女子相配,该和三保你是绝配才是!” 一说完这话,朱棣的脸色变了变,我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三保乃是阉人,我说出这样的话,不是嘲讽他是什么!想到这茬,我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跟三保道歉,“三保……对不起,我是瞎说……” 三保苦涩一笑,摇了摇头,“哪有,是我不该拿你一个姑娘家开涮.” 他这么一说,我更加羞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朱棣不言语,一把将我的胳膊搀住,我正不知所措,他已经开口道,“把脚踩到那脚踏子上去。” 我这才明白原来他是让我上马,顿时没有雄心也没了斗志,蔫巴巴的不敢上去。 朱棣抱拳站在一边,似乎等着我求饶,我一时好胜心起,咬牙抓着马辔头,一举坐上马背。朱棣见我了马,会意一笑。自己也登到那匹大马背上。 “抓紧了。”朱棣吩咐完便侧过身子,对着我的马屁股拍了一下,马儿受惊,立刻开始跑起来。 我立刻就在马背上抖了起来。这一下吓得魂不附体,总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被颠下去了,不由得大呼小叫起来。 三保在我身后笑了起来,朱棣的马儿却很快就追了上来。他对着我的马儿大喊一声,“吁~~”,我便觉得颠簸停了下来,只是屁股和两条大腿之间已经不像是自己的了。 “王爷,我不骑了,我要下去。”此时,我也顾不得面子和形象了,对着朱棣喊道。 朱棣看着我的德行,也忍不住笑了,“怎么,一匹马儿就把你难倒了?” “王爷别给我激将法,没用的。跑起来太吓人了!我要下去!”我几乎带着哭腔说道。 朱棣叹了一口气,慢慢在马背上站了起来,突地往我这边一跳,便已经坐到我的身后。马儿也随着他的降落狂奔起来。我吓得大叫起来。 朱棣从我的手中抢过辔头,一手揽住我的腰,说道,“别怕,有我呢。” 第一次和他这么接近,连说话都已经耳鬓厮磨,我一下子脸红起来。但是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就心安了----刚才也算是见识到他的马术,觉得他在身后,我是如何也掉不下去的。 马儿跑了一小会,终于停了下来,缓缓地走着。我回头一看,狩猎场的擂台已经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朱棣的脸上也不再如刚才在内场时那般阴沉。 他就贴在我的背后,我也不好意思开口说话,只得闷闷的坐在前面,却又心痒难捺,突然头顶一松,原来几番折腾,束发的带子掉了,满头长发一下子散落开来,全都迎风扫在朱棣的脸庞。 我惊呼一声,“呀,带子掉了,快停一停,我下去捡起来。” 朱棣并没有听我的话,轻声说道,“掉了就披着头发吧。” 我不敢反抗,便腾出一只手来握住满头碎发,生怕在扫到他脸上,如此一来,身子便不稳起来,朱棣拦住我的那只手于是更用力了……我的脸也红的更厉害了。 第60章.59.瀑布 一直到了一片山谷之中,朱棣才停下了马儿,自己先下去之后,才将我放了下来。早就听见了隆隆的水声,此时抬头一看,果见一条高高的瀑布悬挂在眼前。 “啊!瀑布!”我很没见识的欢呼。 朱棣斜眼看我,“你没见过瀑布?” 我哪里能跟他说我在几百年后去过尼加拉瓜大瀑布呢,只好扮作小白的模样更没有见识的点头, “是啊是啊,生平第一次见到这么壮观的美景。” 朱棣小声嘟哝起来,“怎么什么世面都没见过……” 我突然有些不服气,一时忘了他的身份,挺胸说道,“你们男子汉走南闯北,见过的市面自然比我们这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女子多啦!再说了,一个女子,若真是跟你们一样在外闯荡,市面倒是见了,只怕你们又要嫌弃人家姑娘太过粗犷了。” 我一下子说溜了嘴,连珠炮似的放了一大串。朱棣双手抱在胸前,微笑着看我,“说完了?” 听到他声音的一瞬间,我又记起了他的身份,懊恼不已,“赫连失言,还请王爷见谅。” “你有什么话就这么说,这里就我们俩,你怕什么?本王第一眼见你,便觉得你应该是这样,倒也不惊奇。” 听了他这番话,我又管不住自己的嘴,“王爷觉得我是哪样?” “你觉得本王是哪样?”朱棣没有回答,反问道。 我倒是一下子被他给难住了,极尽溢美之词难免拍马屁之嫌,指摘他的缺点那是更不可能了,万一被他记仇,那我就不要活了。是以犹犹豫豫半晌,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朱棣往前走了几步,“算了,你们没有一个会和本王说真话的。” 我一阵失落,他怎么会现在就有这样的感慨?来日登上皇位,岂不是放眼天下,更无一个可以说话的人?想到这里,竟觉得眼前的人有些可怜。不由得安慰道,“这世上多阿谀狡诈,不过至少有一个人会和王爷推心置腹。” 朱棣听完笑了,“谁?” “王妃啊。青梅竹马的结发夫妻,自然是不会糊弄王爷半句。” 朱棣的脸上现出了失落的神色,“你认为这人是云华?” 我见他态度不对,也不敢接下去,心中不免嘀咕,难道连枕边人也要算计他。正不知道怎么化解这尴尬与沉默,朱棣已经往前走去,见我没有声响,回头道,“还不过来?” 听他令下,我便缓步向前,只觉得迎面而来的水雾扑在面上,舒适的很,便又向前几步。朱棣一把将我拉回,笑道,“小心沾湿了衣服,回头伤风。” 我心中燃起一阵暖意,却又不敢将这暖意放肆。身后的朱棣,一念生而置人于死地,一语下而倾城于废墟。将来的他会变成什么样子,我还没有见识到,可是现在,那凌人的霸势已经让我深受其苦了。有时候我在想,若我不是锦衣卫,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琴师,也许我能跟他做个朋友,可是,我却是要埋伏在他身边算计他的人,即使我是受人指使,也终究无法释怀。 所以每当我看到他温和柔软的模样的时候,还是会不断地警告自己,不要因为这些细节就放松警惕,也不要忘记身份。 第61章.60.自由 “你在想什么?”朱棣低声问道,垂头用脚踢着地上的一块草皮上的几朵碎花,竟有点像个十几岁的少年似的。 我看着那花儿摇曳可爱,忍不住阻止道,“那花儿开的娇媚,王爷别踏死了。” 朱棣抬头,突然笑了,“你的脑袋瓜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说着,他走近我,毫无预兆的伸出手在我的头上抚摸了一下。 我又止不住的一阵心跳,满脸发烧,“没……没什么。” “赫连漪,你是匈奴人?”朱棣见我实在羞涩,仿佛也有些尴尬,没话找话道。 这一下子把我难倒了,我只知道赫连这个复姓肯定不是汉人的姓氏,但是我爹可没跟我说过我们是匈奴人啊,只得撒谎道,“回王爷,赫连自幼便父母双亡,是被人收养的。我自己是哪里人,我也记不得了。” 朱棣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点头道,“本王记得上次在济南你跟我说过。” “王爷记性真好。” 朱棣蓦地不再说话,我一直低着头,也没有看到他的表情,感受到沉默之后,立刻就吓住了,难道我又说错话了?更加不敢抬头看他了,半晌,用眼角偷偷瞄了他一眼,发现他在笑,看那笑意,从眉角眼梢都流露出来,并不像假笑,便鼓了勇气,“王爷笑什么?” “本王笑,是不是本王真的一无是处,叫你一点也找不出来优点夸奖,只能夸本王记性好。” 被他这么一说,我的脸更加烧,这人怎么这么没有风度!既然知道我找不到词儿夸你,你还拆穿什么!人艰不拆是不是? “你不要跟本王装作这副模样了,你是什么样子的,本王心里有数的。”朱棣又道。 我脸上烧红立刻褪去,化作一身冷汗,古人诚不欺我----伴君如伴虎,这话一点不错,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子立刻就翻脸了!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已经知道我是锦衣卫了? 我这差点就开始冒汗了,朱棣又开口了,“本王第一次见你,便注意到你的眼神,和府里所有人都不一样,这个本王和你说过一次了。那是没有束缚的人才会有的眼神。可是……”朱棣居然也透露出彷徨,“可是,为何这段时间你渐渐的变了?那种眼神……带些倔强,更多不羁,已经越来越少,全都变成了牵绊。” 没有束缚?那是自然,本姑娘可是不是这时代那些三从四德,足不出户的女子。朱棣能看出这点,算他的眼力厉害。可是……为什么说我有牵绊?难道,我真的越来越多牵绊? 他说的对,潜移默化中,我也变得畏首畏尾,谨言慎行。每次开口前,想的不是这话该不该说,而是这话能不能说。 我也切身的体会到了这个时代的集权与*。别说皇帝王爷了,就是一个稍微有些权利的人,都能轻轻易易的捏死他不愿意留下的人。 这些难道不都是牵绊吗? “怎么,被本王说出了心声?”朱棣斜起嘴角笑了笑,“从前本王认为你乃匈奴族人,到了中原,难脱野性,现在看来,你也不是野。” 我歪头看着他,“不是野?那是什么?” “自由。”朱棣半天才从嘴里挤出这两个字。 说完,他负手走向前,若有所思。 我想了一下道,“王爷乃是皇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要什么不是唾手可得,难道还不能体会自由二字?” 第62章.61.生气 朱棣有些伤感的摇了摇头,“你的想法和众人一样,只是你们看不到背后的权谋和羁绊。就拿本王说,从幼时开始,生母逝世之后,谁来抚养本王,本王做不了主;平常人家还可找到心仪的女子成个小家,可是本王娶什么女子,也是父皇一早就指定的,本王做不了主;成家之后,就藩之地,不是本王来选择,本王依旧做不了主。就连现在,本王在父皇面前,尚且要克制言行,更别说在朝堂之上了。你说,本王谈何自由?” 听了朱棣一番话,我竟无言以对。是啊,生于皇家,荣华富贵自是万人羡慕,个中酸楚就只有自己体会了。不过我还是嘴硬道,“王爷此话差矣,虽说您在选择的权利上,是比庶民差一些,但是皇上给您找到王妃这样的贤德女子。不也是您的福气吗?” 第17节 朱棣听完,脸露狡黠,“你总是在本王面前有意无意的提起王妃,是在提醒本王什么吗?” 我好不容易才不再发红的脸,腾地一下又燃起火烧云,看来果然是不能在他面前耍任何心眼的! “你不必这样,也不要误解本王的意思。”朱棣突然贴近我,连衣袂都扫到我的裤脚,“你还没有那个倾国倾城的魅力,能把本王迷惑到。本王不过是觉得你有些意思罢了。” 本来我还有些忸怩作态,被他这么一番羞辱,臊得简直恨不得往那瀑布下的深潭跳进去。心里免不得又有些恨意冉冉升起,“赫连确实没有沉鱼落雁的容貌,也没摄人心魄的灵巧。王爷这些日子对赫连照顾,赫连记在心里了。” 说着,我便转身往假装继续看瀑布,可是胸中却包着一腔怒火,眼里也憋着一泡眼泪,又想忍又想流,从来没被人这样抢白过,可是又有什么办法,谁叫他是王爷? “怎么,你也知道生气?”朱棣戏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些嘲笑。 听到这话,我心里不受用起来,本着豁出去的心回身反驳道,“赫连为什么就不知道生气呢?您要是说,我不能生气,那赫连没有半句怨言的,可是您若是说我不知道生气,那赫连岂不是成了木偶,是个无知无识的泥人儿了吗?” 我越说越气,真的不想再多看这个只因自己高人一等的身份,便把人贬低得一文不值的人一眼!难道就因为自己的权利,便可这样的玩弄别人于股掌? 看着我气呼呼的样子,又不能发作,朱棣越发得意起来,“伶牙俐齿的劲儿还没缓过来。本王还不能说你几句了?” 被他这么一说,我觉得自己也真是矫情,明明是个与他作对的锦衣卫,竟然能放任自己跟他耍脾气,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老虎尾巴上捋毛了。只得赶紧摆正了心态,猥猥琐琐的道歉道,“赫连一时失言,望王爷不要放在心里。” 朱棣见我认怂,也就得饶人处且饶人了,“你若是在本王面前一直都能这样,倒是最好。本王也想听些体己话,更想有人跟我说几句反话。” 第63章.62.小曲 我吐吐舌,不以为然,你说是这么说,我要是当真了,那我就是傻子了,俗话说祸从口出,真的在朱棣面前口无遮拦,只怕要死无葬身之地。不过我还是要顺着他的毛捋,“王爷当真是天下第一等好王爷,对下人当真是亲近可人,丝毫不端架子。” 朱棣挑了挑眉,“算了,你嘴上这么说,指不定心里怎么想,别恭维我了。” 没想到这么快被他识破,还毫不留情的说了出来,我脸上火辣辣的,说不出话来。我把心一横,索性不再理睬后面的人,别说是王爷,此刻你就是个天皇老子立刻下旨砍了我,我也要保留几分我的骨气,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啊! 朱棣见我当真生气,也有些哭笑不得,“你倒真有气节!” 他这一句话把我惹笑了,身为王爷的他都退了一步,给我台阶下了,我哪里还能再谈什么骨气,连忙转身赔上笑脸,“王爷谬赞。” 朱棣抬头看了看,淡淡道,“天色不早,该回了。赛场此时也该歇了,咱们直接回王府吧。” 我点点头,看了看那马儿,想到又要牺牲两瓣屁股在上面颠簸,就头疼起来,朱棣瞧出我的恐惧,不以为然的说道,“看你的样子,倒不像是怕马儿的人,没想到这样不堪。” 我心中生恨,却也不敢当真与他计较,不由得咬牙切齿的想着,这要是越龙城,早就被我蹂躏得跟个面团似的了,可是他是朱棣啊!被碾压的只能是我了。 “这样吧,你先上去,本王牵着你走一段,等你习惯了我再上来,或者你在这里等本王一会,本王先回去再带马车来接你。你看哪样好些?” 难得见到朱棣这样好言好语的跟人说话,我着实的有些受宠若惊,当即答道,“不敢劳烦王爷两头奔波,咱们还是着紧些回去为好。” 朱棣不理会我,直接将我送上马背,自己牵着缰绳,在前走了起来。马儿得得,信步走着,我在马背上倒是十分舒适,只是天气渐热,此时正值正中午时,朱棣一个人在前面走着,倒也辛苦。我有些内疚起来,便喊道,“王爷,您快上来,咱们颠几下就回去了。” 朱棣回头看了我一眼,微微笑了,“本王倒想多走几步。” 一时间我倒也觉得到处鸟语花香,十分的惬意。历史上有很多很多留下墨宝的皇帝,甚至还有专门淫浸在诗词歌赋中的,可是印象中朱棣并不是个附庸风雅的人。不过看他此时背影,倒颇有几分雅致。 不知不觉的,我竟不自觉的哼起小曲儿来,“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是对人常带三分笑, 桃花也盈盈含笑舞春风, 烽火忽然连天起, 无端惊破鸳鸯梦, 一霎时流亡载道庐舍空, 不见了卖酒人家旧芳容, 一处一处问行踪, 指望着劫后重相逢, 谁知道人面飘泊何处去, 只有那桃花依旧笑春风.” 朱棣眼神有些迷蒙,待我一曲唱完,缓下了脚步问道,“这是个什么曲儿?”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叫个人面桃花,我瞎哼哼的。” 朱棣突然很有感触似的,“挺好听的,改天你可以编个曲儿教给玉英她们。” 我一声“好”字还没答出,迎面突然低低飞过来一只土鹰,对着马首便是狠狠一啄,马儿受惊狂嘶,前蹄猛地抬起,我还没反应过来,已经从马背上狠狠的摔了下来。 第64章.63.受伤 朱棣也没有注意到天空中突然出来的这个畜生,想来救我已然来不及!等他跃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已经打了好几个滚。若不是被一块石头挡住,只怕还要再滚上几滚。不过这大石头也把我撞得七荤八素,浑身的疼痛,让我包了一包眼泪,本不想丢丑,还想自己扶着站起来,没想到腿上剧痛起来,一点也用不上力。 朱棣着急的大喊一声,“别动!” 说完他掀起了我的裤管儿,只见膝盖处碗口大的一个伤口,汩汩的往外渗血。我的眼泪越发的止不住----疼的! 朱棣皱起眉头,起身往马儿身边走去,从囊中掏出一壶酒,喝了一口。我心中不忿,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情喝酒!纨绔子弟就是纨绔子弟啊,哪管下人的死活! 正在我心中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的时候,他已经走了过来,对着我的伤口一喷,将嘴中的酒水全部喷到我的伤口。 “啊!!”我痛得龇牙咧嘴,伸手抓住他的胳膊,一不小心就露出了对待越龙城的那副德行----在他的胳膊上狠狠的拧了起来。 朱棣吃痛,抬头面无表情的看了我一眼,并没有说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我记得这个瓶子,是他们神机营特制的金疮药,他继续麻利的将里面的药膏抹到我的伤口,嘴中轻轻说了一句,“痛,不过要忍着点儿,可以继续拧我。” 被他这么一说,我不好意思起来,松开了抓在他胳膊上的手,嗫嚅道,“对不起,刚刚太疼了,可有弄痛王爷?” 朱棣专注着受伤的动作,并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那些药膏抹上之后,伤口上变得清清凉凉的,痛苦也减轻大半。 抹好药膏,朱棣皱眉说道,“你有帕子吗?” 我的脸刷的红了起来,扭扭捏捏的掏出了帕子----这还是当日在他书房中被他误伤后他给我的那个帕子。 他见到这帕子,也是略微一怔,旋即便接过去低头替我包扎。不过脸上明显带了不易察觉的笑意,得意的,戏谑的。 我就像是做了亏心事似的,声如细蚊道,“一直想着把这帕子还给王爷您,总是没找到机会,没想到现在又要被我弄脏了。” 朱棣包扎好,坐到我对面,眯着眼睛,“不用还了,你自己留着吧。说不定以后还用得上,做什么事都是冒冒失失的,估计受伤也是常事。” 我被这么一抢白,立刻不服气了,“这可不是赫连冒失,我哪里能料到天上突然飞来一只土鹰?” 朱棣终于忍不住了,噗嗤笑了起来,“就算不是你冒失,也是合该着你倒霉,既然你运气这么差,身上还是要常常备着些药才是。” 我被他两句话堵得半口气噎不上来,却又不能说什么,只好干瞪眼。 朱棣看着我的烂腿,叹了一口气,“你伤成这样,要是跟本王一起骑回去只怕受不了,而且本王也只是帮你处理表面的伤口,也不知道有没有伤了骨头,还得回去看大夫。保险起见,你还是在这里等着,本王先回去,换了马车来接你。早这样就不会有这事儿了。” 第65章.64.徐辉祖 看着他有些恼怒懊悔的样子,我也分辨不出他是因为我耽误了他的时间,还是为了我受伤的缘故。我也不敢再武逆,便点点头,“王爷您回去只消打发三保或是其他什么人来接我一下就行了,您就不必亲自再跑一趟了。” 朱棣冷笑一声,“你想的很周到,这个倒不用你提醒本王。” 我不知道哪里又触怒了他,也许是我的不识抬举?便低头不敢多言。朱棣将我挪到几棵树下,一处阴凉的所在,又给我留下了一壶清水,“你好好地呆着,别乱动。” 听他语气已经缓和了,我才放下心来,“多谢王爷。” 待他独自骑上马儿,我才知道他能把马骑得那么快,不过一瞬间的功夫,就只剩一溜烟尘。看来过来的时候,他把马儿骑得那么慢,也算是用尽了耐心了。 我靠在树干上,呆呆的想着心事,正琢磨着朱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不想却有马蹄声闯入耳朵。我正奇怪,朱棣就是马术再好,骑得再快,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回来了啊!而且马蹄声越来越近,也不像是一匹马能发出的声音。 我转身朝着声音来的那个方向远远一看,果然见到三四匹马儿奔来,那几匹马儿越来越近,骑得非常快,只怕都没有注意到我,从我身边呼啸而过。 那几匹马都是良驹,马背上的人儿也都是一个个锦衣华服,意气风发,看来是赛场里比赛结束的纨绔子弟们出来放风。 突然,我似乎又听到了马儿的声音,抬头一看,原来是刚才过去的马儿,有一匹折了回来,它的主人已经高高的站在我面前,“你是谁家的姑娘,怎么打扮成这样独自在这里?” 那人身量高大,眉目英俊,一身劲装。看来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模样,非常年轻。 “我……”我嗫嚅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些人恐怕没有一个是不认识朱棣的,我想我还是隐瞒一下自己的身份比较好,“我就住在猎场附近,平日家里都是打猎为生。今日那边好像有皇家围猎,不敢走近,便往这边来了,没想到不小心摔伤了。” “那我送你回家去吧。你一个人在这里干等到什么时候?”来人温和的说道。 “不必不必,我家里一会便会有人来接我的。”我怕等会朱棣派人来的时候会扑了个空,便推辞道。 “这样?”来人有些狐疑的看着我,“你家里人真的能找到你吗?这荒郊野外的,你一个姑娘家,多不安全。” 这人似乎很是热心,再加上眉目长得非常顺眼,倒弄得我心中小鹿乱撞,“真是多谢公子了。我家里人知道我在这边,我不回去,一定会过来找我的。” 年轻人撇撇嘴,“真是这样倒也好,只是你一个姑娘家在这里,我总是有些不放心的,不如这样,我陪你等你家人,他们要是来了,我就离开,他们要是没来,我再送你回去,你看如何?” 我不禁头疼起来,这年轻人怎么是个榆木脑袋,这样的固执?要不是脸蛋长得漂亮,我只怕要发脾气了,再往那男子一看,发现他一直都在看我,带着微微的笑意,我的火气又不争气的消下去了,只得岔开话题“还没请教公子大名。” “我姓徐,徐辉祖。” 第66章.65.回府 听到这回答,我的脑子立刻又像被锤子敲了一下似的,徐辉祖!?那是将来要和朱棣顽抗到底的建文忠将啊!他……他是朱棣的小舅子,徐云华的弟弟,徐达的儿子! 得知他的身份后,我又悄悄的打量了他的眉眼一番,这么仔细一看,徐辉祖和徐云华面目确实有几分相似。只是一个是女子柔媚,一个是男子刚强。 “怎么了?”徐辉祖见我有些惊愕,笑着问道。 “没……没什么……多谢徐公子了。您此番一定是和同伴出来狩猎,您的同伴们都已经走远了,这样吧,您先和您的同伴去,回来的时候还从我这边经过,若是我还在,那就说明我的家人没找到我,到时候您再把我捎回去,这样岂不是既不耽误您,也照顾上我?” 徐辉祖朝远处望了几眼,温和的笑道,“这样也好。我给你留一点水吧。” 我还没来得及说我有水,他已经将水囊留下,转身上了马背,刚要走开,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迟疑了一下,答道,“安采文。” 第18节 “安小姐,咱们算是有缘分。”徐辉祖笑道,踢了一脚马肚子离开了。 没有多久,马车就来了,果然,驾着马车的是三保。他看到我这幅模样,又是好气有时好笑,“王爷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相信,怎么会有人这么倒霉,没想到你还真就这么倒霉。” 我气得吹胡子瞪眼,“三保!在我心中你可是老实人啊,怎么也会埋汰我了呢?” 三保忍住笑,“没有没有,哪里敢取消您老人家呢?王爷本来是准备亲自回来的,不过皇上派人把他喊去了,这才吩咐我过来接你。可是千叮咛的万嘱咐,说叫回去一定要请最好的骨伤大夫给你看。” 我心中软软的,嘴上却还是硬着,“王府做事就是铺张,一个琴师摔个小伤罢了,也要这样大动干戈的找大夫,传出去人家要说闲话的。” 三保悠悠的看了我两眼,做出一副无话可说的表情,将我扶到马车上,用个软榻将我的腿担平了。这才去赶马,为了照顾我的伤势,他也走的很慢。 我们直接就回了王府。接下来的几天,我自然是为自己的自作孽不可活买单,每天都躺在床上,养着膝盖。 朱棣自那日之后,又神龙见首不见尾起来,每天忙忙碌碌,自然没有功夫搭理我。越龙城得知我的腿受伤之后,悄悄进来看过一次,左不过带了些药膏之类,不过在看了我的伤口之后,他就作罢了,“王府给你用的药比我带来的还要好,你就好好躺着吧。” 这次回京,朱棣一家似乎决定久住,一直没有要回去的迹象。而自从狩猎之后,皇宫里传出的消息更加不好了,太子的病势越来越严重,往日还有一线希望或能好转,这次,简直命悬一线,每日只用人参虫草等极其贵重的药物吊着一口气。一时间朱元璋也伤心难过,身体欠佳。 第67章.66.宁王 传闻皇长孙朱允炆日日衣不解带的服侍在太子病榻之前,还将年幼的弟弟妹妹都照顾的很好,每日还要抽空给皇爷爷朱元璋请安,每次都强忍自己的痛苦劝说朱元璋不要怪罪太医,更要保重龙体。 朱元璋那颗心,已经渐渐的为将来打算起来。 自己余下的儿子们不乏善战奇才,可是论仁厚,只怕眼前的孙儿是无人能比的。 朱元璋自己出身草根,没有学识更粗莽难训,而他的好孙儿朱允炆却生的和爷爷完全不同,善读书,性仁厚,这些品质都是朱元璋自己没有而又深深羡慕的,如今都完美无瑕的表现在孙子身上,他简直恨不得将这个孙子视若珍宝! 所有人都已经看出了朱元璋对长孙的倚重,也渐渐有很多人开始揣摩,若是太子一朝驾崩, 这储君之位,是让余下的二十来位皇子争夺,还是直接传给这宅心仁厚的皇长孙?各派势力一时间也被朱元璋高深莫测的态度弄得很迷糊,都不知道去巴结谁好了。 而此时,正是我们锦衣卫最忙碌最能显示自己职能的时候----皇子中谁有狼子野心,大臣中谁想拉帮结派,全部靠我们去查探去上报。可别小瞧这一点势力,这可是铲除异己的大好机会!如果有势力相争,那么只消花大价钱买通上报信息的人,给自己的敌人扣一个大大的黑帽子,那就能置人于死地。 不过,这样的权利握在我们锦衣卫的手上,对我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时常有幕后的大寮找到锦衣卫,先是和和气气的掏银子,去帮他们陷害他们的对头,若是锦衣卫不答应,那也是惹祸上身,这些和和气气的大寮会怒气冲冲的跟我们说,“给你们几分薄面,你们倒是当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了?” 我这种虾兵蟹将自然是很少受到这样的威胁,但是越龙城就很难了。他也算是在名利场中摸爬滚打,还要明哲保身的典范了。 很显然,朱元璋对太子也已经在心里放弃了。因为他再也不会对着颤颤巍巍到他面前报告太子病情难以好转的太医大发雷霆,动辄就要拖下去砍头了。 而我,窝在燕王府中这方寸之地中,一直在想,朱棣会有什么行动? 他不可能不对太子之位没有觊觎,只是世人都知道,一个月后朱元璋力保的是朱棣的侄儿朱允炆,但是朱棣当真一点作为都没有吗? 我想,我总该找个机会去接触一下朱棣,好窥探一下他内心的想法。 待我的腿能够下床走路,我就想着法子把马三保唤了过来。三保见我恢复良好,笑道,“王爷神机营的药膏当真名不虚传。” 我抿嘴笑道,“那是自然。你最近都在忙什么?影儿也不见。” 三保苦笑,“我还不是跟着王爷到处走动,我自己能有什么事忙?” “哦?王爷最近都在做什么啊,许久不见了。”我故作无意,轻描淡写的问道。 三保不怀好意的笑了笑,“许久不见,是不是还有些想念?” 我没料到他会这样开玩笑,脸红起来,“你这贫嘴贱舌的乱说什么!我也不过是关心主子嘛。” 三保止住笑意,换做认真的表情,“王爷最近和宁王走得很近呢。” 宁王,朱权,朱棣一母同胞的十七弟。我心中隐隐担忧起来。 第68章.67.望月 朱棣不是傻子,他一定也在揣摩朱元璋最终会将大任委以与谁。可是这个时候拉帮结派显然是不合适的。即使那个人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 马三保见我表情凝滞,问道,“你可也在想……” 我伸出一根食指,抵在唇边,“嘘”了一声,连忙制止住他,“别瞎说。太子乃是天命所授,福泽深厚,定能渡过此劫。” 马三保见我讳莫如深,并不远与他深聊,十分识趣,“咱们王爷与宁王乃是嫡嫡亲的兄弟,王爷好容易回来一趟,多多走动也是正常的。” 我点头,“你说得对。” 三保走后,我久久不能平静,看来自古以来的帝位争夺,都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形成气候的,朱棣已然出手了。 我很怕他会在此时做出什么大动作,因为我知道,这一番,他是什么也不会收获的,若是激怒了朱元璋,叫朱元璋对他防备起来,那就什么气候都没有了。 是夜,我打听到朱棣在书房,狠了狠心,决定去见他一面,打探一下他的口风。 书房外只有一个小童,见到我来求见,脸上带笑道,“王爷今日说了不见人,赫连先生还是回吧。” 我心惊,朱棣怎么知道我今天会来求见?难道是马三保已经跟他说了白天的事?我失落转身,知道今日是见不到朱棣的了。只是太子大限即将到来,这表面的平静之下,到底有什么波涛暗涌,我一点也看不出来。 回到屋中,我也是烦躁不安,如何也无法安心下来,直熬到半夜,忽然听得窗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立刻警觉披衣,本以为是越龙城漏液前来,没想到打开窗户一看,却是朱棣站在檐下,负手举头望着天上明月。 我心中诧异,却又不敢怠慢,喊了一声,“王爷如何这时候来了?” 朱棣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别出来,外面有些凉。” 我一阵心悸,本已经迈出的步子又硬生生的收了回来,他不进来,我不出去,那他来我这里是要做什么? 看朱棣的样子,俨然是要专心致志赏月,分毫没有要与我谈话的意思,我便也只好双肘支在窗棱,以手托颐,抬头望着那一轮明月。 古人望月,十之*是寄托愁思,只不知朱棣此时心中在想些什么? 到处都是静静的,偶尔有啁啾的虫鸣一两声,我竟然觉得能够听见朱棣的呼吸声了。 这似乎是一种宁静的相伴,可以让人忘却心中一切烦恼和忧愁似的。我竟也开始享受这难得的安宁。 忽而,朱棣转身望向我,嘴角浮起笑意,“你看到了什么?” 我不知道他有何深意,只能酸溜溜的答道,“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朱棣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倒是通诗词。“ “王爷见笑了。赫连确实只能看到一樽明月。只不知王爷有何高见。“ 我刚刚鼓足了勇气,准备探问他一二,他却顾左右而言他,“你的腿可好齐全了?“ 第69章.68.隔窗 我完全跟不上这节奏,便显得怯生生的,“已经好了。多谢王爷关心。” 朱棣走到我伫立的窗棱前,低头看向我。此时我们两人站在一面墙的两边,上半身却因镂空的窗户坦诚相见,他个头高,我又低着头,他的气息正好拂在我的眼帘,让我的眼光迷蒙起来----也让我的心砰砰跳起来。 “这些天没抽出功夫来看你,不怪本王吧?”朱棣突然把头垂得更低,柔声说道。 我原本就已经砰砰跳的小心脏立刻打起了鼓,连我自己都能听到那有力的擂动,脸也一下子热了起来,更不敢抬头,身子又往下矮了半分,“王爷体恤……下人……公务繁忙……赫连怎么能怪王爷……” 我结结巴巴的说道。 朱棣似乎有意看我难堪,并未挪动半分,“那就好。” 我不敢搭话,只能把身子渐渐地矮了下去。朱棣有意看我笑话,他双手撑在窗棱上,也将上身缓缓探了进来,“你说,咱们什么时候回北平好?” 听到这句话,我一下子醒过神来,也顾不得矜持,猛地抬起头问道,“回北平?” 没想到我刚刚的动作太过迅猛,朱棣没来得及躲避,我的头正撞到他的下巴,此时他正捂着自己的下巴,脸上红一阵紫一阵,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我,“你几时能够有些女人家的样子?” 我知道自己闯了祸,着急着慌的伸手去摸他的下巴,一边急道,“对不起王爷!对不起对不起!有没有撞到哪里?严重吗?” 看我手忙脚乱的样子,朱棣松开手,突然笑了,而我的手,也正搭在他的下巴上,还能触到浅浅的胡渣。我的心又开始砰砰的跳了起来,触电似的收回了咸猪手,低声说道,“对不起王爷,赫连出丑了……” 朱棣收回笑容,正色道,“没事了,今后不要这么冒失。”说完,他又想起什么似的,清了清嗓子,“咳咳,唔……在别人面前不要这么冒失。” 在别人面前不要这么冒失……难道在你面前能这么冒失?我心中冷笑,只怕在你面前冒失,危险最大! 这一句话又在我脑中敲响警钟,这是朱棣,他是朱棣! “王爷还没说,这么晚来到这里有何事呢。总不能是站在我这檐下看月亮吧?”我也正色道。 朱棣挑了挑眉盯着我,似乎也没料到我会这么快就恢复冷静,“这府中每一寸土地都是本王的,本王想到哪里赏月,岂是你能操心的?” 我羞愧难当,自悔失言。的确,他说的是正理,我真是一时冒失,“赫连知错,王爷若是喜欢在这里赏月,赫连便不打扰了。” 说着我便准备转身,没想到肩上突然多了一把力气,朱棣捏住了我的半片肩胛骨,硬生生将我掰了回去,“府里的地是本王的,府里的人自然也都是本王的。” 我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惊恐的看着眼前的朱棣,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70章.69.天机 朱棣看着我惊慌失措的眼神,好像很满意似的,歪起嘴角笑了,“你不是伶牙俐齿吗,怎么不说话了?” 我依旧是懵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是觉得眼前的男人已经不是单单要从他如今与将来的权势上来设防,他首先是一个男人! 想到这里,我的脸又发起烧来,只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深吸一口气,“太子快不行了。” 朱棣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也弄懵了,手上的力道一瞬间就松开了,“你说什么?” 我方才也不过是为了让那控制不住的场面尽快结束掉,没想到自己就冒冒失失的说出这句话,现在朱棣的眼睛里已经在冒火,炯炯的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 我……我不知道怎么再继续我刚才的话。 “你刚刚说什么?”朱棣再一次问道。 “我……没说什么……”不开口不知道,一开口我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咒骂太子,等同咒骂皇上,是死罪。”朱棣已经恢复了冷峻,直直站在窗外,用一副猫捉老鼠的姿态看着我,等着我吐露天机。 我依旧低头,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只能不言不语。 耗了良久,朱棣轻轻的笑了,带着认真的戏谑,“你是不信本王会治你?上次……是半年对不对?半年弹指一挥间,若要关上你一辈子,于我来说不过一声令下,于你,只怕红颜慢慢老去,要付出一生去后悔你今晚的行为。” 第19节 上次只因我不小心发现了隐居在王府的刘伯温,便被禁足半年,这次我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朱棣确实可以将我关起来一辈子,他此时就是让我去死,也是没有半分争议的。我知道他干得出来。我知道。一个“有点意思”的琴师,怎么抵得上满眼的江山,怎么抵得上万人朝拜的尊荣? 我嗫嚅道,“赫连一时失言,希望王爷不要记在心上。” “本王知道,你虽然性格直爽刚毅,却并不是冒失的人。”朱棣斩断了我的后路,“你说说,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权衡一番,虽说我算是朱元璋的人,但是将来这天下都是朱棣的,且不说将来,就是现在,他也能分分钟要了我的小命,倒不如我先送他个顺水人情,他乃是明君,将来位极大宝也能记我三分薄情。 “赫连方才是说……太子如今病在酣中,只怕……只怕……” “只怕什么?”朱棣冷笑道。 我知道他是在看我会不会再说出什么,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他对我有几分忌惮也好,“只怕不好呢。俗话说受命于天,太子虽是龙子,终究命由天定,半分不由人的。或许老天想让太子早登极乐去享福,免受人间案牍劳形。” 我搬出一大套大道理,朱棣却并未有半分动容,依旧目光如炬的看着我,他是追根刨底的人,不挖出他想要的东西,是不会罢手的。 我心中的底气其实也是越来越不足,半晌,终于说道,“王爷,天色不早,该回去歇息了。四月丙子日……一切皆有定夺。” 第71章.70.太子殁 朱棣的眼神中汪着一池深潭,听完我的话后,若有所思又似神不在焉,终于长长叹一口气,“睡吧。记得把窗户放下,免得着风。” 说完,他就离开了。这一晚,原本轻松的氛围被我自己亲手摧毁,此时我虽然远离是非,但是在不久的将来,还会有大祸降临,所谓祸从口出,我就是典型的例子。 四月丙子日,那一天,朱棣势必会再次找我。究竟结局是好是坏,我一点也预料不到。 我对朱棣说的话好似一个咒语,第二天开始,东宫便再也没有传出好消息,太子病重,太子病危,太子命悬一线,太子只剩一口气吊着…… 不知道其他地方的情形,总之整个金陵城都是笼罩在一片乌云之下,这篇乌云便是朱元璋。 丝竹管乐,寻欢作乐的事渐渐的都没有了,谁都知道太子时日无多,在这个风口浪尖去传出浪荡的名声,只怕一朝太子咽气,朱元璋便会把所有哀怨报复到谁身上! 我好似进入了另一个禁足期,这次无人禁我,乃是我自己明白了收敛锋芒的重要性。小女子终究是小女子,做好分内之事,有一口饭吃便是足够。古往今来皆是如此。现代的安采文,目标便是找个好工作,找个好工作为甚?为了嫁个好男人,嫁个好男人为甚?为了从此有个依靠安稳到老。如今也是一样的道理。不不,在这封建的大明朝,我更应该懂得这个道理。女子无才便是德,无论在哪个朝代,这都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可是……我在这里能真的安贫乐道,真的心甘情愿的找个男人度过赫连漪的一生?我还要回去啊!我在这里十载,只是为了寻找回去的方法。我做的所有事,不过是为了保住自己一条小命。从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转眼四月到来。这本是春暖花开和风煦煦,一年中最好的日子。朱氏王朝却笼罩着死亡的气息。谁都知道,太子命不久矣。谁都知道,下一个太子即将出现。那会是谁?这个要问朱元璋。 我一天天的数着日子。史料记载,明朝第一位太子朱标,受风寒一年有余,于洪武二十五年四月丙子日,殁。 到了那一天,会有一个人从此改变对我所有的看法,从此对我忌惮。那个人就是朱棣。 他现在是唯一一个知道太子会在那一天出事的人-----当然,建立在他相信我的基础上。不过不相信也没有关系,事实胜于雄辩。 宣纸上一天天的红笔勾画,终于画到了丙子日! 早起,我端坐在案前,等待着宫中的丧钟。 午时,东宫报丧,整个皇宫挂上白色帷幔,全城丧乐响起,臣民哀嚎----太子驾崩! 我再也端坐不住,俯身站在窗前,看着燕王府也渐渐的白了起来,丧事起。 黄历上书,丙子日,诸事不宜。 我冷笑两声,诸事不宜?难不成太子选在这一天死也是不宜? 第72章.71.鸡鸣寺 太子驾崩,举国治丧。朱元璋纵为天之娇子,雄才伟略,终究不免人世凡俗,白发人送黑发人,送走的还是自己最最看重栽培了四十余载的千挑万选的储君。从宫中出来的人都说皇上一夕之间白了头,哀伤之情自然可见。 朱棣奉命守灵。前三天都在宫中未归,第四天,他回到王府。回到王府的第一时间,自然是来到我这里。 三天三夜未有合眼,朱棣显得非常疲倦,眼睛里布满血丝。见他这样一刻不能再等的便来找我,我才知道我说的那句话意味着什么。 “王爷坐。”我泡上一壶清茶,端到朱棣面前。 他浅笑,“小东西,看来你也知道一时半会敷衍不了本王。” 我心里一震,茶碗差点失手掉落,嘴角却还是弯起得体的微笑,“王爷惯会取笑赫连。” 朱棣抬眼,认真道,“本王可没有取笑你。”他慢条斯理的将我手上的茶碗接过去,轻轻啜了一口,“你来给本王说说,你是怎么算出太子会在丙子日驾崩的?” 我垂首不言,想着如何对答。 “哦,本王想起来了,你与诚意伯尚有交清,是不是他老人家教你掐算天下,谋定江山?”朱棣似笑未笑的看着我,又像拷问又像戏谑,那眼神只看得我心中没底,隐隐发毛。 “王爷……王爷当真调笑,赫连与诚意伯不过一面之缘,不,哪里是诚意伯,不过是个家养老道罢了,闲聊几句,调侃几句,赫连哪里来的掐算天下的本领?王爷太抬举赫连了。” “四月,丙子日,本王钥匙没记错,是你清清楚楚的在本王面前说的。本王回去之后,一直在猜丙子日会有什么事发生,没想到……”朱棣抬起头,眼神洞察一切,直勾勾的看到我的心里似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这是朱棣第一次这样问,也是我到明朝以来第一次有人这么问。即使他怀疑了我锦衣卫的身份,我都不会如此惊慌,了不起被发现砍头罢了。可是他现在如此认真的问我是什么人----这意味着他已经对我是不是赫连漪产生了怀疑。朱棣确实是聪明绝顶之人,不过从我几句话中就看破玄机,而我爹爹和越龙城与我生活十载也没有察觉半分。 我的嗓音有些发颤,“赫连就是赫连啊,还能是什么人,王爷的玩笑越开越大了……” 朱棣饶有兴味的看着我,“谅你也没有本事能决定太子哪一日驾崩,你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他的语气中带着坚定,不问出缘由决不罢休的坚定。我两腿都已经开始微微发软,我心里十分明白,跟他对峙,结果只有一个,我会全面惨败。 “赫连从小翻看过基本相术之学的书,对此十分沉迷好奇。那日夜观天象,发现北方一颗环抱紫气的小帝王星越来越淡,似乎即将陨落,赫连当时也不敢肯定会有什么事出现,只敢与王爷略略一提……” 朱棣脸色笑意更甚,我背后的冷汗却也越来越多,完全不知道他听了我这一番胡搅蛮缠作何感想。 “你竟然精通此道,以前倒是小瞧你了。东汉末年刘备隆中三顾茅庐,屈尊降贵只为请得诸葛孔明辅佐自己,本朝皇上打下江山后,自己都说出一句‘一统江山刘伯温’来恭维诚意伯,可见谋士对君王江山有多重要。你若是也有这样本事,只怕大家都要争相请你了。” 我顿了一下,答道,“王爷此言差矣,当逢乱世,奇才诡才大家争夺乃是情有可原,如今太平盛世,大明朝一派升平,何必要我这样的人存在?” 朱棣愣了一下,我也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我这样说,岂不是暗示自己知道他狼子野心,觊觎帝位? 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也没有办法收回来了,只好硬着脖子等着他回话。 “你说得对,不过终究小家子气。你在我们皇家自然是最好,作不出半丝风浪,但是如若有心怀不轨之人,知道你的存在,将你虏获,那岂不是要破坏升平?” 朱棣几句话将我堵得死死的,我终究不是他的对手,无论是口舌之争还是权谋算计。 朱棣接着道,“本王从前不知道你的本领,如今既然领教了,那就要好好的待你了。今儿晚了,过几日再与你计较吧。” 说完,他就起身准备离开,我却愣愣的完全摸不着头脑,“计较……什么计较?” 朱棣笑了笑,“与你之间的计较,还真得费心想想。本王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天儿不早了,你还是早些休息吧,如若不然,你也可以去观观天象,看看最近还有什么大事。” “太子驾崩这样的大事一出,只怕近来也没有什么大事了。”我连忙撇清。 “那不然,太子驾崩……”朱棣忽的转身靠近我,几乎靠到我面前,我再一次感受到他呼吸的气息,热热的扑在面上,暧昧而又霸道,我还没有缓过神,他已经再度开口,“太子驾崩,皇上可要新选储君了,你不如帮我算算,谁会成为下一个太子?” 我大惊失色,“这个赫连哪能算得出来!别说是我,就是诚意伯重出江湖,他也不见得算得出来啊!算命、算事、算过去将来,如何能算人心,更何况是皇上的帝王之心!” 朱棣见我这样惊慌,似乎很满意,“看来你还不笨。” 说完,他便拂袖而去。 只剩我一人立在门前不知所措。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朱棣但凡知道半点我乃是未来之人,预知将来一切,那他是绝不会放过我的!他会死死的囚禁我,让我成为他登上帝位的工具,那个时候,只怕我就要生不如死了。 不知道朱元璋是有意还是无心,他下令让朱棣主持修建太子陵。太子乃是英年早逝,不似寿终正寝之人早早便准备好陵墓。头七一过,朱元璋便抱病停了早朝,朱允炆乃是孝子,一直守孝,朱棣已经带领人马开始选址造陵。 而满朝大臣等待的却只有一个结果----谁是新任太子? 朱棣对太子陵十分上心,挑选龙脉上最聚风水的一块宝地开工,陵墓格局也是极尽用心,带着全国最负盛名的风水相师精心设计。 就连朱元璋看到图纸都真心称赞燕王对太子兄弟情深。这一句话传出来,大家不由得猜想,是不是皇上属意燕王?要不为何会将建陵这样的大事交给燕王呢? 这个消息一传出,燕王府渐渐的便门庭若市,吹牛拍马的人越来越多,而朱棣自己似乎也已经以为自己将要成为那个君临天下的人了。 我很想提醒他,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可是我说不出口。其实在所有人的心中,朱棣当真是做皇帝的一块好料,文才武略皆有,而立之年,既不过衰也不太过稚嫩。镇守北平多年,为国也是贡献出大小战功无数。 可是谁能揣测朱元璋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对朱允炆情有独钟,排除万难将他扶上皇太孙的位置。多少人要为朱棣喊一声委屈! 七月,太子陵建成,太子正式下葬,葬礼隆重盛大,举国守丧。 朱元璋老迈的身体也渐渐好了起来,他愈加难以捉摸,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当然,除了我。 迟迟不再立储,也渐渐有文臣递上谏书。国不立储,难以服众,民心不稳,祸起动乱。一次早朝,又有言臣如此如是,朱元璋只淡淡的说了一句,“尔等可是全都盼着朕早死,好叫你们调教着新君,把这天下占了去?” 那个谏言的言臣,据说当晚就暴病不治而亡。自此,再也没有人敢多说半句。 七月三伏天,酷暑难耐,我在燕王府憋屈着呆了几个月未踏足府外半步,此时心痒难耐,本想偷偷溜出去散散心,想想现在我已经是朱棣头号注意的人物,还是不敢,便跟三保打了报告,烦请他问问王爷我能不能去鸡鸣寺上柱香。 三保带来的话是王爷准了,不过要男装打扮,还有,三保要跟随左右。 我本来想着也许都出不去,现在能这样出去已经很是满意。便谢天谢地谢朱棣的开始准备出去。 第二天我便和三保一辆马车出行,若他不在,我可能还会去找越龙城和爹爹唠嗑几句,但是三保虽然与我交好,毕竟是朱棣的心腹,我还是只能老老实实的去鸡鸣寺了。 鸡鸣寺乃在东麓山阜上,据说里头的神灵灵验的紧,我也想去拜拜,问问菩萨,我何时才能回去现代。 到了山脚下,马车不能前行,我便下马车和三保一起步行。 天气虽然湿热,但是山间毕竟凉爽些,也有树荫,一路走下来倒也轻松愉快。我和三保有一茬没一茬的先聊着。 突然,背后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安姑娘,好巧啊!” 我转身一看,却是一个年轻英俊的公子。 第73章.72.为难 我猛然认出这人竟是徐辉祖!不由得满心焦急起来,完了完了,他要是认得三保,那他就会知道当时在猎场外面我是骗他了! 马三保摸了摸头奇道,“安姑娘?” 果不其然,徐辉祖见到三保,指着他问道,“你不是姐夫府里的三保吗?” 三保也惊喜道,“徐公子?好巧好巧。” 我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人寒暄,只想着怎么悄悄溜走,却被徐辉祖打断。“安姑娘,你怎么和三保在一起?” 三保这才醒过神来,“徐公子认识赫连先生?” “赫连先生?”徐辉祖一脸糊涂,丈二摸不着头脑,看着我问道,“你不是叫安采文吗?猎户家的女儿?” 我羞得满脸通红,不敢解释。三保大概已经猜到了其中缘故,哈哈笑了起来,“徐公子是不是那日在猎场外见过赫连先生?” 第20节 “是啊,那天她受伤在外,我准备送她回家,她说自己是附近猎户家的女儿,很快就会有人接她。”徐辉祖也应该猜到了我是燕王府的人,脸上带着笑意,转头对马三保道,“看来接她的家人是你啊。” 马三保机灵的看了我一眼,呵呵笑着打起了圆场,“看来当日你们二人还有些故事。赫连先生乃是我们王府的琴师。那日王爷心情大好,将先生带着一起参加了围猎。因先生乃是女儿之身,未免不必要的麻烦,叫先生做男子装扮,并叫她自称姓安。这都是先生不认识徐公子之故,若是知道徐公子乃是王爷的大舅子,哪里还用得着瞒着公子?” 我连忙附和道,“是啊是啊,这都是误会,赫连也是新近才到王府,又只在北平呆了一年,对王府里的人尚且认不全,更别说亲戚了。” 徐辉祖大方的笑道,“不过是个小误会罢了,不碍事。你们也是去上香吗?不如一起上去,可好?” “自然好,多个人也是热闹些啊。”三保圆滑的说道。 徐辉祖侧身让道,伸出一只手,非常有礼貌的说道,“安姑娘,哦不,赫连先生乃是女子,请先行一步,若是失足,我们也好有个照应。” 我点点头,往前走去。心中不禁感慨,这又是个惯在女孩子身上做功夫的。脑海中却突然冒出在济南行府那夜,夜登高台赏月,巧遇朱棣的画面。他也是怕我失足,走在下面几阶。与徐辉祖不同的是,他从不把这些儿女功夫挂在嘴上,只是默默的去做罢了。 我也不知道为何突然这样想起朱棣来了。我猛然意识到,现在不管是遇到什么事,我好像都会在脑子中绕几道,最后转到朱棣那里去。想到这里,我忽然浑身燥热起来。 “赫连小姐,你为何一言不发?”徐辉祖声音从背后柔柔的传来。 我只得回头道,“昨日下了一场雨,这石阶湿滑的很,我只顾着低头看路了。” “是啊,石阶湿滑,你是姑娘家,还是小心为妙。”徐辉祖露出温柔的微笑,上前一步,踏到与我同阶,伸手搀住我的一只胳膊,“不如我扶你一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我完全没有料到,徐辉祖的手已经紧紧地钳住了我的胳膊,“慢些,我一直扶着你就不怕了。” 我羞得满脸通红,回首看了一眼马三保,他也被徐辉祖的举动吓到了,一时倒也没有了对策。只能苦笑。 这一耽搁,最好摆脱徐辉祖的搀扶的时机已经过去了,这时候再拒绝反而要显得做作,我只好硬着头皮接受他的好意。 原本我还觉得徐辉祖是个俊秀灵透的男子,此时对他的印象却差到了极点。对只有两面之缘的女子便动手动脚,别说是在古代,就是现在,那也显得轻浮!我偷偷朝他瞧了一眼,却见他的面上带着一丝得意似的,并不像是那种揩了一把油的猥琐。我又开始奇怪了,这个徐辉祖,耍什么把戏? 不过他除了搀着我之外,并没有半分僭越,好像我在他手里只不过是一根木头。并不是好色之人啊!难道真的是热心过头? 三保自从徐辉祖走到我身边之后,就不再说什么了,只是默默在后面赶路。倒是徐辉祖,不断地问长问短,几岁了,几时进的王府,府里可好玩,郡主们可都还听话云云。 我也只能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还得时不时的回头看看马三保。两人相视苦笑。 终于硬着头皮挨到了寺院门口,陡峭的山路也变成了平地,徐辉祖立刻变成了一个君子,放开我的胳膊,往后退了两步,“这里走起来要好多了,赫连小姐可以放心走路了。” 我终于挣脱出来,连忙往三保身边靠靠,微微低了低身子,“多谢徐公子一路照拂。赫连这厢有礼了。” 徐辉祖哈哈笑道,“你是姐夫府里的人,咱们都是一家的,这样客气做什么? “是啊是啊,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三保适时地替我挡道。 这时,寺内已经有个老和尚迎了出来,见到徐辉祖,双手合十行李,“徐施主来了,里面请。” 徐辉祖还礼,笑指我和三保道,“圆通大师,这二位乃是燕王府里的人,前来上香祈福。他们常驻北平,不常在金陵,您恐怕不认得。” 和尚眯起眼睛,对着我们二人打量了一番,和蔼慈穆道,“确实有些眼生,一回生二回熟,缘起缘散,彼时缘散,此时缘生嘛。” 三保上前道,“大师果然得道,随口一出,便是佛教谐语。” 和尚微微点头,将我们往里引去。 在徐辉祖的带领之下,我们先在正殿上香。徐辉祖笑道,“菩萨灵的很,赫连小姐若有什么所求,就在心中默念,告诉菩萨,定能成真。” 我举着香,即使从前不信神佛,面对三丈金身,也不由得虔诚起来,“赫连也并不知道求些什么。” 徐辉祖玩世不恭的一笑,“女孩子家还不是就求个姻缘?你求菩萨给你个好姻缘吧。” 我一时语塞,只得满脸通红的道,“赫连愿意终身不嫁。” 徐辉祖被我这回答噎住了,笑容也是僵住,尴尬道,“难得来一趟的,赫连小姐还是要抓住机会。” 我跪到蒲团上,心中默默祷告,“求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早日渡我回到我自己的时代。”默念完,我谦卑的拜了三拜,将手中香插入香炉,退到一边。 徐辉祖像牛皮糖一样凑了过来,笑嘻嘻道,“赫连小姐既不求好夫君,那你求了什么?” 我厌烦的紧,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得道,“我听闻人家说,许出的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徐辉祖点点头,若有所思道,“你说的有道理。只是,我怎么觉得你有些不喜欢我呢?” 本来在心里悄悄的讨厌一个人,不表现出来也没有什么,被他这么单刀直入的挑明说出来,我尴尬万分,反而不能再疏远他,连忙说道,“徐公子何出此言啊!徐公子这样热心的好人,什么人会不喜欢!” “是吗?”徐辉祖反问道。 我瞧他此时模样,并没有半分草包的样子。草包我是见过的,李景隆那就是典型的例子,李景隆对待冯碧落那一套功夫,与徐辉祖现在对我是差不多的。只是李景隆那是由心而发,看起来虽然蠢蠢的,但是真挚而不惹人嫌弃。徐辉祖对我这一番讨好,却好像带着什么说不出道不明的目的,与我第一次在猎场外见到他时,他那番热心完全不同。我相信当时的他是真诚的,现在却不是。 我一时解不过来他为何要这样做,只得应付。 “徐公子真是会说笑。赫连先生不常出门,也没有见过什么大阵仗,你这样,她会不知所措的。”马三保也意识到徐辉祖在刻意为难我,上前调解道。 徐辉祖咧嘴笑道,“三保见笑了,我不过和她开个玩笑,你俩倒都当真了。这里斋菜做得好,不如我请你们吃一份斋饭,可好?” 我正想说,要早些下山回府,三保却抢先答道,“徐公子盛情难却,我们恭敬不如从命了。” 徐辉祖暧昧的看了我一眼,“赫连先生可有什么意见?” “……没有。”我嗫嚅半晌,瞪了三保一眼,还是无济于事。 圆通和尚带着我们往后走去。徐辉祖又靠到我身边,悄悄问道,“赫连小姐,你为何喜欢穿男装?” 看了三保一眼,他的表情也是无可奈何。我想了想,矜持不如放浪,徐辉祖现在猫捉老鼠一样,无非就是想看我躲躲闪闪,我就浪给你看,姐姐可不是你想的那样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 我抬起头,直直的看着徐辉祖,在脸上堆出一个美艳无方的笑容,“我嘛,因为我觉得自己穿男装更好看。徐公子,你说我穿男子服饰是不是更漂亮?” 徐辉祖愣了一下,很快就又笑了起来,“哈哈哈,赫连小姐说的一点不错,你穿男子服饰,更有一番风味,与普通穿着的女子比起来,更显风情。” 第74章.74.道衍 我心里恶心一下,要不是徐辉祖这张脸长得实在过得去,只怕就要当场吐了。不过脸上依旧是要堆出一个可爱、漂亮、温柔、大方、风华绝代的笑,“多谢徐公子夸奖,徐公子真是太会说话了,嘴巴这样甜,只怕不知道多少姑娘要喝了你的*汤,日日思君不见君了。” 徐辉祖并未因为这话感到羞耻脸红,一副毫无所谓的说道,“赫连小姐只要想见我,那我必然立刻出现啊!” 马三保站在一旁,捂嘴低头浅笑,嘲讽我如何沾染上这样一个大麻烦,我其实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只是嘴上说不得,只能暗暗的瞪三保两眼。 幸亏此时有小和尚过来喊我们去后面厢房用斋。大家才一窝蜂往后面走去。 只见后院清幽极致,檀香浓浓,只能偶尔闻得几声鸟鸣,端的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当然,在没有徐辉祖这个讨厌鬼的情况下。 三保本来走在我身后,突然看到什么似的三步两步超过我走到前去,大喊一声,“道衍师傅!” 远处一个老和尚转过身来,看到三保,脸上不悲不喜,没有表情,只是淡淡一句,“三保,你也来这里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年过花甲,看起来甚至有些衰迈的老和尚,很难想象这就是将来激起腥风血雨,唯恐天下不乱的姚广孝本尊。 三保微微笑道,“我随王爷一起到的京师,当时王爷不是也邀请你一起来吗,那时候您老人家推辞了,如今怎么也到了这里?” 道衍脸上抽动几分,“贫僧闻得太子驾崩的消息,心中委实悲痛,便想着到京师祭拜一番,聊表为人子民之意。” 三保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师傅当真是对皇上太子鞠躬尽瘁!” 道衍呵呵笑了两声,“贫僧到了京师,就在这鸡鸣寺住下了,还没有去给王爷请安,捡日不如撞日,今日咱们一起下山,贫僧要去见见王爷,许久不见,倒有些想念呢。” 徐辉祖拍手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上个香也能遇到故人!咱们就凑成一桌用了斋,一起到燕王府一聚,这样岂不最好?” 道衍点点头,稳重的说道,“这位公子提议的好,只是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三保介绍道,“这位乃是徐达徐将军的公子,咱们王爷的亲舅爷。” 道衍听完,眼睛一亮,连忙低头行礼,“贫僧眼拙了,竟是徐大将军的公子!虎父无犬子,想必徐公子也是将相之才啊!” 徐辉祖一直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听了道衍这一番夸赞,却立刻正色道,“大师可别这样说,家父当年随着皇上东征西讨,或许积攒了些苦劳,在下可就不然了,不过仗着当今圣上心中慈爱,让我袭了家父的爵位,晚辈当真是一无所用,全沾皇上的光罢了。” 徐辉祖这几句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抹去了徐家的所有功劳,也适度的对朱元璋一番歌功颂德,丝毫没有半分邀功的心态,和方才对我轻薄时判若两人,让我顿时对他刮目相看起来。 徐达乃是朱元璋最信任的大将,可以说是跟随朱元璋最久也是最忠诚的悍将,这大明江山只怕有三分之一都是他帮助朱元璋打下来的,说一句功高盖主,完全实至名归。朱元璋对其也十分看重,大明朝一成立,加官进爵,封地赏银样样不少,甚至还把徐家的女儿讨回来做媳妇儿,徐家可谓一时极盛。可是朱元璋这样生性多疑的人,表面上药人家说他勤政爱民,宅心仁厚,私下里是绝对容许不下半个对他和他的江山有威胁的人存在的。 徐达这样的人,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即使两人都从小兄弟变成了老哥们,即使大家都已经身残体迈,只想着晚年坐享天伦,依旧不能容忍! 徐达晚年得了一种奇病,身体一天天的虚弱下去,不过大内皇宫有那么多御用太医,各个精通医术身怀绝技,当然不会让这样一名大将早早逝去,他们给徐达治好了,徐达也因此更觉得自己如有天佑,更加肆无忌惮,行事乖张,恃功凌弱。 朱元璋看在眼里,越发的不愿意留他,但他当然不可能去下令诛杀这样一个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老哥们,他得想办法,滴水不漏的谋害了徐达。恰逢此时,一位太医上报,徐达的病虽然治好了,但是他一生都不能吃鹅肉,只要吃了鹅肉,必然引发病势复发。 朱元璋当晚便摆了一桌宴席,邀请几位大臣一起用餐,其中包括徐达徐大将军。当然,没人知道,这一桌子美味佳肴,全部都是鹅肉所制,宫内的御厨自然有办法把鹅肉烹饪的完全没有鹅肉的味道,徐达完全没有想到一起打天下的兄弟,会这么阴自己一招,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与老伙计们吹牛打屁,吹完上轿回家,躺到床上半夜便病发一命呜呼。 朱元璋为了徐达的死还抹了一把老泪,为其大办丧事,追封封号,爵位世袭…… 所有人都道当今皇上善待大臣,谁也不知道坐在龙椅上的朱元璋,到底算计过多少人。 徐辉祖对待功名这样讳莫如深,很难说他不知道自己父亲为何暴毙。这是一个聪明人。他的眼角眉梢都写着聪明,他绝对不是李景隆那样的草包! 也就是说,今天,我看到的一切,他都是有目的而为之。但是为什么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 斋饭毕,我们一起下山,有了道衍的加入,徐辉祖就忙着敷衍他了,再也没有功夫来调戏我。我倒是清清静静的一人走在最后。听着他们几个说着忧国忧民的话,倒也觉得十分有意思。 到了山下,徐辉祖建议三保骑他的马先赶回王府,告诉朱棣一声,他们要去王府拜访,而他自己,则赶马车带我和道衍一起回去。 三保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毕竟这两人造访,不可能敲门即进,还是要朱棣准备一番的。 如此,我也只能和道衍和尚上了马车,好在马车尚算宽敞,免了几分尴尬。 车上,道衍对我打量一番,半晌才笑道,“这是个姑娘啊!怎么穿成这样出来了?” 我心中好笑,难道这老和尚眼拙,到现在才看出我是女扮男装,想了半天,只能理解为这和尚一心只想着撺掇朱棣造反,根本没时间关注别的人别的事。 “在下赫连漪,乃是王府中的琴师,今日想着出门上香还愿,得王爷恩准,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这才不得已如此装扮,叫大师见笑了。” 道衍风轻云淡的笑了笑,“你是王府中的琴师?我在北平也是住在燕王府,倒是从没见过你呢。” 我点点头歉然道,“我一直住在后院,大师没有见过我也是自然。” “琴师……”道衍这个人实在奇怪得很,他只不过是随口一问,看起来一点也不想知道我的回答,好比自言自语似的,此时只是皱眉思索,半晌才抬头道,“王爷很看重你啊,不过区区琴师身份,便将你带入京师啊!” 我被他这莫名其妙的话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解释道,“大师误会了,不是王爷看重赫连,乃是两位郡主要带着赫连进京,她们要随时练琴呢。” 道衍“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啊。” 随后,他便不再开口,只是闭上眼睛,捻着佛珠一声声的念起经来。 我哭笑不得,这个和尚,当真是古怪!简直就是神叨叨的。不过他既然不拉着我说话,我倒自在的多,便拉开帘子往外看去。 只见徐辉祖坐在前面,不紧不慢的挥着鞭子赶车。这徐辉祖当真是长得好,连背影都如此挺拔俊逸,只是有些行事我是当真理解不了,他到底心中在算计什么? 我正出身的望着他的背影,他却突然回眸,正看到我呆呆的模样,不由得一笑,“赫连小姐,你在想什么心事,如此出神?” 被他发现,我倒脸红起来,万一这厮以为我是心中偷偷爱慕他,我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没有想什么,车内有些闷,敞开可以灌些风进来。” 第21节 徐辉祖听完我这话,“吁”了一声,将马车停下,他自己跳下马车,走到车身前,我正不知道他要干嘛,他已经将我一把抱了下去! 待我双脚着地,他已经扬着一双桃花眼笑了起来,“你也坐到前面来,外面不热。” 说着,他指了指刚才他坐的地方。 我连连摆手,“我不会赶马车。” “没事,我还在你边上赶车。这样你也不怕掉了。” 说着他就作势要扶我上去。我怕又被这色鬼揩了油,连忙躲开,自己一屁股坐了上去,“我自己来,我自己来,恭敬不如从命了。” 徐辉祖这才心满意足,也坐到边上,重新开始赶车。 三保不在,道衍在车内已经入了定,就我们两人坐在车前,按说是他最好动手动脚的机会,可是徐辉祖现在却规矩的很,着实令我不解。 第75章.75.白帽子 除了说一句“抓紧缰绳”,徐辉祖再没有了半分僭越,马车赶到半途,日头高照,我一直都是眯着眼睛的,徐辉祖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抛到我面前道,“阳光毒着呢,你把头包起来,女儿家晒黑了不好看。” 我接过衣裳,心中有些诧异,不过确实晒得厉害,就把衣服连头带脸的包了起来,衣服上尚有淡淡的檀香味儿夹杂着皂角味儿,倒也挺好闻。 徐辉祖扭头看我一眼,噗嗤笑了出来,“你这个丫头倒是怎们弄都挺俏皮。” 我没有理会他,一只手扯着缰绳,另一只手却是捂着头,生怕风吹跑了衣裳。 没多久,便回到了行府。三保已经等在府门口,从徐辉祖的手上接过了马车,对我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哪里还有姑娘家的影儿。” 我连忙将头上的衣服取了下来,递给徐辉祖,假装怯生生的道了句,“多谢徐公子。徐公子与道衍师傅见王爷,赫连就不掺和了,赫连先回屋了。” 徐辉祖一把扯住我的衣角,“不必啊,赫连小姐一起就是,大家闲聊罢了。” 我用眼神跟三保求救,三保耸耸肩,表示没有办法,我只得像只小鸡似的被提溜进朱棣的书房。 朱棣已然坐在案前,见到徐辉祖,略微点了点头,“辉祖来了,你姐姐常常念叨你。” 徐辉祖上前行了礼,笑道,“姐夫。” 我很惊讶,徐辉祖自从踏进这间屋子,整个人换了个画风,变得沉着,稳重,风度翩翩,一扫山寺之中浮夸之气。好像要与朱棣证明什么似的。 朱棣眼神扫到道衍身上,脸上略略露出浅笑,“道衍师傅,您老人家可真是折腾,当时本王要带您一起,您说要入关念经,如今自己翻山越岭,岂不是一路风霜?” 道衍正了正色,“贫僧乃是出家人,跟随王爷的车队,一来有女眷不方便,二来沿途诸多应酬,贫僧实在应付不来。倒是自己一人上路,途中遇佛拜佛,遇庙扫庙,自在的很。” 朱棣点头,“这倒是本王落入俗套了,还是道衍师傅得道。” 道衍垂首,“不敢,不敢。” 朱棣看了一圈,轻声说道,“赫连先生,烦请你为大家斟杯茶。” 我正站着尴尬,他这样一吩咐,我手上有事情做了,也就好多了。三保走过来给我帮忙,茶盘里斟了三杯水,我端着往那端坐的三人面前走去。 朱棣端走自己的那杯,抬眼狠狠的瞅了我一眼,看的我浑身不适,徐辉祖的水是我端过去的,他客气的道谢。道衍却是端起了直接一口干尽,将被子递还给我,“再来一杯。鸡鸣寺的斋菜,咸的紧。” 我被道衍这豪迈的气度折服,倒是朱棣与三保,好似已经见怪不怪。 我和三保都默默的站在一边,听他们三人闲聊。 这三人倒是都有趣,尽聊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譬如太子驾崩,新储君未立等事,他们都好像故意避而不谈似的,只字未提。 道衍遇到自己有兴趣的事就插两句,不想开口的时候,就闭着眼睛捻念珠,丝毫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沉寂半晌道衍突然说道,“王爷,贫僧此番来京,祭奠太子倒是其次,主要是来送你一件礼物。” 大家都被道衍的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全都聚精会神的看着他,不知道他要给朱棣什么礼物。 就连朱棣也都死死的看着他。 道衍站起身来,走到门前,往外看了看,将门关上,又走了回来,对着徐辉祖打量一番,“王妃的亲弟弟,都是一家人啊。” 大家都被他这番行为弄得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是有什么神秘的东西要献给朱棣,只见他在怀中掏了半天,摸出一个皱巴巴的帽子,只是这帽子的颜色竟是白色的! 道衍看着帽子,满意的笑了,双手呈上,恭恭敬敬的对朱棣说道,“王爷,贫僧在游历的途中,捡到了这顶帽子,洗洗干净后觉得非常适合王爷,此物非王爷莫属,所以千里迢迢的送了过来,还请王爷笑纳!” 所有人都大跌眼镜,一开始看道衍这样神神秘秘,又这么郑重其事,都以为他是要献宝,就连白帽子拿出来的时候,也都以为这帽子上有什么大工夫,没想到就是他随手捡到的一顶帽子,这有什么好献的? 道衍把帽子递进朱棣手里,便故作高深的说道,“这帽子乃是贵物,还请王爷好好保管。王府奢华,贫僧住不惯,还是回去鸡鸣寺最好。” 道衍已经站了起来,咂咂嘴道,“就是鸡鸣寺的菜有些咸,实在是吃不惯。” 他对朱棣和徐辉祖拱拱手,“告辞了,贫僧一直住在鸡鸣寺,王爷若是有事,可以到那里找我。” 道衍说完便一阵风似的走了。只剩我们几个呆呆的望着桌子上的白帽子。 朱棣面色冷峻,将帽子递给三保,“既是道衍大师送的,你便帮本王好好收着吧。” 他的表现就好比扔走一块烫手山芋似的。 徐辉祖也是面色沉重,甚至有些苍白,嗫嚅几下,勉强笑道,“姐夫,我想去看看姐姐,前段听说她身体不好呢。” 朱棣挥挥手,“你去吧。” 徐辉祖走到门口,突然回身道,“姐夫,你这个琴师有意思的很呢。” 朱棣瞅了我一眼,对徐辉祖道,“你要是喜欢,哪天叫你姐姐也给你找一个。” 徐辉祖只是歪嘴笑了笑,便出去了。 待他们都走远了,朱棣伸手将三保手中的白帽子接过,点燃了一根蜡烛,将帽子缓缓烧了,“这段时间你别去鸡鸣寺了,尤其不要再见道衍了。还有你,也别出去了。”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是看着我的,我不知道自己又闯了什么祸,只能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 三保心事重重,“王爷……” 朱棣摆摆手,“你也下去吧。” 三保听了朱棣的话,只得垂首退下,经过我身边的时候,看了我一眼,颇有深意。 转眼间,房间里,又只剩我和朱棣。我顿时又有了呼吸不过来的感觉。 “你认得辉祖?”朱棣抬头问道。 我连忙摇头,赶紧招供,“不认识。只是上次在猎场外,受了腿伤的时候,您回去赶马车的时候,他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问我是什么人罢了。我也没有告诉他实话,没想到今天在鸡鸣寺巧遇了,这才拆穿了西洋镜。” 朱棣嘴角略微抽动,“听三保说的,你们好像很熟的样子。” 我头皮一紧,心中顿时把三保恨了个遍,“可能是徐公子天生热情。” 朱棣被我的话说笑了,“徐公子可不是个热情的人。” 我知道自己就是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了,便不再说话,以免又祸从口出。朱棣却指着桌上的一堆灰烬,问道,“你说说,这是什么?” “一堆灰罢了。” “刚才它可不是灰。” “那就是一顶帽子。” “可是它是一顶白帽子。”朱棣咄咄逼人的说道,“谅他们也不敢说出什么,所以我支开了他们,等着你一番高见呢。” 我的身体有些不自觉的发抖,看着那一堆灰烬,小心翼翼的说道,“道衍师傅都说了,他是来祭奠太子的,捡到白帽子,大概是想要戴孝的意思吧……” “出家人看破红尘,更没有三常五纲,怎么还会给人戴孝?”朱棣不知不觉的踱步到我身边,靠近我,低声道,“再说,你看道衍那个样子,是会给太子这样一个素昧谋面的人戴孝的人吗?只怕天皇老子死了也不关他事吧。” “这样看来,王爷比我了解道衍师傅多了,您都不知道他为何送您这帽子,我哪里能猜到呢?” “你不是给我写过一个‘帛’字吗?你会不知道这白帽子是何意?”朱棣轻轻笑了。 我猛然抬头,望着他那漆黑的眸子,很想让他知道,现在不是时机,可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朱棣复又开口,“白帽子献给一个王爷,白字下面加个王,乃是加冕。是不是?” 我拼命的摇头,“道衍没有这个胆子。” 朱棣不以为然,“你都有这个胆子,更何况是他!” 我将那把灰烬全都握进手中,“王爷!道衍不过是蛊惑人心,唯恐天下不乱,您可不要受了蛊惑!” 朱棣眼神里也带了些许疑惑,“你是叫本王不要觊觎太子之位?” 我没有想到朱棣会这么直白的跟我说这样的话,见他这样坦诚,我也不好再遮遮掩掩,明明白白的说道,“王爷,您最近进宫颇多,您看皇上属意谁做新太子?” 朱棣摇摇头,“本王瞧不出来。” “那您看皇上如今最疼哪块骨肉?” “我们兄弟都渐渐年长,父皇并谈不上偏袒心爱谁。”朱棣说到这里,突然面色大变,转过身一把抓住我的两肩,“允炆!你是说允炆!” 我的肩膀被他抓的生疼,不过见他心思已经转了过来,才放下心,“王爷您看到的比赫连多,您想的才是对的。” 第76章.76.野炊 朱棣的眼神带着血丝,像一头困兽失去了逃生的希望一样,有些无力的看着我,“你认为是允炆,对不对?” 他已经跟我问了两遍,我不忍告诉他确实如此。论资历,论辈分,论功劳,新储的位置朱棣当之无愧。可是再多资格终究抵不上朱元璋一时心欢喜。 朱棣终于低下头,“本王知道了。” 我突然有些心疼,他现在显得既憔悴又颓废,好像一个被人抢了最心爱的东西的小孩一般,甚至是……无助。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便伸手抓住了他的臂膀,“王爷,您别灰心。” 朱棣抬头苦涩一笑,“本王何必灰心,本来就跟本王没有什么关系。”他说完这句话,缓缓踱步走到窗前,萧索的看着满地落英,久久没有说话。整个房间寂静的仿佛只能听到我们二人的呼吸声与心跳声。 良久,我走到他身畔,轻声说道,“王爷,大事晚成。现在不是时机。”他转眸看我,“大事?本王只想回到北平,好好替父皇守好江山,别的……别的都是落花流水,算了吧。” 朱元璋越来越不掩饰自己对长孙的喜爱,有时候甚至会把这个刚及弱冠之龄的少年,直接带到龙椅之侧,让其听政,美其名曰自己年事渐高,需要至亲看顾陪伴。 稍微有点眼色的大臣们,也都已经敏锐的嗅到了味道,开始对这个少年刮目相看,也着手准备下一波拍马逢迎。 朱棣虽说要回北平,却一直耽搁着,直到九月,朱元璋颁下圣旨,正式立储,宣布朱允炆为皇太孙,成为下一任皇帝的继任人。 其实伤感的人不止朱棣一个,宁王赵王等也时常来燕王府小聚,一般都是酒醉而归,他们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们哥儿几个没着也就算了,四哥呼声最高,为何父皇如此糊涂!” 每每说到此处,朱棣变灰立刻喝住,让大家只是沟通兄弟友情,多多喝酒就是。 第22节 朱元璋也知道儿子们没有一个服气的,索性直接不搭理他们了,每天除了上朝,只带着朱允炆看奏折。众人也是有气没处撒,有冤没处诉。 九月底,燕王府一行人收拾包裹,启程回北平。与来的时候不一样的是,徐辉祖坚持随行送一送姐姐,朱棣谅解他们姐弟情深,也就答应了。 有了徐辉祖的旅途,变得热闹非凡。朱玉英朱玉贤因为舅舅在,每天都活蹦乱跳。几个世子也都很喜欢与徐辉祖亲近。倒是见到朱棣,好像避猫鼠似的。 徐辉祖风度翩翩,形容俊秀,又满嘴抹蜜,十分会夸赞人,丫鬟仆妇们都喜欢跟他说上两句。我一直默默的躲在最后一辆马车上,从不踏出半步见人。 这一日秋高气爽,风和日丽。我们正经过一片荒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正当中午,大家的五脏庙都空了。徐辉祖跳下马,对大家说道,“看来这附近都没有人家了,今日天气颇好,不如我们自己生活野炊可好?” 大人们尚未答话,孩子们已经先就蹦了起来,“好啊好啊!怎么野炊?!舅舅快教我们!” 于是乎,我们一行人全部下了马车,找了一块阴凉平坦之地,用布块铺出好几块地方,燕王与王妃子女一块,大丫鬟们与嬷嬷们一块,三保与几个侍卫一块,我则与几个小丫头们一块。 下人虽多,终究是燕王府的下人们,在王府中怎么也是娇生惯养,从未见过这个阵仗,一个个都兴奋不已,摩拳擦掌的准备着野炊。一时间锅碗瓢盆,刀叉筷子全都扑了出来。路上带着干粮与水,一会功夫便炊烟阵阵。 徐辉祖笑道,“饭食是有了,可惜没有菜肴,咱们今日既然以天帷幕,以地为席,就豪迈一次,男人们跟我一起去打猎,咱们带些野味回来,怎么样?” 徐辉祖这话一出,侍卫们又蠢蠢欲动了。更有人起哄道,“要说打猎,咱们王爷称第二,只怕没有人敢说自己是第一!不如王爷与徐公子各带一队,看看等会回来,谁带回来的野味儿多,怎么样?” 这一下子,连着小丫头们都起哄起来。朱棣沉寂许久,今日见大家如此热情高涨,情绪似乎也好起来,温和的说道,“秋高气爽,正是狩猎的好时机。辉祖说得好。” 在场的男丁们,一个个划好队伍,牵来马分成两队,各自站在徐辉祖和朱棣身后整装待发。马三保并未前去,悄悄猫到我身边,捂嘴轻笑,“徐大舅子真是个热闹人。” 我白他一眼,“你是唯恐天下不乱的。” “我看他这几天还算老实,并没来骚扰你。不过徐辉祖看起来并不像是闹事的人,那次为何对你那样,我也很纳闷。” 三保一本正经,我想起那日情景,终究还是女孩子家,觉得十分羞赧,“徐公子这一路跟着咱们,真的是为了送王妃一番吗?” “我也不清楚呢,这几天我天天都观察着,并未见徐公子与王妃说多少话啊。”三保面带疑云,转头笑道,“倒是天天和小丫头们打成一片,心甘情愿附小做低,端茶递水不在话下。徐将军当年骁勇如斯,如何养了这样一个风花雪月的儿子。” 我啧啧嘴, “三保,你可不是嚼舌根的人,怎么跟我说这么许多无用的话?” 三保连忙住嘴,“我最近也是不积口德,尽积口业了。他们去打猎,你想不想去耍耍?” “我又不会打猎。”我摇摇头,表示不感兴趣。 “哎呀,我这个人最不喜欢跟别人争风头,所以我都懒得跟他们一起去。来来,咱们也组个小队,咱们打的自己吃,怎么样?也不沾他们的光,也不要他们占咱们的便宜。” “真的?”我拍手叫好,“这个可以!我箭术不错呢,只是我不会骑马。” “你居然还会箭术?那太好了,我们一个骑马,一个涉猎,绝妙组合啊!”三保不由分说,已经牵来一匹高头大马,笑道,“快,乘着没人注意,上去!” 我踩着脚踏一举上马,三保也矫健的跃了上来,一瞬间我们就钻进了树林子里。 三保在我眼中一直都是赶马车的马仔,我也从未见过他展示骑术,今日倒是大开眼界,他把马儿骑得风驰电掣,而我却并不怕。他在身后,我也觉得十分安心,是和朱棣带来的那种不一样的安心。好像只要和三保在一起,无论什么事,他都能慢慢悠悠的心平气和的跟你说清楚,最后都不是什么大事了。 这林子刚才大概是已经被前面的两队人马一番洗劫,猎物都不知道躲哪里去了。三保缓下步伐,“看来咱们要往里面去去了,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好打的。” 于是我俩越骑越往里,渐渐地到了腹地,连阳光都被厚厚的参天树叶挡住了,阴森森的。突然,一直小兔子越过,三保伸出食指在唇边嘘道,“神箭手,到你了!” 我拉开弓,瞄准那正在一棵树边抓耳挠腮的兔子。一箭射出,那兔子正中下怀,踉跄几步便倒在地上。 三保拍手叫好,“真真没瞧出来啊!女孩子们见到这样可爱的小动物,别说射杀了,不是都是疼都疼不过来吗?你当真一箭就要了人家的命啊!” 我不以为然的笑了,姐姐我在锦衣卫署里杀过的生还少了,只怕杀的人说出来都要叫你害怕,一只兔子算什么。“装什么装,咱们天天吃的肉还少了。” 说着,我就跳下马背,往兔子那边走去。 捡起兔子,我便转身朝马三保走过来,手上还举着兔子,对着三保笑道,“三保,你看,这只兔子多肥……” 我还没说完,就看到三保的脸色渐渐变作惊恐,脸色刷白。好像看到了极其惊恐的事物一般。我正准备问怎么了,三保就连忙摆手。我这才意识到身后有危险,还是极其恐怖的危险。 虽说三保已经暗示我不要回头,但我还是下意识的回了头。这一回头我一下自己就被吓得丢了魂。 刚刚树下兔子站立的地方,赫然站着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那老虎微微扭头,张开血盆大口,似乎在对我示威。 我两腿登时吓得发软。那老虎此时应该还在想着怎么对眼前的美食下手,也在观望,并未往我这边走来。 那片地上也还有些兔子留下的血腥,它低头嗅了嗅,发出低低的吼声。我一步一步的往回挪动,突然,那老虎像是发现了我的动作一般,伸出爪子打了个腥气的哈欠,往我这边走来。 我知道此时绝对不可惊慌,迅速的转动脑子想着对策。那老虎也越来越靠近了我,我伸手将手中的兔子一把扔了过去,转身三步化作两步往三保的马儿狂奔。眼见这个我就要拉到三保的手,老虎突然发怒,大吼一身,往我们这边狂奔了过来,马儿受惊,惊嘶一声,拔腿便跑了。 第77章.77.斗虎 这下我可直接抓了瞎,马三保大声的呵斥着受惊的马,那马却还是没命的奔了起来。马儿越跑,老虎越追! 我已经感受到自己身后一股劲风袭来,带着一股浓烈的腥气,我一瞬间脑子里只有躲闪的心思。我一个打滚,几乎从虎爪底下钻出,滚到一棵树旁,眼睛都没来得及眨一下,就攀着树丫往上爬去。眨眼功夫我就攀到了树腰正中,回头一看,吓得差点松手掉下!那老虎竟然也攀着树枝虎虎生威的爬了上来。 这个时候,我的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件事竟然是以前爹爹跟我说的,“老虎是猫的徒弟,猫一早就识破了老虎的野心,所以教它功夫的时候,留了一手,没有教它怎么爬树。” 这老虎爬的这么顺手,谁跟我说的老虎不会爬树!往上去,那树枝已经越来越细,好在下面那一段树枝光滑,老虎身子太重,它一边爬一边掉,与我掉开了一段距离。 我急的满身是汗,身上的裙裾也显得多余起来,我勾下身子一把将裙摆撕了,再往四周看了一圈,不远处有一棵大树,树冠庞大,枝桠粗壮,距离大概是我能跳过去的。想着被人营救几乎是不可能的,三保的马儿早已跑的无影无踪,就是他想回来救我,他的马也不敢回来。他赤手空拳的回来,也无疑是送死。 下面的老虎两爪不停的挠着树干,不时生气的低吼着,那树干眼看着就要被挠空了,只怕我在上方会掉落下去成为它的美食。 这棵树一刻都不能停留,我咬咬牙,摔死总比活生生吃了强,便活动了一下筋骨,一个漂亮的翻身,落到了大树之上。老虎见我逃脱,生气的龇牙咧嘴,慢慢的从那棵小树上下去,又往我这边爬上来。 忽的,我听到一声口哨声杂着马嘶。老虎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徐辉祖骑着一匹红头马在不远处,要不是他一直拉着马缰控制着马,那马是他一路骑过来的,应该是非常认主人的,不像马三保那匹马随便拉来的,一受惊就乱跑。 我抱着树干,嘶哑着嗓子喊道,“徐公子快走!别管我。” 徐辉祖并未搭理我,挥着马鞭在我们这树下绕着圈跑了起来,老虎受到挑衅,也不管树上的我了,蹭的一下跳了下去追着徐辉祖一人一马跑了起来。 只不过两三下,徐辉祖的马屁股就挨了一挠惨叫起来,扬起了两个前蹄,只一瞬间,徐辉祖就要摔落下来,那马儿也是知道命在旦夕,没命的摆脱了老虎,狂奔起来。但是老虎已经见了血腥,完全没有要放过的意思,也没命的追了起来,徐辉祖的面目我看不清,但是我知道他快顶不住了。我猛然想起背上还有弓箭,连忙掏了出来,对着虎头瞄准。 当年训练我的时候,因为我是女孩儿,拿刀使剑的会在气力上输给很多男人,所以爹爹教我最多的弓箭飞镖之类的或小巧或省力气的武器。是以我的箭术非常好。 饶是我有百步穿杨的本领,那老虎也是矫捷异常,我一箭本来是对着它的眼睛,却刺到它的耳蜗之中,吃痛的老虎愤怒异常,猛地转头寻找攻击它的敌人,发现是我,只一瞬间就扑到了树下,蹭蹭的往上爬。 我大惊失色,忙不迭的掏出第二支箭,因为此时离它非常近,一箭中的,老虎的眼睛顿时鲜血横流。 老虎又气又急的跳下树,又是吼又是叫。徐辉祖却又骑着马过来了。他喊道,“你有几只箭!” 我回头看了下,“只有三支了!” “射它另一只眼和耳蜗!”徐辉祖喊道。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没有想要硬拼,是想把老虎的两只招子和耳朵都废了,然后再逃跑。 我又掏出一支箭,有些紧张,一箭出去,却什么也没有中,那老虎也知道我的箭厉害,不敢往我这边靠近。我恨得在树上一拍,三根宝贵的箭就这样被我浪费了一支。 徐辉祖也有些着急,不过只能鼓励,“没关系,再来!” 我舔舔嘴唇,再掏一根,狠狠的射向了老虎的另一只眼睛,那一只眼睛再次射中!两只眼睛都被废了的老虎像是发疯了一样,疯狂的往我这树上爬了上来,不要命的要报复! 徐辉祖也没有料到会这样,一时间也想不到办法,急的在原地直打转。 我也一时间慌了手脚,对着树下喊道,“现在怎么办!” 徐辉祖在原地大喊大叫,想要吸引老虎的注意,没想到这老虎此时一心把我恨到了骨子里,完全不理会徐辉祖,只想着把我撕了。看着它恼羞成怒,怒往上爬,两眼往外流着鲜血,又张着血盆大口的模样,要不是此时命最重要,只怕我真的要腿软掉落在地! 我战战兢兢的掏出最后一支箭,把所有希望都放在这支箭上,对着老虎的而我狠狠的射去!我也看不清究竟有没有射中,只听得徐辉祖大喊一声“跳!” 往下一看,他已经连人带马奔了过来,此时我也顾不得许多,纵身一跃,不偏不倚掉落在他马背之上,他挥鞭便赶着马跑了起来。 老虎眼耳受伤,四肢却依旧矫健,凭着感觉便也从树上跃下,朝着我们这边追了过来。 我回头一看,眼看着老虎已经追上,爪子都快碰到我的后背。我此时只想,反正也是活不下来,这个徐辉祖算是仗义,帮我这么许久,我也不能拖累他,便推了徐辉祖一把,说道,“快跑!” 便往身后跳下,闭上眼睛,等待着受死。果然胸口被狠狠一抓,痛彻心扉。正等着下一个攻击,没想到只听得一声虎鸣,身上那股爪子的力道就渐渐松了,睁眼一看,只见朱棣和三保一人一骑,全都追了过来。朱棣一箭射中虎心,饶是如此,这老虎皮实在太厚,这一箭对它实在不算什么致命的伤。 三保扬臂,手上是一卷粗绳,对着老虎脖子抛去。老虎脖子一被套中,他就和朱棣二人一人拉着绳子一边,将老虎拖到一棵参天巨树边上,再一人一边带着绳子绕圈,不过眨眼功夫,老虎便被绳子死死绕上几道,虽是挣扎,终究是被暂时制住了。 朱棣瞅着这个功夫,跃下马背,刺出长剑,对着那一身厚皮的老虎连刺几剑,剑剑穿身。那老虎瞬间就满身血污,一开始还是怒吼,没一会工夫就只剩下喘粗气的功夫了。 徐辉祖已经饶了回来,跳到我身边,看着我满胸口的血水,吃惊不小,“怎么伤的这么重!” 我摇摇头,“不碍事。” 此时朱棣和三保也都赶了过来,朱棣皱眉,不容分说的将我搂了过去,说道,“你们都转身。” 三保肯定是听主子的,徐辉祖迟疑一下,迫于朱棣的淫威也转过身去,朱棣一把将我胸口的衣服撕开,眉头拧得更紧,从自己的衣袖上扯下一块,将血污擦干。我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胸口上有个血窟窿,本来还没有那么害怕,这一下子就觉得虚弱,头晕目眩起来。 朱棣将随身携带的药全部倒了上来,将自己内衣上扯下干净的一块,将我的伤口包扎起来,又将自己的外衣披在我身上。如此一番,他已经裸露上身,露出肌肉匀称的身材。 要不是我浑身疼得厉害,只怕我还要咽一口口水。 不过朱棣也没有给我这个机会,他将我拾掇好,就打横将我抱起,跳上他的马背,只回头对马三保说了一句,“回去带大伙进城找我。” 说着他就带着我先往城内赶去。 我一路上迷迷糊糊的,一时迷糊一时清醒的。只有胸口的痛苦传过来是清晰的。可能我有时候会发出不自觉的呓语和呻吟。这个时候朱棣会轻声哄我,“别怕,马上就有大夫了。” 我仰躺在他怀里,那种久违的安心又再次袭来。我有些糊涂的问道,“王爷……您怎么来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朱棣垂下首看了我一眼,没有什么表情,淡淡说道,“瞎说什么,本王下令不许你死。” 苍茫的蓝天下便是他的轮廓,慢慢的变得模糊起来。我想闭眼的时候,却总能听到他在耳边轻轻唤我名字,“赫连漪!不许睡,马上就有大夫了,撑一会。” 我却笑了起来,“我叫安采文呢……”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一张舒适松软的大床上,身上全是干净的衣服,只觉得满口饥渴,抬眼一看,只见朱棣就坐在床边打盹,我还没动一下,他就惊醒,见到我醒了,他满脸惊喜,“你醒了?” 第78章.78.同床 我的脑子转了一圈,这才把昏倒前所有的事情都记了起来,“啊,我们在哪里?” 朱棣见我真的清醒,脸上的惊喜已经褪去了,淡淡的说道,“客栈。” “客栈?”我听到我们在客栈,要不是胸口太疼,只怕我就要坐了起来,“怎么在客栈?” “那你以为在哪里?”朱棣不再理我,端了一杯水过来,将我的脖子抬了起来,“喝掉。” 我就呼呼地把那一杯水喝掉,抬头一看,朱棣的眼睛里居然还是血红色的,我心中一动,咽了一口口水,“王爷,我睡了几天?” 朱棣看了我一眼,脸上没有波澜,“三天。” “您不会是……”我正想问朱棣是不是看着我已经三天没睡了,他没有等我说完就回了我两个字,“不是。”就推门出去了。 第23节 我碰了一鼻子灰,也就不再说话。不过躺了三天没有吃饭,这会子我的肚子开始咕噜噜的叫了起来,伤口的疼痛也在麻木过后渐渐袭来,我觉得浑身都不好受起来,甚至辗转呻吟,忍不住痛苦之声。 只是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根本无处诉说。想想若是朱棣还在这里,只怕我也不敢吩咐他做什么,也就不再怨恨他一声不吭的离开了。 正在我难受之间,门突然又被推开,只见朱棣拎着一个食盒进来。他进来之后,端了一把椅子到窗边,将食盒放在椅子上,自己坐到我的床头,这才打开食盒,我顿时闻到一股香气。不由得馋得咽了一口口水。这个小动作也没有逃过朱棣的眼睛,他歪了歪嘴角,笑道,“这么馋?” 我有些不好意思,“确实有点儿饿。” 朱棣将两个大枕头放到我的背后,将我撑着坐起来,自己还搭了一根胳膊在我后背,用另一只手一勺一勺的舀着小米粥喂我。 “你现在伤口还没好,大鱼大肉是没希望了,忍些天吧,吃了会发的。小米粥多喝点对身体好。” 我突然十分感动,别说是在明朝,就是现代,除了爸妈好像也没有一个人对我这样细心这样周到过。可是……这个人怎么会是朱棣?他难道不是冷血无情残酷高傲的帝王吗? 一个病弱的人,对自己身体的敏感度会降低,任由别人摆布。我现在就是这种情况,整个人都瘫在朱棣的怀里,像个提线木偶,他让我怎么样我就会怎么样。 一碗粥下肚,我也差不多饱了,胸口隐隐作痛,朱棣见我额头渗出冷汗,轻声说道,“你要忍一会,刚吃完东西就躺下不好,坐一会再躺。” 我点点头,温顺的像只猫。 没多久,屋外有人敲门,朱棣喊了一声“进来”,那人便应声进来。只见是一个白胡子老头,拎着一个箱子,看起来仙风道骨的,朱棣见到,略微点头,“何大夫,您来了?” 难得见他这样和气带人,那大夫也不过是点点头,并未行礼,走到我身边,对着我的面色观察一番,又从朱棣手中接过我的手腕,把脉之后,沉吟良久,微笑道,“王四爷,贵夫人身体好多啦,已经不再危险了。这条命可也真算是捡回来了。” 我不明所以,王四爷……贵夫人……我迷茫的看向朱棣,朱棣并未搭理我,十分谦逊的对大夫问道,“那内子何时能够好起来?” “只怕至少也得个把月才能下床。这可当真是虎口脱险,能保命就不错啦,饶是如此,今后身体肯定也要大不如前,要注意保养啊。”大夫捋了一把胡须,笑道,“不过王四爷这样细心,一定会好好照顾好夫人的。我这厢给你们留点药,也就没有什么啦,每天按时内服外用,很快就会好起来。” 朱棣点头,“这几日辛苦您了。” 大夫笑道,“没事没事,我在这里出诊三天,王四爷给的价钱已经是平时的十倍不止了,何来辛苦之说。” 朱棣不再说话,只是低头的看着大夫留下的药材和药单。大夫十分识趣的告辞了。 我这才忍不住巴拉巴拉的问了起来,“这大夫就住在这里?” “你这几天情况都不好,没有大夫怎么行。”朱棣依旧认真的看着药单,头都没有抬一下。 “那……三保和王妃,还有徐公子他们呢?”我问道。 “他们昨天到的行府。不过你不用操心这个。”朱棣冷冰冰的答道,他看完药单,表示满意,将药单放下,也将我放平,“你先躺会儿吧。” 这个房间拉着厚厚的帘子,看不见外面的天色,我也不分黑白,“王爷……” 见我小心翼翼的喊他,他有些不耐,“又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问一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胆战心惊的问道,生怕他会一怒之下丢下我不管。 “天已经黑了。”朱棣叹了一口气,柔声答道。 “哦。” 我终于闭上嘴,不敢再问他什么。可惜我是睡了整整三天的人,这样一下子醒来,哪里还能那么快入睡,身体又疼,不能翻身,只想着和人多说几句话,是以便总是弄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朱棣本来是坐在床头,将身子斜斜倚在床靠上,微微闭着眼睛,听见我的声音,张开眼睛,问道,“怎么了,难受吗?” 我摇摇头,“没有没有。” “那你怎么不睡觉?”朱棣像是父亲跟小孩子说话一样,轻柔而又平和。 “王爷……您是不是累了?”看他疲惫的模样,我有些心疼的问道。 我本以为他这样的人是不会在任何人面前言累的,没想到他很快就点点头,“是有点累。” “那您回自己房间睡觉啊。”我着急的说道。 朱棣脸色略微有些尴尬,半晌才说道,“你这么昏迷三天,谁敢把你一个人丢下,本王只好跟掌柜的谎称咱们是夫妻,只要了一间屋子。现在要是再去要一间房,于你名声不好。” 朱棣简短的解释之后,我才知道为什么刚才那大夫唤他王四爷,唤我夫人。我还以为他是为了掩藏自己是燕王的身份呢。不过这样一想,我一个重伤之人霸占着这张床三天,再加上朱棣现在这满眼血丝的疲惫样,只怕他真的是有三天没有闭眼了。 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似的,伸手拉住他的衣角,“您别靠着床了,我往里面挪挪,您将就着囫囵躺一下吧。都是我害了您。” 朱棣听了我的话,愣了一下,见我已经往里面艰难的挪着身子,只好伸手,助我往里,然后慢吞吞的和衣躺在我身边。 我本来觉得就是搭伙睡觉,可是他躺下来的那一瞬间,似乎所有感觉都变了。我明明白白的认识到,这是一个男人躺在我身边,那种气息,那种心跳,那种说不上来的暧昧和温度,全都让我浑身的血脉沸腾起来。就连身上的痛楚也都飘到了脑后。 朱棣大概是太累太累了,只没躺了一会功夫,呼吸就变得均匀而绵长。我悄悄地侧过脸去看他,他好像变了一个人,和平时的遥不可及完全不一样,好像触手可得,可是又美得那么不真实。 他整个人是睡在边上的,身上除了衣服,一寸被子都没有,已值初秋,我怕他受凉,便想着将被角分他一些,便哼哧哼哧的将被子往他身上扯。没想到他警醒至此,一下子就醒了,“怎么了,你哪里不好?” 我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是看您没有被子,怕您着凉……” 朱棣听了我的话,迟疑了一下,将被子扯了一些盖到身上,闭上眼睛,低声呓语,“本王太累了,听不见你说话,你要是口渴或是不舒服,你就摇摇我……” “好的王爷。不……王爷您放心睡……”我说完这番话,却并未得到他半分回应,再一看,他已经又睡熟了。 他这几天到底是多么辛苦! 我心中升起一阵内疚,却难以言表。朱棣,朱棣,躺在我身边的人竟是朱棣!我们也算是放浪形骸了。虽说我们什么不轨的行为都没有,但是这样同榻而眠,同褥而卧……古往今来,难道不是都只是夫妇的特权吗。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王妃徐云华每次看到朱棣的眼神,那种眼神,只怕是只有跟他这样相拥一床被褥之后才会有那样的柔软!可是我……我这样,终究瞎想什么呢。 一时间,我居然对徐云华有丝丝的嫉妒。她可以天天和朱棣这样相处,不论何人在场,她都能用那种眼神去爱抚她的夫君。因为朱棣是她的。 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暗暗骂自己几句,“你在瞎想什么!人家不过是怜你受伤,对你一番照拂罢了。” 第79章.79.较量 我一直胡思乱想着,渐渐地伤口的痛楚又开始清晰起来,越发的睡不着了。半夜,朱棣突然醒来,黑暗中见我瞪着一双大眼,有些奇道,“你到现在都没睡?是不是伤口痛?本王睡得太死了。” 他的语气中有些自责,我轻笑道,“王爷多心了,赫连真的是睡得太久了,没了瞌睡。” 朱棣坐起身来,点了一根蜡烛端到床边。“既然你睡不着,那本王陪你聊聊天。” 见他郑重其事的样子,我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这一笑又牵动伤口,变成了一声“嘶~~”,朱棣摇摇头,“你这是自讨苦吃。” 我捂着嘴笑道,“王爷您这样让我响起了一个词儿。” “什么词儿?”朱棣看着有些神叨叨的我,皱眉。 “秉烛夜谈。”说出来之后我更忍不住笑。 朱棣听了也是没扛住一下子笑了出来,“看来你是真好了,都会说笑话了。” 这一夜朱棣就听着我闲聊瞎扯,偶尔应我两句,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天就亮了,天亮之后,我反而困意来袭,越来越疲倦,没多久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身边的人已经不再是朱棣,而是三保!我看着笑容可掬的三保,迷迷糊糊的问道,“三保,王爷呢?” “王爷今天一早去行府啦。你好些了没?” 我点点头,“好多着呢。这几天你们都在哪里?” 三保娓娓道来。 那天我和三保打了兔子遇到老虎以后,三保的马儿受惊,一溜烟跑了,三保怎么也控制不住发癫的马,一边又担心我,心中只想,只怕我已经命丧黄泉了,正当他制服马匹的时候,朱棣从一旁略过,便问三保是怎么回事。三保火急火燎的如是说,赫连漪在树林中被老虎吃了!朱棣二话没说,扭头便往三保指的方向奔去,三保也一边赶着那该死的马儿追上,待到他们赶到,就看到我坐在徐辉祖的马背上被老虎撕下来的那一瞬间,便用绳阵结果了老虎。 那地方没有人烟,朱棣吩咐三保带家眷人马随后慢慢赶路,自己便带着我赶到最近的城中给我请了大夫,当时好几个大夫都说回力无天了,朱棣气愤将他们全都赶走,从掌柜的口中得知本城有个最好的大夫,不过隐居山外,医术精良只是异常贪恋钱财,朱棣听了立刻便找到那个大夫,直接出了十倍的出诊价钱将他请到客栈为我医治,那大夫也是艺高人胆大,接了这一单认命生意,竭力抢救一番,饶是如此,依旧是给了朱棣一句话,“治得病治不得命,一切看造化了。” 朱棣听了这话,便寸步不敢离身的守在我身边,就连前日王妃他们的大部队进城了,朱棣也没有抽身回去,还是三保过来看了看我。直到昨晚我醒转了,朱棣今早才敢在我睡着以后赶了回去,还立刻着三保过来看顾我。 这些事情其实我心中大概也有算计,猜到大半,只是如今三保一字一句的告诉我,我心中还是感动万分。突然,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心中咯噔一下!这事要是不确定,只怕等不到我伤口养好,朱棣就要将他一手从虎口夺下的我立刻再送回去。 徐辉祖当日在场,完完整整的见识了我的所有功夫!而且当时我是逃命,完全是本能的反应,一点都没有掩饰!此时的他,已经知道了我绝不是王府里的琴师那么简单!朱棣乃是他的亲姐夫,他为了自己的姐姐,肯定会和朱棣说的!我惊出一身冷汗,打断喋喋不休依旧在说“真没想到我和王爷赶回去后还能见到你是活的”的马三保,“三保三保!” 三保见我郑重其事一本正经,终于停了下来,“怎么了?” “徐公子呢?当日你走了以后多亏徐公子搭救,要不我就命丧虎口了。”我心虚的问道。 “徐公子啊?他也受了点小伤,王妃这两天忙着照顾他呢。”马三保奇怪道,“对了,那天徐公子怎么赶到了,他是如何救你的?” 我的心已经全然飞到了行府里的徐辉祖身上,他要是说漏半个字,我……我就万劫不复了! “三保,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啊?” 三保摇摇头笑道,“王爷说了,您这身子来回搬动不得,就把这客栈包下来给你养伤了。你放心,过两天就安排王妃她们先启程回北平,我们留下来照顾你。” “你们……” “王爷说他还有些事办,也暂时不走。” “三保,你能不能让徐公子抽空来我这里一趟,救命之恩,我想道一声谢。”我嗫嚅半晌,终于说了出来,此时我心中已经做好打算,若是徐辉祖已然说了出去,那我这几天就飞鸽传书越龙城,叫他过来接应我来个一走了之,若是徐辉祖还没说出去,怎么我也得把他诓住。 三保迟疑一下,“倒是可以,只是他也有伤,不知道王妃放不放他出来。” “你就说我要谢他便可。” 三保点头应允,“这个没问题的,话我一定帮你带到,他能不能来我就不能打包票了。” 三保回去后,这客栈的掌柜的给我找来两个干净清爽的妇人来照料我,一日三餐也都十分尽心。朱棣大概是在安排两天后王妃他们启程的事宜,并没有再来,三保有空就会过来陪我。而我,则是一直焦心的等着徐辉祖的到来。 直到王妃的队伍临走前夕,徐辉祖才披着月色前来。他穿着一身玄色长衫,也显得有些虚弱,不过依旧掩饰不住那稀世绝有的俊美,默默走到我的床前,一改平日里玩世不恭的不羁,“你好些了没?” 我心虚的微笑,保持着防备的距离答道,“好多了,那日多谢公子相救!” “你真傻,那天为什么要自己跳下马背,不跳的话,你怎么会伤成这样?”徐辉祖的眼神中满是真诚,看起来不像在敷衍我。 我一时语塞,当时只是想着,反正也是活不了了,我又坐在后面,死一个总比死两个好,索性就跳了下去,现在叫我回答他,我还真的回答不出什么感人的话语,“听三保说您也受伤了,可好些了?” “我的跟你比起来不算什么。”徐辉祖柔声说道,低下身子,仔细的检视我的面色,一时间那男子的气息扑到面上,我有些意乱情迷把持不住,连连说道,“我调理几天,真的好多了,只是要卧床养伤,麻烦得很。要不是徐公子,只怕我现在已经喝过孟婆汤了。” 徐辉祖抬起身子浅笑,“气色确实还可以。姐夫这几天对你也是上心。” 他说到这里,脸上露出狡黠诡异的笑,看的我心里发麻,干笑两声,“徐公子真实会说笑。” 徐辉祖并不再搭话,只是默默坐在一边,若有所思的看着我,似乎在等我问他。我犹豫半晌,终于问道,“徐公子,这几天可有见到王爷?” 徐辉祖见我开口,满意的笑了,“姐夫并没有时间见我,我也还没有机会问问他怎么调教的下人,王府中一个小小的琴师,箭术高超,身手了得。人家从前都说燕王身边有个马三保,没人近的了身。没想到……卧虎藏龙啊!只不知,赫连先生可曾与马三保切磋过武艺,你们二人,谁更胜一筹?” 我脸色一点点的白了下来,不过还是兀自安慰自己,好在他还没有跟朱棣说。 “徐公子当真会取笑,赫连哪里有什么身手!不过从小就被拐卖,在杂耍班子也呆过两年,会些讨好人的身段。那日虎口逃命,一时间三十六计,什么都用上了。叫徐公子看笑话了。” 徐辉祖摇摇头,“你连我都不愿意说实话,只怕姐夫也不知道你是何身份吧?” 徐辉祖如此直白,逼问的我招架不住,真恨不得手上有把尖刀将他灭口。“赫连不知道徐公子在说什么。” 徐辉祖心知肚明似的,笑道,“在鸡鸣寺遇到你,见你扭扭捏捏揶揄敷衍,又总是男装打扮跟着姐夫到处招摇,我还以为你是姐夫新得的宠妾呢。” 不知为何,他说的明明不是,而且他也并没有拿此话嘲讽我的意思,但是一提到朱棣,我还是忍不住脸红了,“徐公子现在也应该知道我不是什么宠妾了吧,不过是和三保关系好,三保去哪里愿意带上我。我又不是生事的人,王爷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三保乃是个阉人,只怕对女子了无兴趣。”徐辉祖毫不留情面。 见他提到三保这衣服无所谓戏谑的语气,我有些不平,“三保身残志坚!” 第24节 “罢罢罢,不跟你扯三保了。三保是姐夫的心腹,他带你,就是姐夫要带你。不过现在看来……姐夫和三保都被你蒙骗了啊。” 我突突突的心跳起来,想着如何应答,更不知徐辉祖是敌是友。 徐辉祖却又开口,“我要提醒你一句,不管你是何方神圣,犯了什么事屈尊藏在燕王府,跟主人交代了底细,主人才能护你。”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徐辉祖以为我是做了什么犯法的事躲进了燕王府,他还没有想到我可能不是贼,我是兵! 第80章.80.发烧 徐辉祖看着我似笑非笑,也瞧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是只要他不知道我锦衣卫的身份,那就一切都不算问题。我装出梨花带雨的模样,眼眶中含着晶莹的泪珠,欲言又止道,“徐公子,我在王府之中,忠心耿耿,恪尽己守,并未有半分对不住王爷王妃的地方,只不过是为了找个遮风避雨的港湾,徐公子若是这样说,赫连当真是担当不起。” 徐辉祖抿嘴笑道,“哎哟哟,你别哭,我最见不了女孩子抹眼泪。”看徐辉祖的样子不像是做作,真心有些着急,我也就放了半颗心,继续装可怜道,“徐公子若是害怕赫连继续留在王府,会给王府带来不利,赫连正好可以借着这次机会远走高飞,再也不踏足燕王府半步,再也不见王府中的任何人。” 徐辉祖着急道,“你可别这么说,我不过是随口问问,很是好奇一个女孩子何以如此功夫了得,几句话便把你问走了,只怕姐夫要怪罪我。” 我低头不语,等待半天,徐辉祖揉身近前,有些暧昧的说道,“你放心,我还没有跟姐姐姐夫说,而且,其实我根本也没有打算和他们说什么。” 我不敢相信的看着他,不知他到底是何用意。此时他又开口了,“我这个人最不喜欢管人家的私事,你也是他们燕王府的人,跟我没有什么关系的。” 我以进为退道,“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呢。” 徐辉祖露出灿烂的笑意,“真的?我早就想和你交朋友,只是觉得你似乎总是在回避我。” 我心里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这个徐辉祖,似乎一直都在想办法接近我,如果我此时接纳他的刻意讨好,他作为回报,应该也就会帮我保守秘密,但是毕竟还是一颗定时炸弹,什么时候会爆炸那是难说的,但是我此时若是再对他冷若冰霜甚至刻意逃避,只怕现在就要炸了,不管他是别有用心还是天生色鬼,我也少不得舔着这张老脸,出卖一下色相,先保住自己在说。 想到这里,我立即堆出一脸的温暖的笑意,“徐公子当真是会开玩笑,赫连怎么可能回避您?您是世袭的大将军,父亲贵为开国大将,姐姐贵为皇子王妃,赫连想亲近您都来不及,只是碍于身份,不敢过分靠近罢了。” “怎么会,连姐夫都这么看重你,我只怕跟你交朋友还要算高攀呢。”徐辉祖似笑非笑的说道,我也分不清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 不过这句话确实将我揶揄住了,我只好搪塞,“王爷王妃待下人真真是好的。” “好了,你叫马三保喊我过来,你害怕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你就不要再惶惶恐恐的,毕竟受了这么重的伤,也该好好养养,别胡想瞎想的了。”徐辉祖突然认真起来,一本正经的说道,“你真是傻,为什么要自己跳下去……” 徐辉祖在一旁呢呢喃喃,又绕了回去,我语塞。他迟疑半晌,脸上褪了狡黠和事故,“明天由我负责护送姐姐并世子郡主回北平,姐夫有事,你也留在这里好好养伤吧。我今天来,主要是跟你道别。” 我愕然,竟是徐辉祖护送徐云华一行人回北平?“咱们有缘就能再见,徐公子古道热肠,一定是个好知己。” 徐辉祖神色黯淡下来,“知己……现在这个局势,哪里还有什么知己,不在你背后捅刀子就不错了,更别说什么朋友义气了。所以我看到你为了护我离开,竟能牺牲自己跳下马背……也是对你刮目相看,原来那么多标榜自己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的男子,当真还不如一个弱女子。”徐辉祖看了我一眼,啧啧道,“不对不对,你虽是女子,到底不弱。” 我脸红,“徐公子又说笑了。” 徐辉祖站起身子,俯身,毫无预警的端起我的脸笑道,“你这样娇羞的模样,倒是显得有些像个小女子。” 这个徐辉祖,什么都不错,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动手动脚的,但我此时把柄被他抓在手上,也不能反抗,只得这么被他双手端着脸,任由自己脸红心跳。 就在此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我们二人吃惊,同时往外看去,只见朱棣站在门口,看着我们这奇奇怪怪的姿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进来。 徐辉祖触电一般,缩回了咸猪手,我则是浑身不自在起来,恨不得在墙上打个洞遁走! 还是徐辉祖脸皮厚,招呼一声,“姐夫来了?我也来看看赫连小姐呢。刚刚瞅着她气色颇好,大概是要痊愈了。” 朱棣这才缓缓走了进来,面无表情的回了徐辉祖一句,“辉祖什么时候来了?” “唔~~那日赫连小姐为了救我,舍身跳下马背,以自己为诱饵引开老虎,为此受了重伤,明日我就要带姐姐启程,这不是好容易抽空儿过来谢谢赫连小姐救命之恩吗。” “你是为了救辉祖才受了这样重的伤?”朱棣突然诡异的笑了,走到我面前直盯着我问道,那眼神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杀气,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暗暗叹一口气,我这是得罪了哪路神灵,要这样玩弄我?这厢徐辉祖认为我是不怀好意的潜伏在燕王府要害他姐姐姐夫,那厢朱棣人物我和徐辉祖有私情,对我嗤之以鼻,我冤啊! 徐辉祖见我接不上话,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添油加醋的说道,“赫连小姐当真是巾帼英雄,侠骨柔肠,当时我好不容易将她从虎口中拉了出来,共骑一马准备逃离,谁晓得那老虎当真厉害,没了一对招子还能追上来,赫连小姐坐在我后面,我也没有注意到,她就傻了主意,竟想着牺牲自己让我走。辉祖直到现在想起来,都感念不已啊!” 朱棣听了徐辉祖的话,“哦”了一声,微微露笑,“这一番惊心动魄我倒是还没听谁说呢。原来是这样的。” 徐辉祖恶作剧的看了我一眼,道,“好啦,我也已经感谢了赫连小姐不惜牺牲自己的救命之恩,心愿了了,这就回去了,明日还得启程呢。姐夫来了,正好可以陪陪赫连小姐。” 朱棣哼了一声,便打发走了徐辉祖。这时候屋子里又只剩我们二人。我既向往和他同处一室,譬如那天我刚刚醒来,又害怕和他单独相对,譬如现在……空气中都带着僵僵的气息,我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想赶紧缩进被子里,把一切要面对的隔离在被子外面。 朱棣也没有说话,只是拉了一把椅子,在我旁边坐下,歪着头看我。看得我心生敬畏,看得我心旌摇曳,看得我一言不发。 “原来你是这样受伤的啊。我倒还真没想到。”朱棣自己忍不住先开口道,语气中带着一缕无奈。 “……我……我当时想不到那么许多……都已经被虎爪挠到了背心。” “别说了,你脸色不是很好,早点休息吧。”朱棣突然打断我,站起身来说道,“我先回去了。” 他就这么走了,我心里有些失落落的,不过把两个祖宗都送走以后,确实开始觉得有些头晕眼花,胸口发疼。 摸着胸口,我突然回忆起那天还在树林子里的时候,朱棣赶到我身边,将我的衣裳全都扒了替我清理伤口……他还细心地让三保和徐辉祖都转过身去了。可是他自己…… 想着想着,我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直到第二天天光才醒了过来,只是口干舌燥,浑身无力,那两个照顾我的妇人进来给我送食,摸了摸我的额头,全都惊慌失措,“这位奶奶怎么好端端的发起烧来了?!浑身滚烫的。” 我模模糊糊的听着她们说话,想开口却张不开嘴,想起身却毫无力气,只得眼巴巴的躺着,恨不得有一股清泉灌入嘴中,以解我燃眉之渴。 没多大一会,我似乎听到了三保的声音,又夹杂着一个老者的声音,一双手在我额上手腕上捏捏摸摸,半晌,我的头上多了一块冷布,冰的我彻骨清凉,舒服的不行。 不多会儿,又有人开始撬我的嘴,给我灌苦的像黄疸一样的药水,我嘴里说不出话来,要不然我一定会破口大骂,姑奶奶想喝的是清水,谁要你们给我灌这个苦东西? 不过这一通灌以后,我倒真是舒服多了,躺在床上也一直有人给我换帕子,我安安稳稳的睡了一大觉,醒来就又看到了朱棣端坐在床边,我吓了一跳,“王爷,您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朱棣言简意赅。 “……” “昨日不是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今天怎么又开始发烧?”朱棣脸上有些不耐烦。 我却只关心的问道,“徐公子和王妃他们已经走了吗?三保不是说您要去办事吗?” 朱棣惊异的看着我,“你到现在还只关心辉祖走了没有?” 第81章.81.彩云之南 我愣住,“赫连只是一问,并没有这个意思啊。” “那你是希望本王快快离开这里是吗?” 看着朱棣认真的模样,我不敢多嘴,“不是的,您要是这时候再走了,说不定赫连的小命丢了也没有人管。” 朱棣似乎很满意我这个答案,脸上阴转多云,还带着一丝丝……要是我没有看错,那应该是,得意? “你要是清楚你这一点处境,大概就会老实多了。”朱棣喃喃道,“你这睡了一天,本王也知道你现在饿了,还知道你今晚又要睡不着了。” 朱棣难得调笑,我倒一时难以适应,只好不说话。没一会,便有人送来粥菜,服侍我吃了,朱棣也回避出去,让妇人替我换了药膏,药膏清清凉凉的贴着胸口,痛觉顿失,我这才觉得浑身舒泰起来。 朱棣再次走了进来,看了看我,放下心来,“他们都走了,本来今天本王也要赶去滇南,十八弟刚刚封王,父皇派他去镇压滇南动乱,大概是想等到动乱平复之后,派岷王就藩云南。” 岷王,朱元璋第十八个皇子,朱楩,今年初才封王,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意气风发,此时派去云南镇压动乱对付那些未开化的部族,还是有些稚嫩,朱棣与朱楩还算交好,朱楩求助四哥,朱棣本就骁勇善战,如今又是长兄,自是义不容辞前去支援。 “您难道只身前往,不带一兵一卒?”听着朱棣的口吻,倒是想一个人悄悄地去。 朱棣点头,“十八弟带去的人马对付那些南蛮小儿岂不是绰绰有余,只是十八弟作战经验有限罢了。” 朱棣乃是城府颇深之人,从不做没有把握之事,这个从他后面带兵造反争夺帝位就能揣摩出来,他既然这样胸有成竹,那说明他是很有自信的,我也不便提出什么建议,但是心中难免还是要担心,“您此番前去帮助岷王,皇上知道吗?” 我心中所想乃是,若是朱棣是瞒着朝廷前去支援岷王,只怕我还得想办法劝他上报皇上,如若他不上报,那我就要上报了。这事本是他们兄弟情深,相互支援,可是若是有心之人传了出去,那就会变成了岷王燕王结党营私,另有图谋,朱元璋铁定了要认为是朱棣想拉拢新近封王的岷王,壮大自己的羽翼,将来好和朱允炆较量。 “你一个姑娘家,似乎非常会权衡利弊,你告诉本王,你为何要问本王皇上知不知道?他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朱棣颇有心计的问道。 我被吓了一跳,只顾着自己的职责与任务,一时间说得太多,难怪他要起疑,“……赫连只是一个小女子,哪里知道那么许多,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我算计了千种万种朱元璋得知此事会如何去看待朱棣,就忘了算计一种可能,朱棣本来就是有心瞒着朱元璋结党营私!他从来就不是没有野心的人,拉拢人心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 朱棣似乎很喜欢看我这种被他揭穿后瑟瑟缩缩的样子,笑道,“本王既然一人前往,本来就是想瞒着众人,这事如今只有你和三保知道,三保我谅他也没有那个胆子说出去,若是有第四个人知道,自然是你传出去的。” 我心中一凛,没想到被他这样将了一军!这下我只怕都不能上报越龙城了,只得干笑几声,“王爷想到哪里去了,您就是把国家机密告诉赫连,赫连想说也没处说去。” “辉祖那个小子,现在一定以为本王留下来只是为了陪你养伤,他也不会说什么的。你今后说什么话可都要想想清楚,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本王倒不是想教导你,是怕你说坏了什么话,会拖累本王。”朱棣气势凌人的说道。 我咽了几口口水,干巴巴的答道,“我这个人没有什么本领也没有什么好处,就是嘴紧。” 朱棣满意的点点头,“那就好。不过本王还是不能拿本王身家性命与大好前程赌在你身上,三保此番是唯一一个陪我前往的人,我也不可能将他留下照顾你,只得委屈你,跟我们一起上路了。” 我吓得一屁股坐了起来,也顾不得胸口阵痛了,“王爷您要我和您一起去滇南?!……打仗?” 朱棣见我这个反应,忍不住笑了出来,“怎么了?难道你要一个人留在这里?那本王会派几个人严密的控制住你,在本王回来之前,你一步也不许离开这间屋子。” 我恨的差点咬碎了牙齿,这……这简直是威胁啊! “可是我现在这样跟着王爷上路,会拖累王爷的啊。”我无奈的说道。 朱棣瞅了我两眼,“再等几天,等你好些。闻说滇南的草药非常厉害,你这伤口到北平养只怕没有个一年半载的也养不好,你路上吃些辛苦,到了滇南,本王叫十八弟替你寻些奇药,保不齐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我知道他已经下定了主意,我是没有权利反驳的,只得顺手推舟,“多谢王爷关心了。” 朱棣又关上了话匣子,不再理我,我只好默默躺下去囫囵着睡了起来。接下来的几天,朱棣和马三保都在客栈陪我盘换了几天,等我勉强能下床了,朱棣就下令马三保准备好马车与几件简单的行李上路了。 我的身体毕竟还弱,途中又接到岷王传书,滇南虽然战乱,但是自己还是可以控制的,朱棣也就不催着马三保死赶慢赶,我在马车中也还算是舒适。天气渐冷,他们替我寻了很厚的貂皮大氅,马车中火盆子也没有断过,所以我的伤口好的也还算快。 此番算是南下,路上风景本好,但是朱棣终究记挂着兄弟仍在水深火热之中,也无心带我们看风景。 一直到了滇南边陲,气温渐渐也升高起来,我们刚出发的时候都是穿着厚衣,到了这里反而脱得越来越薄,进大理城的时候,我已经干脆穿上了当地白族特有的服侍。 饶是从前在现代,我也没有来过大理,只听得多少人盛传大理城风光甚好,“苍山绿洱海清月亮白山茶红风摆杨柳枝白雪映霞红...”世人用最质朴的言语为这座城勾勒眉眼,仿佛些许浓烈的词句都会把这绿水青山玷污。朱棣也是头一次来到此乡,直感叹天上云彩仿佛触手可得。 只有马三保自进城之后便闷闷不语,愁绪摆在脸上。我知道他是多年后回到故乡,只是物是人非,家破人亡,自是难免愁绪,我们看着一切景色都是惊为天人,而他却当真是“苍山绿水暮愁人”了。 朱棣安慰他道,“三保,此番本王带你前来,一来是为了圆你一番思乡之情,另一番则是因为尔乃此乡中人,熟悉地形人情,到时候可以帮上大忙。” 三保听了朱棣的话,一扫愁容,“王爷说的是。” 当晚,我们悄悄的进了岷王的军营。岷王很显然已经与朱棣商量好,不暴露朱棣的身份,是以并没有大设宴席为燕王接风洗尘,只是私下里摆了一点酒菜招待我们。 算起年纪来,岷王今年不过二十有二,十分年轻,模样也是英俊不凡,十分英武。他在待人接物上也十分有一套,见到朱棣也是很热情,上前握住朱棣的手道,“四哥,我等你等得好苦!” 朱棣稳重,只是略微点点头,并不像朱楩那样,朱楩放开朱棣的手,复又走到三保面前,笑道,“四哥说此番要给我带来一员悍将,我一猜就是你了,三保,好久不见!” 三保与岷王显然是旧交,也客气道,“岷王爷好!我们王爷惯会拿我取消的。” 朱楩与两个男人敷衍完,走到了我面前,我有些不好意思,先行礼道,:“赫连给岷王爷请安了。” 岷王爽朗笑道,“这位一定是四哥信中提到的那位虎口脱险的姑娘,我本想着这样的巾帼英雄是个什么样儿,向往许久,见到真相竟是这么个清秀温婉的女子,实在是难以想象你与野兽搏斗的场景。” 我脸通红起来,“我们王爷不止爱开三保的玩笑,还爱开我的玩笑,我要不是王爷与三保搭救,只怕现在骨头渣子也不剩了。” “姑娘太谦虚了,说起来,小王还要好好的谢谢姑娘呢。” 第25节 我奇道,“我与王爷素昧谋面,王爷何出此言,赫连当真担当不起。” 朱楩哈哈大笑起来,“小王从七月太子下葬,就开始给四哥传书,求他帮忙,他老人家一直推拒,直到一月前,才回我信,说是愿意一来,因为有个姑娘受了严重的老虎抓伤,要我先寻好奇药等着呢。姑娘说,小王是不是要感谢你呢?” 我听完不敢相信的转过身去看朱棣,只见他正低头品着一杯普洱,好像没有听到朱楩的话似的,头也没有抬一下,朱楩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岔开道,“来来来,尝尝滇南的饭菜可还可口?明儿小王带你们到上关花去看山茶花去!这地方没有什么好的,倒是茶好花好。” 我奇道,“现在已经到了冬季,还有茶花?” 第82章.82.一将成万骨枯 马三保先就笑了,“先生你这话说的太外行了,滇南四季如春,山茶花季季都有,什么时候你都能看到。” 我“哦”了一声,暗自发笑,这真是装的一手好蠢啊。晚间,三保和朱棣一起与朱楩离开了,有小丫头来直接将我引到一间干净的屋子。我想朱棣他们应该是去干正事了-----帮朱楩研究战况与作战方略。 我到小丫头给我准备好的玫瑰花浴中舒舒服服的泡了好一会,又有人给我送来了全国盛名的滇南白药,我用了药,才爬上床睡了。这一路月余的颠簸,从未有过这样舒适的时候,我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一早,就有人来喊我,原来是去吃早餐。军中规矩毕竟大些,三餐起居都是一定时候的。我赶到的时候,三保朱棣已经岷王都已经坐在那里了。往桌子上一看,只见有热腾腾的什锦米线,破酥包,凉拌饵块,酸角糕,漆油茶,看得我口水一阵阵的往下咽,要不是碍于好几个大男人在场,只怕我就要立刻大快朵颐了,此时少不得还要挨个的打招呼道万福,才得以坐到桌边。 朱楩笑容可掬道,“来来,除了三保,你们只怕都没有吃过这些,都是滇南的特色,好吃着呢。” 说着,他就先端起漆油茶喝了起来。我们也都开始动手,所有的食物确实都别有一番风味,吃过齿颊留香,没一会工夫,我们就把桌子上的食物一扫而空,丝毫没有在王府中扭扭捏捏的小家子气。 朱楩道,“昨夜我们哥俩连夜定夺,商量出那样的妙计去对付敌人,今日定要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这些愚民,负隅顽抗,奸猾狡诈得紧。” “恩。你令咱们军队所有的将士提前用午餐,今日午时,待对方阵营用午餐之时,叫三保带着众将士按照咱们列下的阵杀过去,包你一击得胜。”朱棣沉声道。 朱楩连连附和道,“太好了,有三保在,我也就不用亲自出征了。” 朱棣摇了摇头,“一军之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如何能够亲自出征。你是要坐在帐幔之中运筹帷幄,关键时刻给将士们打气鼓励的人,怎么能像个莽夫一样天天带着将士们喊打喊杀?” 朱楩脸一红,“四哥教训的是,这些用兵之道我都懂,只是每次总是忍不住自己就先上了。” 朱棣不以为然,“你每天给将士们喝酒,只能养出一帮子酒鬼来,可你若是平时严纪,凯旋之时赏酒,大家才会觉得这酒格外珍贵芬芳。” 朱楩恍然大悟,“合着我天天跟他们混在一起,最后他们也就把我当个普通将领罢了?” 朱棣心满意足,“孺子可教。”继而转头对三保道,“你今日第一次上任,将士们难免会不服你,只要有第一个不服气的人,记住,杀无赦,但是,只能杀第一个人,剩下的要靠技巧拉拢。” 三保点头,胸有成竹,“跟着王爷多年,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吗?” 朱棣显然也对三保很放心,只是教朱楩做事罢了。三保退下带兵出征之后,朱棣别有一番闲心,笑道,“十八弟,昨日说此间四季如春,本王倒是很想去见识一下。” 朱楩忙不迭应道,“我这就安排车马。” “不远的话咱们可以易装步行,难得这样的好景色。”我插嘴道。 “先生放心。”朱楩现在也随着三保唤我一声先生,我颇有名不符其实的感觉,“小王安排所有行程,管不叫你有任何操心的。” 我连连道谢。没多久就有一辆马车来了,朱楩自是骑马,朱棣为了不招摇过市,也随我一起坐了马车。从大理城到城外苍山,路途倒也不近,只是沿途可见洱海清澈,苍山葱翠,并不觉得单调。 朱棣单手架在车窗上,一路都默默地看着窗外风景,并未开口,一开始我还觉得尴尬,时间久了,也就被外面的风景吸引了,也不再搭理他。没多久,我们就到了苍山脚下,马儿马车都停了下来,朱楩笑道,“大家哦毒药下来活动活动筋骨了。” 这座苍山并不高险,只是传闻上山之后可以将整个洱海风景一览无余,再加上满山的曼陀罗应季而开,是以久负盛名。我们一路往上,半山腰却有一间小茶铺,一个老叟带着漂亮机灵的小孙女站在招子下揽客,用并不流利的汉话喊我们喝茶。 朱棣低声问道,“你累吗?” 其实我一点也不累,浑身的劲儿恨不得现在立刻登顶,只是他们为了体现自己是大丈夫,难免要认为我是弱女子,我也只好配合,“倒真是有些口渴,两位王爷不如也坐下喝一碗茶水,坐在这里也能看到山下景致呢。” 朱楩笑道,“这里纵观洱海,山顶上才能看到背面满坡茶花。” 漂亮的小姑娘芊芊素手端上来三杯普洱茶,在旁边低声哼起了民谣,歌声婉转悠扬,我心中十分愉悦。偷看朱棣,他也是十分自得,只是朱楩,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没多久,朱棣也察觉到朱楩的不对劲,问道,“十八弟,你看起来焦虑的很。” 朱楩干笑一声,“三保一人出征,咱们却在这里赏花品茗,我心中总是有点……” 朱棣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成大事者,必不会锱铢必较,事必躬亲。” 朱楩挠了挠头,“那我终究不是成大事者,马上就要正午,我心中着实忧虑。” 见朱楩的样子,确实是忧心忡忡,朱棣只得道,“算了,本王也是一时心急,终究不能一步登天,咱们下山回营吧。” 朱楩连连摆手,“不必不必。”说完,他又小心翼翼问道,“四哥难得有闲心游览,不如我自己先回去,四哥带着先生继续上山怎么样?” 朱棣叹了一口气,挥挥手,“罢罢,你回去吧,在这里也是心不在焉。” 朱楩听得一声令下,立刻拔脚下山。看他的样子,还真是担心今日首站能否告捷。朱棣突然开口问道,“你说今日三保能否拿下对方?” 朱楩后来确实封藩云南,我想一定是对收复云南做出了很大的贡献,此番又有朱棣助阵,绝不会失地,“三保乃是王爷座下得力之人,您敢放心大胆的让他一人独挑大梁,想必一定是胸有成竹。赫连想……岷王是多虑了。” 朱棣点点头,漫不经心的说道,“妇人尚且有此见解,亏得老十八还是个男子汉。” 我差点没忍住笑出来,真是头一次见到朱棣在背后对人说长道短,看来真心是对朱楩这样沉不住气失望。 “昨天他们有没有给你送药?”朱棣眺望远方,并未瞧我。 我应道,“送了,上好的药膏呢!不过我身子本就好的差不多了,这药给我也是浪费了。” 朱棣仿佛只要知道朱楩有没有按照他的意思给我寻药,用上是什么效果,我到底需不需要,他都是不关心的。他已经站起身来,放了一块碎银在桌上,“登高望远,上面的风景更好。” 我屁颠颠的跟了上去,他依旧是将我让到前面,在下面挡着我。越往上越显陡峭,一开始不觉得,毕竟我是大伤初愈,爬了没多久倒真的有些喘不过来。朱棣见我步履减缓,渐渐跟到我右侧,“怎么,上不动了?” 我擦了擦额间的汗珠,“还真没瞧出来呢,这山明明不高,没想到爬起来还挺累。” “要不下去?”朱棣激将道。 我倔强摇头,“那怎么成。” 朱棣伸出一只手,“不然本王扶你一把。” 我看了他一眼,并不像开玩笑,想想现代那些搭伙探险的驴友,共宿一个帐篷的都有,我何必讲究这些。便伸出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多谢王爷了。” 有了这样一个强有力的支撑,我走起来也轻松多了,途中我们看到有个专门系情锁的所在,我心中一动,终究不过匆匆略过。没多久便登上顶峰一片平地,转身背去,果见漫山遍野的曼陀罗姹紫嫣红,美不胜收!顿时觉得这一路艰辛物有所值。 朱棣站到一边,淡淡的说道,“这满眼江山如画,夺来之时却浸满鲜血。” 我心头一紧,是啊,我们站在这里看花看草,马三保却带着兵正在砍杀原本在这里生活了世世代代的居民。 想到这里,顿时心如刀绞,“王爷您说,争夺天下之时,是不是要牺牲无数子民?” 朱棣微笑,“你竟没有听过一将成万骨枯这句话?” 我背后森森然,恍然似乎看到这满山嫣红之下,埋满了忠骨冤魂,进而想到不过四五年后,朱棣也会带来这样的厮杀屠戮,不禁心生恐惧。 第83章.83.先见之明 “你在想什么,脸色这么难看?”朱棣见我神色不对,有些奇怪的问道。 我哪里敢告诉他,这满目江山,将来都是你的?“没事没事,看到这样的美景,心中实在感慨。” 朱棣沮丧道,“怪本王没有想得周到,看起来你是跟寻常人差不多,只是这身子毕竟吃了那么大的亏,叫你这样辛苦,只怕你承受不住。” 我心中苦笑,只怕几年后你与自己的亲侄儿争夺江山的时候,这样的柔情便再也回不来了。 在山巅上没有矗立多久,朱棣便提议下山,他嘴上说着回去看看三保和朱楩到底得了什么样的成绩,但我知道,这样一场小小的战役,在他眼中根本就是小打小闹,什么也不算的。他还是怕我撑不住,我也不好拂了他这一番美意,便与他回到军营。已经是下午,军营中静悄悄的,我有些奇怪,倒是朱棣,面不改色心不跳,丝毫不以为意。 我们俩在早餐的帐中,泡了一壶茶,默默地等着岷王归来。 直到傍晚,军中突然鼓声雷动,一片欢嚎。朱棣岿然不动,依旧坐在位子上,而我却按不住性子,跑出帐外,看究竟发生了什么。远远地只见朱楩与三保骑着高头大马,一前一后,身后还有许多军官将领带领着大队人马重回军营,一个个都是面带喜色。 我跑回帐中兴奋地对朱棣说道,“王爷,王爷!他们回来啦!果真是凯旋而归!” 朱棣沉声道,“大惊小怪。你我且在这里静静候着,他们犒赏完兵士,自然会来这里跟我们分享战况。” 我忍住好奇与兴奋,不再出去,只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慢慢候着,直到天黑之后,朱楩才和三保掀帘而入。三保一向荣辱不惊的,朱楩脸上则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四哥!你说的真是一点也不错啊!” “坐下说话。”朱棣淡淡说道。 朱楩将身上盔甲卸下,“三保正中午时,先是带着一小队人马从正前方打入敌方阵营,他们当时正在用午餐,一个个全都慌了手脚,找武器的找武器,披盔甲的披盔甲,好些人商场连头盔都没有来得及戴上!待到所有人都赶来迎战,我们的大军从两面包抄,杀到已经空荡荡的后营,抓了他们的几个头目,烧了粮草,那些南蛮子顿时就泄了气,如同霜打的茄子一样,再也横不起来了!哈哈哈哈!”朱楩越说越得意,“咱们简直是不费一兵一卒,就一举将他们最难搞的一个阵营拿下了!早知道我也不必坐立不安,跟着你们一起在苍山喝茶好了!” 朱棣抬眼看了朱楩几眼,笑道,“再来几次你就能安心坐在帐中喝茶了。” 朱楩笑道,“方才我已经按照四哥说的,给为首的几个将士赏赐,又给所有的士兵设了宴席,今晚不醉不归。” “甚好,不过现在也不是放松的时刻,后面还有好几个阵营,此时见你端了一个阵营,那面会有兔死狐悲的感慨,只怕会想点子反抗。他们一个个想倒不足为惧,若是几个阵营的首领想到一块儿去了,联合起来对付你,你可就难了。” 朱楩方才还兴奋的发红的脸蛋,被朱棣这么当头一棒,立刻没了声音,“……他……他们会联合起来?” “山中老虎你几时见过它们结队而行?可你看看每年秋天天上迁徙的大雁,是不是总是结成一队往南方飞?弱者结成联盟对抗敌人是所有生灵的天性。”朱棣淡淡说道。 朱楩低头一想,觉得朱棣说的非常有道理,着急起来,“那我现在怎么办啊四哥?” 朱棣低声道,“静观其变。打仗这事儿,没有事先全部算计好的说法。随机应变考量的是一个将领的素质。” 说完,他站了起来,“你今晚要去犒赏三军,本王就不叨扰你了,三保也不必去了,免得人多嘴杂,传出去麻烦。” 三保应了一声,便回到朱棣身边。朱楩已经没有刚开始回来的兴奋,默默将我们送回住处,有些失落的回去了。三保咂咂嘴,“王爷何以要这样打击岷王?毕竟岷王年纪尚幼,多些鼓励总是好的。” “就是年轻,才不能让他过早的趾高气扬不知天高地厚。”朱棣冷冷的说道。 “王爷,您不觉得奇怪吗?”三保突然问道。 朱棣看了三保一眼,神秘一笑,“你说说你觉得什么奇怪。” 三保看看朱棣,转而看看我,和煦的笑道,“不如您问问赫连先生,如果赫连先生也觉得奇怪,那就不是我多心了。” 我轻轻笑道,“三保果然是个鬼灵精,将这个烫手山芋扔到我手里。” 朱棣见我通透,一扫脸上的阴霾,“你说说,三保想问你的是什么?” “岷王与王爷看起来十分交好,而且岷王较王爷来说,自然是年幼了些,不过他也算是少年得志,这么年轻就封了藩王,应当是知人事的。咱们此番前来,正是皇上新立储君之后。立储之时,岷王不在京师,按说,他是最最好奇为何皇上不立太子,反立太孙的,可是自打咱们到来,他对皇太孙一事只字未提。”我头头是道。 马三保拍手叫好,“我就说赫连先生七窍玲珑,不会看不出这一点奇妙之处。” “你可别这样埋汰我了三保。咱们听听王爷是怎么说的。” 朱棣眯起眼睛,“老十八虽说刚刚封王,对战事也不甚了解,但是于人情世故绝对在我们哥几个中算是人情练达,他与谁都交好。当年太子还在的时候,就十分维护这个小弟,他们感情自是不必说。就连允炆,与他年纪相差也不大,所以十分投缘。太子驾崩,不管是重立太子还是立太孙,终究轮不到他头上。若是新立了太子,他只怕更受压制,立太孙,他还能端一端皇叔的架子。所以此番允炆成了新储,只怕他还要拍手叫好呢。” 朱棣这番话说的非常通透,也完全在理。朱楩的反应也着实印证了他的话。可是我还是担心,“王爷您说,岷王会不会私自将我们前来助他的事情报到皇上那儿去?” “老十八再想拍马屁,也不会把自己搭进去。再说现在也不是他拍允炆马屁的时候,父皇身体健朗,西去的日子还早着呢。”朱棣冷冷的说道,“他此时和本王示好,将来,恐怕是怕允炆上位,瞅着我们这十几位叔叔不顺眼,要把咱们的封地收回呢。父皇是我们的父亲,父亲将手上的财产分发给每个儿子掌管,那自然是放心的,一个侄子,江山都握在叔父们的手里,只怕就要寝食难安了。” 我心中一凛!朱棣竟然这个时候就能预料到将来朱允炆会削藩!恐怕将近二十个藩王,没有哪一个有朱棣这样的先见之明,朱元璋还好好地在位,朱允炆还是那个纯良的小孩子,谁能料到将来的事故?帝王之才……帝王之才,朱棣造反当皇帝,所有人都认为他是被朱允炆削藩逼的,都以为是个历史巧合,谁能真正理解,这皇位也许天注定就是他的,这是历史的必然! 三保神色紧张,“王爷此话是说,将来太孙会将您和其他王爷的藩地都收回去吗?” 朱棣笑了笑,“本王也是猜测罢了,不到那个时候,谁也说不准。”看着朱棣深不可测的眼眸,我知道,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是因为他自己知道,如果他是朱允炆,他也是一定要执行削藩的。朱允炆削藩没错,他反抗也没有错,错全在朱元璋身上-----他选了一个最最不该做皇帝的人去做皇帝。 第26节 “那王爷您准备在滇南盘桓多久?要一直帮岷王到底?”三保愣愣的问道。 朱棣不屑的一笑,“那他也想的太多了,本王此番来……”说着,他看了我一眼,“本王不过是听说滇南的草药奇灵,想着采购一批回去,给咱们的神机营制药,以作军资。” 我浑身一热,岷王说的果真不错。他是为了来替我寻药。我真不敢相信,朱棣这样以江山社稷为重的人,竟会这样大费周章为我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费这么大的周章。不过我还是清晰的知道一点,他能这么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亲口预测了朱标的死期和朱允炆的上位。他对我既有忌惮,又有好奇,主要还是想将我收为己用。 “三保你对这里熟,明天你就去帮本王收购一批好药材发回北平,做好这件事,咱们就速速启程回去了。虽说我们是瞒着人来的,呆的久了,终会路出马脚。” 第84章.84.梁国公 马三保做事绝对的是令人放心,三天时间便几乎把滇南所有药铺里的跌打损伤药全部收购了回来。朱棣的神机营以骁勇善战闻名,这一支队伍从朱棣带兵以后,便一直跟着他,所有的配置都是全国最高品格----当然,这些配置不是朱元璋给的,而是朱棣十多年来一手慢慢经营起来的,朱元璋也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儿子在为自己守江山,还能去怪他把部队训练的太专业吗? 马三保告诉我,神机营从无到有,从一支千把人的小队伍发展壮大到如今的八万大军,在无数次蒙古铁骑的磨练下,几乎战无不胜。部队从选才,训练,作战,再到后勤的粮草储备,药物补寄,全都是朱棣的心血。 朱元璋当年也是管理部队的一把好手,由此可见,管理江山和管理部队的道理是一样的,只是规模的大小不同罢了。明明朱元璋最应该惺惺相惜的儿子是朱棣,但是他年事高了以后,一时偏了心,这一偏还不是偏给其他儿子,是偏到孙子那儿去了。 草药由三保专门聘请的商队和镖局押着上路,已经快速的往北平运去。我一直以为朱棣和三保是单枪匹马的闯入滇南,现在我才知道,他们带了一样最最重要的东西----银票!只怕此番滇南之行,要花去十几万两的雪花白银。而且这只是一个开头,今后的每一年,他都会花一大笔银子在此间购买药材,直到朱棣亲自登上皇帝宝座,那个时候,啧啧,江山都是他的,草药自然也是他的,一声令下,滇南的巡抚还不得乖乖的送去。 滇南地处边陲,负隅顽抗的当地原住民其实并没有朱棣猜测的那样聪明,他们一时半会的还想不到要联合起来对付朝廷。是以我们在滇南的这段时间,朱楩按照朱棣的作战方针带队杀敌,几乎无往不胜,不过半个月时间,几乎夺来半壁江山。 而我,在此地老神医和百草的料理下,身子完全健朗起来。商队传来消息,草药已经运达海津镇,很快就要抵达北平。朱棣此行所有目标都圆满完成,回北平也便提上了日程。 朱楩刚刚体会到无往不胜的乐趣,也分不出心思来照顾我们,我们要回去,他也就略微留了一下,朱棣说自己私自离开藩地,时间久了被皇上发现会有处罚,朱楩便顺水推舟的办了践行宴。 我们从金陵南下的时候,延的路线是安徽,然后路经赣湘抵达滇南。如今我们要回去北平,朱棣也索性挑了一条新路线,从川陕经过,再过晋州回北平。 巴蜀之地,藩王乃是朱元璋第十一子蜀献王朱椿。在自去年到了锦城,“博综典籍,容止都雅”,一心只做学问,在朝中有“蜀秀才”之称。不过再淡泊的人,一旦生在皇家,难免会有称王称帝的雄心,朱椿在这一点上也没有免俗。他如今正在红照壁一带修建王府,据说规模宏大,堪比皇城。 他还聘请了大学者方孝孺为师傅,兴办郡学,资助清贫学者,所以口碑十分不错。 这样一个人,看起来朱棣路经的时候,是没有不拜访一下的理由的。就连朱棣自己,也十分向往巴蜀风情,将拜访朱椿这个与世无争的弟弟提上日程。但是,当他一提出这个建议,就被狠狠的否决了。 朱棣十分奇怪,三保也不解,问我为何,我只说,“王爷此番南游,知道的人说是王爷重情,想要见见兄弟,不知道的人传出去难免要说王爷一见皇上立了太孙,就到处拉拢各位藩王,结党营私。” 朱棣笑道,“这个事在本王预料之中,本王既然敢见他们,就不怕他们说出去,谅他们没有这个胆子。” 我还是反对。朱棣一时恼怒,也不再理我。 只剩我一个人坐在客栈的窗前,想着如何劝说朱棣放弃拜访朱椿的念头。朱棣饶是聪明绝顶,又如何能猜到,不出半年时间,朝廷中将要出一件天大的事!这件事连坐近两万无辜之人,由头只有一个蓝玉!而蓝玉,便是朱椿的老丈人!虽说朱椿并无什么家国天下的野心,但是总是要面子的,老丈人出这样大的事,不说劝说皇上免罪,最后总要收尸吧?而蓝玉这件案子,别说只是收个尸,就是粘都不能粘一下!此时朱棣若是对朱椿示好,到时候朱椿难免会向他求助。朱元璋本就最厌恶成党成派,知晓之后还不要跳脚! 可是这是我知道的史实,朱棣天纵奇才只怕也不能掐指算出将来之事,我要怎么去跟他转圜这件事呢? 此时,我突然听见隔壁传来几声轻轻的敲动,心中一动-----朱棣就住在我的隔壁,这客栈的房间都是木头隔开的,他在隔壁一动,我就能听见的。 我走到窗前,对着隔壁的窗子轻声喊道,“是王爷吗?” 半晌,朱棣也推开窗子,侧头看我。见他这样,我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有些奇怪,“你笑什么?” “没什么。赫连是想,咱们明明可以坐在一起说话,非要这样麻烦。” 朱棣也笑了起来,“你说说,为何本王要去看看老十一,你如此反对?” 我头疼起来,皱眉半晌,心想朱棣乃是聪明人,我略微点拨一下,他一定能揣摩到其中玄机,“蜀王妃生身父亲乃是梁国公蓝将军啊!” 朱棣一愣,“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你何苦这时候拿出来糊弄本王?” “王爷,您的王妃是徐将军的女儿,蜀王妃是蓝将军的女儿,皇上怜下,将自己的子女多与当年伴随自己东征西讨的大将子女结了儿女亲家。这个将来都是佳话呢。” 朱棣面色一冷,不再说话。 朱元璋一生二十六个儿子,十六个女儿,此时也不盛行和亲,所以孩子们各个配给了当年兄弟们的孩子。只是……这些朱元璋的兄弟,李善长,李文忠,徐达,梅思祖几乎全部都已经不在了。他们有些人手上握着免死金牌,有些人握着还恩令,但是……天命难违,寿命有终,一个个都奔了黄泉,至于到底是不是寿终正寝,谁也说不清楚了。就拿朱棣的老丈人徐达来说,那就是个罗生门。 我只略微说出这一句话,朱棣便能猜到,蓝玉只怕也没有多少好日子了。 蓝玉功高本是事实,但是此人极端自傲,仗着自己开国元勋的身份,几乎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听说好几次朱元璋设宴招待重臣,他都出言不逊,不给朱元璋面子。朱元璋早就把他盯上了。 此时去见他的女婿,岂不是自讨苦吃? 朱棣沉默良久,突然目放精光,“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我一个寒噤,只想着帮朱棣早日远离这些纷争,没想到漏了自己的马脚!“赫连不过是个普通老百姓,不过我们这些老百姓置身事外,反而能够看到更多你们看不到的。您身处朝野,做事总归要瞻前顾后,遇事要左右推敲,反而没有我们看的清晰明澈。” 朱棣还是怀疑的看着我,摇摇头,“你的话,每一句都带着预测,早先本王也以为你不过是旁观者清,可是一次又一次的事实证明,你可以预料将来的事,而且,准的本王都要忌惮。” 我面圣故作镇定,背后冷汗直冒,依旧嘴硬道,“赫连平日闲着无事,总爱翻几本书看看,史书翻得多了,总能看出一两分蹊跷,摸出一两条规律来。一切不过是我猜测,王爷要是想去拜见蜀王,我没有任何意见。冷得很,王爷早些歇息吧。” 我干脆耍赖,伸手便准备拉下窗子,朱棣探出身子,一把抓住我的手,“本王还没有说完,你急什么?” 我焦急万分,祸从口出啊祸从口出,这下子又引火*!正当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朱棣已经缓缓的松开了手掌,我以为他要放了我,没想到他来了一句,“你到本王屋子里来。” 我就像个被一针扎破了的气球,差点瘫倒在地,可是朱棣发了话,我少不得还是要强打精神,装作无事人一般往他的屋子走去,站在门口深吸几口气,依旧没有勇气推门。正在忐忑盘桓之间,门吱呀一声往里打开,朱棣就站在我的面前,冷冷的看着我。 “进来。” 我像个受气小笼包一样,缓步跟了进去,坐到朱棣指定的椅子上,恨不得把头埋进两腿之间,不敢开口。 “蓝将军快要出事了,你是不是也这么以为?“没想到朱棣并未对我发难,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我拿眼角偷偷看他,只见他也十分迷茫,心中一亮,这才想到,朱棣怎么会猜不到嚣张跋扈的蓝玉要出事了呢?只是他一直不敢肯定罢了,如今被我这么一说,他也是笃定了自己的想法罢了。 第85章.85.蜀王妃 “蓝将军会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个道理,树大招风。”我小心翼翼的看着朱棣,也不敢再说什么出格的话了。 朱棣深沉道,“其实我都知道,蓝玉这几年仗着自己一点军功,连我们哥几个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其他的大臣了。 说起来,蓝玉这个老朽,不过是仗着他姐夫常遇春的机遇,若不是常将军英年早逝,手上兵马全部都被他哄了去,又打了几个胜仗,现在这个天下哪里轮得到他说上半句话。父皇怜他一门两员大将,待他也算优厚。 没想到他便骄傲自满起来,私下里畜养了很多庄奴,这些人都仗着蓝玉的威势暴虐凶横。前番,三保告诉我说蓝玉曾经抢占了东昌的民田,御史查究追问此事,他竟然发怒,赶走了御史。再有就是听说他从前北征元军回来时,半夜敲击喜峰关关门,关吏没有及时开门接纳,他竟然纵容士兵打破关门长驱直入。先前,父皇想封蓝玉为梁国公,因他犯错改封凉地,还把他的过错刻在了铁券上。他仍然不知悔改,在侍奉父皇的宴会上出语傲慢。 上次他西征回朝,当时太子还在,父皇让他做太子太傅,蓝玉对位居宋、颍两公之下感到不满,居然问他自己为何不能担当太师之职,只能屈居太傅。 现在这个老儿每每上朝呈奏,父皇也都是爱理不理,只怕他心中也十分愤懑,想着法子的弄些事情出来,让人家注意到他。” 朱棣不说,我还真不知道蓝玉竟然这样恶行满贯,我所知道的,只有他也参与了交趾国火药采购。看来史书记载也不全面,众人都道朱元璋生性凶残,容不得人,其实谁又知道这些人一个个如何挑战皇权? 朱棣跟我说完这一番话之后,也是气愤,只闷闷的不说话,良久,才沉声道,“只怕是另一个胡惟庸。” 我心悸,他不止知道蓝玉会被处罚,甚至知道他会连累许多人一起被处罚。 “那……王爷还打算去见蜀王爷吗?”我怯生生的问道。 朱棣笑了笑,“见,当然要见。” 这……真是出乎我的预料,我不解,“王爷既然知道蓝将军事发不过是旦夕之间,为何还要趟这个浑水?” “老十一是蓝玉的女婿不错,蓝玉是父皇的臣子才是最重要的!既是父皇的臣子,老十一贵为皇子,还能被他一个老朽给生生拖累了?”朱棣眼明心净,看待事物果然与众不同,我也不知道他的决定是对是错,但是他既然出了此言,我知道自己是劝不住他的,只得闷闷的回到房中。 十天之后,我们几个便都坐在朱椿刚刚建成的蜀王府。蜀王府虽说规模宏大,但是却并不奢侈,与朱椿这个人差不多,求的只是清幽淡雅,处处可见精心推敲的痕迹,十分的讲究。 蓝玉声势浩大,功高盖主,连带着蓝氏一门都扬眉吐气,就连蜀王妃蓝云云也与其他王妃不同,随着夫君一起接待我们。 要说将门虎女,其实这时候的大明朝比比皆是,就连朱棣的王妃徐云华的身份只怕比蓝云云还要高些,但是,徐达毕竟早就不在了,树倒猢狲散,生前再大的功劳与成就,此时也只剩下了空架子。蓝玉可就不同了,他大约是还活在世上的最后一员元功宿将。任凭谁见到他也要给几分薄面。 也有传闻,蜀献王朱椿十分惧内,连侧妃也没有娶。底下的侍妾更是少之又少。说是惧内,不如说是惧丈人。 朱棣跟朱椿说的是,因从京师回北平,向往巴蜀风光,便绕道至此,来到此间不能不拜访主人,便来到了蜀王府。 朱椿尚未搭话,这为蜀王妃蓝云云便先开口道,“四哥说的这是哪里话!我们夫妇日日想着,离京师十万八千里,不能在皇上面前承欢膝下,也不能与各位哥哥兄弟多加往来,心中还总是遗憾,没想到盼星星盼月亮,盼得您大驾光临,真真是蓬荜生辉,您要是这么说,就太见外了,倒生分了兄弟情谊了。” 蜀王妃如此豪迈,又如此喜好外交,弄得朱棣都有些纳罕,朱椿显然是管不住自己老婆的,站在一旁憋得脸红,又有些生气似的,终究不敢责怪娇妻半句,只得道,“云云你在府里怎么样都行,这是四哥,不要在外人面前献丑。” 没想到这句话不但没有压制住蓝云云,倒叫她跳脚起来,“瞧瞧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什么是外人?四哥倒成外人了?!” 朱棣见自己还未开口,倒惹得人家小夫妻吵闹起来,虽然烦躁,终究还是劝和,“弟妹莫要见怪,老十一从小就是这样,说话实在,你是他内人,应当最是了解他。” 朱棣一句话说得蓝云云也不敢多言,只是她在蜀王府称王称霸惯了,一时被朱棣揶揄,也有些不忿,继而觉得委屈起来,“四哥说得对,我倒是不该太过热情,失了妇人之德。” 朱棣见蓝云云实在是不堪,也懒得理会,还是朱椿在一旁又是挤眉又是弄眼,才把蓝云云的骄横压了下去。 我心中啧啧称奇,这个蓝玉,究竟有多霸道!连一个女儿都惯得这样!瞧着蜀王妃蓝云云不过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材窈窕,美艳如花,出身又这样好,若是稍微收敛低调一点,那绝对是一个端庄的王妃,只是骄纵若此,较之徐云华,那就完全没了气质和风度。 好在这蓝云云是个气性来得快去的也快的人,晚宴桌上,她又已经换了一身艳丽的蜀绣长袍,妆容精致的出现了,依旧是春光满面,伶牙俐齿。 “我本来想着今日就不出来接客了,可是啊,我转念一想,终究是四哥来了,下一次还不知是什么时候,我要是不出来好好招待,四哥只怕心中会怪罪我这个弟妹。再说我们十一爷,又是个贫嘴拙舌的,恐怕招待不周。”蓝云云舌灿莲花。 我默默地想着,你只要不出现,我们哪里都觉得周到,你一出现,大家就不快活了。 朱棣只不过是略略一笑,对蜀王夫妇的盛情款待道谢一番。 蓝云云将蜀地的特色菜肴介绍一番之后,终于问道,“四哥,您此番从京师来,可不知见到我父亲没有?” 朱棣一愣,“哦,朝中见过几面,梁国公事务繁忙,好几次本王想请他,见他抽不出来空,都开不了口呢。” 蓝云云得意一笑,“那是,父亲乃是皇上的大将军,肩负着大明江山,哪里能不忙呢,哎呀,我们来锦城之前,我就劝说他老人家早些解甲归田,他就说,云云啊,我也想解甲归田啊,可是皇上不许啊,我这担子卸下去谁愿意接啊,谁又能接得住啊?我想想也是,少不得父亲要撑着这把老骨头,继续为国效力了。” 蓝云云这一番话叽里咕噜说个没完,除了朱椿满脸无奈,所有人都哭笑不得,又不好拂了朱椿的面子,只得继续让她聒噪。这一餐差不多就是在蓝云云吹嘘她父亲功劳有多大中度过。 川菜本久负盛名,只是我们都没有吃下多少,肚子还没填饱就借口旅途奔波,要早些回房。 要不是朱椿拦着,蓝云云还要安排变脸戏给我们看,我们一个个落荒而逃。 回房路上,三保啧啧称奇,“这个蜀王妃……”说着,一声长叹,“苦了十一爷了。” 朱棣却一直蹙眉沉默不语。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蓝云云尚且这样,就可见蓝玉平时有多嚣张了。现在不过是暴雨前的宁静。只是这个可怜的朱椿,要背老大一个黑锅。 因为实在受不了蓝云云,第二天我们便找借口把朱椿一起喊出了王府。蓝云云好歹顾忌自己的身份,不好抛头露面的,只得干瞪眼看着我们大摇大摆的出了蜀王府。 没了蓝云云在身边的朱椿,简直就是老虎不在家猴子陈霸王,整个人气度都出来了,他出口成章,风度翩翩,一路给我们介绍着巴蜀风情,还带我们去武侯祠祭拜了诸葛孔明神像。 “四哥,您不要见笑,云云就是嘴快,其实她人很不错。不过从小被梁国公惯坏了,到了我府里,又没有个管教的人,我……您也是知道的,我只想埋头做我的学问,懒得处理家事,府中一切事务都是她做主,时间久了,养的她有些骄纵。”站在散花楼巅,朱椿对朱棣私下里咬着耳朵。 朱棣轻轻笑道,“十一弟这话当真就是弟妹说的那样,把本王看外了。弟妹性格直爽,又八面玲珑,你今后能否幸福安康,其实还要看弟妹会不会料理呢。” 朱椿腼腆一笑,“云云这些方面倒真不用我操心。” 我有些恨铁不成钢,很显然,蓝云云能这样趾高气扬,朱椿自己如此低她一等,也不见得全是蓝云云不好,朱椿自己天生愿意做个妻管严。 只是,他不知道,他这骄纵的小妻子,也骄纵不了多久了。 第86章.86.客栈重逢 第27节 朱椿除却这个骄纵不懂事的小娇妻难以操纵之外,其他方面倒是做的面面俱到。他沿锦江建了三座楼,一名筹边楼、一名望江楼,而我们现在就站在第三座散花楼之上。放眼望去,整条锦江蜿蜒盘旋,如游龙呼之欲出,气势磅礴。 三保笑道,“十一爷好福气啊,分到这富硕的巴蜀之乡。” 朱椿憨憨的笑了,“能者多劳,四哥被分到北平,还不是因为北平那里有大事业等着四哥。” 朱棣笑而不语,负手远望,这是一片鱼米之乡,百姓安居乐业,谁不想天天在这里赏花游水,吟诗作对? 朱棣侧身对朱椿问道,“此间有没有什么官商与北平有往来的?” 朱椿连连点头,“茶,药,米,官商与北平都是往来甚密的。” “那一般走一趟,需要多长时间?” “至少也得两三个月。”朱椿皱眉道,“几千里的路,又多经山路,十分难走呢。若是有一条大运河连着,那就一切好办了。” 朱棣咂咂嘴,“你的心也真大,巴蜀至北平的大运河,别说修不起来,就是能修起来,那得耗费多大的人力物力啊。” 朱椿哈哈笑道,“我不过是想想,当然是不可能的事。” 我与三保对视,不知朱棣无端端的问朱椿这个做什么。朱棣此番弄了那么多滇南的药草回北平,现在又打起了巴蜀粮米的主意,着实叫我吃了一惊。他心里盘算什么,我也是完全看不出来。 在巴蜀盘桓几天,我们实在是嫌弃蓝云云聒噪多事,便借口告辞,临走之时,朱椿万般不舍,就连蓝云云都有些诺诺的,“好不容易来了几个京都故人,现在又要走了,少不得又是我一个人陪着王爷慢慢往后熬了。” 我这才明白,这个将门千金为何如此热衷博取关注。她从前生在金粉丛中,到处都是她要攀比应酬的人,如今随着夫君迁徙至此,离了亲人,失了身份,自然处处觉得不得意,好难得见到我们这几个从京师过来的人,恨不得像那花孔雀开屏,将在京师学到的全部社交手腕都拿出来,如今我们要走,只怕她比朱椿还要难过。 因为朱棣想着赶回北平过农历年,所以路上我们并未多做其他停留,其他地方的藩王也并未拜访。有时候我想着,时间过得也真快,转眼我到燕王府已经快两年了。去年年宴在皇宫之中为朱元璋献曲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可是如今太子驾崩,新立太孙,早已物是人非。 十一月底,我们总算是赶到了海津口。海津也就是将来的天津。离北平不过几天的路程了。这一晚上,我们歇在一家客栈,想着没几天就要回到北平,竟有一种要回家的感觉。我双手枕着头,望着窗外一弯明月,感慨颇多,良久不能入睡,忽闻得窗外一声鹧鸪叫声。 这一声鸟鸣,划破这宁静的夜晚,好像在完整的黑色夜幕之上抓撕开一道口子。我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蹑手蹑脚走到窗前,果见客栈的院墙之上有一个模糊的黑影。 朱棣与三保与我住在对门,是见不到我这边的情况的。我想了想,还是从窗口跃出,一路飞檐走壁的摸到那个黑硬的所在。 鹧鸪叫是爹爹教我的,唯一一个也学会了的事越龙城,十年来,我们时常用这声音互相联系对方。 越龙城果然伏在墙根,见到我,咧开嘴笑了,“我找的你好苦。” 我上前去在他壁上拧了一把,“好你个越龙城,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我一早就赶回北平了,到王府打探,也没有见到你的踪影,后来听说燕王在鲁豫边境脱离了王府的车队,说是有事要办,我想你大概就是那时候跟他走了的。这不,好不容易在这里堵到你了。你也是心大啊,一路上竟一封信都没有。”越龙城压低声音说道。 我自知理亏,咬着嘴唇撒娇道,“你只知道我没有回北平,你哪里知道我为什么没回呢?” 我添油加醋的把我被老虎挠了一爪子的事跟他吹嘘了一番,又把自己的伤势说的天上有地下无,总之就是,现在他还能见到我站在他面前,简直就是我九死一生,命悬一线,鬼门关前逃生!要不是男女有别,只怕我都要把胸口衣服撕了让他看看我的伤疤。 越龙城显然也被我吓住了,一把将我两条胳膊都紧紧钳住了,“你没事吧?出了这样大的事,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我白了他一眼,“我都是要死的人,天天躺在床上不能动,等着人伺候的,哪里有力气去给你传信?” 越龙城想了想也是有道理,又把我的胳膊脸蛋都捏了捏,直到我龇牙咧嘴的喊痛他才松手,“好像肉是少了些呢。” 我无语凝噎,“越大人这样着急找我,请问又有什么任务交代?” “你不先跟我报告一下最近的工作成果吗?”越龙城反问道。 我吐吐舌,“饶是我不知道为何博得了燕王的青睐,他才费了大气力将我带到滇南寻医问药将我治好了,要不我都死透了,你要我报告什么?” “燕王最近有什么不对的动作没有?”越龙城直接问道。 我心里那个恨,合着刚才那样关心都是装出来的,到最后的还是要问我这句话,“燕王天天带着个伤残病人和一个阉人,能有什么动作?” “滇南一行,可不是说去就去的,燕王待你算是不错了。”越龙城若有所指的说道。 我咽了咽口水,犹豫了半晌,还是说道,“我当然没有那么重要了,他老人家去滇南还采购了一批草药为神机营做后备之需。” 虽说这个消息也不算什么大消息,也算不得打了朱棣的小报告,但是我依旧觉得十分对不起他,转念一想,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职责啊,我不能因为他救了我一命,就把工作丢了不是? 越龙城显然对这个报告也不甚满意,不过总比八竿子打不出我一个屁来强些,“神机营向来骁勇,燕王采药,只怕是开春之后又打算去追缴元军余孽了。” 听越龙城这样一说,我立刻就把跳出来的心放回了左心房。 “那您老人家现在能不能说说,这么着急找我,是为了何事了?” 越龙城摇摇头道,“本来是想让你一起帮忙办案,你既然大病初愈,还是算了,好好养身体吧。” “什么案子?”我眼睛一亮。 越龙城讳莫如深,“大案子。罢罢,是我欠思虑,本就不该拉你趟这趟浑水。” 我立刻被揪起了兴趣,“什么大案子?” “这案子现在还没有起来,但是我听说蒋指挥使已经在多方搜证,只怕年一过,就要爆发。”越龙城皱着眉头,担忧的说道。 我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小声的问道,“你说的大案子,该不会是和蓝将军有关吧?” 越龙城奇怪的看了我一眼,“你接到别人的消息了?”他自己刚说完就否定了自己,“不可能,这事暂时不超过十个人知道,不会有人来告诉你的。你怎么会知道?” 我犹豫一下,决定把这个黑锅推到朱棣身上,“我们从滇南回来的时候,经过巴蜀,顺便拜访了蜀王,也见到了那位娇滴滴的蜀王妃蓝千金。看她矫情的不行,再加上蓝玉在朝中也是眼睛长在头上,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燕王说蓝玉只怕早就触怒了龙威,迟早要出事的。” 越龙城哼了一声,“没想到燕王这样有远见。” 我吐吐舌头,有惊无险。 “这样看起来你还有几天就要到北平了,这里不方便说话,等你回去我再找你。”越龙城突然柔声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找你,就是断了联络,……赫连大人着急的紧。” 我嘻嘻笑了出来,“你自己着急的紧就你自己着急得紧,干嘛扯出爹爹来。” 越龙城无语,转身离开。我也默默原路返回房内。管好窗户走到床边,猛然抬头发现对面朱棣的房间隐隐透出如豆灯光! 这夜深人静,我出去的时候明明整个客栈都已经寂静无声,朱棣和三保也是早就安歇下了,怎么会……怎么会现在灯又亮了? 我战战兢兢的走到门口,舔破一层纸看去,果见朱棣的房间点着灯,灯下一个人影形单影只。 看来朱棣确实在我离开这段时间起来了。 我心惊肉跳的默默回了床边,却再也不敢睡下,完了完了,这下我可是完了。朱棣那双眼睛,明察秋毫,简直没有能逃得过他的掌控的事,我竟然脑子发烧,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什么。 第87章.87.醉酒 我也不知道朱棣到底有没有发现什么,总之接下来几天的路,他一路都是郁郁寡欢,不苟言笑,连带着马三保也沉默寡言起来。 我一路颇觉郁闷,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回到王府之日,是一个暮色将至的傍晚。王妃一早就接到了三保的飞鸽传书,将王府收拾的十分喜庆,迎接夫君的回归。朱棣离开藩地将近一年,更有许多当地的乡绅土豪前来巴结,而我和马三保,也都各归其位,一下子就与朱棣失去了在路上所有的那种亲密与和气。 珠儿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姑娘,乍一眼看去,我都有些不认识了。她依旧和一年前一样,手上做着个针线活,只身身量大了,眉眼也成熟许多。见到我归来,吓得一把丢掉了手上的针线,愣了半晌才扑上来,“小姐!您可回来了!” 难得的有人这样惦记我,我有些感动,握住珠儿细嫩的手,“瞧把你激动地,不就是我回来了而已。” 珠儿眼圈一红,“这一别就是一年,珠儿……珠儿生怕姑娘这一走就不再回来了。” “怎么可能?我还能长了翅膀飞走?”我尴尬的笑道,心中还是不免发虚,当时被徐辉祖发现我的身手,我可是差点就准备夹起尾巴跑路的。 珠儿破涕为笑,“总算是把您盼回来了。您若是再不回来,只怕我就要被分到浣洗房了。” “为什么?” “我本就是下等丫鬟,在这府里又没个靠山,也是命好,被拨来服侍您,遇到了好主子,若是您不在了,我还是只能去做下等的活儿。”珠儿眼圈越发的红了,看来这小丫头在这一年里一直都在担心这件事,怪不得刚刚看她满脸的愁绪。 我好生安慰她一番之后,将从路上带回来的小玩意儿送了她几件,她高兴地什么似的。 “对了,珠儿,咱们王妃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珠儿眼睛眨巴眨巴,“好像是十月中旬的样子,那时候是舅爷送回来的。” 我倒抽一口冷气,“那舅爷现在……” “舅爷当真与王妃姐弟情深!王爷不在这段时间,他都没走,说是府里每个男人不行,留下来帮王府处理外务呢,这会子咱们王爷回来了,他也算是能撂了挑子了。” 我头皮一阵发麻,这个徐辉祖,真的是太爱管闲事了!偏生他又是个富贵闲人,有的是功夫管人家的破事儿,居然到现在还在北平。一想到还要与他周旋,我就浑身的不自在,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越龙城很快就给我传来消息,八月的时候,静宁侯叶升一案乃是朱元璋亲自审理,叶升嘴里吐出什么,没人知道。 当时那个案子,乃是小案,朱元璋一时兴起,复又将胡惟庸案翻出来,发现还有一条漏网之鱼,那就是叶升,索性一刀斩了。叶升不过是个侯爵,在胡惟庸案中,死了那么多不知道比侯爵显贵多少的大官,大家对此事已经见怪不怪。 但是现在想起来,只怕没有那么简单。这一切都在朱元璋的谋划之中。叶升,何许人也?蓝玉的姻亲,也就是儿女亲家。办叶升的时候,蓝玉已经被派出西征,临走之时,朱元璋亲自送上西行之路,端的是尊贵无比。所以办了叶升,谁也想不到,其实朱元璋是在给蓝玉敲警钟叶升对朱元璋吐露了什么,无人知晓。 如今西征告捷,蓝玉正骑着高头大马班师回朝,等待他的是美酒与佳肴,封地与官高。十二月,蓝玉进城,朱元璋派朱允炆亲自开城门迎接梁国公!如此荣华富贵,只怕现如今的大明朝,再没有人能比得过蓝玉了。加官进爵,赏银赐地,蓝玉在朝堂之上又谱写了一个神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本就是武将,不懂得收敛之道,越发的意气风发起来。然而在外人眼里,也越发觉得蓝玉嚣张跋扈的厉害。 不过别有心机的大臣悄悄的參了蓝玉一本,说蓝玉私底下与其他大臣发牢骚,“自从吾亲家叶升事发,每遇玉奏折,帝常不许。” 蓝玉也意识到朱元璋对自己的变化,表面上大张旗鼓的赏赐自己,但却渐渐地在剥弱自己的权利与分量。 这一切,都远在京师,而朱棣自从回到北平,便远离了那些纷争,人也显得轻松多了。 在北平过年,年事活动自然都由徐云华操办。徐云华是个非常贤惠的女人,十分会料理家事,据珠儿说往年燕王府过年就是既热闹又不铺张,而今年,王府里多了个舅爷,所以置办得靡费些也不为过。 上房在腊月初八赏赐腊八粥的时候,也给我们所有人都送来了过年穿的新衣裳。珠儿是个月白的长衫,水红色的夹袄,一如王妃的行事风格,月白收敛,水红昭示热闹与喜庆,终究不如大红那样热烈招摇。 而我,则是一件枚红色的猩猩毡大氅与众不同,另有从里到外一应的新行头,连靴子都不落下。 珠儿十分纳罕,捂嘴笑道,“小姐,您这一身,上房里的大丫头们尚且还要去掉一件大氅呢!” 我不由得冷笑起来,不知道王妃这样置办,是受人指使,还是自己酌量添加。总之,她向我传达了一个信息,她很是注意我。 朱棣夫妇年下里要应付各种应酬,连三保也跑断了腿到处下请帖,送年礼,朱玉英姐妹因着舅舅来了,时常陪伴舅舅,学堂都不去了,更别说我这琴堂。一直到年三十,我这儿也没有人踏足。 又是一年除夕夜,你只消站在窗沿下仰望天空,就时不时的能看到天空中花团锦簇的爆开一朵火树银花。我正是如此,倒觉得十分有趣,比自己去放更有趣。 直到夜深,突然有人跌跌撞撞推开我们的院门,珠儿已经睡了,而我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我连忙走出去,却见那人拎着一壶酒,两腮通红带着笑意,我心虚喊道,“徐公子怎么……” “嘘!”徐辉祖已经放浪形骸,伸手捂住我的嘴,“别说话,我来避酒。” 我头哄的炸开,避酒为何要到我这里来!这不是给我找麻烦吗?不过徐辉祖已经歪歪斜斜,两手扶住院中一株桂树,干呕起来,嘴里还嘟嘟囔囔说道,“侉子们酒量当真的好!又都是烧酒,能喝的这样欢快,难为了姐夫在这不毛之地呆了这么些年。” 我想一定是前院来了许多来拜年的人,在灌他们兄弟,徐辉祖本不是此间主人,尿遁也好,推吐也罢,出来便是出来了,可是朱棣却是跑不掉的。 “嘿!赫连小姐,本公子许久不见你了。你身上大好了?”徐辉祖笑眯眯的说道,满眼放着星星。 我看他这样实在不像话,也不敢请他进屋子,索性喊珠儿端了两把椅子出来,让他坐在院中,被这冷飕飕的北风吹吹,没准会清醒的快一点。只是我自己也少不得要陪着挨冻,珠儿也认得这是舅爷,吓得不敢吭声,我只叫她早些回去歇息,明儿一早还要去前院讨赏呢。 醉了的人根本也不知冷热,就伏在椅背上呼呼地睡着了,我叹口气,只得去拿了一件大衣将他披上,没想到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呢喃起来,“关关……关关……”我脸红心跳,挣脱出来,嘴里啐了一口。也不知道是他在想着哪家的姑娘,浪到我这里来了。约莫两盏茶的功夫,我估摸着他也该醒了,才把他摇了起来,“徐公子,酒可醒了?” 他睁眼一看,有些惊慌失措,“我怎么在这里?” 我扑哧一笑,看来他是醉得狠了,自己摸到这里来都不知道,“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听我一句打趣,徐辉祖摸了摸后脑勺笑了起来,“赫连小姐雅兴,竟还能作诗。” 我叹了一口气,“徐公子为何喝的这样醉?” 第28节 一向放荡不羁的徐辉祖,在我问完这句话之后,有半刻的沉默和晃神,我以为他是被酒精麻痹了大脑和神识,一时反应不过来,多年后,我才知道,我错了。他只是想起了一个人罢了。 徐辉祖将身上的衣服拈了起来,笑道,“多谢小姐垂爱。” 我摇摇头,“任凭什么人,见到你这样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醉成这样,也要给你添一件衣服的。” 徐辉祖噗嗤笑了,半晌,说道,“能不能赏我一杯茶,渴得很。” 看他的模样,简直就是一个受气的小笼包,一个天真的小孩子,这样的表情,要不是做在他这样一张俊秀的脸上,出现在任何一个成人的脸上,都会显得无比奇怪惹人讨厌,但是在他脸上,竟能激起我这样一个冷血之人的柔软,我二话不说,便去替他倒来了一杯热茶,“喏,你喝了就赶紧回去吧。” 徐辉祖摇摇头,“我可不回去了,这些人拿酒当水喝,只有姐夫能扛得住他们。” 我见过朱棣微醺的模样,他……他岂不是也是个*凡胎,哪能那样应酬,估计也是强打精神硬撑的吧? 第88章.88.玉镯 徐辉祖见我晃神,斜靠在椅子上,一条腿拖在地上,一条腿架在椅子上,斜着眼睛,一副浪荡子的模样,调笑道,“你在想什么呢?” 我回过神来吗,见他的模样实在太不堪,万一被什么有心人看见再传出去,我的清白可就要毁于一旦,便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徐公子该起来走走好醒酒!今儿个是除夕夜,您该去前面多多应酬,在我这里算什么呢?” 徐辉祖将自己带来的那壶酒又捡了起来,往嘴里灌了一口笑道,“你这儿难道不是燕王府?燕王府除了姐姐姐夫的房间,还有我不能进的地方吗?” 我沉声下来,公子哥儿们,做事确实是没谱儿的,他们是旧时代的主宰,做出什么事都是合情合理的。况且,我还有个大大的把柄握在他的手上! 见我认怂,徐辉祖心满意足的继续喝酒,“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我突然想起他刚刚睡梦中呢喃的那个名字,想要试探一下,便转身,轻声道,“原来徐公子还精于此道,正所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徐公子盘桓此处,是没有佳人的。” 果然,徐辉祖的面色刷的一下就白了,猛地盯住我,“你念的什么?” 我有些害怕,但是迎难而上,此时不出手,只怕也是抓不到他的痛处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我特地将“关关”二字狠狠的咬字,徐辉祖的面色越发惨白,突然像被抽去了灵魂一般,站起身来,踉跄着往外走去。 我长嘘一口气,只怕这个关关,是个重要的人呢。 初一日,远在金陵的朱元璋,从皇宫中给每个藩王提前准备了赏赐,此时由执事太监一个个分发,燕王府也不例外,逃不脱就是那些玩意儿,孩子们是皇爷爷发的玉如意金锞子,王妃更有什么蜀绣苏刺,令我意外的是,连我也有一份,是一串珊瑚珠子和两支宫制朱钗。王妃派人来喊我去谢赏的时候,我当真是受宠若惊。 此时朱棣一家子都黑压压的跪在前厅听着一个太监封赏,我跪了进去,显得极其不和谐。接过赏赐,我悄悄递了一块金子给太监,低声问道,“公公,不知奴婢这赏赐是谁赏的?” 太监将金子往腰里塞了塞,笑眯眯的说道,“乃是淑妃娘娘懿旨。” 我点点头,终于放心。就知道朱元璋绝不会做这种会暴露了我身份的事。 留太监喝了茶用了饭,送走之后,王妃特特打发了贴身大丫头锦儿过来请我,我硬着头皮应付道,“锦儿姐姐可否告知,王妃喊我去是什么事呢?” 锦儿露笑,唇红齿白,“好事儿。” 我只得跟着她到了王妃上房,到了屋子里,我便跪下请新年第一安,“王妃娘娘新年好,大吉大利福泽安康!” 王妃对锦儿说道,“快扶先生起来。”我连忙自己爬了起来,哪里敢接受锦儿的搀扶。 王妃对锦儿一招手,锦儿便端上来一个托盘,里头头面珠翠,玛瑙翡翠一大片的,王妃笑道,“赫连,你过来看看,这里头你喜欢哪个?” 我连忙推辞,“新年伊始,赫连已经大大小小接了许多赏赐,本是无功之人,不敢再受王妃赏赐了。” 王妃和蔼笑道,“我每年都会准备这么些玩意儿,给几个郡主和王爷的侧妃们各自挑一件。虽说不是什么大件儿,终究是我一番心意。莫不是我的东西不如宫中所制精巧,赫连先生开了眼界就瞧不上我的了吗?” 王妃这一番像是调笑,实则暗藏杀机,这里头的东西是赏赐侧妃与子女的,我拿了算什么?我不拿,她又说我是瞧不上。这一下子将我弄得进退两难,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了,只得愣愣的站在原地。 锦儿柔声说道,“赫连先生别傻,王妃说是这么说,里头的玩意儿可都是好的呢!我们平时见都见不到的,也只有过年才能开开眼界。谁不想抢个先儿来挑,您可是今年第一个来挑的人儿。” 我越发的捉襟见肘起来,长这么大,什么阵势没有见过,倒是这样的场面没经历过,伸手也不是,缩手也不是。王妃微微笑,挑挑眉,“看来赫连先生是真的瞧不上我的东西了。” “王妃真会取笑,赫连一时眼花缭乱,挑不出来呢。”我额头冒汗,只得上前一步,伸出手准备随便拿一件,先解了这个尴尬再说。 “什么好东西?姐姐怎么藏着掖着,连我都没有?”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徐辉祖的声音,他人未至声先至。女眷们见到他,都神色一正,便开始摸摸鬓角,理理衣袖。 没想到徐辉祖身后,朱棣也跟着进来了,王妃带头从座位上下来给朱棣请安。朱棣面上淡淡的,并没有看我一眼,只是将王妃扶起来,两人一起坐到正中的椅子上,温和的问道,“王妃在做什么,这样好兴致?” 王妃扫了扫锦儿的托盘,笑道,“喏,还不是这些,年年都挖空心思,好容易聚了这么点梯己,一到过年就散尽了。” 朱棣笑道,“你就是这样大方,她们平时又不是没有。” 王妃摇摇头,“她们有是她们的,我给才是我的人情儿。” 朱棣无奈道,“偏你这样周到。” 徐辉祖已经走到托盘边,挑出一块翡翠镯子,对着窗口的亮光看了几眼,笑道,“姐姐是要赏赫连小姐吗?赫连你过来,这块镯子好呢!姐姐真是舍得!来,你戴上。”我被他一把拉过去,抓着我的手就把那镯子往我手腕上套。 我脸羞红,“徐公子,这手镯子和我不搭呢,大小不合适,您快拿回去,让王妃赏给别人。” 徐辉祖低头,果见镯子空荡荡的挂在我的手腕上,随时都要掉下去。皱眉道,“姐姐,这里头没有合适赫连的东西,改日吧。” 王妃道一声“罢”,“我想着赫连先生这一年辛辛苦苦跟着我们一大家子东奔西走,要把个好东西留给她,没想到还是没找到合适的。改日我叫锦儿再去翻翻库房吧。” 我终于松下气来,只怕没有人像我这样,主子赏赐能赏得这样惊心动魄的。徐辉祖与朱棣谈笑风生,女人们都不再说话,我也就借机回去了。回到屋中,想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今日这一番,总也算是个羞辱了,若不是徐辉祖和朱棣及时来了,我就要名不正言不顺的收了王妃的赏赐,接下来的日子,都要这样不明不白的接受王府中下人们的冷嘲热讽。 锦衣卫的训练教会我舞刀弄枪,教会我尔虞我诈,却没有教过我如何与女人勾心斗角。我有些恨越龙城,为什么把我放在燕王府整整两年了,也不想法子将我引出去。 饶是我神经大条,心比别人大半个,受了这样的委屈到底意难平,只躲在屋子里,两顿饭都没有吃,急的珠儿以为我大过年的生了病,在门外敲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掌灯时节,门外又响了起来,我不耐烦的回道,“跟你说了好几遍了,我头疼,今儿没胃口。” “没胃口不影响本王跟你说话。”朱棣的声音穿过木门,钻到我的耳缝。 我一下子床上蹿了起来,他怎么来了? “王爷请回吧,赫连身体不适,只怕是风寒,若是过给了您可不是好事。”我想到他媳妇儿给我受的气,连他也讨厌起来。 朱棣哼了一声,“你当真连本王也要拒之门外?” 他的语气中带着威胁,我顿时软了下来,只得抓乱了头发,慢吞吞的去打开了门,朱棣见我一副蔫蔫的模样,再加上我回来的时候还流了几把眼泪,眼睛也是鼓着一个烂桃子,他大概以为我只是闹个脾气,没想到我真的变成了这个怂样,有些吃惊。 “你真的不舒服?怎么不叫大夫?” 我蔫巴巴的说道,“今日春节,大伙儿都热闹闹的,叫个大夫进门多晦气。” “废话。”朱棣有些恼怒,见我身上也是单薄,指着旁边衣架子上的大氅,“去披上。” 那是年前王妃派人赏赐的大氅,我看着也有些生气,随便抓了一件别的衣裳穿上了,“王爷可有什么事?赫连病中,若有怠慢,还请王爷见谅。” 朱棣愣了愣,脸上忽而有些羞赧,半天,从袖中掏出一块通透翠绿的镯子,“云华那个盘子里确实没有你能戴的,你试试这个如何。” 我没想到他大晚上的来这里竟然是给我送个镯子,愣住了不知道怎么说话。 “杵着做什么,这个大小应该是合适的。这样大的姑娘,身上一件首饰都没有也不好。”朱棣低声说道,一只手将那镯子递到我面前,也并不看我。 这下我更不知道能接还是不能接了,傻傻的看着镯子。朱棣叹气,将我的手提了过去,“把手并拢。” 我依言,他便将镯子缓缓地戴了上去,见着镯子十分的伏手,笑道,“你甩甩手,管保不会掉。” 第89章.89.夜半 看他真诚的样子,我也只好配合的甩了甩手,镯子果然妥妥当当的还在手腕上,看起来绿油油的,倒也顺眼,我也就不再矫情要取下还他了。朱棣看着我的手腕子笑了,脸上是难得的憨态,看得我也忍不住笑了,“王爷哪儿来的这玩意儿?” 朱棣咳咳两声,便默不作声,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他如此,我倒是对这镯子的来历越发好奇,故意往下脱道,“该不是您从王妃那里偷偷拿来的吧?这样我可不敢收啊。” 朱棣瞪了我一眼,“你瞎说什么,这是本王在滇南的时候收的。” “滇南?”我也愣住了,原来这人在滇南不止收了一批药材,还收了美玉。 “滇南与掸国交界,而掸国盛产翡翠,因为三保广购药材一时引起全滇南药铺的注意,大家都想和三保做生意,便有人给三保送礼谋求合作,这块镯子便是一个在滇南开药铺的掸国商人送的,据说是家传美玉呢。”朱棣如数家珍。 我连连摇头,方才不过是作势要脱了镯子,现在可就是真的觉得这镯子烫手了,“不不不,这样贵重而又难得的东西实在不是赫连能接受的,王爷您还是拿去送给王妃吧。” 朱棣皱了皱眉,“本王挑来的东西,只送给觉得适合它的人。送给谁还需要你来安排吗?”说完,他恼怒的转身离开,徒留我一人傻傻的握着手镯站在门前。 良玉触手生温,这玉也不例外,刚开始上手冰冰凉,此时已经温温的,好似传递了它上一个主人的温度一般。我叹了一口气,将它重新戴到手上,瞧了半晌,倒也十分喜欢。一时间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这才想起自己白天一时气愤,竟饿了自己两顿!现在心情好起来了,五脏庙也就对着空空的锅碗瓢盆敲了起来。想到白天珠儿喊我那么许多次求着我吃饭我都冷酷的拒绝了,现在碍着脸面,我怎么也不好意思去喊珠儿给我弄吃的。我只好躺倒床上,想着睡着了就不饿了,没想到越躺越饿,越饿越睡不着。只得灰头土脸的爬了起来,披了衣裳悄悄摸摸的往厨房走去。 各个主子自己院子里有小厨房那是自然的,但是整个王府有个大厨房,管着每个院子的份例,另外大宴会和丫鬟仆妇们的菜食都是从这里来的,大厨房是从不会停的。我现在就是在大厨房里,此时已经夜深,大厨房里除了几个看家伙的妇女,也就没有人了,我嘴角露笑,这几个人又岂是我的对手。我身展轻功,不过在那两个妇人聊着张家长李家短的瞬间飞身闪进厨房内部,案板上有整锅的老鸡汤,红烧肘子等等,看得我只咽口水,只不过这些都不好带走,我只从旁边偷了几块桂花糕枣泥糕,一盘花生米,又带了一壶酒便从窗户跃出。 正扔了一块桂花糕在嘴里胡乱嚼着,忽然觉得背后有一道冷光,我猛地转过身,只见徐辉祖靠在墙角,嘴里叼着一朵春梅花,歪着嘴对我笑嘻嘻。我吓得差点没扔掉手上的食物,他已经往我这边走了过来,“看来半夜馋酒的人不止我一个啊。” 我见他没有敌意,想来也不过是和我一样,也稍稍放心,颤巍巍的将手中的酒壶递了过去,“给、给……” 徐辉祖哈哈笑了起来,“看来你那点功夫只用来偷吃的了,确实没有做什么坏事。” 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徐辉祖虽说没有把我的底细抖给朱棣夫妇,但是终究一直在背后看着我,怕我会做什么对他姐姐姐夫不利的事。他一直守在燕王妃身边,只怕就是这个缘故。“徐公子又、又开玩笑了。” 徐辉祖笑着走到我身边,接过我手里的食物,笑道,“一人独酌,不如两人对饮。” 看着他把我好不容易偷来的食物全都掳去了,我恨得牙痒痒的,只得跟着他往前去,没一会儿,他把我带到一处凉亭,将糕点都放到石桌上,将那酒壶直接对嘴喝了起来。喝到一半,递给我道,“唔,来。” 见他豪气干云,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只得就着他喝过的酒喝了起来,两口下肚,只觉得酒劲儿直冲脑门,脸上一下子就烧了起来,府中饥饿感也慢慢消失了。 徐辉祖见我这样,哈哈笑道,“还以为你是海量,原来也是个绣花枕头,既不能喝,何苦带酒出来?” 我就着酒劲儿,毫不客气道,“我不过是想着偷一壶酒回去慢慢喝几天,谁晓得徐公子上来就是半壶,我当然要出丑啦。” 徐辉祖扬了扬眉角,“既是这样,你也不必再喝了。”说着,他就拿了过去一口干尽,捡起一块桂花糕扔进嘴里,“这样吃起来别有风味。” 我怕他是又醉了,便劝说道,“徐公子,这里冷得很,喝完酒也该回了。” 徐辉祖黯然道,“今日之后,明日便是离别。” 我打了一惊,“徐公子明日就要回金陵?明儿才是年初二,为何这样匆忙?” “正是年下,我徐氏一门没有族长怎么行,我得回去主持祭祀,还要为皇上准备敬礼。”徐辉祖看着我笑道。 徐达去得早,徐家长子乃是徐辉祖,他十几岁便被推举为族长,难怪为人处世圆滑至极。若是身逢乱世,大概也是个不出世的人才。但是身在如今,不止要装疯卖傻,掩饰自己的才华,还要时时的注意不要被朱元璋盯上,以免生祸。 徐辉祖又有些醉眼朦胧,突然伸出手在我面上一抚,我连忙往后退了几分,这才避免了肌肤相亲,徐辉祖噗嗤一笑,“这样怕我做什么?” 我尴尬万分,这位浪荡子兴致来了挡都挡不住,不知道又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我还是躲开为妙,“公子,我是真的熬不住啦,身体发虚,想要休息,不知可否放行?” “我明日就走了,你难道不想多陪陪我吗……”徐辉祖眼神里汪着一湾秋水,“你走的时候,我可是陪你在江边坐了一夜……” “谁走了?”我问道。 徐辉祖摇摇头,像个孩子似的,“关关……” 我也分不清他现在是醉是醒,不敢多问,他已经好几次在醉中提到这个关关,只怕是个心仪的姑娘。顶多是一笔风流债,也不值得我去窥探。我起身道,“徐公子,我先回了,您要么和我一起走,要么在这里等着,我回去了就喊两个丫鬟来扶你,怎么样?” 徐辉祖一把拉住我,“关关,别走……关关……对不起……” 第29节 看着徐辉祖不对劲,我小心翼翼的摸了他的脑门一把,只觉得烧手,原来这个家伙发了高烧自己也不知道,还喝了这么多白酒,又在这里吹风!“呀,徐公子,你生病了,得回去了。” 徐辉祖突然低声哭了起来,“关关,这是我第一次来北平,鼓足了勇气,现在我要走了……”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徐辉祖又是个将军之子,更不会轻易掉泪,此时即使是迷糊不清,能让他落泪的人,只怕确实大有来头!我弯下腰,伏到他耳边,轻声问道,“关关现在在哪里啊?北平?” 徐辉祖突然哭的更凶了,像个小孩子一样将头埋进我怀里,“在的,她在北平,她再也回不去了。” “她也是金陵人?” “她不止是金陵人,还是徐家的人。”徐辉祖突然笑道,“也是燕王府的人呢。” 我更加迷糊起来,这个关关到底何许人也,这样多重的身份? “那她为什么还要到北平来?” “姐姐要带她来。”徐辉祖不高兴的说道,“姐姐非要带她来。” “你把关关的故事告诉我好不好?我替你去找到关关。”我耐心的哄道。 徐辉祖迷茫的看着我,“真的,你真的带我去找关关?” “当然了。” 在徐辉祖断断续续的胡话中,我大概推断出了关关到底是何许人也。 朱元璋刚开始起义之时,有许多两袖清风的兄弟,这些兄弟都是被压榨的农民,为了有口饭吃,跟着朱元璋造起反来。徐达便是其中一位,而徐达手下,也有许多这样的兄弟,关关的爷爷,便是这样一个人。只是这关关的爷爷,既是个有福气的人,也是个没福气的人,他第一次上战场,便替徐达挡了一刀子,一命呜呼了。他老婆也就是关关她奶奶,得知丈夫没了,也是一根绳子就了结了自己。但是他们留下了一个姑娘,这姑娘就是关关的母亲,徐达对关关的爷爷为自己惨死,总抱着几分感激,就收养了关关的母亲,养大了便将她许配给了一个侍卫,没想到这一家子全都是没福气的,这个侍卫上战场也是早早的一命呜呼了,关关的母亲日日以内洗面,肚子却一天天的大了起来,原来她腹中有了遗腹子。 这个遗腹子,就是关关。 第90章.90.关关 关关的母亲孕中日日忧郁,还未足月就生下了瘦小的像猴子一样的关关,自己在生产中大出血死了。那时候徐达还在,见着这一家三代各个命苦,也是感慨,便只好把这个苦命的女婴也留下来抚养,此时大明江山未稳,徐达便给女婴取名关关,守关之意。待到关关懂点事了,就送去与女儿徐云华同吃同住,说是侍女,其实也是当个小姐在养。而徐辉祖常常往姐姐处跑,自小便与关关青梅竹马。两人人事渐知之后,便暧昧懵懂起来。 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人是徐云华,弟弟才十多岁,关关也是年幼,倒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事。徐云华十七岁便嫁到了燕王府,那时候徐辉祖便求她,不要把关关带走。徐云华那时候也很年幼,一味的溺爱弟弟,便将关关留下了。新婚第二年,朱棣便接到了朱元璋的圣旨,要就藩北平。 临走之前,徐达老夫妇俩找女儿说私房话,提到自从徐云华离开徐府,徐辉祖便把关关要到了自己房中,关关竟也是个早熟的,小小年纪便解了风情,整日与徐辉祖狎昵。闹得徐辉祖整日价的学也不上,马术骑术一个都不学了,只每天陪着关关风花雪月。 徐云华大惊,想来想去,都怪自己当时一时心软,将关关留给了徐辉祖。辉祖乃是徐家的希望,将来的顶梁柱,若是这样废在一个小丫头的温柔乡中,那岂不是全都是自己的罪过? 这样一想,徐云华便在临行之前,回了一趟徐府,特特的见了关关。这一见,她自己也吃了一惊。这一年之间,关关完成了从一个童女到一个少女的蜕变! 她见到关关的时候,关关穿着一件浅蓝色的罗裙,水芙色的茉莉淡淡的开满双袖,三千青丝绾起一个松松的云髻,俨然一个娇柔妩媚的美人儿坯子。她小的时候眉心便有一颗朱砂痣,寻常人都说这是不祥,此时那朱砂痣越发的显眼,却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 关关知道是小姐回来看望自己,倒也高兴,只是连那高兴也是淡淡的,她聘聘婷婷的走过来给小姐请安,全脱了下人的猥琐,那是一种上等人的气度。 有那么一瞬间,徐云华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这个女子美到了。不过她还是十分拿捏着自己的架子,握住关关的手说道,“关关,一别许久,你竟出落成大姑娘了。” 关关颔首浅笑,柔声说道,“小姐说笑了,关关想你的紧。” 徐云华就等着她说出这句话呢,露出满意的笑,“你想我?” 关关不解小姐为何这样问,憨憨的答道,“自然。小姐出嫁之后,关关便没了依靠。”说着,她的眼圈儿就红了,这丫头大约是从小便没了爹娘,非常敏感,时时的临花对月便能落泪,这个徐云华也是知道的,“关关现在大少爷房中伺候,终究年纪大了,呆着也不像话了,总有人背后说嫌弃话。” 关关只是形态长成了一个大姑娘,内心还是个小孩子,她依旧把眼前的小姐当成最疼爱她的靠山,最宠溺她的姐姐,甚至想着与小姐说几句体己话,没准小姐会替自己做了主,让自己变成少爷名正言顺的房中人,从此便再也没有人说她的嫌弃话了。至于她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徐辉祖,其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只是自己自幼便寄人篱下,所有人都不是自己的亲人,只有少爷对她好,把她当个平等的人看待。她知道,自己只要跟了少爷,这一辈子的着落就算有了,至于做正房还是做小妾,她没所谓的。你看老爷的二夫人三夫人到七八夫人,哪个不也是生儿育女穿金戴银受人尊重?只要别再被人说是个孤儿就好。 她不知道,门楣有高低,身份有差别,自己的娘尚且只配了侍卫,那还是沾着老子为徐达挨了一刀抵了一命的光,自己又算是个什么东西?徐家的儿子那是要娶公主的! 她不明白这个道理,徐辉祖也不明白。但是徐云华明白。 这一夜她回到王府,想到白日里弟弟对关关那附小做低的姿态,那千怜万爱的眼神,不由得心里发毛,这个苗头要是不趁早扼杀,只怕要酝酿出家族的丑事来! 她辗转一夜,终于想出一个法子,既能绝了弟弟的心,还能成全了自己的贤名,也不负关关之托,为她找到一个终身的依靠。至于她自己会不会有点委屈……这个嘛,为了自己娘家的兴旺,委屈点算什么?再说朱棣现在年轻,与自己又是新婚燕尔,再过几年绝对是要纳几房妾室的,这是皇室的标配!还不如自己早些下手,选几个自己信得过的人。她想着,朱棣于家事本就不上心,自己能给他讨个小老婆,他还能不给自己这个面子受了吗?再说这个小老婆还这样年轻貌美! 第二天,她便又再次回了娘家,这次,她带着几件金银首饰来的,与徐达老夫妇一商量,老夫妇感动的热泪盈眶,没想到女儿如此贤良懂事,直恨得跺脚-----为什么徐云华不是个男孩儿,要是徐辉祖与徐云华调换一下,那我们老两口就是现在脚一蹬归西也是甘心了。 于是徐云华再次见了关关,这次她真心的把关关拉到身边,亲切的喊了一声,“妹妹!” 关关以为徐云华指的是“弟妹”,羞得满脸通红,不知道往哪里躲,“关关不敢喊小姐一声姐姐,但是关关以后一定会把小姐当做一生的恩人!” 徐云华心满意足,将带来的几件首饰一件件的戴到了关关的身上,和蔼的笑道,“关关,以后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了。” 关关更加羞赧,背过身子去,“小姐,您在说关关可就不理您了!” 说着,她脚一跺就跑开了。 徐云华见这事差不多也算定下来了,自己也是先斩后奏,迫在眉睫,此时也不得不告诉朱棣了。朱棣得知徐云华这么快就要给自己纳妾,也是纳罕,不过他是大男人,正房王妃都这样大方做了主,又是物色的王妃娘家人,若是不要,还要拂了老丈人的面儿,他也就哼了一声,算是许了。 关关自以为小姐给自己做了主,自己很快就要许配给少爷,是以也开始避嫌,反而不与徐辉祖相见,徐辉祖以为自己得罪了她,也不敢造次。 这事加紧加急的办了起来,七日之后,关关便穿上了嫁衣,一乘小轿从徐府侧门抬进了王府侧门。又不是正儿八经的娶侧妃,当然什么仪式也没有,朱棣更是压根把这事抛到了脑后,只是晚上歇息的时候,被徐云华推出了门外,笑嘻嘻的告诉他,“你今儿新得了美人,快去陪她吧。” 朱棣这才知道,原来今儿个迎进门一个小妾,虽是哭笑不得,也只得去了简单布置的新房。进门挑开红盖头的一瞬间,朱棣惊不惊艳于关关的美貌我们无从考据,但是关关的惊恐立刻便化作了一声尖叫,响透燕王府。 她像发疯一样推开了莫名其妙的朱棣,瑟缩着躲在墙角,这情景着实也把朱棣吓坏了,对于这个新人,他自己本来就毫不知情,此时发生这样的事,他也没什么所谓,便转身离开,直接回了书房,等着第二天想去问徐云华是怎么回事。 徐云华其实内心也是十分复杂,亲手将夫君推到新人房中,她怎么会没有伤心,只是一切都是必然,她也只能接受。 朱棣第二天找她询问新娘子为何像个疯子一样,徐云华也惊住了,待她去看了关关,只见关关连夜用剪刀把自己的绝世容颜画的乱七八糟!满脸都是血污的关关直接徐云华吓得直接瘫倒在地。只得与朱棣说新娘子好像是中了邪风,神经错乱,患了失心疯。 朱棣只好令人好生看护着,便再也没有去看过关关。 直到启程赶赴北平之前,徐云华都是每天提心吊胆,非常害怕弟弟会来找自己酸胀,徐辉祖若是见到关关现在那张残脸,岂不是要把这个姐姐恨毒了去? 那厢徐辉祖在家,不见了关关,正准备大闹,他母亲便告诉他,关关被他的姐夫燕王看上了,已经去了过去做妾,这是皇子选妾,你还是不要硬拼了。徐辉祖顿时如霜打的蓓蕾,彻底蔫了。想跳脚也没用了,关关都已经是别人的人了。 燕王一门举家迁徙至北平,自然关关也在其内。整个府里都知道这个新夫人有些失心疯,也没人敢去理她,只有一个胆大的丫头贴身照顾着。 关关从此每天只能面对这个丫头一人,有一天,她告诉丫鬟,她不是疯子,并且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这个丫头。没想到这个丫头倒是古道热肠,觉得燕王夫妇实在是不地道,竟能这样棒打鸳鸯。关关得到了一个丫头的支持,便含泪写了一封血书,把自己如何被骗进王府的事情详详细细的写了出来,让丫头悄悄递了出去,寄给了徐辉祖。 第91章.91.藉田大典 燕王一门举家迁徙至北平,自然关关也在其内。整个府里都知道这个新夫人有些失心疯,也没人敢去理她,只有一个胆大的丫头贴身照顾着。 关关从此每天只能面对这个丫头一人,有一天,她告诉丫鬟,她不是疯子,并且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这个丫头。没想到这个丫头倒是古道热肠,觉得燕王夫妇实在是不地道,竟能这样棒打鸳鸯。关关得到了一个丫头的支持,便含泪写了一封血书,把自己如何被骗进王府的事情详详细细的写了出来,让丫头悄悄递了出去,寄给了徐辉祖。 关关在信中将徐云华及朱棣直描述的像两个恶魔,不过自己依旧是清白之身,对得起徐辉祖。她并没有提自己为了徐辉祖将脸面划破的事。其实关关写这封信,并没有指望徐辉祖会来带走她,也不指望会有什么结果,她只是圆自己一个梦,告诉徐辉祖自己并没有辜负他。信寄出去的当晚,她很是仔细的打扮了一番,然后去见了徐云华。 徐云华已经几个月没有见过关关,她的内心是惶恐,是内疚,也是不解,为什么,为什么?给了她这样好的归宿,甚至把自己的夫君掰出来一半分给她。徐云华是真心把她当妹妹啊,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关关一开始划坏了脸之后,也是十分痛苦的,可是现在她非常淡然,她要带着这张脸去祭奠自己与徐辉祖的青春,还有,恐吓徐云华。 徐云华再次见到关关的时候,依旧心有余悸,那满脸蜿蜒的沟壑,血红的疤痕,衬托着关关苍白的脖颈,更显得触目惊心。 关关见到徐云华,正儿八经的请了安,还对着徐云华笑着喊了一声,“小姐。” 关关这一笑,脸上的疤好像要被拉开一样,随时会滴出血来,徐云华心里慎慎的,但是依旧要稳稳坐住,她不动声色的笑道,“关关,你身子可好些了?” “承蒙小姐悉心照料,早就好了。”关关淡淡答道。 “那改天我安排你与王爷圆房。”徐云华有些讨好的说道。 关关强忍着的怒气终于在这时候爆发了,她发出几声凄厉的笑声,站起身来,走到徐云华面前,直勾勾的看着徐云华,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脸上的疤疤癞癞恶狠狠地说道,“小姐!您看我这样,王爷敢跟我圆房吗?!只怕全天下的男人看到我躲都来不及!小姐,我把您当姐姐,您怎么能这样算计我!” 关关边说边哭起来,“小姐,您黑了心啊!您黑了心啊!” 徐云华虽然已经贵为王妃,终究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女孩子,也受不住关关这样狠戾的指责,一壁的往后退,最终也吓得哭了起来。得亏是身边的嬷嬷和丫鬟手快,将关关拉了出去,又回来安慰徐云华,“王妃,您别听她瞎说!您对她这样好,她自己不识抬举!” 饶是这样,徐云华满脑子里依旧是回荡着关关的的诅咒,“您黑了心啊!”徐云华也吓得躲在房中,一病不起。 悲剧永远不会这样平淡的结束,第二天一早,便传出了新夫人连夜吞金自尽的噩耗。徐云华又被吓得从床上拖着病体爬了起来,她不敢去看关关的尸首。 朱棣原本已经忘了徐云华给自己找的这个疯狂的侍妾,听得这个消息也是颇为吃惊,徐云华自知事情瞒不下去,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夫君,朱棣皱着眉听完,看着妻子形容憔悴,也不忍责怪,只好说了两声“糊涂”,便皱眉离开了。不过他下令厚葬关关,以侧妃的礼制。 其实他倒不是觉得理亏或是怜惜关关年轻貌美,他只是觉得关关是个有气性的女子,这是难得的。 关关的丧报传回徐府的时候,徐辉祖已经因为关关的那封信大闹整个徐府,正嚷嚷着要起身去北平救回关关,却得知关关已经命丧黄泉。报来的消息是暴病而亡,但是徐辉祖知道不是。徐达将军知道儿子再不管教就要失了分寸,一怒之下将他关了一年不许出门半步。被关服了的徐辉祖终于开始重新尚学堂念书,重新在马背上驰骋,当然也重新与府里漂亮的丫头们调笑。徐夫人心疼儿子,在关关死后,甚至专门挑了几个极美貌的丫头去服侍他,只想着不要出大乱子,就随着儿子吧。没想到徐辉祖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只是与她们调笑,没有半分不轨。 徐将军与徐夫人都认为徐辉祖长大了,懂事了。洪武十八年,徐达殁,追封中山王,世袭三代王爵,朱元璋亲自赴葬礼,赐葬钟山之阴,御制神道碑文。曰“令行禁止。不居功自傲,不贪图女色财宝,处理问题不偏不倚,没有过失。当世有此美德者只一徐达。” 徐辉祖这一年十七岁,受了荫蔽,封魏国公。从此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做最优雅的富贵闲人。 再好的人也做过坏事,再无辜的人也曾损害过旁人,一切皆是无心之举吧。徐辉祖如今年事渐长,也不再和姐姐计较当年的事了,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得有……十好几年了吧! 只是每当醉酒深处,总有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子若隐若现的在眼前呼喊他一声,“少爷……” 我看着脸腮通红的徐辉祖,长叹一口气,将自己的大衣脱下,盖在他身上,疾步离开,遇到一个丫头,告诉她舅爷在凉亭处喝醉了酒,赶紧吩咐两个小厮将舅爷抬回去。 丫头听了是舅爷,正是讨赏的好机会,看她跑得飞快,我也放心了。 回到房中,我开始细细琢磨徐辉祖与关关这件事,这是个悲剧固然不错。可是也不能说到底是谁错了。徐辉祖与关关小小无猜没错,徐云华考虑弟弟前途狠心将夫君让出来没错,朱棣就更是被蒙在鼓里没错了。那究竟是谁造成了这样的惨事?大约是当时他们都太年幼,若是现在的徐云华,一定不会做出这样幼稚的事,现在的徐辉祖,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现在的朱棣----现在的朱棣,徐云华还敢擅作主张给他纳妾? 但是我想,徐辉祖一直到现在心中一定都还有个结,他也许不恨自己姐姐了,但是对朱棣,绝对不可能不恨。夺妻之恨堪比杀夫之仇,任凭一个有血性的男子都不可能容忍。徐辉祖只是变得圆滑了,不再表现出来罢了。得不到的是最美好的,关关在他心中的位置只怕此生无人取代。 我恨自己为什么如此好奇,去窥探别人的*,知道这样的故事,难道我有偷窥的快感吗?并没有,我的心里也非常难受。 第二天,徐辉祖不顾病重的身子,执意回京,没人阻拦得了,再后来,我听珠儿说,“舅爷也不怕晦气,非要住那间闲置许久的屋子,那屋子听说从前有个人吞金自杀了,那个短命鬼是谁也打听不出来。”听到这话的时候,我还是微微一震,看来徐辉祖还是不够成熟,这是向他的姐姐姐夫宣示自己并没有忘记从前的事啊!转念一想,也许是我太过功利,什么事都要分析出一个原理,其实徐辉祖住那个屋子的目的很简单,怀念一下少年时代的恋人。徐云华正自觉理亏,便成全弟弟一番心意。 徐辉祖离开后,王妃又变得深居简出郁郁寡欢起来,大家都道王妃一时不能适应娘家弟弟离开,不知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何必去拆穿? 新年过后便是春。春天到了,万物勃发。朱元璋本就是农民出身,往上数八辈子都是农民,是以对农事更加重视有加。每年二月他都会举行重大的“藉田”仪式,祭天祭地祭神灵,为全国的百姓祈求新的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今年蓝玉将军难得在京中,年前因种种芥蒂,朱元璋时时的与他别扭,也有些伤了君臣和气。开年之后,朱元璋便单独将蓝玉请到宫中隆重宴请,请他全权负责今年“藉田”的事宜。蓝玉再得重用,十分愉悦,已经收起的尾巴又摇了起来,还是更加得意的摇,所有人都笑话我失了皇上的宠爱,你们看看吧,本将军乃是皇上的左膀右臂,亲兄弟一般的情谊,不过一时芥蒂,你们就全部踩低我,此时又如何?本将军岂不是又担当大任起来?该朝拜我的你们还是继续朝拜吧! 蓝玉为了翻身,为了此次“藉田”大典也算是鞠躬尽瘁,事事要求苛责,每个细节处理几近完美。每次将进度上报朱元璋的时候,朱元璋也是非常赏识和认可,蓝玉就更加敢放手去干了。为了博得一个满堂彩,超出预算他甚至私掏腰包,力求将此次“藉田”办成洪武开朝以来最最隆重的仪式! 他不知道,危险已经一步步的靠近他。 第92章.92.兵变 民间有个说法,二月二乃是龙抬头之日,万物复苏。身为皇帝的朱元璋,也非常喜欢这个日子,因为他自诩为真龙现身。本来藉田大典是准备再二月二举办,但因钦天监夜观天象,得知这一日会有暴雨,是以重新翻了黄历,选了黄道吉日二月十八日做典。 大约是人们都健忘,忘记了甚至有一年杨春雪正在二月二,朱元璋踏雪也坚持在这一天藉田,还口口声声说着瑞雪兆丰年。没人去追究何以今年不过是下一场雨,便阻住了藉田的脚步? 越龙城知道这个秘密,但是他并没有明白的告诉我。他没有明白的告诉我,不代表我不知道是何缘故。 因为……一切都还没有筹划好。擒贼还需时日,此时需要忍气吞声。朱元璋就是这样的人,捧你可以把你捧到云端,压你可以让你满门抄斩。蓝玉此时正在云端,飘飘然不知所在。 他还等着二月十八出尽风头,绝想不到自己马上就要面临灭顶之灾! 第30节 朝内此时算是一片升平。太子的死去已经渐渐地被人们遗忘,大家都开始注意起来太孙朱允炆的行事来。这个孩子虽然年幼,但是十分稳重老成,就是有些心慈手软,在王者之风上略显薄弱。 这种注意力的转移十分可怕,因为有心者可以在皇太孙光环的掩护下做许许多多的事。朱元璋认为,朱允炆与他死去的太子爹爹一样,宅心仁厚是好事,不过太宅心仁厚了就容易被人欺负,尤其是这些开国老臣的欺负,这天下是一根满是荆棘的龙头棒,交给朱允炆的时候,必须将刺全部除去。现在,蓝玉是最后一根刺了。 越龙城非常紧急的找了我一次,询问我朱棣这段时间与蓝玉有没有什么往来,见他紧张的程度,就知道蓝玉已经在风口浪尖。我仔细回想了一下,除了那次在巴蜀锦城不公开的拜访了一下蜀王,见到了身为蜀王妃的蓝玉之女,朱棣与蓝玉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越龙城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才略略放心,“漪儿,你知道吗,我有种预感吗,这次蓝将军只怕要栽很大的跟头。” 我撇嘴一笑,很大?那是比天还大好吗?我猛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抓住越龙城的胳膊,“龙城哥,你老实告诉我,过几天要发生什么事?” 我激将着越龙城,希望他对我坦诚相待,没想到他只是摇头,“这事不是你的权责范围之内,你没有权力知道,别问我了。” “龙城哥,就这一次,你告诉我,我管保会把它烂在肚子里。”成年之后,我很少这么叫越龙城了,只有小的时候才会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左一遍右一遍的喊,希望他把他的绣春刀让我摸摸,把他的飞鱼服给我穿一下。即使是这样亲近的关系,我依旧没有让他知道我的来历,所以我现在不能直截了当告诉他,接下来的事你不要去参加,因为在他的认知里,我是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的。 越龙城突然捏了捏我的脸蛋,笑了,“你难得嘴甜,但是我们都是做这行的,你知道我的难处的,乖,过几天我给你带一支朱钗来,你看看你,用的还是去年生辰我送你的那根。” 他在哄我,但是我还是没有消停,“龙城哥,你听我一次,接下来不管有什么事,你都推掉,就在北平给我好好地呆着。听见没有?!” 越龙城有些奇怪的看着我,“漪儿,你这是怎么了?从没见过你这样不懂事。” 我恍然间有些想哭,也许是想起了关关的故事,现在觉得什么都没有身边的人还在来得重要,可是我终究忍住了,“我知道了。不该多问。” 越龙城悻悻的离开了,三天后我就得知他前往北平的消息,心中痛苦万分却没有半点办法去阻止他。 二月初八早朝,朱元璋一如既往的带着朱允炆一起上朝,本来一切如常,有事奏本无事退朝。没想到退朝之时,锦衣卫总指挥使突然上奏,控告梁国公蓝玉谋反,说他与景川侯曹震等企图趁朱元璋出宫举行“藉田”仪式时,发动兵变! 原本已经收拾着准备退朝的大臣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安静的朝堂瞬间地震!御林军顷刻间包围了朝堂,蓝玉,曹震等第一时间被控制住! 谁也没有料到这个变故,最最料不到的人是蓝玉,他的乌纱帽在扭动的过程中掉到了地上,整个人被狠狠的摁在冰冷的地上对着朱元璋及朱允炆跪拜,嘴里还在嘟嘟哝哝的喊着,“冤枉啊,冤枉啊皇上!大胆蒋瓛,竟敢诬陷本将军!待皇上查明真相,本将军必不放过你!” 蒋瓛高高在上的站在蓝玉面前,嗤之以鼻,平时他见到蓝玉,都要卑躬屈膝,现在这个嚣张狂妄的人终于跪在了自己的面前,“大胆反贼!已然事发还敢大言不惭!拿下!” 说着,御林军就将蓝玉拖下,关到了宗人府。朱元璋对剩下的受惊的大臣冷漠说道,“朕善待大臣,优待武将,没想到养了这样一只祸国殃民的野狼!蒋指挥使,即刻抄了蓝府,搜查罪证!朝下诸臣,如有效仿蓝贼者,有如此玉,杀无赦!” 说着,他将腰间一块美玉解下,对着光滑的地面狠狠一摔,那美玉登时碎成粉末。 所有大臣的心也随着玉碎冰冷起来,本来还有一两个与蓝玉交好的臣子想要替蓝玉求个情,看这光景,皇上大怒,竟是要抄家灭门的节奏,众人唯恐躲避不及,谁还敢说半句! 被拉到狱中的蓝玉,甚至还没搞清楚自己是为了什么被拖进来,他还想着不过是蒋瓛那个小人告了黑状,皇上一时抹不下面子,必须将自己制服,顶多三五天,皇上查清了自己有多忠心爱国,就会把自己放出去,到时候非要捣了蒋瓛的老巢,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监狱外的他家,平时连寻常百姓都不敢靠近的梁国公府邸,已经是哀嚎遍天,鲜血四溅! 蒋瓛既然敢告他,哪里还会给他再出来反击自己的机会!蒋瓛在退潮之后,迅速的从朱元璋手上讨了一张圣旨,带到了蓝玉府开始抄家。这不搜不知道,一搜不得了,搜出了上万把倭刀。其实……像蓝玉这样的大将军,家里藏些刀是很正常的,而且大明律并不禁止私人收藏倭刀,但是蒋瓛上报之时,添油加醋,硬生生说成蓝玉私藏兵器,这乃是他准备藉田发难时发给士兵用来诛杀皇上的武器!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此时各种各样告发蓝玉的人都出来了,除了前番在巴蜀时朱棣给我列举的那些蓝玉的罪证,什么强占民女,强占良田,蓄养庄奴,走私官盐全部都泄了出来。 而这厢牢房里,可怜的蓝玉完完全全的算计错了,他以为关个三五天自己就出去了,刚进牢房的时候甚至还对狱卒吆五喝六,不过当晚,已经把他家抄了的蒋瓛就亲自进了牢房,拿出了锦衣卫那七十二套逼供的手段,一个个的用在了蓝玉的身上,逼他在罪状上摁手印。亏得蓝玉是员武将,也算刚强,忍到下半夜,终于在一遍冰水一遍烙铁的夹击下,软弱下来,蒋瓛审讯过那么多人,十分敏锐的察觉到了蓝玉的败落,他伸出手掌,给蓝玉看了一根朱钗。那是蓝玉亲手赏给新得宠妾的朱钗,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一个宠妾并不算什么,没了还可以再来十个,但是看到这根朱钗,蓝玉却不争气的跪倒在地。他们已经抄到后院了,这说明整个蓝府已经覆灭了。蓝玉仰天长啸!“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蒋瓛笑盈盈的说道,“蓝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蒋某这一辈子最敬重有骨气的人,您算一个。不过……您为了成全自己一个人的骨气,牺牲掉整个蓝府,是不是代价太大了?蒋某在朝虽不如蓝将军官高,在皇上面前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您看这样如何?您认了罪,蒋某保你府内妇小无虞。” 蓝玉泄了气,瘫在地上,久久才道,“蓝某衷心护国,没有半点对不起皇上的地方!为什么!为什么!” 蒋瓛轻声笑道,“看来蓝将军并不怜惜十房如花似玉的美妾,也不在乎自己娇嫩可爱的幼女,甘心看着她们送入教坊,卖笑为娼;还有府上年逾八十的老太君,这么大年纪还要跟着小伙子们一起带着手镣脚镣发配边疆……” 蓝玉猛地举头往蒋瓛身上撞去,不过还没有挨到蒋瓛的衣袂,已经被狱卒一脚踢翻在地。他嚎哭起来,“你们!你们!你们不是人!会遭报应的!” 蒋瓛眯着眼睛笑道,“蒋某只信现世报。来生如何,蒋某无所谓。” 蓝玉最终认下了所有的罪状,但是蒋瓛根本把自己的诺言当成放屁,蓝府一门老少一个也没有逃掉。 这一切,都是越龙城后来告诉我的,他终究没有听我的话。那晚夜审蓝玉的牢房中,也有他的身影。 第93章.93.珍珑 而这厢牢房里,可怜的蓝玉完完全全的算计错了,他以为关个三五天自己就出去了,刚进牢房的时候甚至还对狱卒吆五喝六,不过当晚,已经把他家抄了的蒋瓛就亲自进了牢房,拿出了锦衣卫那七十二套逼供的手段,一个个的用在了蓝玉的身上,逼他在罪状上摁手印。亏得蓝玉是员武将,也算刚强,忍到下半夜,终于在一遍冰水一遍烙铁的夹击下,软弱下来,蒋瓛审讯过那么多人,十分敏锐的察觉到了蓝玉的败落,他伸出手掌,给蓝玉看了一根朱钗。那是蓝玉亲手赏给新得宠妾的朱钗,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一个宠妾并不算什么,没了还可以再来十个,但是看到这根朱钗,蓝玉却不争气的跪倒在地。他们已经抄到后院了,这说明整个蓝府已经覆灭了。蓝玉仰天长啸!“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蒋瓛笑盈盈的说道,“蓝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蒋某这一辈子最敬重有骨气的人,您算一个。不过……您为了成全自己一个人的骨气,牺牲掉整个蓝府,是不是代价太大了?蒋某在朝虽不如蓝将军官高,在皇上面前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您看这样如何?您认了罪,蒋某保你府内妇小无虞。” 蓝玉泄了气,瘫在地上,久久才道,“蓝某衷心护国,没有半点对不起皇上的地方!为什么!为什么!” 蒋瓛轻声笑道,“看来蓝将军并不怜惜十房如花似玉的美妾,也不在乎自己娇嫩可爱的幼女,甘心看着她们送入教坊,卖笑为娼;还有府上年逾八十的老太君,这么大年纪还要跟着小伙子们一起带着手镣脚镣发配边疆……” 第二天这张写满了蓝玉罪证的状子便被呈到了朱元璋面前。朱元璋对这状书并不满意,皱眉问道,“蓝贼可招了什么同党出来?” 蒋瓛明白了朱元璋的意图,又再次审问蓝玉,蓝玉已经意识到自己死罪难免,又不似徐达似的有丹书铁券免死金牌,要是多说无益,只会增加受迫害的名单,便咬紧了牙关,全部认在自己头上,死活不承认有同党。 当天下午,朱元璋便等不及了,直接下令判刑诛杀蓝玉,连坐三族。 大明朝律例规定,通奸叛国那是要凌迟处死的。蓝玉面临的便是凌迟的惨邢。行刑之前,朱允炆私下里与朱元璋计较,“皇爷爷,蓝贼谋反,虽然证据确凿,但是您得想想十一叔啊,十一叔的王妃乃是蓝贼的亲女儿,您和蓝贼始终是儿女亲家,若是下手太狠,只怕天下人会说闲话。” 朱元璋看着朱允炆稚嫩的脸,其实很清楚朱允炆的想法,朱允炆乃是朱标的继妃吕氏所生,但是朱标的原配正妃乃是常遇春之女,她也要唤蓝玉一声舅舅。蓝玉死的太难看,大家面上都会无关。 朱元璋想了很久,最终决定开皇恩,免了蓝玉的凌迟之刑,改为活剥人皮,算是留下一个全尸。 消息传到北平之时,已经是三天之后。蓝玉已经变成了一张人皮和几块臭肉。而屠杀并没有结束,金陵的天空笼罩着血腥和乌云,那里正在进行残酷的杀戮。 我突然想到杨鹰一家被我和越龙城灭门时他们的绝望,那还算是个不兴旺的人家,不过七口人而已,全部杀死的时候,整个杨府也是笼罩着浓烈的血腥味儿,不知道……现在在金陵的子民,会不会不敢出门,害怕那些枉死的游魂野鬼会找上自己。 当然,这一切恐惧目前都还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真正的恐怖来临,是半个月后的一天,圣旨到! 这张圣旨极其蹊跷,宣燕王府男女老少全部接旨!整个王府几百号人都跪在了前厅院子,乌压压的听史官念圣旨。 我也在其中,远远地可以看到朱棣与徐云华跪在最前面,恭敬而谦卑。原来这道圣旨还不止是宣给燕王府,是宣给所有的藩王!“凡造反测乱者,有如蓝贼!” 圣旨宣完,那官吏戴上手套,从一个锦盒中拿出一件东西,轻轻一抖,却是一整张人皮!连眉眼头发都还在,那是一个蔫瘪了的蓝玉……北平的沙尘掩盖住了艳阳,阴测测的光线下,那张人皮散发出诡异的色彩,不少靠前的女眷当即吐了出来。 听完圣旨,看完反贼人皮,许多丫鬟都是扶着墙走回自己的屋里的----腿吓得发抖,走不起路。 我也扶着珠儿回到自己的屋里,许是住在这燕王府养尊处优,许久没有摸过刀子杀过人,我竟然也有些恶心。逆亡顺昌,这是千古以来的帝王定律。朱元璋完美的把它诠释了出来。 奉命围观人皮之后,我精神萎靡起来,整个人缩在屋子里不愿出门,朱玉英姐妹的课我也都推了。三日之后,我才在珠儿的念叨之下起床。 “小姐,您这样也不知道是哪里病了,给您请大夫您又不愿意,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 我坐在梳妆台前,珠儿站在我的身后替我梳头,看着镜子里那张蜡黄的脸,我也不敢相信那是我。珠儿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为了让她安心,我安慰道,“我这几天就是身上懒懒的,所以躺着,并没有大碍,你若是担心,今儿天气不错,我到园子里走走兴许就好了。” 珠儿见我执意不愿请大夫,也只好作罢。我踏出院门,便抬手遮住了眼睛----几天没出门,我有些惧光。前面我是不敢去了,只好往后走。走到一半,忽然想起那个破道观和只有一面之缘的诚意伯。虽然上次被朱棣狠狠责罚,但是现在我还是想鬼摸头一般,鬼使神差的往那边走去。 上次来这里已经是一年多前,那时候天正下着蒙蒙雨,一切显得衰败而颓废。而今天的破道观耳目一新,到处都是绿油油的景象。我走上前去,正准备敲门,忽听得里面有人在对话! “王爷此番虽然远在北平,但是于肃清蓝玉一党也是功不可没啊。”老朽的声音低沉而稳健,那是诚意伯。听得他这一句,我浑身一震,难道朱棣在这里?! 我悄悄地绕到侧边,攀上一棵古树,隐藏在枝叶之间,果然见到朱棣正与诚意伯相对而坐,两人之间是一盘残棋,棋招走势正是珍珑。 “蓝玉结党营私,没有我参他一本,他也迟早要败露。”朱棣低头蹙眉,似乎全神贯注的接着诚意伯的招。 “不管蓝玉有没有结党营私,王爷您都留不得他啊。”诚意伯随手下了一颗子儿,轻描淡写的说道。 朱棣扣下一颗子,笑道,“吃了。” 诚意伯也笑道,“老身毕竟不如当世杰出俊才了。” 朱棣摇摇头,“不然。本王与蓝玉本无冤无仇,他嚣张也是在京师嚣张,与本王何干?只可惜这人脑子太小,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挑拨本王与太子。当日太子健在之时,他与太子说,找了高人给本王算过八字,浑身真龙气息裹藏,叫太子千万要小心本王。” 诚意伯叹了一口气,“这乃是挑拨你们兄弟之情了,好在太子性宽仁厚,蓝玉也是疏不间亲。太子把这事告诉王爷你了。” “他能对太子这样说,便能找机会对皇上也这样说,本王不过在他还没有对父皇说这个话之前參了他一本罢了。”朱棣微微笑道。 “王爷所参何事?” “交趾国使节留下一份交易名单,这名单好巧不巧正好落在本王手里。名单上第一人便是蓝玉。”朱棣歪头看着棋局,似在思索,“蓝贼案此番牵扯有一公、二伯、十三侯,这些人其实死的都不冤枉,他们全都在那份名单上。” 诚意伯叹了口气,“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王爷也要小心为是,写有您名字的那份名单,一定要销毁掉。” 朱棣终于抬眼看了诚意伯一眼,眼神中有杀气一闪而过,很快他就克制了下去,“诚意伯,你我不过是同一根线上的蚂蚱。如今父皇当政,本王还有些权势能够庇佑你,不过……拿着父皇给的权利保护父皇想要杀的人,本王也是心虚啊。” “王爷不必心虚,现在就是有人告你谋反,皇上也会保你,所谓虎毒不食子。不过……将来太孙继位,只怕江山易主,王爷就要吃些苦头了。”诚意伯看着朱棣,脸上带着狡黠的笑。 朱棣敲了敲石桌,“诚意伯有话可以直说。” “众人都道我捻指便可掐算江山,谁又知道青田不过是洞悉世情罢了。哪怕是太子还在将来登基,也能容得下你们十几位弟兄坐藩全国,可是将来的皇帝是太孙啊。”诚意伯点到即止,没有再往下说,朱棣的脸色却已经黑了起来。 诚意伯说的没错,朱允炆若是登基,他本就是晚辈,难得服众,手上再没有实权,怎么坐稳江山? 第94章.94.争吵 闻说蓝玉的皮囊一路送到各个藩王处展示,到了蜀王之府,蜀王与蜀王妃声泪俱下替蓝玉求情,弄得传送皮囊的大臣没有办法,只好停留在巴蜀,传书回京,问朱元璋如何是好。朱元璋气也消了,该杀的人也都杀光了,也是该表示仁厚的时候的,便答应了由蜀王收了老丈人的尸----将蓝玉的皮囊赐给了朱椿收敛。 这一日,离我从诚意伯那里偷听已经半月之余,我教完玉贤两位郡主弹琴,因天气变暖,便将贵妃榻摆到院中,躺在上面端着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 “是个会享福的人。”朱棣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蹭的一下从榻上跳了下来,连忙行礼。 朱棣拿漆黑的眼眸看了我一眼,淡淡道,“起身吧。” 我连忙喊珠儿沏茶,朱棣冷笑道,“不用这么快搬救兵,再说一个小丫头也是无济于事。” 被他戳破用意,我尴尬万分。我本想着珠儿在这里,他说话或许会收敛一点。现在看来是自作多情了。“王爷这是什么话,这偌大的王府,哪里都是惟王爷马首是瞻。在哪里您都能随心所愿,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朱棣笑道,“本王听着你这话,倒不像是夸赞。是在说本王独断。” 我从珠儿手中接过茶水,奉到朱棣手上,“王爷别说这样的话吓唬赫连了。” 我这里没有男丁,朱棣便亲自进屋子端了一把椅子出来,坐在贵妃榻旁边,指了指榻道,“你也坐下啊。” 我看着那榻,纵有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去坐啊,若是寻常的椅子就罢了,那榻一上去,整个人就躺倒了,多不雅观,多大不敬! 见我扭捏,朱棣只得站起身来,又去端了一把椅子出来,放到我屁股后,伸出一只手恭恭敬敬道,“赫连小姐有请!” 我羞得满脸通红,“折杀我了王爷。” 朱棣也笑出声来,“折杀你?你也不想想自己多大的面子,本王还没有为什么人端过椅子呢。”我撅着屁股,死活不敢坐下去,朱棣伸出双手,在我肩上一按,我就老老实话的坐了下去。 他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你在看什么书?” “列女传。” “你已经够烈了,不能再看这些玩意儿。”朱棣调笑道。 我有些奇怪,他难得来我这里,每次来一定是有事,难道这次只是为了跟我说笑两句?绝对不是他的风格。 “老十一还算有点胆识,竟敢收了蓝玉的皮囊。”朱棣终于言归正传。 第31节 我“哦”了一声,“是吗?那日见到反贼的皮囊,我也吓坏了。” “这事儿,也在你预料之内,是不是?”朱棣端着茶杯,眯着眼睛瞧我,还有丝丝的笑。 我连忙撇清,“王爷这话说的……赫连要是能预料这么许多,还教琴做什么,早就摆摊子给人算命去啦。” “让你去算命,大材小用了。”朱棣认真的说道。 我有些窘迫,不知道如何应答,朱棣对着我的屋子瞅了瞅,“这地方太偏僻,又过于逼仄,给你换个宽敞的所在怎么样?” 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给我换住所,“赫连住在这里非常好,这里清静幽雅,就我和珠儿两个,已经很是宽敞了,不需要换地方。” “哦,对了,珠儿一个人伺候你,许多事情都办不周到,本王再给你找两个丫鬟。”朱棣虽在问我,但是毫不在意我的回答,站起身来四处走动,“最好在院外还配两个小厮,许多事姑娘家做不来的,你也有个帮手。” 我愣在原地,如果这样的话,那我以后就好比是被圈禁了一般,别说执行什么任务,就是越龙城再想像从前一样,如入无人之境般的进来见我,也是难事了。“王爷,真的不必,赫连自打进了王府,就是住在这里,对这里已经熟悉了,再要换新环境,只怕还适应不了,再说赫连也没有什么身份去住大屋子。” “哦?你是嫌自己在王府中地位低了?那本王可以和下人们打个招呼,叫大家以后都尊敬你。”朱棣完全是胡搅蛮缠,误解我的意思,我头皮发麻,竟没有办法阻止他。 想来想去,我只好说道,“赫连能委身王府两年,全凭王府庇佑,王爷王妃疼爱,才能有如今这样安逸的日子,王爷若是执意这样,赫连无福消受,少不得只能辞了王府,重新流落市井了。” 朱棣面有惊色,“你竟为了不愿意离开这个破屋子,要出王府?你出了王府,准备去什么地方?” “赫连年纪也大了,出了王府,寻个人家便嫁了。过那平淡生活去。” 朱棣哈哈哈笑了起来,“说你特别,你还真的特别给本王看了,姑娘家把嫁人挂在嘴上,你好意思吗?难道……对了,你已经年值豆蔻,莫不是……少女思春?” 我脸上烧红起来,被朱棣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想了一想,还是不能认输,“对,王爷说的没错,赫连今年已经十九岁,王妃十七岁就嫁给了王爷,赫连因为没有父母,如今连个婆家还没有呢,人家都说女子一生,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若是没个可靠地男人,我这后半辈子依靠谁去呢?” 朱棣没想到我还真就如此不要脸面了,也颇为吃惊,“你还真想嫁人啦?” “那当然,找个如意郎君,过逍遥日子,总比寄人篱下任人差遣来得痛快!” 朱棣沉声,许久才道,“说白了,你就是不像挪窝儿,根本王说了这么一大通的闲话。本王本是抬举你,想着给你换个冬暖夏凉的舒服所在,倒惹出你这一番言论,本王也着实委屈,罢了,你愿意在这住就在这住着吧。”, 我开心道,“王爷此话当真?” “当真是当真,只是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想出去寻男人?”朱棣靠近我,目光炯炯。 “我……我……”我被逼视的说不出话来。 “有人给本王说,你是块宝贝,叫本王好好地养着,日后必有大用。”朱棣终于不再调笑,一本正经的看着我。 我知道那人便是诚意伯,朱棣纵是骄傲狂妄最诚意伯的话还是句句奉为至理名言的。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诚意伯会这样看重我,我们不过是一面之缘罢了,他从哪里便看得出我与众不同呢?我正纳闷,朱棣复又开口,“你方才说的话,本王……” 说着,他咳嗽两声顿了顿, “不关你事真心还是假意,本王也当真了,你不是怕你在王府耽误了青春,今后生活没有依靠吗?本王答应你,以后不管怎么样,只要本王在,就有你一口饭吃,怎么样?你不过是求个穿衣吃饭,本王一样能给你。” 我吃惊的看着朱棣,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他到底是看中了我什么?难道真的是现在便心又不轨,准备留着我这个能“预料”未来之事的黄毛丫头做谋士? 我还没说话,朱棣又道,“怎么……你不愿意?难不成、难不成你还要名分?名分也不难,王妃生来贤良端后,这事交给她不算难事。” 我这下才真的慌了手脚!什么名分?名分?! 朱棣难道是以为我想做他的小妾? 我连连摆手,“王爷,您在说什么?” 朱棣皱眉看着我,“本王说的不是你的心里话吗?你出去嫁人能嫁什么人?农夫,下三等的商人,市井上的二流子,保不齐要遭什么罪,在王府里,虽然侧妃的名分也给不了你,但是在燕王府做个妾,只怕也比许多富贵人家做个正室要舒坦的多吧。” 我的眼睛瞬间模糊起来,与朱棣相识总也有两年了,虽说我们身份悬殊,并没有什么交集,我对他也没有什么想法,可是总算也是共经一些患难,如今我在他眼里,竟是给我一个小妾身份,我就该感恩戴德!他就是王爷不错,将来也能坐上皇帝宝座不错,可是跟我有什么干系!凭什么这样羞辱于我? 见我落泪,朱棣有些着慌,“怎么了?本王有哪句话触犯了你?这不是把你留在王府中最好的办法吗?” 我此时愤懑难忍,满腔怒火,终于忍耐不住,管它什么后果管它什么刑罚,了不起把我杀了,指不定我就回到现代了,我扯着嗓子叫喊道,“哪句?句句都触犯了我!王爷是不是以为您有身份,有地位,便可以把我这样孤苦无依的小女子玩弄于手掌?您想把我当个丫头,我就得低眉顺眼的伺候您,您想把我当个小厮,我就得马上换上男装跟着您,您现在都玩够了,想想多个小妾也无妨,我就得立刻跪下谢恩,谢谢您给我做您小妾的机会?王爷,您想错了,赫连从没有想过要高攀您这个高枝。外面的农夫怎么了?外面下三流的商人又如何?他们各个凭着自己一双手挣饭吃,又不偷又不抢,哪里不如人了?人家娶个姑娘便一心一意的对待着,您怎么知道他们的老婆就过的不好了?就不如您这燕王府一个低声下气处处看人眼色的小妾了?” 朱棣被我突然的歇斯底里给惊到了,脸上慢慢蕴出怒色,“做本王的妾,这样委屈你?” “我宁愿学关关吞了金,也不要做个小妾。” 我随嘴溜出这句话,意识到朱棣脸色全变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收回了。朱棣暴怒,伸手在我面上狠抽了一巴掌,直打的我眼冒金星,嘴角鼻孔全部往外冒血。 我吓坏了,惊恐的看着朱棣,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第95章.95.逃离 朱棣的手还没有缩回去,定定的固定在空气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拉住它一样。我乘机仔仔细细的观察了一下那只手,修长,但是并不幼嫩白皙,略微有些古铜的颜色,甚至有些粗糙,但是笼统的看来是一只漂亮的手,和他的人一样,刚毅。 朱棣大约也没有料到自己会这样动手,站在原地发愣。我的鼻腔和嘴角都还是火辣辣的,我们就这样对立着。这时候我终于搞明白一个道理,在他面前是嚣张不得的,他真的有办法对付任何人。我的脸上突然热乎乎的,被他巴掌扫到的那半边脸有些刺痛,我伸手一摸,原来是流泪了。我真的是痛的哭了,其他的没什么。 朱棣收回手,负到身后,面无表情的说道,“你跟辉祖走得这样近?” 我愣了一下,“什么?” 朱棣懒怠看我,转过身去,“当年云华把事情缘由告诉本王之后,本王就知道他会恨本王一辈子,不过没什么,本王不在乎。”朱棣突然转过身来,逼视着我,“他把这件事告诉你,是什么意思?想让你效仿他的小情人宁死不屈?你以什么身份替他守节?你向往的平淡日子只怕也不平淡吧,你要想着出去后嫁给辉祖,本王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他府里的姬妾千千万,你要一心白头那是不可能的。” 朱棣说完,我越发的愣住了……他……他打我这一巴掌,是以为我与徐辉祖有私? “你若是觉得给本王做妾委屈了你,你就永远住在这里,也忘掉你那想要出去的春秋大梦吧。”朱棣说完,转身便离开了。残留的空气中都还氤氲着他的怒气,像一根小火苗似的在那里悠悠的烧着,昭示着方才这里曾经地动山摇。 我准备回房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连抬脚的力气都没有了。珠儿一直在房内没有出来,有素养的丫鬟是绝不会头盔主人在做什么的,所以她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我也没打算喊她出来扶我。 一步步挪回了房间,坐到床上,理了理自己的思绪,终于咬着牙哭了出来,我要找越龙城,我一定要找他,这差事我不干了!我要出去,我要立刻的出去。他朱棣说我出不去他就能一辈子关着我吗?要知道,现在还是朱元璋的天下,我是朱元璋的人!我想出去,谁也拦不住我!我为什么要留在燕王府受这窝窝囊囊的裹脚气? 我琢磨了一下,立刻又爬起来,有了浑身的力气。提起笔来给越龙城写信,告诉他燕王府的差太难当,我胜任不了,能不能把我调出去,我可以接着查蓝玉,查蒙古兵,查各种人,就是别再把我扔在这燕王府天天监视燕王朱棣了! 越龙城最近都不在北平,应该随着蒋指挥使在扫蓝党余孽,我将信藏在了梳妆台的底层抽屉里,等着他回来的那一天。朱棣这一生恐怕很少被人拒绝,被女人拒绝那就更不可能了,在我这里吃了一个闭门羹之后,他大约也有些恼羞成怒,再也不往我这里踏足半步。 时间一晃眼就是两个月,越龙城终于再次回来,他窜进我屋子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救星,恨不得上前去抱住他。 可是我一看越龙城的光景,就不敢了。他胡子拉碴,满头风尘,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一般。最可怕的是,自他当上锦衣卫后从不离身的绣春刀也从他的腰间消失了!我吃惊道,“龙城哥,你怎么了?!” 越龙城坐到桌前,突然直勾勾的看着我,“临行之前,你叫我不要去,是因为你知道这个结局?” 我愣住,朱棣也是这样问我,“你知道这个结局?” 现在越龙城也来这样问我。 我还不知道越龙城现在到底怎么了,我只知道跟蓝玉牵扯上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具体什么结局我哪里知道? “到底怎么了?”我摇着越龙城的衣袖问道。 越龙城并未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幽幽的说道,“轮回,果然都是轮回,漪儿,还是你心细。以后我都听你的。” 我着急的火烧火燎,哪有心思听他啰嗦这个,只傻傻的等他给我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 越龙城无奈的看了我一眼,“当年胡惟庸的案子下来,胡党也是连坐万又五千人,办胡党案的毛骧毛指挥使当时何其威风!只是案子一了结,皇上便将毛指挥使打入大牢,用的罪名是滥用职权,牵连无辜!可是明明那些被杀的人,哪一个都是皇上自己红笔勾画的。毛骧死了,蒋指挥使才有机会掌管了锦衣卫,只是他是眼睁睁看着毛指挥使替皇上挡了枪,怎么他也这样不瞻前顾后,重蹈了毛指挥使的覆辙呢?” 我傻在原地,蒋瓛这么快就已经被朱元璋一脚踢开做了替死鬼? 蓝玉案牵扯这么多人,几乎把跟随朱元璋打天下的所有将军一网打尽,通通处死。朱元璋身为皇帝,自然是想杀谁便杀谁,可是……天下苍生,悠悠众口,怎么堵得住?黎明百姓虽然够不着蓝玉,但是他们身边的人也有被斩杀的,他们难免会嘀嘀咕咕,说当今皇上实在残暴,竟然将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将士们都杀尽了。 朱元璋故技重施,将这罪名又 赖给了蒋瓛。拿着剑杀人,最后却怪是剑乱砍了人。朱元璋很会玩这个把戏。只是他是这天下的主宰,所有人都得陪着他演戏。 我颤巍巍的握住越龙城的手,“蒋指挥使现在如何?” “押入大牢,秋后问斩。”越龙城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你呢?”我看着越龙城的模样,很害怕他其实也已经被定罪,他这是越狱而逃。 越龙城咳了好几声,才艰难的说道,“皇上下令罢黜了锦衣卫署。” “什么?!”我没控制住自己,一下子蹿了起来,“罢黜了锦衣卫?!那我们现在是什么?” 怪不得越龙城会变做这个样子,怪不得他年纪轻轻,看起来竟有老态龙钟的迟暮感。我猛然想起远在金陵的爹爹,又抓住了越龙城的衣服,“我爹呢?我爹这么大年纪,他没了锦衣卫的头衔他能干什么?他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越龙城目露难色,欲言又止,半晌才说道,“你放心吧,我把赫连叔安排妥当了。给他再郊外新寻了住处,买了两亩薄田聊以度日。总比这么大年纪还提着头在刀口上舔生活好些。” 听了越龙城这话,我终于稍稍放下心,却又突地想起自己,“那我呢?我、我是不是永远出不去这燕王府,真真正正的变成了一个琴师?只能每天看着王府里管事的脸色讨生活?” 越龙城嘴角抽动了一下,“漪儿,其实这两年见你在王府里,生活安逸,不用每日跟个男人似的舞刀弄枪,动辄杀人,我觉得你这样挺好。现在不叫你做锦衣卫了,你在这里也不用背着包袱了,我也是见过燕王的,算是个不错的人,你在他府中,他会保你周全的,这样不好吗?” 我不敢相信的看着越龙城,他竟然跟我说出这样的话!我把他当做最后的救命稻草,指着他把我带出这王府,他现在竟要我把王府当成终身的归宿。 我感觉喉头里有一股气卡住,整个身子都在颤抖,“龙城哥,不能这样的。” 越龙城面有痛苦,似乎有千言万语卡在心头却一句也说不出,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将包裹打开,里面是厚厚的一叠银票,他抓出一大半给我,“漪儿,这是我所有的积蓄,你拿些去,以后做个普通人吧。” 我忍不住伏在他肩头嘤嘤哭了起来,“不对,这样不对!你是要离开我了吗?” 越龙城将我推开,缓缓把胸口的衣襟解开,我还没搞清楚他要做什么,却已经见到他那褴褛的衣衫之下,乃是重重叠叠的白纱,紧紧裹住他精瘦有力的胸口,那白沙上是淡淡的红,乃是血渍浸染出来。 我目瞪口呆,越龙城武艺高超,为人练达,断不会冒冒失失受这么重的伤! 我伸手抚摸那白沙上的血迹,不敢相信的问道,“谁干的?!我帮你去杀了他!” 越龙城苦涩的摇摇头,“漪儿,我十二岁拿到锦衣卫的腰牌,十六岁佩刀,如今已经做了锦衣卫十六年了,我杀人不眨眼,不管是非,不问对错,只听命令。在我手下惨死的冤魂数不胜数。如今这点小报应不算什么。” “是有仇家追杀吗?”我捂着嘴,眼泪掉了下来。 “因果报应,皆有循环,我杀了那么多人,哪里能把他们的亲人朋友都杀尽了。从前我是锦衣卫同知,皇上亲狗腿子,谁也不敢动我,现在我不过是个落水狗,谁都能提着棒子打我一下。这中原,是容不下我了。”越龙城凄楚的说道。 第96章.96.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那你能去哪里?”我完全没了主意,紧紧地拉着他的衣袖,像一只可怜的即将被抛弃的小狗一样看着他,“你会不会带上我一起?” 越龙城没有回答我,而是往四周看了一圈,点点头道,“这里是燕王府,燕王声势浩大,没人敢动的,再加上你年纪还小,又没有太过抛头露面过,应该不会有人来追你的。” 我吓得两腿发软,“你、你要把我留在这里?你、你不带我一起走?” 越龙城垂下眼帘,“只能如此,我此去准备前往雁门关,西出塞外,有没有命逃到雁门关都还是二话,如果我在塞外扎根,便来接你,可好?” 到大明朝十年,我从来没有如此难过,越龙城就像我的亲人,他比我爹爹还要亲,我一直把他当做哥哥,他也对我百般照顾,现在这个人居然要离开我了,而且这一走,生死未卜! 我的眼泪漱漱的掉了下来,呜呜的哭着,“龙城哥,我不怕死的。你带上我一起。” 其实,此时我想的最多的是,如若我留了下来,那便连最后的心理倚仗都没有了,我从前动不动跟朱棣撒谎说我父母双亡孤苦无依漂泊四方寄人篱下,通通都要变作现实了!那、那、那朱棣要是再来跟我说要我做他小妾,我简直连拒绝的底气都没有了! 越龙城摇摇头,“你不怕死我知道,可是我怕你死。” 他眼睛里有些晶莹的雾气,像闪烁的星辰,带着最诚挚的感情,“漪儿,无论如何,你都要保住命,知道吗?你爹和我都是这样要求你的。我走了之后,如果五年之内没有回来接你,你就给自己找个归宿。” “归宿?什么归宿?”我慌乱的看着越龙城。 第32节 “女孩子大了,总要嫁人。也许我不能回来替你置办婚礼了。那些银票就当是我给你的嫁妆吧。”越龙城说着,眼圈也红了起来,“你在王府两年,也算是王府的人了,答应我,什么时候都要忍住,这是你安身躲命的好地方。” 我泣不成声,心里知道越龙城的安排其实是最好的,他树敌太多,凭着他的身手,一个人或许可以避开仇杀,闯出塞外,可是若是带上我,只怕目标太大,难上加难。 我将银票全部拿起来,擦干眼泪,重新递给他,“我将来如果嫁人,你一定要亲自替我置办,这银票你自己拿走,我不收提前的贺礼。” 越龙城犹豫半天,终于拿了回去,我知道,他这一路,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太多了,这些都是他从前卖命攒下的,如今自然也算是买命钱,除非给我买棺材,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要的。 越龙城也有些诺诺的,在我这盘桓许久,终于依依不舍的道别,我害怕这将成为永别,总是在道别之后又找个话题拉住他,是以来来回回的道了五六遍,他还在我房中未走。直到清晨,珠儿在门外喊道,“小姐,梳洗的水我替您准备好了,现在用吗?” 越龙城才惊觉,“天色亮了,我不能再耽搁了。” 我停下没有多久的眼泪又涌了出来,“龙城哥,你一路保重!不要忘了我和爹爹。” 越龙城嘴角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终于又忍了回去,半晌,从袖中掏出一柄素淡的银钗,光秃秃的,上面什么纹饰也没有。越龙城有些内疚的说道,“上次见你一根朱钗戴了一年,总想着重新给你寻一根,一耽搁就忘了,再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没有条件去给你找好的了,这根……实在不好看,我本来不想拿给你,又怕以后我的漪儿没有新钗子戴……” 我一把夺过那光秃秃的银钗,插到发髻上,忍住眼泪说道,“这根钗极好,我喜欢得紧。” 越龙城惨淡一笑,终于跃窗离开。 我呆呆的看着已经没有了越龙城的房间,终于抱着双肩哭泣起来,这下我什么都没有了。真的什么都没有了。珠儿在外面又催了我一遍,我只推病,不愿起来,其实我是躲在被窝里悄悄地哭。 越龙城走了,虽然他千叮咛万嘱咐的叫我留在燕王府保住自己,可是我依旧想离开这里。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 再能庇佑我,也不是我的归宿。我连朱玉英朱玉贤的琴都懒怠教了,一律说病了。直到第十天,朱棣来了。 他进来一看见我就皱起了眉头,似乎在看一个怪物,我有些奇怪他为什么这样。不过万念俱灰的我对他也是有些爱理不理的,反正我都这样了,还敷衍你做什么。 不过总算是来了个外人,我还是要些体面的,准备到镜子前把散乱的头发扎起来。刚一看到镜子,我就吓得捂住了嘴,怪不得朱棣一进来的时候会是那个表情,只不过十天,镜子里的我已经变了一个人,两腮凹陷,颧骨隆起,两只眼睛也是黑乎乎的一圈,苍白的像个幽灵,跟个病了十年八年的痨病鬼似的。 朱棣坐在我身后,不动声色的问道,“你生了什么病,为什么缠缠绵绵的总是不好,才消停没几天就又倒下了?” 我索性也不绾头发了,走到他面前,阴阳怪气的做了个揖,“大约是王爷一巴掌打的重了。” 我只想着我要狠狠的气朱棣,挑战他的权威,让他一怒之下下令将我逐出燕王府,这样我就可以卷铺盖走人,赶紧去追越龙城的脚步了。彼时越龙城问我的时候,我也就能大大方方的告诉他,不是我违背了他对我的期望,而是朱棣也容不下我在燕王府了。只是我头脑过于简单,我忘了朱棣生气之后,不是只能将我赶出燕王府,他还可以将我杀掉解气。 好在朱棣并没有要杀我,他听了我这大逆不道的话之后,只是愣了一下,半晌之后,终于开口。只是他不说话就罢了,这话说出来,比不说把我吓得还狠些,他幽幽的对我说道,“是本王不好。”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朱棣,不敢相信的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 他走到我跟前,柔声说道,“本王想了许久,是本王不会说话也不会办事。其实这事儿本王应该去找个媒人,与你父母商议,只可惜你父母都不在了,也没有兄长叔伯,本王想着你又与众不同,大约跟你说的时候,你不会像普通的女孩子那样害羞,才一时考虑不周,直接来跟你说了。本王该叫云华来跟你说才是……” 我看着朱棣,温温柔柔的说着这一番话,简直不像他!而他说的内容、说的内容岂不还是那天跟我说的那番话?难不成我还是要给他当个小妾?现在我没了越龙城那个小靠山,朱元璋那个大靠山,只怕别说是叫我做小妾,就是叫我做丫鬟,我也是反抗不得的。 “不过本王记得云华过年的时候好像为难过你,本王怕她又来得罪你,索性自己来……没想到还是得罪你了。你那时候说你不愿意做个小妾,本王想了许久,给你个正经名分,封你做侧妃,你看如何?” 我依旧还是站在云端上一般,糊里糊涂的听着朱棣自言自语,半晌,才惊道,“王爷说什么?!” “你不是不愿意做小妾吗?本王原想着只要把你留在身边就好,没想过这么多,你既然要名分,本王给你个侧妃的名分,行吗?”朱棣走近我,伸手握住我的手,“本王不想让你出去随便嫁个市井之徒,更不愿意你在王府里随便配个小厮,所以准备牺牲了自己,把自己送给你做夫君,你看如何?” 这下轮到我看着朱棣像看个怪物似的,我把手缩了回来,“王爷……您是在跟我开玩笑嘛?” 朱棣皱眉,“本王难得这样低声下气的求人,不过人家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王也行一回雅事,向你求婚,怎么是在开玩笑了?本王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吗?” 我这一惊吓着实不轻,越龙城都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王、王爷,您是确定要娶我?” 朱棣点点头,“确定的。” 我摆了摆头,“为什么?!” “为什么?”朱棣为难的挠了挠头,想了半天,“你性子爽直、不矫揉做作,唔~跟了本王这么久,并无所求,也不仗势欺人,唔~~好像还挺聪明,分析事物还算缜密,可以帮本王不少,唔~~~三保也挺喜欢你,总在本王面前夸你,唔~~~”朱棣大概也找不到好词儿夸我了,许久才道,“本王好像还算喜欢你,讨回来做个侧妃,应该是不碍眼的吧。” 第一章 狭路相逢 我呆呆的看着朱棣,只看到他嘴唇在动,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 半晌,他终于停了下来,脸上也有些红晕,不知是因为炎热还是因为掩饰不住的激动,见我不说话,挑了挑眉道,“你怎么想?” 我退了两步,“我、什么我怎么想?” “你要是没什么想法,本王便回去准备婚事,好好地将你迎进来。让你名正言顺的住在王府里,怎么样?” 我又退了两步,“那不行吧,我只是个下人,您这样做会被外人笑话的。” “本王给你找个身份,那奉天府尹与本王交好,本王叫他认你做干女儿,你便有了身份。” “还是不可,您纳个小妾也就罢了,娶侧妃是要上报皇上的。”我依旧推拒。 “上报就上报啊,你有了府尹之女的身份,还怕不能进我王府之门吗?”朱棣信誓旦旦的说道。 “这事儿您该和王妃已经几位侧妃还有诸位夫人商量。”我搬出一大堆爱吃醋的女人。 朱棣挥挥手无所谓的说道,“她们从王妃自己开始,就没有一个是本王自己拣的,全是父皇或者淑妃娘娘拣的,各个都有来头,各个都有靠山,本王都还不敢得罪她们呢。年轻的时候,本王曾与权王赵王聊过此事,兄弟伙儿一律认为古书上所谓娇妻美妾其乐融融不过是骗人的,我们每个人的府里养的女人都是父皇必须讨的儿媳妇儿,而不是我们哥几个必须讨的妻子。如今本王已然而立,还不能选一个心仪的女人吗?她们还反了?” 我哆嗦着嘴唇,看着朱棣坚定的样子,终于说道,“王爷打过赫连耳刮子,母亲还在的时候跟我说过,绝对不能嫁打女人的男人。” 朱棣被我这一句话堵得面红耳赤,许久才道,“这个、这个……本王已经与你道过谦了,那一巴掌也是你咄咄逼人,本王不动手你还不知道要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唔……”朱棣顿了顿,忽然正色道,“实话与你说吧,从前把你当下人,自然是想打就打的,往后你做了本王的女人,本王虽不是会疼人的丈夫,必定会向十一弟多多讨教,绝对不会再动你一根手指头儿。” 我想到朱椿对蓝云云那毕恭毕敬惟命是从的模样,再想想朱棣要对个女人那样,而且这个女人还是我,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气势全然坍塌,朱棣也终于不再绷着脸,“这么说,你答应了?” 我一下子回旋过来,哪里能答应!我可是要等着越龙城回来接我去塞外的,就算不去塞外在关内找了丈夫,也要由他给我办婚事的,再说了,我在关内就是找丈夫,也不会找朱棣,上上下下的去受大老婆小老婆的气,想到越龙城,我忽然心生一计,对朱棣说道,“王爷,您不是说了吗,女子许嫁,须得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想您是一定能办到的,我的父母早亡,这个没办法了,但是赫连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哥哥,只是多年之前走散了。如今承蒙王爷垂爱,赫连自然不敢矫情,就算是高攀也要应了王爷。但是……赫连若是真的没有亲人了,自己为自己做主,倒也无伤大雅,只是如今倘若哥哥还在,这婚事就悄悄摸摸的背着他办了,于情于理都不合适,这样,只要王爷帮我找到哥哥,赫连就全凭哥哥做主,如何?” 朱棣瞪大了眼睛,大概死也想不明白我怎么突然间蹦出了个哥哥。只是我这番话说的冠冕堂皇,他也没有办法。再逼迫我就显得自己也太过猴急,碍于皇家的面子,他只得说道,“当真还有个哥哥?” “那还能有假?”我立刻把越龙城修饰一番,变成了我记忆中的亲哥哥,还给他取了个赫连龙的名字。朱棣蹙了蹙眉,“万一你这哥哥已经不在人世,那怎么找得到?” 朱棣一句话正好戳中我的伤处,想到越龙城还在路上颠沛流离朝不保夕,我忍不住哭了起来,“是啊,哥哥与我分别之时,正是我们兄妹落魄之际,如今我有了好归宿,若是找不到哥哥,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朱棣见我落泪,手举到半空,正准备替我拭去,又犹豫住了,良久,终究还是落到我的面上,轻轻地摩挲了我的脸颊一会。他虽贵为皇子,却并未像寻常皇子那样养尊处优,是以他的手也并不像贵公子的手那样调理的十指如春葱,柔弱细无骨,在我脸上有一种糙糙的触觉。 “别哭别哭,本王替你找他便是了。”朱棣柔声安慰,语气一如从前的越龙城,只是他们俩说着同样的话,却给我带来完全不一样的感觉。越龙城每次见我哭闹也是这样说,可是他像哥哥,说完了只消伸出胳膊让我在他胳膊上拧两下,我便会破涕为笑。朱棣这么一说,我却哭的更凶了。 朱棣突然将手挪到了我的背后,单手环住我的腰肢,略略用力,我正不备,便被一把拉进他怀里。 我习惯性的想要挣脱,他的手却爬上我的背,轻轻的拍了起来,就像小时候妈妈哄我的时候拍的那样轻,那样柔……我突然不想逃离了,若是我嫁给他,他能一辈子这样给我拍背,那岂不是也很好?即使要和许多女人分享他。 刚想到这里我就在脑海中狠狠的抽了自己俩耳光,君子不食嗟来之食!我这就为了一天三顿饭甘心给别人当小老婆了?这一切不过是缓兵之计,缓兵之计啊!我推开了朱棣,故作羞涩的说道,“王爷,这样不好。” 朱棣愣了愣,沉声道,“找你哥哥的事,本王会安排三保尽快去做,但是终究这是个不一定的事,这样,咱们以一年为限,一年后若是还找不着,咱们就先办了婚事,以后再慢慢找,好吗?” 越龙城只要是在塞外安顿下来,一年时间也能回来找我了,若是他没回来,这时间总也够我自己逃走了。我点了点头,“全凭王爷安排。” 朱棣看起来有些兴奋,君子不食嗟来之食!我这就为了一天三顿饭甘心给别人当小老婆了?这一切不过是缓兵之计,缓兵之计啊!我推开了朱棣,故作羞涩的说道,“王爷,这样不好。” 朱棣愣了愣,沉声道,“找你哥哥的事,本王会安排三保尽快去做,但是终究这是个不一定的事,这样,咱们以一年为限,一年后若是还找不着,咱们就先办了婚事,以后再慢慢找,好吗?” 越龙城只要是在塞外安顿下来,一年时间也能回来找我了,若是他没回来,这时间总也够我自己逃走了。我点了点头,“全凭王爷安排。” 朱棣看起来有些兴奋, “你……当真答应了?” 我抬眼看了他一眼,他好像一个得到了自己最心爱的玩具的小孩子那样,脸上带着红晕,我突然有些不忍心起来,我竟然这样去欺骗一个人,可是我真的是无奈啊,我只是为了保命。 我不知道是给自己找了个盔甲,还是找了个麻烦,我每天瑟瑟缩缩的躲在王府里。也不知道朱棣有没有告诉徐云华这件事,反正自那之后,玉贤姐妹再也没有来上过琴课。 一开始我以为是朱棣想要避嫌的缘故,不过很快,我就得知了一个消息,朱玉英订婚了! 定的夫婿乃是开国功臣袁洪之子袁容,袁容与朱玉英下了聘之后,便住进燕王府奉为仪宾,我并未见过他,只是想到朱玉英那样的人物儿,不过十五岁的年纪,便已经被父母定了终身,不由得有些难过和惋惜。想想自己,又何尝比她好到哪里去呢? 一日我与珠儿在园子里看荷花,突然遇到了朱玉英疾走过,脸上似有愠容,我便招呼了一声,唤她过来。她见到我,便掩住了愁容,走到我面前道了一声“先生好”,不过神态比从前恭敬许多,我不由得脸一红,这孩子大约是已经知道了他父亲的心意,在心里把我当做小妈了。 我轻声道,“郡主,你在生气吗?” 朱玉英被我这么一问,脸色又难看起来,腮帮子鼓鼓的,两只眼睛喷出怒火,冷哼了一声,“我能生什么气?” 我一把将她拉到身边坐下,笑了起来,“你这样还不叫生气吗?” 朱玉英恼怒道,“还不是袁洪那小子,我叫他带我出去给我买几件小玩意儿,我好送人,他偏生不愿意,还搬出父王和母妃教训我!” 我噗嗤笑了出来,敢情这对小冤家是闹了脾气,“你要什么东西,叫三保出去替你买了不就是,三保那么大本事,替你拉一车的小玩意儿都行。” 说着,我张开双手,大大的画了个圈儿,比划着一辆车的形状,朱玉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先生您也是要做长辈的人了,这么为老不尊。” 我一口血喷出,古代的子女都这么开明吗?父亲要讨小老婆,不但不帮着亲妈,还这样说话……饶是我与朱玉英交情还算好,被她这么一说,我也拉不下老脸继续与她说笑,“算了算了,本来见你一脸怒气想给你寻个开心,没想到你倒寻我的开心,你赶紧去吧,找你的小夫君慢慢折磨他去。” 朱玉英连连啐了两口,急的拍手跺脚,“您……您……” “英儿,你怎么跟先生说话的?”正在这时,一个温和而又有力的声音突地传来,我们回身一看,只见徐云华被几个丫鬟簇拥着走了过来,见了我,略微笑了笑点头示意,我赶紧行礼。 第二章 乞巧 朱玉英跑到她娘怀里,揉了半天,“袁容那小子欺负我,母妃您快将他赶出王府吧!” 徐云华搂住朱玉英,慈蔼的笑了,“袁容能欺负到你?你不欺负他就不错了。” 朱玉英从她母亲怀里挣脱出来,急的又跺了跺脚,“母妃!您怎么也不相信我?” 徐云华见女儿跳脚,掩着帕子笑了,“好了好了,我信还不行吗?他欺负你了,他欺负你了。” “那您把他赶出王府去。”朱玉英撅着嘴撒娇。 徐云华揉了揉注意的脸蛋,轻声说道,“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人家是你父王挑进来的人,靠山是你父王,欺负你也就欺负你了,你想赶走就能赶走?” 我本来看着这母慈子孝的一幕,还觉得心旷神怡,听到这里突然觉得越来越变味儿了,徐云华说这番话从头到尾都没有瞅我一眼,但是一句句的分明都是在指着我说的啊!我尴尬万分,这位王妃一直把我当做假想敌,现在只怕我已经是她的真敌人了,惹不起躲得起,我还是赶紧离开微妙,我福了福身子,“王妃娘娘与郡主赏花吧,赫连想起屋里还有些事先回了。” 徐云华这才扭过头看了看我,依旧是和蔼的笑容,“我怕先生劳累着,已经把玉英玉贤的课都取消了,先生怎么还有事要做?难不成是丫头懒惰,先生日常还要亲自料理?这样的丫头可惯不得,你告诉我,我管保帮你教训好。” 我连忙回道,“不是不是,王妃误会了,只是赫连自己绣了一副活计,久未做出来,天儿热,放得久了浸上汗渍就白费了。” 徐云华面不改色,“那你快些回去做了活计才是,耽搁久了,什么可都要变上两变。” 我忍气吞声,不再多言,点点头便回去了。王府诚然不是我能跻身的地方,现在朱棣不过是表现出一点意思来,徐云华就已经开始百般的瞧我不顺眼。好在我也不当真,并不计较,假若我是真的一心想给朱棣当小老婆,还不得气死。 只不知越龙城此时已经到了何处。我寄出去好几封信,都是到沿途的驿站,只是一封回信也没有收到。傍晚时分,朱玉英居然又找到我这里来,我很奇怪,这孩子白天才见识到她母亲对我冷嘲热讽,她这个年纪,应该也是瞧得出眼色来了,怎么会还来找我? 朱玉英笑嘻嘻的走进来,见到我就亲热的握住了我的手,“先生,您最近还弹琴不弹了?” 我见她问的蹊跷,也不敢随意回答,“怎么了,你们姐妹最近不来了,我也不过是有时候手痒弹弹罢了。” “我听三保说,您时常女扮男装随父王出王府啊,下次父王再带您出去的时候,能不能也带上我啊?”朱玉英满脸期许的看着我。 我在心里把马三保也诅咒了一下,怎么能告诉朱玉英这些,这不是又给我找了许多麻烦吗?“咳咳,我跟随王爷出去,一般都是有事要办,也不是出去玩儿……” “那就是真的啦!我只要能出去就行啦,天天在家里真的闷死啦!最近父王忙得很,也不带我们姐儿们狩猎去了,您看看,我浑身都快长霉了。” 第33节 朱玉英乃是个活泼的性子,天天关在王府对她来说,确实是一种煎熬。只是她说的对,朱棣最近确实是忙碌,我也已经许久不见他,哪里谈得上带我出去玩?“这样好不好,只要王爷有此心,我一定举荐郡主。” 朱玉英听了我这话,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人家都说捡日不如撞日,朱玉英撞到这句话上头去了。第二天便是七夕乞巧节,每年这个时候城中都热闹非凡,这一天,家家户户种生求子,为牛庆生,晒书晒衣,家里若是有女孩子就会用凤仙花把指甲染得红红的,妇女们也要洗发,再结伴去拜“七娘妈”。 北平第一绸庄荷风楼更是年年举办乞巧大赛,全城的女孩子都可以参加,比赛项目有穿针乞巧,喜蛛应巧,投针验巧,摘得桂冠的女孩子会被封为今年的巧娘,来年一整年都可以得到荷风楼奉送的最好的绸缎做衣裳穿。接下来便是拜织女,拜魁星,吃巧果。 朱棣跟我说,八月便要出征,缴清元军最后一支强大的队伍,那支队伍乃是王保保的儿子带领的,当年朱元璋伐元,王保保可以说是他唯一一个没有征服的人,王保保的队伍便是他唯一一个没有征服的队伍。如今这支队伍传到了子代,朱元璋当然也要派出自己的儿子去打他们。这一出征,一年半载恐怕都是回不来的。所以乞巧节带我出去看看热闹。 我立刻做个顺水人情,问能不能带上朱玉英,朱棣愣了一下,“英儿?” “是啊,郡主也大了,想出去的很呢。” 朱棣犹豫了一下,还是卖了我一个人情。我高高兴兴的将朱玉英喊来,跟她说晚上带她一起出去看人家拜织女娘娘。朱玉英高兴地快飞起来了,立刻从袁容那里寻来男装,打扮成一个俊秀的小厮,傍晚,三保过来接我们,与朱棣一同在门外等我们的还有袁容。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朱玉英将来的夫君,生的唇红齿白,面容俊秀,与朱玉英站到一起,倒是真的登对。朱玉英见到他,气不打一处来,“叫你带我出去,你总是推三阻四,如今父王带我出来,你又跟过来做什么?你不总是说你带我出去父王会责怪与你吗?如今你看怎么样?” 朱玉英说着,便挽起朱棣的手臂,将头也靠在朱棣的肩上,亲近极了。袁容不敢说话,只是讪讪的笑着,朱棣伸手在朱玉英头上敲了一下,“袁容被你欺负的像个避猫鼠儿。”朱玉英撇嘴笑了,当下与袁容和好。 我们这一路并未骑马也没坐车,步行到荷风楼,荷风楼里有全国最好的绣娘,蜀绣苏绣样样精绝,生意都坐到了京师,每年还要给皇宫奉进贡缎,所以排场很大,今晚更是不得了。三层的楼宇飞檐上全部挂着琉璃灯,檐下还有五颜六色的彩缎带子,带子上又用上好的丝绸扭成一朵朵小花,端的是流光溢彩! 所有想参加比赛的姑娘都到门口领一支签,方能进去。我自然是没有什么本事敢参加这样的比赛,朱玉英本来跃跃欲试,一听说还要现场刺绣一个小件儿,立刻也蔫吧下来了。 荷风楼里有全国最好的绣娘,蜀绣苏绣样样精绝,生意都坐到了京师,每年还要给皇宫奉进贡缎,所以排场很大,今晚更是不得了。三层的楼宇飞檐上全部挂着琉璃灯,檐下还有五颜六色的彩缎带子,带子上又用上好的丝绸扭成一朵朵小花,端的是流光溢彩! 所有想参加比赛的姑娘都到门口领一支签,方能进去。我自然是没有什么本事敢参加这样的比赛,朱玉英本来跃跃欲试,一听说还要现场刺绣一个小件儿,立刻也蔫吧下来了。 只是这等热闹的地方,若是不进去,今晚就算是白出来了。马三保见我们都很想进去,便走到那个主事人边上,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那人便笑意盈盈的迎了过来,将我们迎到楼内。 只见里面更是灯火通明,张灯结彩。本就是绣楼,怎么还经得起打扮?又有几十位涂脂抹粉的漂亮姑娘坐在里头正拈着针尖儿穿线,只让人觉得一下子走入了人间仙境,满屋子的漂亮仙女儿。朱玉英已经瞧得傻了,到处走动,东摸摸西看看,饶是她贵为郡主,也没见过这等世面。袁容便一直跟在她左右陪着她,我笑着对马三保说,“这小两口将来成了亲,只怕袁仪宾也是振不了夫纲的。” 三保忍不住笑,“我到外面去看看,你跟王爷走近点,今晚人多,免得走失。” “就你瞎操这些心,我怎么就会走失了,就是走失了我也能找得回去。” 三保笑嘻嘻的出去了,果然,进来的人越来越多,荷风楼外也被围得里三圈外三圈,朱棣皱眉,“我们去楼上,下面太挤。” 说着,他便拥着我往台阶上走去,一直到了顶层,才终于清静下来,隔着围栏往下看,只见下面人头攒动,一派花红柳绿。 我猛然发现身边没有了别人,只剩朱棣,突然觉得心脏突突跳了起来,我努力的平息着,安慰自己,“这只是自己的饭票,只是饭票,不要激动。”可是那心脏却越发的不听话,跳的更欢了。 我微微的往一边躲去,朱棣并未贴过来,他似乎也有些不如往常自在。我望着空中,忽见几盏孔明灯缓缓升了上来,不由得兴奋地手舞足蹈,指着那灯唤朱棣道,“王爷,快看哪,孔明灯!咱们也去放两盏好不好?” 我说完话,也没听见朱棣回应,便想转头看看他在干什么,一转头,却被一双柔软的唇覆住了嘴。 第99章.3.刺客 荷风楼是卖绸缎的,在乞巧节这天用选巧娘来吸引眼球,别的商户自然也不示弱。那些卖烟花炮仗的生意人也抓住这个契机,在这春心萌动的乞巧节聚到一起,在河岸边举办“斗花大赛”。所谓“斗花大赛”,便是他们各家挑选出自己认为最最厉害最最美丽的烟花拿来放,谁家的呼声最高,那他家的烟花便是“花魁”,什么中秋、小年、除夕、元宵节的,他家的商店门槛都要被踏破啦!此时远处河边便是在放烟花。 我的脸被朱棣捧住了,如果看他的话,就只能看到他的两只眼珠子,所以我把眼睛溜到半空中,空中各色烟花冉冉升起,绽放出最靓丽的色彩之后再消失在空中。唇上的柔软有种不安分的感觉,我渐渐融化在这种不安分里面。楼下有人叫嚷着,今年的巧娘评选出来啦,是张员外家的三小姐!顿时掌声喝彩声都响起来了。 就在这时,我突然看到朱棣身后有一道光闪过。 那不是荷风楼挂在飞檐的琉璃灯,也不是远处斗花大赛的烟火光亮。我一把推开了朱棣,因为那是刀剑的寒光! 刺客一身黑色劲装,身手矫健,那剑本来是对着朱棣的背脊刺来的,可是现在却直直的刺到我的眼睛。我们凭栏而立,我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高手过招,争分夺秒,我能躲避的那一瞬间,已经用来推开朱棣了,此时我就只能眼巴巴的等死。 那剑尖却停在了离我眼睛大概零点零一寸之处,很快我就听到滴答一声,往地上一看,是一滴血落地的声音-----朱棣徒手握住了剑尖,阻住了那剑刺向我的轨迹! 就在此时,三保已然飞身过来,他利落的抽出腰间软剑,一举挑开刺客的剑,两人跃到屋顶,斗得难舍难分。 我跑过去掰开朱棣的手,血肉模糊,不由得惊出一声冷汗!朱棣并未在意,将受伤的手负到身后,冷冷说道,“那人想杀你。” 我心跳骤停,突然明白那刺客的意图,确实是针对我来的,如果他想杀朱棣,应该是从我的背后进击,在朱棣护我的一瞬间取了朱棣的命。为什么要杀我?我立刻想到了做锦衣卫时树立的那些仇家!难道我躲在燕王府也被揪出来了? 想到此处,我浑身都紧张起来,若是如此,朱棣知道了我的身份,那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三保与刺客都已经不见了踪影,不知道斗到哪里去了,袁容突然跑了上来,浑身像被卸了骨头一般,失魂落魄的说道,“王爷,不好了!郡主失踪了。” 朱棣原本还是淡然矗立在我身边,一听到朱玉英失踪的消息,登时往下跑去,走到袁容身边的时候,急匆匆的说了一句,“保护好赫连。” 袁容走丢了未婚妻,还是个郡主未婚妻,本来焦急万分,恨不得跟朱棣一起追去,得了这一声命令,只得退到我身边,愁容满面,不言不语。三保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见只有我和袁容,狐疑的问道,“王爷呢?” 袁容哭丧着脸,“郡主走丢了,王爷寻她去了,都怪我,都怪我……” 马三保大吃一惊,“郡主不见了?” 袁容点点头,这个将来的便宜驸马爷,只怕还只是以为朱玉英是被人多挤丢了,并不知道她是被人掳走,现在生死未卜。想到这茬,我也焦急万分。朱棣一人追出去,可是他手上受了重伤,有没有什么随身的武器,我不禁对三保说道,“你去找找王爷吧!” 马三保本来确实是准备去的,走到楼梯处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转过身来道,“算了,王爷不是鲁莽的人,应该不会有事,我先把你们送回王府再说。” 我本不愿意,可是又没有办法拒绝,只得跟着马三保出去,他随手解了一辆马车,也不知是谁家的,便将我们塞了进去,一路疾驰回到王府,他便又骑了一匹小马出去了。 我坐在屋子里惊魂未定,难道,难道真的是我的身份已经败露?桌子上的烛光摇曳不定,我的心思也是惊涛骇浪一般,突然,我听到身后有丝丝的声音,越龙城曾经教过我,非常锋利的冰刃,在空气中舞动的时候会和空气产生摩擦和共鸣,发出极细微的声音。这种冰刃一般削发如泥,斩骨若面。 我伸脚勾住桌檐,整个身子往后仰翻,那剑背就这么从我的鼻头擦了过去,冰冰凉凉,透着死亡的气息。 就在这一瞬间,我已经用力,用另一只脚将烛台勾起,往那行刺之人的脸上砸去。这一瞬间的功夫,我已经跃到他的身后,徒手夺剑。那人既然敢闯入燕王府,功夫自然也了得,剑刃发出丝丝龙吟,烛台已经被打到床上,顿时着起火来。我退到梳妆台边,顺手抓起发钗,手腕抖动,将发钗当做峨眉刺一般发了出去,刺客没有料到我有这一招,招架的有些吃力,我将剩下的发钗全部抓到手上,飞快的向他刺去。 可是很快我就发现,他根本不想还击我了,他只是一边避着我的攻击,一边在将火苗到处挑动,只一会儿的功夫,整个屋子已经热浪扑面,眼看着就要烧出去了。珠儿已然在隔壁大喊,“走水啦!快来人啦!” 她还不知道我在屋里,所以只是站在院外喊。很快就会有人过来救火,我正想着如何把这人引出去,他却收剑。直挺挺的立在我面前。见他这样,一定是有话要说,我也只得停下手中动作,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蒙着面,只一双眼睛在外,露着仇恨与愤怒,“郡主在我手上。” 我顿时没了底气,“你们把她怎么了?” “你只要跟我走,我就放了她。你不跟我走,明天你的身份就会暴露,郡主的尸体也会摆在燕王府前。”他冷冷的说道。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这样淡然,那是因为他知道我怕什么。 我浑身发冷,咬着牙道,“我跟你走。” 他冷哼了一声,对我扬了扬眉,“把你手上的东西全扔了。” 我便顺从的将手上的钗环全部放下,他重新拔出剑,一步步的警惕的走到我面前,终于将剑尖对准我的喉咙,“听话就好。” 门外救火的大队人马已然赶到,就在他们破门而入的一瞬间,刺客带着我穿过火苗跳窗而出。我的眼睛已经被蒙上了黑布,刺客带着我在马背上颠簸了许久,终于将我扯了下来,我们又走了许久,我分辨不出地形,只知道自己隔不了几步就要拐个弯,走了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他才将我推进一间屋子。我跟他过来,本是自愿,否则以他的功夫,别说制服我,只怕还不是我的对手,他也很清楚这个道理,路上的时候也只是蒙着我的眼睛并未绑我,可是现在他却拿出麻绳一道道的仔仔细细的将我的手脚绑了起来。 到我完全不能动弹的时候,他才将我眼睛上的黑布拆了下来。 我朝四周一看,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这应该是一间仓库,壁上点了一排蜡烛,倒算通亮。只有顶上有几个透气的小窗,连个小孩都爬不出去,别说是成人了,而且四壁光秃秃的,也上不去。朱玉英就躺在一边,不知道是被药晕了,还是被打晕了,眉头紧锁,好像昏迷中也在承受痛苦一样。 我看了一眼那蒙面人,不动声色的说道,“你也知道这是燕王府的郡主,少了一根汗毛你都担不起,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只怕燕王能灭了你的门!” 本来我说话,这人都是毫无反应的,就在我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突然好想怒不可遏,走到我面前刷刷的给了我两个耳光,直打的我眼冒金星,头昏脑涨。 我呸的吐了一口血水,笑道,“你怕了吗?” 那人好像压抑着愤怒,冷笑一声,走到朱玉英身边,看了她几眼,“这样如花似玉的年纪,卖到青楼只怕能得个好价钱。” “你敢!” 那人用这句话激怒我之后,也就不再说半句话,只是坐在一边,一直冷漠的看着我,我虽然表面上镇定,但其实内心却十分恐惧。从来都是我审讯别人,哪里吃过这样的苦。 而且看这样子,这人分明是想要我的命,只是可怜了朱玉英,不知道他会不会放了她。 一直到半夜,这人也没有再说一句话,朱玉英却喃喃的说起了胡话,我看她的样子,眼睛都睁不开,肯定是在发烧。怕她有个闪失,只得求那人道,“你行行好,把她放了吧,你我有什么恩怨你就找我吧。” 这人眼睛都没有抬一下,依旧在抚摸自己的那柄剑。 我心下也知道我和朱玉英都是凶多吉少了,只是怎么也想不到他为何要把朱玉英也拉近来,若是我当差时结下的冤仇,他不该对朱玉英也这样仇视啊! 第100章.4.宿仇 我极力的搜索着脑中所有的记忆,试图找出这个人的身份,但是一无所获,我一般不和越龙城一起出去执行抓捕任务,即使是出去,也都是执行灭门的任务-----死人不会暴露身份。 只是这个人,是谁? 听他说话的口音,字正腔圆,应该就是北平此间之人,我在北平没有结交过什么人,更别说是仇家了啊!? 北平?我突然想起刚来北平的时候,在杨府的那一通杀戮,可是……杨府的人已经灭完了啊,剩下的人全部都发配边疆,他们的脸上打上了烙印,这辈子都回不来中原。除了那个刚出生的婴儿,这不过两年,那婴儿也不可能长成一个大人来报复啊。 我越想越怪,便拿眼睛睃着那人,只见他端坐在一边,一直一直的在擦拭他的那柄剑,似乎那剑就是他最心爱的女人,最宠溺的孩子。我想到那剑很快就会要了我和朱玉英的命,不禁有些害怕。看样子,他根本没打算要放走朱玉英,我后悔极了,根本不应该束手就擒,把自己弄到这个地步。 朱玉英忽然转了个身,伸出一只手盖到我的手背上,干巴巴的喊了一声,“母妃,渴……” 她碰到我手背的那只手炽热得吓人,我往她面上一看,只见她脸色酡红,嘴唇干枯翻起死皮,一看就是病的严重。这仓库是地下仓库,虽说地面上正值三伏天,但是这里却阴冷潮湿,朱玉英应该已经在这湿漉漉的地上躺了很久,病情越发的严重起来。 我对着蒙面人吼了一句,“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数?说好了我来,你就不为难郡主。” 他冷冷的看我一眼,“我可没有答应你。” 说着,他走到我面前,一把扯住我的头发,“不要在我面前说这些没用的话,你杀人放火的时候,可是连眼睛也不眨一下的。” 我的心顿时沉了下去,看来这是锦衣卫的仇家无疑了,我想了半天,忽的笑了,轻蔑的看着他说道,“看来这位爷是来报仇的无疑,赫连漪落到你手里,只怕是没命再踏出这个仓库了。只不过你要报仇找我也是有些好笑,我们当差的,不过是听上面的命令,杀什么人杀几个人全部都是别人安排的,天晓得你得罪了谁被我们锦衣卫盯上了,现在来找我这一个人报仇,只怕……你这大仇还没报多少吧?” 这人听了我的话,满眼怒火喷薄而出,冷冷的说道,“你们这些人不过是狗皇帝养的狗罢了,他需要你们卖命的时候,便把你们一个个打扮的人模狗样,不需要你们的时候,便第一个把你们推出去当挡箭牌。如今蓝党的案子已经把他想杀的人全杀完了,你们这些狗养着也没用了,他便直接把锦衣卫解散了。所以你们现在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不过……”他突然捏住我的下巴,冷笑道,“你倒是好命,躲到燕王府,还勾引了燕王,怎么,想脱身?只要你当了一天的婊子,便一辈子都是婊子,别以为跳出妓院就能从良了。” 听着他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我也不敢太过激怒他,只是沉默,想着如何才能让他把朱玉英放了。 半晌,我才说道,“你既然知道我们都是皇上的狗,那你报仇最该找的人应该是当今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找我又有什么用,顶多捅我几刀图个痛快,真正的仇人依旧可以坐拥江山,受万人朝拜。” 他冷笑几声,将剑尖在朱玉英的脸上作势化了几下,吓得我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狗皇帝贪生怕死,知道自己全天下树敌,所以整天躲在皇宫里拉着一堆人守着他,不过他也活不了几年了。我杀他几个儿子孙子的,也就能报仇了。” 我大惊失色,听他这个口吻,朱玉英也是在劫难逃!“反正我们都要死在你的剑下,你不如让我们也当个明白鬼,告诉我你是谁吧。” 他哈哈冷笑,在我臂上割了一道口子,便扬长而去,临走还灭了所有的蜡烛,顿时,这里变作极致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也安静的可怕,朱玉英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悠长而困难,我慢慢的挪到她身边,让她靠在我的腿上,心里盼望着朱棣能够找到这里来,可是想想,又实在是希望渺茫,不由心灰意冷。倒羡慕起朱玉英来了,好歹两眼一闭,什么都不知道,我还在这里耽着心事。 这一夜我也不敢睡,既怕朱玉英出事,又怕蒙面人会回来,便在这黑乎乎的仓库里睁着眼睛坐到了天亮,直到顶上的天窗透进几缕光,我才稍稍觉得舒服了一点。饥寒交迫。 朱棣也并没有找到我们。 天大亮的时候,那人又回来了,不过他进来的时候一瘸一拐,一看就是受了伤。进来之后,他也一句话没说,只是重新点燃了一根蜡烛,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刀,在灯火上烧了一下,又坐到地上,对着腿上的伤口便挖了起来。我看着都觉得疼痛无比,这人却用惊人的毅力一直忍了下来,一声没吭。 我突然想明白一个问题,哈哈笑了起来。听见我笑,他不耐烦的扭过头来,目露凶光,“臭婆娘,你笑什么?” “你受伤了。” “爷受这点伤算什么。” “你受伤了,但你却不敢去找大夫,也没有药,你只能自己拿把刀剜了烂肉。为什么呢?因为你见不得人。我猜……你是个没有身份的人吧?你只要一露面,官府就会抓你。” 那人听完我的话,身体有些微颤,不再理会我。只是他的伤口明显是有毒的,剜掉了坏肉也是无济于事,我心中燃起希望,想着只要我和朱玉英撑得比他久,就能得救了! 只是这人也不糊涂,他坐在那里发了两个时辰的抖以后,颤颤巍巍走到我身边,拿剑指着我的喉咙,嘿嘿笑了几声,那笑声我一辈子也不会忘掉,凄惨而绝望,又带着兴奋和解脱,“我恐怕是活不了多久了,把你们俩都解决了,跟我一起下地狱吧!” 说着,就刺入我的脖子,我忍着刺痛喊道,“别杀我,我可以救你。” 第34节 他略微停下了手,“我口袋里有解毒的金疮药,你拿去用,或许能解毒。” 我受朱棣的影响,随身带着金疮药,此时我骗他能够解毒,他立刻两眼放光,在我身上摸出了药瓶子,对着伤口涂抹起来,那药虽不能解毒,但是确实是极好的金疮药,抹上之后,他大概也觉得伤口舒服起来,便卸了戒心,在我和朱玉英面前坐下,大口的喘着粗气。 离得近了,我突然看到他的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疤,那疤痕看起来几乎是致命的!我惊呼一声,“你……你是杨顺?!” 那人本已经闭目养神,听到我这一句话,忽的睁开眼睛,满眼都是惊恐,虽然没有回答,但我已经可以确定了。“你是杨顺,你没死。” 杨顺一把扯开自己的黑巾,冷笑道,“居然被你认出来了。我跋山涉水找了你两年,在海津口看到了你,没想到你摇身一变成了燕王的宠婢。” 我满脑子都想到初到北平那夜,在杨府喝杨鹰杨老爷的寿酒,越龙城与我逼迫他全家上下饮下毒酒,这杨顺因为一开始便不服,被越龙城一个飞刀射中喉管,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杨家只有他没有喝下毒酒。没想到……没想到他竟然大难不死! 想到那一夜的血腥和杨氏一门的绝望,我突然心虚害怕起来,那些人都是被我和越龙城逼死的。老弱妇孺何等无辜! 杨顺没有揭下面巾之前,我还能与他周旋,可是此时,我全然没了勇气。在他眼里,我确实该死。 我放低了语调,恳求道,“杨公子。” “别喊我什么杨公子!我杨府都没了,我父母妻儿一夕之间全部死了!还有什么杨公子?你说的没错,我是个没有身份的人了。”杨顺红着眼睛吼道。 我等他消了气,继续恳求,“杨公子,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一门上下,但是郡主确实与你无冤无仇,你杀了我可以,但请你放了她。” 杨鹰怒极反笑,指着朱玉英恶狠狠地道,“她与我无冤无仇?那我妻子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与狗皇帝有什么冤仇?我刚出生眼睛都没睁开的孩子与狗皇帝有什么冤仇?!” 他说的凄楚,眼泪滚出,痛恨极了,又颤颤巍巍捡起宝剑,想要杀了朱玉英泄愤,我喊道,“杨公子!杨公子!你的孩子没死!你的孩子还在世上!” 杨顺手中宝剑掉落在地,他转过身不敢相信的看着我,“你说什么?” “你的孩子、你的孩子还在世上。”我喘着气说道。 他用仅剩的气力走到我面前,双手死死抓住我的肩膀,拼尽力气的摇晃起来,“我的孩儿在哪里?!在哪里?!” 第101章.5.物是人非 我浑身快被他摇得散架了,呛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全流了出来,“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杨顺也没了力气,瘫坐在地上,满额都是细密的汗珠,大口的喘着粗气,眼睛越发的红了起来。 “孩子呢?”他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继续问我。我把那夜之后的情形告诉了他,那个可怜的孩子,我确实也不知道在哪。当日把那孩子推向河心的时候,因为这乃是罪犯之后,我也不敢在说明他的身份,只是留了张纸条写了个生辰日期,还在他的襁褓里放了几张银票,一块我随身携带的玉佩,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杨顺听完之后,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这无疑是大海捞针,怎么可能还找得着?” 我当时也从来没有想过将来还会有人去找这个孩子,更想不到这孩子的父亲居然能够生还,现在只能安慰道,“你也别太着急,孩子只要在,就一定能找到,我是放在河心划走的,那河并不长,沿着河一直往下游找,肯定是有线索的。” 杨顺苍白着一张脸,挣扎到我身边,用剑尖刷刷几下挑开了我的绳索,我见他要放了我,高兴坏了,手刚松开就准备去扶朱玉英,没想到杨顺立刻把剑指到朱玉英的脸上,“你走,她留下!” 我大吃一惊,无奈脚上的绳索还没解开,不能与他争斗,“郡主病重,再在这里要出事的!” 杨顺冷冷的说道,“郡主是燕王的孩子,我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你出去,什么时候找到了我的孩子,便拿来与我交换!” 我的心顿时跌入谷底。断断不能随他这样胡闹,朱玉英已经烧糊涂了,再拖要出人命。我只好假意点头道,“那好吧,我先把脚上的绳子也松了。我出去帮你找孩子可以,但你必须给郡主治病。” “治病?我自己都没法疗伤,怎么给她治病?好生躺着吧,命硬就活着,命不硬就死了算了。” 我看着杨顺发紫的脸色,大约他也熬不了多久了,便说道,“不然这样,我去寻一个大夫来给你和郡主看病。” 杨顺将剑刷的一下指向我,“休想耍花样!叫你去找孩子就找孩子!” “找到孩子你也没命养了!”我终于忍不住对他吼道。 杨顺脸色露出凄苦,突然一阵咳嗽,吐出两口黑血,他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从指缝中依旧渗出黑血,“那你去买些药回来就行!记住,我的剑一直指着她呢,不要耍花样!” 说着,他终于将我脚上的绳子也解开。我看了朱玉英一眼,迅速的离开了。走了出来我才发现,原来这是荷风楼的地下仓库!杨顺带我们饶了许久,也不过是瞎转悠为了掩人耳目罢了。我突然有些怀疑起来,这杨顺,能这样在荷风楼的仓库出入自由,他是不是与荷风楼有什么关系? 此时我也来不及想这些,匆匆走到一家药房,抓了几符清热解毒和解风寒的药,又在街边小铺子买了几块炭和一个药壶才回去。 回到那冷冰冰的仓库,我朝杨顺一看,他自己也已经歪倒在地上,手上还紧紧地抓着剑。我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将他腿上的伤掀开来看,只闻到一股恶臭,那一片肉都已经有些发黑和腐烂,好厉害的毒药!看样子大概是三保的手笔,他本就是滇南人,在这些方面最拿手。只是他们再大的本事,也找不到这里来的。 我熬了两服药,把他们两人各自喂了才停下来。杨顺已经彻底陷入昏迷,我拆了几匹绸子,在地上铺开一片,将他挪到上面躺下,又将他盖了一下。直等到天色黑下来,朱玉英的烧也退了些,只是人还没有清醒。趁着月色,我将她背在身上,饶了几步路将她放到了王府门口,并敲了一下门这才迅速的跑开了。 再次回到仓库的时候,杨顺已经醒过来了,他正满脸恼怒的将药罐子打碎,见到我回来,一下子愣住,正想拔剑朝我刺来,我冷笑了两声,“歇歇吧,你好好地都不是我的对手,更何况是现在。你不是生气两个人质都跑了吗,我现在回来了,也不必生气了。” “你为什么回来?”他嗫嚅几下嘴唇,终于说道。 “帮你找孩子。” 杨顺不敢相信的盯着我看了一会,终于又回到我给他临时铺的“床”上坐下了,我将碎掉的药罐子捡起大半个残骸,又生了火将药熬了起来,送到他嘴边让他喝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我苦笑一下,“你现在想不想杀我?” “……”杨顺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说话。 “看来还没有做好决定。这样说吧,还是我跟你说的那几句话,我们锦衣卫不过是执行任务,与你们无冤无仇。现在我不是锦衣卫了,就拿你当个普通人,你遇到了困难,我起了恻隐之心,帮你个忙罢了。” “可你放走我那孩子的时候还是锦衣卫。” 我嘴角抽动,半晌,“那是我做锦衣卫的时候唯一一次没有干净利落的办好所有事。” 杨顺干笑几声,“你一时恻隐之心,倒是做了一件好事。” 我懒得理他了,便说道,“我看了你的伤口,不是剧毒,不过是让肌肉一直腐烂不能生出新肌肉的毒罢了,现在已经清的差不多了。你再喝两服药,明天我们就上路找孩子。” 杨顺本来一直端着破罐子并没有喝,听了我的话,立刻仰脖子将药汁全部都喝了,喝完他就歪下去沉沉的睡了----他不知道我在他的药里也下了点安神药。 看着这个浑身血污,胡子拉碴,满面风霜的年轻男人,我突然十分难过,两年前,他还是北平最有钱的乡绅家的公子哥,那时候的他,有父母有妻儿,无上荣光全在一家。什么都没有做,只因为父亲有一块还恩令,这还恩令还是皇上亲自赐的,就是这块烂牌子要了他一家上下的命。他自己算是命硬,竟能死里逃生,可是逃生了又能如何?不过是变成了一个隐形人,白天不能见人,只能在夜晚行动。他这一生已经没了希望,只想着报仇,报仇! 如今他得知自己竟还有一丝血脉存留在世,怎么能不燃起对生活的希望呢? 我也不知道他如今的下场是皇上害的,还是我和越龙城害的。但是我觉得自己应该为他出一份力,即使没有结果,也算是弥补一下自己的内心愧疚。 见杨顺已经睡熟了,我才悄悄地又出门了。上面就是绸缎庄,我摸进去想偷一套黑色的紧身衣,无奈这铺子从来都是做富贵人家的生意,还真没有这样的衣服,我只能退而求其次的找了一间玄色的衣裳,悄悄地换上了,又寻了一块布将脸蒙了,这才一路飞檐走壁的往燕王府赶去。 从我跟着杨顺出来的那一刻,其实已经在心里做了计较----就此离开燕王府吧。那是一片沼泽,沼泽的中央有一朵漂亮的花儿,可是却触不可及,若是为了那花儿而陷进沼泽,唯一的结果就是还没有一亲花儿的芳泽,就已经陷入泥潭命丧黄泉。 所以我这两天心里还是很难过的。 现在朱玉英已经被我送回去了,我已经没有了后顾之忧,可我还是想要回去看看这个我栖身两年的地方,与它道别。 其实,另外一件我非常想知道的事就是……朱玉英已经被我送回去了,那朱棣还会不会派出大队人马出来找我? 王府已经在我眼前,我却有一种亲乡情怯的感触。我既想知道答案,又害怕知道答案。我先绕到了朱棣的书房,掀开一片瓦楞,只见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影儿也没有。想起朱棣第一次见我便拿剑挥舞的情景,我有些失落。 右侧一圈儿都是王妃及侧妃的住所,我朝那里望了望,知道这个时候了,其实朱棣在那里的可能性最大,但是我不敢去。害怕真的在那里看到夫妻恩爱的画面。 想了许久,我跳到了朱玉英朱玉贤的住所。隔着窗棱,远远地看到几个嬷嬷守在朱玉英的屋子里,灯火通明的,心里颇感安慰,她们一定是在悉心的调理朱玉英。 最后,我还是想回我的小院子看看,那在老后头了,我小心翼翼的走了好长时间才走过去,因为有些失魂落魄的,差点还掉下去几块瓦,幸亏我接的及时,要不可能都会被发现。 到了我那漆黑的屋顶之时,我心里更加的失落起来。原来这里虽小,但是还算齐整,可是现在已经被烧的漆黑一片。珠儿的房间索性还好,这丫头现在也不知道被安置到哪里去了。 看到院子里那两株木樨花也被烧的干了,我突然落下泪来。就在泪眼朦胧之时,不知道是不是眼花,我居然看到我那已经变成废墟的房中闪过一个人影! 第102章.6.出城 高大而又欣长的身材,一身玄色的长袍与我身上的颜色相似。我的心一阵阵紧了起来。既害怕他转身,又渴望他转身。 那屋子里已然是一片废墟,什么都不剩了。那个身影在里面盘盘桓桓,似游魂寻找宿主。良久,他伏在我平时常用的那条长案上,那案也烧的*不离十了,看到他搭上去,我第一反应是想去拉他一把,免得把衣服弄脏了。 没想到他一伏上去,就如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不动起来。 我眼角突然有些潮湿,忍了忍终于忍了回去,这才缓缓地往回退去,一路迂回曲折,终于快要走到王府边缘,忽然身后一阵瓦砾碎响,我大吃一惊,回身一看,竟是马三保摇着一把折纸扇站在另一间屋子的房顶歪着头微笑着瞧我。 我悔恨交加,真不该在王府停留这么长时间,现在把马三保招了出来,能否脱身那就难说了!越龙城都曾经折在他手下,我也亲眼见过他展露身手,绝不好轻易对付的。 “哪路来的朋友?不知可有兴趣下去坐坐,喝杯茶?”三保温和说道,那神情,似乎真的在请一个朋友喝茶似的。 我嗫嚅几下,不敢出声。只是往四周偷偷瞄了几眼看了一下地形,研究出一条逃生的的路线。 “我猜你在看从哪里逃走可能性最大。”三保依旧是一副吃定我了的样子,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过他这样一副嘴脸。 我手上用力,发出去几枚银针,趁着他闪避银针的空隙飞身准备逃走,没想到三保的身手如此迅捷,他已经抽出腰间软剑跟了上来,我手上并没有带任何冰刃,只得徒手与他搏斗起来,几个回合下来,三保突然收回软剑,皱眉道,“阁下到底是什么人?你招招都在躲避,并不想伤我,莫不是什么旧识,烦请报上大名,若是这样伤了和气,岂不是不好?” 我摇摇头,指了指远方,示意我只是想走罢了。 三保也摇了摇头,“朋友,我乃是王府中人,受王爷恩德,便要为王府办事。若是今晚我没有发现你,那就罢了,可是既然我发现了你,绝没有平白无故放了你走的道理。” 我叹了一口气,只得弓起脚背,挑起一块瓦片,在空中将瓦片踢碎,两手并上,将所有碎片全部接住,把这些碎片全部当做暗器,一个个打向马三保。 他没有料到我会有这么一招,一时间有些应接不暇。我没有恋战,使出浑身解数往外奔去,没有多久,便跳出了燕王府,只是马三保并未放弃,他大概以为我是绑架朱玉英的人,一心想着要把我缉拿归案,所以也是不遗余力的追了上来。我想我们两人若是真的打起来,也是不相上下,最终不过两败俱伤,不如我在城中乱绕,想法子甩了他才是。只是这三保不止功夫好,追踪的本事也是一流,犹如跗骨之蛆,简直甩都甩不掉。 我有些气馁,真恨不得转身跟他大战三百回合一把将他脖子拧断算了。想想在王府中他也算是照顾我,总算忍下了这口气,只是每次回头都能看到他就在身后不远处追着我,不由得恼怒万分。从小我就这样,每次与越龙城比武,恨不得一出手就将他撂倒,打的时间久了我就会不耐烦,觉得心烦意乱,最后直接撂挑子不比了。爹爹说我这性子哪里能上战场,没被人打死自己先把自己气死了,我现在就有点这种感觉。 我猛地收住步子,赫然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三保攻去。他没有料到我本来撒丫子逃得正欢,会突然转身攻击他,他也是大出意料之外,一个后翻才躲开我的拳头。 这里乃是一处窄巷子,我们俩便在巷子里揉身缠斗起来,不幸的是我们二人目前难分胜负,只是我知道我肯定撑不久了,因为我已经一天一夜水米未进,身体快要虚脱了。此时若是还是不能一击得胜,只怕就要被三保制服。 三保也是坦荡,见我不用兵器,他也自始至终不再用他的软件,只是跟我在招式上拼斗,只是他这一脉功夫大约是源于滇南,怪异的很,好几次都弄得我措手不及,若不是我身量比他小很多,逃窜的快,只怕已经成了他的俘虏。 不知是不是天公不作美,此时忽然狂风大作,一阵邪风穿堂而过,在这巷子里更是强劲,我面上的方巾被这风一吹,略略扬起一角,三保忽的停下手,颤抖着声音道,“你是……你是……” 饶是我与三保这样的高手徒手争斗了这么半天,我也没有半分心虚过,可是此时,我却一下子如同皮影被卸去了线绳,差点瘫倒在地!三保认出我来了! 我往后退了两步,三保也并没有追上来,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就连手上的动作也还是保留着原来的姿势,他的脸上是不可置信的惊愕,半晌,才说道,“三保一开始就在怀疑,所以一直没有下重手。我见过先生女扮男装,身量便是如此,可是怎么也不敢相信先生竟是个连三保都奈何不了的高手!先生,事到如今,你还要否认吗?” 我知道隐瞒不住,只是终究不敢摘下脸上的面巾,好像这面巾便是防御我的盔甲一般,摘掉之后我就完全暴露在三保面前了。 “郡主也是先生掳走的吗?”三保皱眉思索,“不对啊,当时此刻掳走郡主,您还在王爷身边……” 我打断他的话,冷冷说道,“郡主不是我掳的,我也没有半分伤害郡主的心,赫连在王府两年,承蒙大家照顾感激不尽,指天为誓绝没有对王爷半分不利过。”说到这里,我忽然伤感起来,“如今……如今……赫连决定离开王府,还请三保成全。” 三保脸上也纠结万分,露出痛苦,“三保一直把先生当做小妹妹看待啊,三保也知道先生并非常人,可是、可是你怎么能飞檐走壁,碎瓦伤人?这样的本事,可不是一朝一夕便能修成的,你、你从前跟我们说的都是假话?” 面对三包的质问,我羞愧万分,声音也不禁哽咽,“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从来没有做过伤害王爷的事。” 三保摇摇头,“今天傍晚,郡主是你送回来的?” 我点点头,也不想为自己分辨了。 三保叹了一口气,“原来你不是掳郡主的人,你是救郡主的人。”良久,他才说道,“你知道王爷这两天几乎把北平翻遍了在找你们吗?旁人都道王爷心疼女儿,我却能看出来王爷更在乎的是你!你那屋子被烧了,王爷其实最担心的是你有没有被烧死,先生,你好狠的心啊!” 听完三保的话,我泪如雨下,怪不得,怪不得,以朱棣的警醒,不可能我站在那么近的地方他还发现不了我,唯一的原因就是他当时全神贯注的在想我,所以外面的一切都注意不到了。当时我怎么就没有想明白这一点呢? 第35节 我知道自己多说无益,只是道,“三保,求你不要告诉王爷今晚的事,就让他以为我死了吧。” 三保犹豫半晌,终于说道,“但愿你从此以后不要在出现在王府,也不要出现在北平,更不要让王爷再见到你!” 说完,他对我挥挥手。 我转身离开,心里却难过万分。我知道三保是不会告诉朱棣的了,也许他会劝朱棣不要再找我,我没准已经葬身火海,想到这里我更加难过,朱棣会为我的死讯伤心的吧? 我几乎是撑着自己走回杨顺所在的仓库,只见他依旧熟睡在那里,腿上的伤口也不再流黑血,而是变得鲜红起来,终于放了点心,自己也拉了一匹布躺下睡了。 这一夜做了许多梦,有小时候爹爹教我练剑的情形,也有越龙城被我掐的龇牙咧嘴的剪影,还有许多许多年前我站在讲台上给孩子们讲课的样子。那时候的我好像已经变得遥远不可及。猛然间我见到朱棣站在我面前冷冷的问我为什么死了,我一下子惊醒了。 天已经快亮了,我摇醒了杨顺,“快起来,趁着现在没人,我们出城。” 杨顺揉着惺忪的眼睛爬起身来,悠悠的说了一句,“两年了,这是我两年来睡的第一个囫囵觉。谢谢你。” 我愣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叹了一口气。 除了这仓库,杨顺才告诉我,原来这荷风楼从前他爹爹也是有股份的,还是个大股,所以他曾经随杨鹰来过这里的仓库,这一间仓库每年只收集最好的绸缎,过年才会拿出来卖,所以平时很少有人进来,他这两年一大半时间几乎都是栖息在这里。 想到那么个公子哥儿,竟然能如此吃苦,我也是感慨不已。 因为城门处有官兵把守,所以我们俩穿上了粗衣麻布。七夕一过,七月十五便是中元节,我们俩提了一篮子纸钱,假装去郊外给祖宗上坟,这才蒙混过关。 第103章.7.许我为妃 当日我便是将杨家唯一的血脉沿着郊外的护城河流放的,这河并不宽,可是却不短,这一路往下游去,只怕还要走不少的路。说实话,我对能否找到孩子一点也没有信心。我甚至不敢确定那孩子是否还活着。 不过看着杨顺满心期许的样子,我也不敢把这话说出来,只是略微提到,“那孩子刚出生便被送走,到了什么人家也不一定,现在长成什么样子我们也不知道,只怕难找得很。” 杨顺低头沉吟半晌,道,“我能找到他的。”我本以为他是空口表示决心,没想到他停了一会儿说道,“这孩子和我一样,初生的时候后腰处有一大块青色胎记。” 我吃惊道,“当真?那真是好找多了。” 杨顺腼腆一笑,“希望如此。” 他这几年本来就风餐露宿,再加上现在又受伤未愈,身体其实虚得很,早上赶了这一通路,对他来说,其实已经很是勉强。此时他已经气喘如牛。我看了他一眼,道,“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杨顺坚定的说道。 我们一路沿着河流,遇到人家便问有没有在两年前捡到一个男婴的,一般人家都会说没有,有的人家正好有孩子的,会搂紧在家的孩子像看敌人一样的看我们,将我们呵斥走。 这样连续走了十来天,还是什么音讯都没有,杨顺的伤一天好似一天,心情却一天差似一天。我知道他越来越绝望了,我们已经快走到下游的尽头了,如果还是没有这孩子的下落,也就说,我们最后一条线索就此断了。 这一天我们走到一个集镇,忽遇一对兵马,十分训练有素,一阵阵铿锵的走过街头,我正在心里纳闷,为何有这样一小队兵马会从这里经过,忽的见到从我身边擦过的一个士兵腰间挂着一块令牌,上书一个“神”字。便连忙将杨顺拉到一边躲了起来。杨顺不耐烦的问道,“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说道,“你是皇上想杀的人,我是燕王要找的人,咱们遇到了官兵还是都远远的躲开才是。” 杨顺见我这么说,也就无话可答。他不知道,刚刚那小队人马乃是朱棣的神机营人马。可是他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个大汉走过来,手上拿着一张纸,嘴里嘟嘟哝哝的说道,“年年都有奇事,今天的特别奇了哈!大家快来看看,燕王府里王妃娘娘竟然走丢了,燕王爷战场骁勇,也不免儿女情长,派出神机营的将士到处找娘娘来了!” 我心里一惊,王妃走丢?我挤过人群,朝那大汉手上的状子看去,只见上面写着,“今有燕王府侧妃赫氏,于七夕乞巧节走失,如有发现,送回王府者,赏银一万两,送报确切者,赏银五千两。” 下面还画着我的头像。乍一看倒是栩栩如生,若不是我如今也是易容打扮,只怕就要被认出来。我迅速的离开了人群,随杨顺往清净的地方走去。杨顺一路都没有说话,走到一个小巷的时候,忽然拔出剑柄,对着我就刺过来,我三两下便躲开了,刚刚看到那个赏令,本就心烦意乱,此时杨顺又莫名其妙的对我出招,我更加火急攻心,怒道,“你做什么?发什么颠?” 杨顺冷笑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躲在燕王府的锦衣卫罢了,没想到你居然勾引了燕王,做了王妃!你是怕我会泄露你的身份,所以故意跟我出来了是不是?我的孩子早就死了,你是编出来骗我的是不是?” 我反手夺过他的剑,用剑背在他身上狠狠一拍,怒道,“你已经逃亡两年了,不长点脑子怎么保命?我要是王妃,我直接叫人弄死你了,还等到现在?你要跟燕王当面对峙我是锦衣卫的身份,你想想人家还是听你一个死刑犯的话还是听我这个王妃的话?再说了,你当真以为我是个草包,杀不掉你?我们俩现在打一架,谁输谁赢你自己不清楚吗?锦衣卫十几年的训练,岂是你小门小户舞刀弄枪耍着玩能比得上的?!” 杨顺听了我的话,又蔫了下来。终究还是问道,“那画上的人分明是你!” 他不说还罢了,这一说我更加烦闷,“我哪里知道!” 杨顺从没有见我脸这么臭,又不是我的对手,只得忍气吞声不再说话。而我却还在想那张悬赏状纸上的话,“侧妃”……悬赏一万两……触动之余,我不由得恨恨的想,原来我只值一万两银子啊?我以为我怎么也之隔十万八万两白银的,一万两怎么着也得是黄金才算。 想到这里,我突然有些想回去找朱棣理论一下,我在他心里到底值几个钱。不过也就是想想罢了。 只是不知道他发出这样的寻人令来,马三保是怎么跟他说的?以我对三保的了解,他既然答应我不会跟朱棣说我的事,那他一定会三缄其口。他会不会劝说朱棣,其实我已经死了呢?如果我已经死了,他何苦还这样大费周章的来找我呢? 我的脑子里绕过一个又一个问题,简直把我绕晕了,最终还是我自己甩了甩头,告诉自己已经选择出来了,那就不要再想从前的事了,朱棣寻找的是赫连漪,赫连漪已经在大火中死去了,我是安采文。没错,我是从前的安采文。 一直走到河流的尽头我和杨顺也没有找见孩子的下落,倒是经常见到朱棣贴出来的告示,或者是小队的神机营搜寻人马。每次撞见这些,我的心里都像是最柔软的地方被猫爪子挠了一下似的。一开始是有些疼,渐渐地开始麻木了。 杨顺指着已经干涸的河床,恼怒的说道,“你看看,你看看,咱们已经找到这里了,可是连孩子的影子都没有找到。” “我只是陪你出来找,并没有跟你保证孩子一定能找到。”我只能这样说道。 杨顺已经不像刚开始那几天找不到的时候就愤怒不堪了,他的脸上是越来越绝望的神情,好像一个人原本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你给了他一点点希望,现在又把这希望慢慢的掐灭了。 “不管孩子还在不在了,这一路都多谢你陪我寻找,已经到了这里了,找不到……”杨顺顿了一下,“大概也就一辈子都找不到了。咱们就此散了吧,恩恩怨怨从此都是过往。你闯荡江湖也好,真的回王府做王妃也罢,我们就此分手吧。” 听着杨顺这一番话,我又内疚起来,终究没能帮他找到孩子,这一路相处下来,发现他其实就是个最平凡的公子哥,心地纯良,心思单纯,若不是两年前那一场巨变,只怕他这一辈子都衣食无忧。 “你已经是死掉的人了,朝廷并没有人知道你还活着,你就找个安静的地方隐姓埋名的过一辈子吧。找个好姑娘,孩子也可以重新生。”我这安慰话说出口来,我自己才觉得非常的变味儿,顿时脸红起来,好在杨顺也没有跟我计较,只是默默地背着他的剑离开了。 我本来还把帮他找孩子当做个生活的寄托,可是现在又什么都没了,其实我比他还要空虚寂寞,只是我没有他凄惨罢了。 一个人踏上没有尽头的旅途,我并没有心情看风景。为了躲避朱棣的搜寻,我避开了很多热闹的地方往北走去。听说再北上便要出关。那里住着好些个少数民族的游牧队伍,突厥,鲜卑,柔然,匈奴人都在那里逐水而居。元人被朱元璋打退,也是退到那里。元人在中原打仗之时虽然凶残,但是那里的人民却淳朴善良,热情奔放。 我受够了中原的尔虞我诈,我想去那里。也许,在那里我会遇到越龙城,说不定还有他新找的蛮夷妻子。这么一想,我就浑身是劲儿。 可是我遇到了一件难事----那就是我没有盘缠了,这一路都是我在典卖身上的首饰,杨顺也是贫寒,我还要带上他一张嘴的吃食,现在已经弹尽粮绝了。我身上只剩下朱棣过年时送我的那枚玉镯和越龙城临走时给我的那根银钗。银钗不值钱一眼便能看出来,不过拿去换三五天的馒头还是不成问题的,但是我肯定舍不得。 手腕上那绿汪汪的翡翠镯子,我知道一定能当个好价钱,但是我更舍不得。 所以我几乎陷入了窘境,我现在深恨自己当时没有揭下越龙城给我的银票,转念一想,他一定也非常需要银两,我便又不后悔了。 最终我想了个主意,把自己的脸遮起来,每天找个最热闹的茶馆给人家弹琵琶,一路倒是也够果腹。最后我还赚了一点小钱,买了把胡琴,终于算是有了自己吃饭的家伙。 朱棣找的再仔细,终究抵不过他找的人想逃脱,我一路逃到关外,终于再也见不到他贴出的寻人令了。心里既是轻松,又是失落。 第104章.8.元女 九月天气,大漠里虽不及盛夏之时草木旺盛,但是此时也是草肥马壮的季节。我早已经换掉了中原的装束,穿上了一身胡族的服装,就连满头的头发也都编成了小辫子。一支中土卖茶叶的商队听到了我的中原口音,非常热心的让我和他们一路同行,我只要时不时的给他们弹弹曲儿就行。我告诉他们我的哥哥在突厥人的城里做生意,家里嫂子生了侄子,叫我过来送喜信的。 这些生意人听了都夸赞我勇气可嘉,一个较为年长的叔叔说道,“自古以来,边关战事不断,可是不管国与国只见怎么打,一不打使臣,而不打商人,三不打老弱妇孺,这些都是规矩,所以我们这些商队才敢这样穿梭。可是话虽这么说,终究还是难啊,有时候逃跑的兵队没有吃的,就会来抢我们的食物,还有的时候,会有更野的蛮人会来抢女人回去做老婆。说实在的,我们也是在刀口上舔生活。你一个姑娘家敢这么千里迢迢的找哥哥,实在是不错。” 我从他的货车里找了一面铜镜,对着脸照了照,笑道,“大叔,您看看我晒得像块黑碳,穿的也是男人的衣服,谁还敢来抢我做老婆吗?” 说完,一队的男人都笑了。这队伍里只有两个女人,一个是领头大叔的老婆子,我喊她“刘姨”,还有一个是一个小跟班在路上娶的叫花子妻子。听刘姨说,这个女子原本在路上讨饭,不想正遇到了几个匈奴人调戏,小跟班虎子正好会些拳脚功夫,看不下去了就把这叫花子救了下来。没想到这女子便也不要饭了,一路只跟着虎子。一开始虎子总是赶她走,时间久了,这叫花子几乎把全队人的生活都照料的无微不至,洗衣服,生野火做饭样样来得,在喀纳斯湖边,叫花子趁着夜晚没人自己跳进了湖里洗了个澡,虽然还是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但是脸上手上却甚是白净。 刘姨看出来叫花子喜欢虎子,虎子是个孤儿,从小被刘大叔捡回来的,也是个苦命人,便做主叫这对年轻人成了亲。并且给叫花子取了个名字叫翠翠。 看得出来虎子对翠翠很好,翠翠就更不用说了,对虎子照顾的无微不至。翠翠大概是做叫花子做得久了,不爱说话,不到万不得已从不开口。我看她眉清目秀,倒也好生喜欢。 这一日,我们穿过了草原,在沙漠边缘扎下了帐篷。夜晚,我一个人躺在沙地上,正看着天上一闪一闪的星星,忽然听到远处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起身悄悄一看,月光下有几个身影往我们这边躬身而来,手上似乎全部带着兵刃。 我心悬起来,我这边全部都是正儿八经的商人,顶多会点三脚猫的功夫,若是真打起来,没有一个有还击之力。想到这里,我把刘大叔平时用来防身的大刀拿到手上,跃到那几个人面前,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这时候我才看清来人一共有五个,各个凶神恶煞,满脸横肉,一看就是此间专门做绿林买卖的,其中一个人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话,我一句也没听懂,另一个领头人用蹩脚的汉语说道,“中原人,此路是我开,此草是我栽,要想从这过,留下买路财!” 听到这几句话,我差点没笑场,终于还是忍住,“你们这是打劫的意思吗?” “对、对!就是、就是打劫!”那个说汉语的土匪大概平时只是勤练刚才那段话,别的话根本说不稳。 我指着他笑道,“你连话都没学好,还想打劫?” 那人哼了一声,气得鼻子都在冒气,“哪里来的娘们儿,挡老娘发财路!” 我越发笑了起来,这人连自己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着实的可笑,他举着一把砍刀冲向我,力气十足,却笨拙有余,我从他腋下蹿到他的背后,一脚踹在他的背后,他一个狗啃屎摔倒在地,满嘴都是泥沙,恨得牙关紧咬,转身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将砍刀朝我掷了过来,我用自己的钢刀接住那砍刀,两把刀韧对刃的转了两圈之后,我轻轻一甩,将他的刀随意甩了出去,不出片刻,剩下那四个人便传出一声惨叫,一一开始叽噜咕噜说话的那个人捂着耳朵,满手都是鲜血,悲愤交加的用另一只手举着刀朝我砍来。其余的人见我一瞬间就削掉了那人一只耳朵,吓得不轻,踟蹰一下,大约是算着群殴比单挑胜算大,便都冲到我身边,我双足点地,一跃而出,没等他们全部聚齐已经到了他们身后,使出无影脚一个个把他们全部踹翻。这几个人要么摔得满嘴沙子,要么就是你的刀砍中了我的脚,全部嚎叫起来。 我哈哈笑了起来,看来这一帮土匪都是草包。 帐篷里的刘大爷他们听见了声响,全都带着兵器赶了过来,见到这几个土匪全都摔倒在地,都愣住了。 我耸耸肩笑道,“这几个土匪大约是失心疯了,自己打了一架。” 刘大爷最先反应过来,命人将五个土匪都捆了起来,准备经过官府的时候交给官府。 所有人重新安顿之后,刘大叔夫妇将我拉到一块巨石之后,拱手道,“丫头,老夫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女侠深藏不露,这些天多有怠慢了。” 我连忙将他扶住,“大叔这是说什么话……” 毕竟是做了多年生意的,刘大叔的眼力并不差,“本来我是想着姑娘只身一人过关实在是不安全,所以将姑娘带上,如今看来老夫是……咳咳。” 我脸红起来,不过好在现在天黑,我的脸也晒得黑,他们看不出来,“大叔别说这样话,我不是坏人,真的是来找哥哥的,我家做的是镖局生意,所以我们兄妹从小都是舞刀弄枪的会些把式。” 刘大叔夫妇听了这话,脸上疑云和恐惧终于褪去一些,“那……那……” “我等会儿就一个人先走,你与剩下的兄弟们就说我遇到我哥哥先走了吧。” 刘大叔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不是赶你走……” “我出来也有些时日啦,该加快进程,要不待我哥哥回家,只怕连侄儿的周岁都赶不上了。”我明白这些生意人只想老老实实做些生意赚点钱的心理,他们宁愿被土匪抢了,空手而归,也不愿意沾上中原的龌龊事----譬如什么山贼,什么逃犯之类。我还是趁早离开,免得他们一路担惊受怕。 刘大叔干巴巴的笑了起来,“不用那么急……” 我也对他笑了起来,不再多说,只是回去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李,正准备离开,忽听得有人在喊,“翠翠呢?!翠翠呢?!” 那人正是虎子,他从他们夫妇的帐篷里钻出来,眼睛急得快要喷火,刘大爷连忙上前去问怎么回事。虎子焦急的说道,“方才还在呢,我出帐篷来看土匪,看完土匪回来翠翠就不见了,我还以为她是出去解手,可是这么长时间了也没见个影儿,我就到处找了找,还是没有啊!” 刘大爷一惊,往马队数了数,果然马儿少了一匹。虎子瘫坐在地,摆着头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我不禁好奇起来,那翠翠一路看着就是个受气小媳妇儿的模样,怎么也看不出祸心,更看不出有什么身手,要不也不会被人欺负,怎么还会骑马? 刘大爷刘姨只是在那里心疼那匹跟着翠翠一起失踪的马儿,清点了财物倒是一件没少。不由得咬牙切齿的恨道,“真是救了个白眼狼!” 我上前道,“我这里还有些碎银子,给你们,换一匹马儿给我吧,我往前追追,看看能不能找到翠翠,或许不是你们想打那样。” 刘大爷气呼呼道,“今晚若不是你,我这些东西全没啦,别说碎银子不碎银子啦,你随便拣一匹壮的骑走吧。” 临走的时候,我看着虎子还似没有回过神来,老婆跑了,心也飞了。我摇了摇头,牵着马儿走了。 我还是不太敢骑马,但是在这里若是没有马儿,只怕要走断这双腿,我只能回忆着从前朱棣教我骑马时候说的那些技巧,上了马,好像确实也没有那么难。 骑了没多久,隐隐的看到前方又有一队人马,只是这次人马众多,不像是那几个土匪没组织没纪律。 我悄悄追了过去,他们在一处背风的地方歇了下来。我本想去蹭个火,远远地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被那群人众星捧月的簇拥着,还有几个人下马跪拜起来。 我捂着嘴大惊起来,那人分明是个女子,那是叫花子翠翠,小跟班虎子的老婆!而那些簇拥她的人,明明是元人的打扮,一个个身着铠甲,他们是军人! 翠翠不是中原人!她是元人!而且是军队里的人,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的女人! 第36节 我悄悄地绕开了他们,躲在了一个他们瞧不见的角落歇了下来。 第105章.9.登徒子 翠翠在刘大叔的队伍中一直不爱说话,简直就是不说话,我就从没有听过她的声音。大伙都以为她是做叫花子时常被人欺负,所以养成了孤僻自卑的性格不愿意说话,到现在我才明白,原来她是怕说话多了,自己的腔调会被怀疑。 我不禁在想,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显然她是到中原后受到了什么挫折,所以一个人往回赶,路上又遇到其他胡族人的欺负,正好被好心的刘大叔他们搭救了,她便与虎子成了亲,所以更加名正言顺的跟着商队。 她到底遇到什么样的危险,竟让她一个女子放弃自己的清白委身下嫁一个穷小子? 我越想越不明白,决定先跟着这个女人一段时间摸清她的身份再说。我先迅速的掉头往回赶,重新找到了刘大叔他们,见我回来,刘大叔有些吃惊。我跟他随便寒暄两句便去找了虎子。 虎子还是失魂落魄的,原本就话不多,如今更缄默,大伙儿都说他的哑巴媳妇儿跑了,把他的舌头也带走了。 见到他,他也会是略微抬头扫了一眼,就又低头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发呆。我见他手上一直把玩着什么东西,便问道,“虎子,你拿着什么呢?” 虎子本来还只是无意识的抚摸着手上的东西,听见我这么问,低头一看,甩手便将那东西丢了出去。我大概明白了,这东西是翠翠留下的,便走过去捡了起来,这是一块奶白色的象牙牌,上面刻着些看不懂的铭文,从成色来看,这牌子就绝非常人所有。只是虎子眼力浅,没瞧出来罢了。我将象牙牌递到他面前,说道,“好歹也是你媳妇儿留给你的念想,何必扔了呢?” 虎子沉沉的喘着气,突然愤恨的说道,“她说过跟我回去以后就跟我做真正的夫妻的,可是现在还没有走到一半,就跑了!她说了,她说了,说要三根香两支红蜡烛,还要拜天地,要有一张床,不能是帐篷……我都打算好了回去把我攒的那些钱全拿出来置办……” 我愣了一下,噗嗤笑了,原来如此。翠翠为了自保,不得已藏身进这支商队,自然要服从商队老大的安排,刘大叔夫妇做主将她嫁给虎子本是好心,对她来说却是天大的麻烦和侮辱,她只能表面上答应,背地里和虎子说回中原正式成亲。 我掂着手上的象牙牌,问道,“这是她留给你的?” 虎子脸上一红,低头不语。 我笑道,“那是你从她身上偷的?” 虎子呢喃,“俺们都要做夫妻了,我的就是她的,她的也是我的,怎么能叫偷呢。” “那你现在怎么不敢要?” 虎子终于不再言语,我对他笑道,“我去帮你找回媳妇儿,不过这个东西你要给我做报酬,怎么样?” 虎子听了我的话,满脸兴奋起来,“真的?你能找到翠翠?你要是找到她,别说要这个破烂玩意儿,我再给你弄十个来。” 我耸了耸鼻头,心里想,十个?就是这一个只怕你跑一辈子的商队也买不来一块。 拿上了这块牙牌,我又快马加鞭的折回去追翠翠的小队伍,索性第二天下午就追上了。 在一个集市上,我把这牙牌拿给了一个精通汉语和几种胡族语言的老大爷看,问他这上面写的是什么。那老大爷拿到牙牌,扫了两眼,吓得差点没有拿住,我见他反应这么大,也就知道这东西的主人不一般,掏出身上所有的碎银子,道,“大爷,这上面写的什么?” 大爷收了银子,将我拉到一个僻静的地方,颤巍巍的说道,“这是一个名牌,尚明刻的是个女孩子的名字。” 我笑了出来,“不过是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大爷您何必吓成这样?” 老大爷颤抖着将牙牌还给我,“诺敏帖木儿。这是鞑靼公主的名字呀。她是鞑靼首领岱钦帖木儿的妹妹,草原上男人最想娶的女人!他们都是成吉思汗的后人!” 我也愣住了,鞑靼公主?那个翠翠乃是鞑靼的公主?岱钦帖木儿?那不是元军现在最大的首领吗?朱棣即将要攻打的就是这支队伍啊! 怪不得啊怪不得,我跟了她好些天,发现他们一直在往叶尼塞河的方向赶去,那是元军撤退之后驻守的地方,也是朱棣马上要征战的地方。 这个诺敏是元军派出去的探子!我终于想清楚这其中的关窍,心里火烧火燎起来。元军好大的胆子,好厉害的魄力,竟然把公主都派出去刺探军情,看来这一捷也是破釜沉舟,准备负隅顽抗了。 只是不知道这个诺敏打探到了什么样的消息,会不会对朱棣的神机营不利。 想到这里,我越发决定跟着这个女人了。不,我要把她捉过来好好的审问清楚。 他们大约也是赶路赶得累了,日日风餐露宿也想稍事休整一下,是以今天驻扎在集镇上的一家客栈里。我也住了进去,悄悄地观察了一下诺敏。在商队中的时候,她简直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透明人,我都没有观察过她,现在看了几眼,倒觉得这女人长得十分冶艳,是那种清冷的冶艳,好像这大漠中的孤月一般。她早就换上了华贵的衣服,首饰装扮以后,现在哪怕叫虎子过来,只怕都人不出这就是他的叫花子媳妇儿了。 此时,她正坐在楼下与那几个元人吃饭,那么烈的酒,她端起来就是一大碗喝下,眼睛也没有眨一下。我不禁对她产生了几分钦佩-----为了气数已尽的国家只身一人前往中原刺探军情,途中险些丧命又能屈能伸,当真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若是中土人,只怕都要记入史册千秋万代了。 他们叽里咕噜的说着蒙古话,我也是一句都听不懂,干巴巴的看着也是无益,看久了还有可能被发现,我索性提前回了房间,等着夜色降临再行事。 好容易等到深夜,整个客栈寂寂无声,我缓缓推开了自己的房门往外走去。诺敏住在二楼拐角处的一间上房里,旁边便住着她的那些侍卫,那几个人一个个矫健有力,并不是好对付的,我也不敢惊动他们,所以特别小心。到了诺敏的房间门口,我掏出袖中的一根竹管,嘴角微微翘起,心中乐呵。 这是我在镇上一家药店买的迷药,隔着窗户纸吹进去不出片刻,诺敏便会失去所有知觉,直接昏迷不醒。我伸出食指在口中舔湿,轻轻的将纸捅破,将那竹管里的迷药吹了进去。为了万无一失,我站了片刻,才推门进去。 床上的诺敏面色微微发红,嘴唇发干,一看就是中毒了,我心中窃喜,正准备将她抱起,忽的身后一阵劲风,我迅速躲开,回身只见诺敏的一个侍卫怒目瞪着我,身上还穿着睡衣,看来是刚刚无意发现了我,我怕他乱喊惹来别的侍卫,一把抓起床头的香炉,劈腿狠狠将他放倒,将一炉子的香灰全部倒入他口中,趁着他挣扎之际将剩下的迷药对着他的鼻孔一吹,他瞬间就倒下不动了。我将装迷药的竹管在他身上擦了几擦才收回来----这大汉的鼻毛着实太长,好像碰到了我的竹管,嫌弃死我了。 不过此时我也没工夫恶心,回身迅速的将诺敏抱起。方才饶是我出手快准狠,没容得这人叫唤就将他放倒,但他的块头实在太大,行动间难免会有声响,其余的几个侍卫也已经警觉,一个个的往这屋子赶来。我摇了摇头,心中感慨,为什么我总是得跳窗逃跑? 我顺手牵羊带走了两匹马,一匹我骑,一匹驮着五花大绑的诺敏。 我顺手牵羊带走了两匹马,一匹我骑,一匹驮着五花大绑的诺敏。 待到天亮之时,我才敢稍稍停了下来,身后放眼望去一片平静,亏得我狡兔三窟,饶了好些路,那几个侍卫并没有跟过来,我才终于放下心来,将诺敏也从马上抱了下来,对着她的脸喷了一口水,她才终于悠悠醒转。这一路为了跟踪她,我都易装成一个男人,从前在王府扮男人的时候因为细皮嫩肉的总是不太像,所以我吸取了教训,在唇边粘了两撇胡子。这诺敏显然也人不出我来了。 她先是用蒙古语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见我没反应,又用不知道哪国鸟语说话,见我还是没反应,才用带着浓厚口音的汉语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抓我?” 我一时贪玩,笑道,“听说你是草原上所有男人梦中的女神,我慕名而来,想一睹芳容。” 诺敏居然脸红起来,狠狠的啐了一口,“登徒子!” 我哈哈笑了起来,“你汉语不好,大约不知道登徒子的意思,你知道登徒子是什么样子的吗?” “什么样子?”诺敏等着我说道。 “这样的。”说着,我已经将两只手一只搂住她的腰,一只抚住她丰满的胸部,还揉了两下。 第106章.10.逃逸 不由得又在心中感慨,草原上的女子大约是马奶喝得多了,吃什么补什么啊! 诺敏整张脸涨得通红,浑身激烈的扭动起来试图反抗,只可惜我们锦衣卫打绳结的方法都是经过专门训练的,她就是再长两只手来估计也解不开,这样扭动,不过是更加让我轻薄罢了。 诺敏动了几下,也发现了这个道理,便不再扭动,但是看起来却盛怒至极! “我乃是大元朝的公主诺敏帖木儿,我哥哥是大元的首领岱钦帖木儿!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毫毛,我哥哥会杀了你。”诺敏满脸通红的对我说道,带着愤怒与杀气。 我本来看她还挺可爱,听她说出这番话不由得又讨厌起来,“大元朝早就灭了,你算个什么公主?” 诺敏本来已经偃旗息鼓,认命一般,听了我的话又像发狂的小狮子一般狂怒。可是我在她身上搜了一番就转身走到一边不再理会她了。我的手上有几块碎银子,两枚玉珏,还有一封写满蒙语的信。 我拿着信走到她身边问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诺敏瞪了我一眼,理也不理我。 “你不说也没用,我拿到集市上请人翻译给我听。” 诺敏突然冷笑道,“你是汉人的探子。” 我看了她一眼,没有理会。没想到她倒哈哈的笑了起来,“你拿去翻译也没有用了!我已经寄出去一封信。你们汉人要赶尽杀绝,攻打我们元军,可是你们的军队的行踪却全都在我哥哥的掌控之中,必败无疑!你们派出的那个人,燕王是不是,很快就要带着他的军队全都死在我们的铁骑之下。我们会重新打回大都,夺回我们的皇宫。” 也许诺敏只是为了逞口舌之快,说着让我气愤,可是我的心却悬了起来!听她的声口,她至少已经把朱棣他们的行程全部都打探清楚,并且已经报给了元军,如此一来,朱棣并不知道。只要元军提前埋伏,就可以打朱棣一个措手不及,诺敏说的话不见得就不会成真! 我将她提了起来,喝道,“你给你哥哥说了什么?!” 诺敏笑了起来,“你怕了吗?” 她已然寄出去一封信,看来一切都于事无补,只有立刻将这件事告诉朱棣的部队,他们才能重新制定行军计划,避开元军的埋伏。 我离开王府之前,朱棣曾经跟我说过,大约就是这个时候会出兵剿元,此时已经危急万分,想到这里,我往诺敏的嘴里灌了几口水,就将她又放到马背上,开始往回赶。 一路上,这个诺敏就一直唧唧歪歪的冷嘲热讽,重复的说着自己哥哥有多厉害,燕王很快就要全军覆没的话,虽说我知道她也是为了出气,故意激怒我,但是我心里真的有些害怕,担心她说的会变成事实,若不是见她是个女子,我早就要揍她了。带着她其实我不方便的很,但是想到这女子的身份,也许将来可以给朱棣拿去当人质,便咬着牙将她带着。不知不觉的行程也慢了些。途中,我们还遇到了刘大叔的商队,但是我怕他们会要求把诺敏还给他们,便依旧易装,还把诺敏连头带脸的包了起来,又把她嘴里塞了个胡桃不让她说话,只说是我的妻子,得了麻风病,这里治不了,得送去中原找高超的大夫看病。 众人听了我这里有个麻风病人,一个个都吓得退避三舍,也不敢靠近,就更加没人能够发现我们的身份了。 虎子依旧沉闷,他却不知道他的媳妇儿就在我的马背上。我想他很快就会忘了这个野蛮的蒙古女人,回中原找个贤良淑德的女子成婚生子。 离开他们之后,我将诺敏的头罩打开,指着他们的背影说道,“看到没有,那里还有你的丈夫,我们中原人一夜夫妻百日恩,你要是不听话,继续满嘴胡言乱语,我就把你送回去,让虎子立刻办了你!” “什么办了我?”诺敏无辜的问道。 中原汉语博大精深,我这话说的太过含蓄,只怕她是听不懂的,我只得将手又塞进她的衣襟,揉了两下道,“就是登徒子了你!” 诺敏吓得脸色苍白,不过依旧骂道,“你再碰我一下试试!” 我在她脸上摸了一把,“怎么了?还不能碰你了?信不信老子在这里就把你办了?你最好祈祷你哥哥没有收到你的信,要不我就把你带回中原卖到妓*院去!到时候你哭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怕你哥哥就是找到你都不愿意认你了。” 诺敏终于被我吓住了,绝强如她,居然流下眼泪,咬着嘴唇恨恨的瞪着我,“你……你……” 我见她服帖,终于舒服一点,这个坏女人,做什么不好去做探子,活该! 许是我一路对诺敏太凶,她渐渐地也被我磨掉了性子,真的跟个小媳妇儿似的,给她吃就吃,给她喝就喝,也不再说她哥哥是谁谁谁自己是谁谁谁,我把她怎么样便有谁谁谁回来把我怎么样。我猜她最最担心的是我会随时兽性大发把她“办了”。 有她的配合,我们的路也赶得顺了,还有不到两天,大概就能到关口。只是我心中莫名的紧张起来,在塞外的时候,我每天都想着要赶紧回去,把消息递给朱棣,叫他好有个准备,可是快要到了我却担心起现实的问题来了-----我怎么把消息递给他呢? 我总不能跑回去直接说我抓到了元军的公主,从她嘴里诈出来的消息吧?他要是问我为什么跑出了王府还走得这么老远我怎么回答?他要是问我怎么生存至今我又怎么回答? 想来想去,我只能决定,我还是不能亲自见朱棣,我得想法子往军中传递消息。 只是我的想法毕竟太幼稚。真正遇到朱棣的神机营之时,我才知道想往里面传信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儿。 神机营驻扎之地,普通百姓要退离军营三里之外,不得入境,贸然闯入者,军法处置! 我还没见到行军作战的神机营长得什么样子,就已经被朱棣派出来的先锋清场了。他们各个训练有素,机敏异常,再加上还有火枪,我也不敢偷偷闯进去递纸条儿。 如此,我便绕着军队走了好几天,抓耳挠腮的想不出办法来。 眼看着他们就要进入草原,那里是岱钦的地盘,本就易守难攻,哪里还经得起他们埋伏?我焦虑万分,最后决定,若是真的想不到办法进去,了不起我就直接亮出身份,先给朱棣报了信,随后任他处置罢了。 就在此时,我看到远远地有一小队骑兵骑着马出来探路,那领头人十分眼熟,我心中激动万分,待到越来越近,我终于看清,那人果真是马三保! 我怕错过这个机会就再也没法告诉他们了,便焦急的将诺敏连着马绑在一边,跨上马就去追马三保的小队。待我追上之时,马三保看着我造型目瞪口呆。我对他使了个眼色,他便将手下的几个人打发走了。 下马之后,马三保对着我转了三圈,哈哈哈的大笑起来。 “王爷要是知道他心心念念寻找的赫连先生变成了这个模样,只怕会连夜把整个神机营都派出去,势必将所有贴出去的告示都悄悄收回来。”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有这么差劲吗?” 三保不再开玩笑,走到我面前,认认真真的拱手鞠躬道,“这么长时间你跑去哪里了?怎么弄成这个模样?” 我心里着急,并没有回答他这些,便把我遇到元军公主刺探我军军情的事告诉了他,还把从诺敏身上搜出来的那封信也交给了他。 三保精通蒙古文,他把信看完,脸色已经十分沉重,“这娘们居然真的把我们神机营的战略,行踪全都打探的一清二楚分毫不差,不好!我们军中一定有奸细!” 我大惊,“奸细?” “没有奸细的话,她根本拿不到这么详细的消息!多亏你把这事报了回来,要不我们此行凶多吉少啊!这个岱钦你是王保保的亲侄儿,作战风格颇有大将遗风,不好对付的很。要是让他埋伏了,只怕我们全都没有好下场。”三保皱着眉头说道,“我这就要把这封信送回去。” 看他这么紧张,连我也跟着紧张起来,半天才想起诺敏还被我绑着的事,“对了,我把这个公主给绑回来了,你要不要带回去,说不定以后可以拿她来要挟那个岱钦。” 第37节 三保惊道,“你连人都捉住了?那太好了!” 说着,我们二人便迅速赶回我拴马的地方,可是赶回去的时候,那里已经空空荡荡,连个人影儿也没有了! 我看着地上的马蹄印儿,跺脚道,“哎呀!我才把她绑在这里没多久!怎么跑了呢!?” 三保也焦急得很,骑上马道,“你在这等我,我去追追看!”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跑出去几丈远,留我一人站在原地悔恨交加。 第107章.11.理解与谅 诺敏这一逃走,少了一个今后能派的上用场的人质不说,她会立刻与岱钦接头,告诉岱钦朱棣这边已经悉知岱钦的套路,他们会重新调整策略来对付神机营。此时我悔恨也是无益,心中焦急,只是马儿全部被诺敏带走,我只能站在这里干等着,直等了有半个时辰的功夫,马三保才回来,看着他形单影只的归来,我就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这可怎么办是好?” “逃走的女人既然是元贼的公主,这事还真不好办了,一时半会的她也逃不走,我得赶紧回营,让王爷派几个手脚利落的到这附近所有能歇脚的地方去搜一下,希望能重新把她捉回来。”三保冷静的说道,突然看了我一眼,“对了,你跟我一起回去吧,我想个法子与王爷帮你圆个谎,保证不泄露了你的身份。” 我连忙摆手,“不用了,我已经把该做的事做了,你可以继续假装不认识我了,给我一匹马,咱们就此分手吧。” 三保急得跺脚道,“我们谁也不知道诺敏郡主长得什么样,你不跟我回去画像,谁能找得到她?” 我一想这话说的也是,可是我真的不想再回去见到朱棣,已经断掉的瓜葛,就千万不要再重新连上,以免今后更加痛苦麻烦。 见我面露难色,马三保拱手作揖,“我的好先生!这样吧,你悄悄跟我回去,我不报告王爷,你还是这身装束,也没人认得出你,你只消帮我把诺敏的画像画出来,到时候您在自便,如何?” 看着三保为难的模样,我知道他确实是需要这一副画像,只得默认了他的建议。随他回军营的路上,他告诉我郡主朱玉英一早就病愈了,据她所说,当日在荷风楼,她正看巧姑娘们穿针引线自得其乐,忽然被人挤开,找不见袁容,正在仓皇之际,被人用湿帕子捂住了嘴,就什么知觉都没有了。等到再次醒来又已经回到了王府,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掳走郡主的人肯定不是你,只是不知这人与你是不是旧识呢?”马三保精明的看着我,他确实是聪明人,他相信我对王府没有威胁,但是我维护了这个掳走郡主的人,那人不可能与我没有什么关系。 我低头不语,若是告诉他杨顺的事,便要把我从前做锦衣卫的事也说出来。他现在大概与徐辉祖是一样的,只认为我身怀绝技隐匿在王府,并没有什么使命,所以对我还算信任,没有敌意,倘若我告诉他我之所以来到王府,便是因为我要监视朱棣,恐怕他立刻就要把我抓住扔进大牢,然后再军法处置。 三保见我半天不说话,也是知道我是不想告诉他了,便不再多问,“你只消保证郡主今后没有危险就行了。” 三保应该是以为杨顺作为刺客主要是想对付王府,他想不到我的身份,自然也猜不到杨顺其实是为了抓我,顺手牵羊掳了朱玉英。我笑了笑,表示这个危险早就已经不存在了。 进了神机营的包围圈,我的心忽然一阵阵紧张起来,我离那个人越来越近了。三保见我举手投足都局促起来,道,“先生真的不打算再见王爷了吗?为了顾着咱们的情分,我可是把主子都给瞒了过去,王爷既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的生死。自打你离开王府,他便想着法子的去找你。因不知如何才能名正言顺,干脆冒天下之大不韪,顶着得罪王妃的风险,直接说是侧妃丢了。” 这些事我早就猜测到了,可是现在从三包的嘴中一句句说出来,还是有一种二次刺痛我的威力。 “那只是一开始难以接受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丢了,王爷是个重情之人……现在出征边疆,一出便是一年半载……那个、那个三年五载也说不到一定,待到凯旋而归的时候,儿女成群、娇妻美妾,又有皇上赏赐重臣朝拜,哪里还会记得我这么个不足挂齿的人?” 三保侧着耳朵听我连珠炮一般说完这一通话,并未与我辩论,只是若有所思的歪头看我,良久,也只不过是叹口气摇摇头罢了。 三保把我安排在最偏僻的角落里的一个小帐篷里,这里是灶兵的栖息之所,一般人没事是不会过来的,军中本就纪律严密,更不会有什么人会注意到有我这么一个人悄悄进来了。三保替我拿来笔墨宣纸,我便在这帐篷中把诺敏的头像画了出来。 三保拿着画像,笑道,“倒是个美人儿,我拿去让他们传阅一下,然后立即出发去搜查一番。” 我站起身来,“好啦,我也算是功德圆满,可以走啦!” 三保伸手将我按下,笑嘻嘻道,“这么许久不见,你就是不想再见王爷,总也还得把我当朋友,我这会儿赶时间办事,没法招待你,你就不能在这里坐一会儿?我马上便回来。” 三保这样说,我也盛情难却,只得老老实实的坐在帐篷里眼睁睁看着他风风火火的拿着画像出去了。三保也确实没有坑我,不到一个时辰他就回来了,见我还在,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还好你没走。” 我见三保神神秘秘的,也知道他想干嘛,无非是想劝我与朱棣见面。可是他又哪里知道我心中的无奈。 “此番王爷追剿这最后一支元军的主力军,也算是破釜沉舟了,决心一举拿下岱钦帖木儿的。你这次带回来的消息,可算是功不可没。” 我白了三保一眼,“我又不想邀功,我就是帮一下故人,没想那么多。” 三保见我油盐不进,不由得气急败坏,“你真的不想再见到王爷了?哪怕王爷许你做侧妃?” 我噗嗤笑了,“你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这么希望多个矫情的女主子吗?” 三保摇摇头认真的说道,“先生,你只不过认识王爷两年罢了,我却跟了王爷十余年。你没有我了解他。你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却知道。王爷十岁便出宫自立一门,二十岁就已经东征西讨,朝堂上尔虞我诈,战场上刀枪箭雨,从来没有让他气馁伤心过。可是你这次一句话也没有留下便出走,王爷却一直消沉到如今。 你刚走那段日子,王爷几乎日日到你的屋子去转悠。那里虽然是一片废墟了,可是王爷不让任何人踏足,也不让收拾走半片瓦砾。王妃曾亲自劝说王爷,说是把那一片重新建起来,他也不愿意。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后来有一天清晨,我在你常弹琴的案前发现了他,他酩酊大醉……我跟王爷十年也没有真的见王爷喝醉过……” “别说了。”我心里好像被触动了什么似的,阻止三保道。 “你不要听一听后来的事吗?后来王爷直接把神机营派出去找你,你知道神机营对王爷来说,意味着什么吗?那是他的手,他的眼,那是他的兵刃,对付鞑子的利器。他就像爱宝剑一样保护着这支队伍,纪律严密,训练严格,从不让任何人染指半分,除了作战,不让他们插手任何事。 可是王爷居然为了寻找你,把神机营都派了出去,你……你难道一点也没有感觉吗?” 朱棣……他……为什么会这样?我们之间是不可能有任何结果的,为什么不快刀斩乱麻的结束这一切纠缠呢?到底是谁不愿意放手? “你大概还不知道,连神机营都被派出去了,王爷还不放心,生怕那些人认不得你,会与你擦肩而过,他自己甚至扮作一个小兵,好几次的混进神机营队伍中出去找了你几次……”三保冷冷的看着我,“我并不是要强留下你,只是想把这些事告诉你,让你自己做决定罢了。” 我愣在榻子上,哑口无言。 “从前每次见你,都觉得你是与众不同的姑娘,没想到你的心肠也是与众不同硬!”三保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 我深深吸了几口气,忍住了眼眶中不争气的眼泪,“你就当我心肠硬吧。你知道我有苦衷的。” “你这苦衷都是你自己放大的,我已经决定帮你隐瞒了,难道还不行吗?你就回去重新做你的琴师还不行吗?我不想再看到王爷消沉了。” “撒一个谎就要用一百个谎去圆,你觉得咱们两个的演技可以瞒过王爷吗?” “那你就把你的一切苦衷告诉王爷。王爷从未这样对一个女人动过心,我相信你把所有事告诉他,他都会理解你。” 我看着三保急切的眼神,含着泪摇了摇头,“你不懂,我需要的不是理解,是原谅。” 第108章.12.逃脱 三保还在琢磨我的这句话,我已经抓起自己的破包袱,“这里真的不是我呆的地方,更何况军营重地,我一个女人也不该出现在这里,咱们好生道别,后会无期吧。” 三保还想拉我,终于还是垂下了手,“保重。还是要替王爷谢谢你。” 说完,他递给我一块牌子,“这是马牌,你去马厩领一匹马走吧。” 我感激的看了他一眼,终于还是接下了牌子----没有马,我恐怕走不出这大漠。 到了马厩交出马牌,养马的老兵便笑眯眯的看着我,“这是马将军的牌子,你倒是眼生的很。” 我还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没有缓过来,只能对着老兵干涩的笑了两声。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老毕,最近有没有什么好马?” 这被唤作老毕的老兵已经迎了出去毕恭毕敬的说道,“王爷来了!您要挑马吗?” 我趁着他们往里走的这会子功夫迅速的解开了一匹马,跨上去就往外狂奔,老毕听见马嘶,连忙回身喝道,“王爷来了,怎么不知道行礼?!” 我不搭理,又对着马屁股狠狠的抽了一鞭子,往军营外横冲直撞的冲出去。本来已经冲出了帐篷区,心里刚松下一口气,想着后边大概是以为这马儿发狂,也不会太过追究,没想到很快就听到背后也有马蹄得得,不由得惊慌失措回头一看,只见后面有一匹马追了上来,马背上的身影,只怕化成灰这辈子我也认得-----那是朱棣。 糟了糟了!糟了! 我心中只重复着这两句话,只是闷头的跑了起来。没想到朱棣竟也穷追不舍,一直跟着,毫不松懈。 这是干什么,好好地打你的仗去,干嘛跟着我? 只是我马术不精,很快就被他拉近了距离,他在我身后喊道,“停下!” 见我没有反应,他又喊道,“本王命令你停下!” 我哪里能够听他的话,撒丫子跑了起来,对着马屁股又是狠狠几鞭子。马儿正跑得欢,突然猛地跪下,我也从马背上滚落,吃了满嘴的泥沙,朝马腿一看,原来是中了箭!回头看去,只见朱棣手上还握着一张弓,眼看这就要到我面前。 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主意,迅速的从身上扯下一块布把脸裹住了,待到朱棣到我面前,我已经包的像个印度阿三似的。他坐在马背上,围着我转圈,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眼神里带着疑虑,又带着期盼,“你是谁?” 我没有答话,我的马儿已经废了,现在不得已的和朱棣正面接触,要不露馅,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逃,想逃,也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夺了朱棣的马!他两条腿再快总也跑不过一匹马。 我还没等他问下一句话,也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像一只野豹子似的扑向了他的马背,这一击果然令他猝不及防,不过他还是用脚勾住了马鞍,并没有摔下去。我已经坐在马背上,但是下面还拖着个朱棣,我也不敢让马跑起来,只能伸脚与他斗起来。 朱棣先前是没料到我竟身怀绝技,此时见我来势汹汹也不敢大意,眼中透出凶光,与我缠斗起来,我们二人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就这么踢打起来。我满心想着怎么甩脱他,却忽略了他本是马背上的英雄,我若不全力出击,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才没两下功夫,他已经借着我的力道翻上马背,伸手便想扯我脸上面纱。 我这才使出浑身解数与他缠斗,他大约也想看我究竟是何人,所以招招都不下杀手,我们二人在马背上颠簸打斗。军营已经渐渐地小的看不见了。我知道在这马背上我并不占优势,只得一把抱住他的身躯,猛地用力,将我们二人全部落下马。我们缠在一起在地上打了几个滚,都吃了满嘴的沙子,却来不及吐掉就又开始过招。 那马儿跑得刹不住,离我们好几丈远才又转身回来,看着我们二人打的难舍难分,也只在一边盘桓。 我只要抢到那匹马,就一切都解决了,是以我一边打一边退,渐渐地靠近马儿。朱棣识破了我的计谋,划过一个虚招退后一步,道,“你想抢马?” 我汗水淋漓,也不敢开口回答。 “你蒙着脸面,不愿以真相示人,是……是故人吗?”朱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我趁他分身,一脚扬起满天黄沙全都洒落在他面前,翻身便去夺马。 朱棣知道我只要上马他就追不到我了,也狠命过来阻止。我把越龙城教我的贴身擒拿十八式用吃奶的力气使了出来,朱棣大概也没有想到我如此难缠,不敢小觑。 我招招都护着自己脸面,他也没法动我脸上黑布,他也心中着急,狠狠扑到我身上,于是我们又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他为了撕我脸上面巾,用自己的两只手抓住我的两只手,竟准备用牙来衔咬我脸上的黑巾。 我慌得六神无主,正不知被他拆穿之后要怎么解释这一切,忽听得清脆一声响-----我挣扎着想要挣脱他的束缚,两手都在甩动,没想到砂砾中也有石块,我手腕上的玉镯碰到了石头上,已经碎了,而且滚出半块断裂的玉块出来! 朱棣见到这碎掉的镯子,愣在我的身上,也不咬我的面巾了。 我猛地一翻身,抓起剩下的半块镯子便腾起身子,奔到马背上便撒丫子跑了起来。 回身还看到朱棣坐在那碎掉的半块镯子前发愣。 心里好像被掏走了一块什么似的,空空的,痛痛的。 因为害怕再次被抓住,我这一狂奔就是一个多时辰,直到身下的马儿渐渐缓下了步伐,才发现自己的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我心有余悸的朝身后看了看,才敢停了下来,从包袱里拿出馕饼啃了两块,喝了水才又骑上马儿往市集赶去。 算我运气不错,没有再走多久就碰到了一个集市,而且还是挺热闹的集市。不过所谓冤家路窄,我刚找到一家客栈把马儿喂了,就在客栈的马厩里发现了我原先骑的马----诺敏居然也在这里!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若是救她的人还是她的那几个侍卫我也不怕,总是空手白刃,他们几个加在一起也不是我的对手,上次用迷药,不过是我心慈手软不愿意伤亡罢了。只是、只是我若是抓到了诺敏,要怎么交给朱棣他们呢? 刚才那镯子的碎裂,朱棣一定已经知道了与他缠斗许久的人就是我!哎,先不想这些,捉住诺敏再说,了不起我寸步不离的看着她,不让她回营做坏事就是了。 我悄悄的进了客栈,为了避人耳目,也不引起诺敏的注意,我把身上的男装换了,换回了女装,头上的发髻也解了下来,弄了一盆水好好地洗掉了满头的风沙,梳回了女儿妆。 我身上并没有带什么胭脂水粉,可是脸上实在是有些黑,我便琢磨着去集上买些水粉遮遮丑。刚走下楼梯,就见到诺敏与几个汉子坐在一起,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只见诺敏神情愤怒,为了发泄情绪,还手舞足蹈起来。她身边的几个大汉却不是之前那一批,其中还有一人与诺敏一样,也穿着华服,满头撺起小辫子,用一枚金环束起,大约二十*的年纪,五官端正,脸型刚毅,论气度和气势,竟不输朱棣。 一看便是这几个人的头儿。他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听完了诺敏所有的话,也不过是点点头,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神色似是安慰,诺敏便鼓着嘴在一边不再说话了。 我心中大惊,诺敏这样的暴脾气小野马,竟能被人两句话就摁了下去,这人只怕来头不小!正在我看着他们之时,诺敏忽然抬头朝我这边看来,我吓得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没想到不过片刻诺敏便又对着那人继续叽里咕噜起来。 她竟然完全没有认出我来! 我心中窃喜,若是这样,那我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便直接坐到了她们旁边的桌子上,叫了几盘菜一壶酒慢慢吃了起来。 只可惜他们说话我一句也听不懂,并没有得到什么有利的情报。我肚子本也饿了,吃得正开心的时候,忽然有人走到我的桌边坐下,“这位姑娘就一个人吗?” 我抬头一看,居然就是与诺敏在一起的那个男人! 他的汉话说的非常好,态度看起来也很倜傥,虽是鞑子,倒并不惹人讨厌,“是一个人啊。”我悠悠的说道。 “一人独饮没什么意思,不如我请你。”他露出一个笑说道。 我有些惊奇,这人好端端的为何要来找我,难道是诺敏已经认出我来了,让族人来找我报仇? 第38节 正在我疑虑之际,这人已经自顾自端起我的酒壶倒了一碗酒一口喝下了,笑道,“这酒是你们汉人的酒,没有味儿。” “你怎么知道我是汉人?” 第109章.13.岱钦 眼前的鞑子年轻人将酒碗放下,浅笑道,“姑娘穿着举止长相都是汉人的样子。不似我们大元的女孩子豪迈粗犷。” “我怎么粗犷啦?”年轻人的话音还没落下,诺敏已经走了过来,狠狠的瞪了年轻人一眼,“哥哥你不要见到漂亮姑娘就夸一个贬一个。” 说着,诺敏也在岱钦的身边坐了下来,她对我笑了笑,也对着我敬了一碗酒。我满心紧张,不过看她的样子,是完完全全的没有认出我来,也是,她大概死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年轻美貌的姑娘就是那个满脸黑污胡子拉碴,穿着黑色大宽袍子满嘴粗话还对她动手动脚的抠脚大汉。 不过,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果然是岱钦!能让她如此服服帖帖的男人估计除了她将来的夫君,也就只有她的蒙古第一男子汉哥哥了。我一直想象着名声这样远扬的蒙古大将应该是五大三粗喘气如牛的中年大汉,没想到这样年轻,而且看起来也别有一番清秀-----不同于中原人的清秀。 为了让诺敏越发的瞧不出来破绽,我只能装的更加婉约,低眉顺眼的起身福了福道,“两位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好眼力,奴家确实乃是中原人。” “那你为什么到了这里来?”诺敏率先问道。 我故意挤出几滴眼泪,抽抽噎噎的道,“奴家在中原,本是贫门,父母将我许配与边关之外一个远房表哥,眼见吉期将至,便花钱雇人雇马将我送出来,没想到、没想到途中遇到打劫的土匪,送我的人要么被杀了,要么自顾自跑了,马匹嫁妆都被抢了,土匪本来还想将我抢走,经过这个集市的时候,奴家跳了他们的马车,这才逃出生天。” 说着,我便掩面哭了起来。岱钦与诺敏都皱起眉头,诺敏坐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别哭别哭了,我们把你送到你夫君那里好不好?” 我摇摇头道,“表哥所在的地图在匪徒抢劫的时候也丢了,我也不知道我表哥在哪里了。” 诺敏叹了一口气转头对岱钦道,“这可怎么是好啊哥哥?” 岱钦面色有些凝重,又喝了一碗酒才说道,“蒙汉不和,边关盗贼四起,才会有这样的悲剧,若是哥哥我有咱们的祖先成吉思汗一般的能耐,重新统一了江山,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看着岱钦一本正经的认真样子,我心中呸呸呸起来,还好意思说这话!你们的成吉思汗打仗确实是一把好手,可是治理国家却不行。开疆扩土古往今来第一人非他莫属,可是拿到了天下的江山之后,元人却不会统治,肆意践踏汉人,苛捐赋税残暴待人,元人当年几乎把汉人当做奴隶看待,要不然也不会有朱元璋这样的农民奋起反抗了。 诺敏拍手道,“哥哥,你是我们大元的第一勇士,咱们身上流的是成吉思汗的血液,你的愿望一定能实现!”说着,她便举着碗敬了她哥哥一碗,岱钦与她碰了碰碗,两人自顾自喝了起来,眼看着我的酒壶就空了。我心中不禁好笑,果然塞外之人淳朴可爱,一点也没错。可是他们血液里流淌着好斗的基因,总是想着打打杀杀。要不大家岂不是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 半晌诺敏才说道,“姑娘你反正也找不到你的夫君了,不如我帮你找个我们草原的勇士嫁了吧。我我们草原上的男人他们看上了一个姑娘就会勇敢的去表达出来,可不像你们中原的男人一个个瘦瘦巴巴,嘴巴又会说,肚子里又许多多花花肠子,没事还会对女孩子动手动脚……” 说到这里,诺敏突然脸红起来,继而愤怒道,“还把人家绑在马背上,连水也不给喝一口,却只想着摸人家的胸脯子!” 我差点没忍住笑出来,诺敏这说的岂不是我吗?!看来她被我这个假男人折磨轻薄了一路,现在对中原男人的印象全都变成了对我的印象,简直恨之入骨。 “你的那个表哥丈夫肯定也是这样,你别去找他了!跟我们走吧!” 我摇摇头,楚楚可怜道,“那怎么行呢?我们中土的女子,只要许了亲事,便生是男方的人,死是男方的鬼,除非男方给了休书,否则哪怕是男方丧命,我们也不能琵琶别抱。” 说到这里,我忽然浑身不舒服起来,我自己也不是也许了朱棣的婚事吗?我这么说,岂不是打自己嘴巴? 诺敏却嘟着嘴坐到一边,摇着头道,“真是不懂你们中原人的逻辑,男人都死了,还给他守什么?我们草原上的夫妻,如果觉得在一起不合适就一拍两散,大家都有权利选择更好的生活。我听说你们那边还有什么寡妇,真是可笑极了,我们草原的女子,若是死了丈夫,可以嫁给丈夫的哥哥,也可以嫁给丈夫的弟弟,甚至可以嫁给丈夫的父亲。” 我咂舌,没想到蒙古人的思想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这么开放了!你死了,我还在你家的户口本上! 见我不说话,诺敏摆了摆手,“嗨,你们这些中原的小媳妇儿是不会懂的。” 岱钦将诺敏的手按下,笑道,“不知道这位姑娘叫什么?我叫岱钦,这是我的妹妹诺敏。” 我没有想到岱钦会这样坦诚的直接报上自己的名字,我便也只好答道,“奴家姓安,你们可以叫我小名采文。” 岱钦笑了笑,“采文姑娘,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跟着我们兄妹,给我们兄妹帮帮小忙,等到我们的事情做完了,你要回中原也好,要去找你的表哥也好,”说到这里,他指了指不远处那张桌子上的几个大汉,“那里都是我的手下,到时候叫他们送你,我想在这草原上,还没有什么土匪能打得过他们。” 叫我帮忙?我能帮什么忙?我好奇心起,道,“奴家不过是个妇道人家,能给这位少爷帮什么呢?” “姑娘你肯定识字吧?我们时常接到汉人的信,需要你帮我们将信读出来。”说到这里,岱钦有些羞赧的笑了笑,“你也知道,我们都不是汉人,虽然能勉强说些汉话,但是认识汉字的人却不多,你可以帮我们做个翻译。” 我心中一凛,翻译?难道是翻译什么军情密报?我挤出一个虚伪的笑容,“奴家虽然也没有读过多少书,这事大约还能做。不知道公子都叫我翻译些什么呢?” “现在没有什么需要你翻译的,等到有书信来了,就需要采文小姐了。”岱钦看这笔交易谈成了,满意的笑道。 于是我便跟这对兄妹达成协议,以后跟着他们帮忙翻译。 当晚,我回到房间连夜写了一封匿名信,把岱钦亲自出现在这里的事说在信中,悄悄交给了客栈老板,告诉他如果有一个什么人到了,就把信交给他。 我对老板描绘的人是三保的形象,这里乃是重镇,军队虽不会经过这里,但是朱棣一定会派人出来查探四周情况,这个人一定是三保,希望三保会经过这里,再把这个消息交给朱棣,让朱棣注意防范。 我还连夜把从前装男人骗诺敏的那套行头全部都烧了,锦衣卫做事最重要的一点原则就是干净利落,不留半点蛛丝马迹。 第二天天还没亮,诺敏便来敲响我的门。 朝霞灿烂之时,我随着岱钦的队伍往叶尼塞河赶去。因为我一直装作一个受气小媳妇的模样,所以我也装的不会骑马,岱钦便叫我和诺敏共骑,一开始诺敏为了照顾我,还算老实,后来就总是忍不住骑快马,岱钦认为诺敏的马术不行,我在她的马背上会不舒服,便把我喊到他的马背上。草原人性格放荡不羁,并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我也不好太过矜持,他喊了我两遍之后,我只好与他同骑。 不过岱钦的马术确实非常棒,即使是骑得很快,我也不觉得十分颠簸。 他与所有的领袖有一样的特点----惜字如金。除了在客栈说服我帮忙的时候说了些话,这一路我几乎没有怎么听过他说话,即使是必要的交流,他们也都是用蒙古话交流,我也听不懂。 一路上只要遇到比较大的集镇,我都会给三保留匿名信。希望总有一封能到他的手上。 没有多久我就发现一件事----诺敏绝对是草原上男人的女神,从那几个侍卫对她的态度就可以看得出来,都是又倾慕又尊重又有些害怕的,而诺敏对他们这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毫不放在眼里。岱钦也十分疼爱这个妹妹,她要什么,几乎没有不答应的。 有一天夜里,我们栖息在草原上,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我和诺敏躺在一起,她难得的安静下来,双手枕在头下,呆呆的望着天上的月亮。 我笑道,“诺敏小姐,您在想什么?” 诺敏忽然转过身来看着我,眼睛里闪着小星星,羞答答的问道,“采文,你除了你那个远房表哥夫君,有没有心仪的男子?” 第110章.14.信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诺敏会问这样的问题,看她的样子,却和平时一点也不一样,一副思春少女的模样,她曾告诉我她今年十七岁了,想来也是该有心上人的年纪了,便反问道,“诺敏小姐是有心上人了吗?” 诺敏的脸猛地红了起来,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俏丽,她啐了一口道,“我怎么会喜欢那个瘦巴巴中原人!他还说要把我卖到青楼里去呢!再让我碰见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我心里一惊,天啦!这个诺敏居然喜欢上我扮的那个男人!这……这…… 诺敏转过身抓住我的手,道,“采文姐姐,你快说,你快说,你有没有心仪的男子?” 我闭上眼睛,却满是朱棣最后伏在我弹琴的破案前的背影。那玄色的袍子,那欣长的背影。我从来没有想到这样的画面会如此深刻的烙在我的脑子中。“诺敏小姐,我们中原女子,不像你们草原的女子那般潇洒自如,喜欢什么人却不一定能和他在一起。” 诺敏翻过身子,趴在草地上,双手支颐,“为什么?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不能和他在一起?喜欢就去追好啦!” 我摇摇头,“你看天上的牛郎织女星,虽然相爱,可是他们中间却有一道银河,纵使已经做了夫妻,一年也只有一次相见的机会。” “他们可以在银行上搭一座桥啊,这样就可以天天相见了啊!”诺敏蹙起两弯秀眉说道。 “这世界上不是所有的恋人都那么幸运,爱上了对方就能顺顺利利在一起,还会有很多很多的阻碍,譬如说双方的父母不同意啊,譬如说男子已经娶了妻子,女子已经嫁了人,有时候,可能他们其中一个在不知道他将来会爱上这个人的时候,已经做了些对不起这个人的事,这些都会成为他们将来想要在一起的阻碍……亦或许,这两个人本就不在一片时空下,随时随刻都有可能分开,这样还在一起做什么呢?”我从地上摘了一把草,一边与诺敏说话,一边编了一个草蛐蛐儿,递给诺敏。 诺敏接过蛐蛐儿,兴高采烈,不过嘴里还是反驳道,“你们中原有句话叫杞人忧天,我看你就是杞人忧天!你说的那些事都不是事!有人反对,那就跟他们说清楚你们想在一起好了,他们能理解那就请他们喝喜酒,他们不理解,那就不理他们好啦。如果在没有相爱的时候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唔……譬如说有人摸了你的胸脯子,那就相爱好啦,在一起对他好,不就什么都一笔勾销了。” 我愣愣的看着诺敏,“能都一笔勾销吗?” “当然能。又不是杀父夺妻的不共戴天之仇。”诺敏说着说着,已经睡着了。 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倘若我与朱棣说,我从前到王府里是为了执行锦衣卫监视他的任务,还曾把他的一举一动都写作报告交到朱元璋那里去了,他难道能跟我一笔勾销? 我不敢冒这个险,与其让他知道了恨我,不如让他永远都不知道,永远的记着我,也比一直恨我强些吧? 第二天一早,大家起来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大事-----诺敏留下一封信跑了。 岱钦看完信,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摇摇头便催促侍卫们一起上路罢了。共乘一骑的时候,我对他问道,“诺敏小姐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去找她?” 岱钦尴尬的笑了笑,“女孩子长大了,总是有自己的心思的。她说她有了心上人,要去找她的心上人。” 我傻在马背上,什么也说不出来,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这个毛丫头,她爱上了一个不存在的男人,到哪里去找?“您不去找她回来吗?万一她爱上了坏人怎么办?万一她找不到怎么办?” 岱钦歪起嘴角笑了笑,“鸟儿羽翼丰满之后,总要自己飞出去才能成长起来。爱上了坏人,就让坏人磨砺她,找不到的话,在寻找的过程中她也许会爱上别人。” 我再一次被草原上的爱情观震惊到了,这些在中原是不可能存在的观念,但是他们却深谙其中的道理。所以他们永远这么洒脱。 岱钦见我不说话,突然坏坏的笑道,“你也是一样,等你找你的夫君找不到了,你也会爱上别人。天下的好男儿多得是。” 我回身看了看他,只见他神色倨傲,背脊直挺,俨然也是一副君临天下的模样。只可惜他是一个末代的勇士,没有回天的本领重夺回天下。 诺敏走了以后,岱钦便没有再提起她,倒是对我越发的周到起来,话也多了一些,有时候还会与我闲聊几句。只是他从未透露过自己的身份。不过我想他应该不是想要隐瞒什么,只是觉得我这样一个女子,并不需要知道他在做什么大事。 终于有一天,我们到了一条宽宽的河边,正值傍晚,这河流静谧而又神秘,一轮落日如鸡蛋黄似的垂在天边,与河流与草原相映成辉,美不胜收。我突然有种苍生万物皆渺小的感慨,比起这大自然的神奇,我们真的不算什么,更不该把些儿女情长萦绕在心上。 到了有水的地方,便渐渐地能看到人烟,还有一座座蒙古包,以及一个个穿着兽皮长袍的蒙古人。他们见到岱钦全都十分恭敬,远远地都会脱帽致敬。 我们一路接受着这样的朝拜,没多久就到了一个蒙古包群,岱钦与侍卫们下了马走了进去。见到了岱钦的人全都欢呼雀跃。我这才知道岱钦有多么受到族人的追捧。 当晚,岱钦用酥油茶沙琪玛青稞酒招待我,尽地主之谊。吃完晚饭,我本准备叫岱钦给我安排一个蒙古包让我休息,他却笑着说道,“只怕你今晚是没有机会睡觉了。跟我来。” 说着便往外走去,我满腹狐疑的跟着他,没多久,就听到悠扬粗犷的歌声,远处灯火通明,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他们在举行篝火晚会! 一大群人围绕着一个熊熊燃烧的大火堆载歌载舞。 众人见到岱钦到来,全部都起哄起来,篝火四周跳舞的人自动让开了两个位子给岱钦和我。 岱钦对我伸出手笑道,“来,跟他们一起跳舞。” 我看着他的手,还在犹豫,他已经将我拉住,很快我们就被簇拥到队伍里,围着火堆转着跳起舞来。 大圈圈里面还有更漂亮的年轻姑娘扭动着身子,炫耀着自己曼妙的舞姿,不断地有小伙子冲进去与自己看上的姑娘斗舞。斗上一段,他们两人就会悄悄地离开人群,找个无人的地方谈情说爱去。 我正觉得有趣,岱钦一把将我推了进去,用蒙古语大喊了一声,便又好些好事的男人追着进来,一个个在我面前扭动着最粗狂的摔跤舞。 我被围得水泄不通晕头转向,正不知所措,手不知道又被谁抓了起来,被拽着从人群中扯了出去,这才看清是岱钦。刚才被人群围着,又靠近火堆,我脸上*辣的通红着,岱钦看着我的样子,哈哈的笑了起来,“怎么样,好玩儿吗?” “你刚刚对着他们说了什么?” 岱钦恶作剧的笑了起来,“我跟他们说,我带来一个中原姑娘,谁能打动她,就能把她带回帐篷做妻子。” 我推了他一把,气急败坏道,“你怎么能这样捉弄我呢?” 岱钦忽然又握住我的手,“你不想做他们的妻子吗?” 我连忙抽出手,“我已经许下婚事了。” 岱钦眼神里有些失望,“你的表哥真是好福气。” 我有些尴尬,道,“谁将来做了您的妻子,也是很有福气的呢,您在族人中这么受尊重。” 岱钦不再言语,负手走在我前面,将我带到一个干净宽敞的帐篷,说道,“你今后就在这里歇息吧,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找我就行了。” 我点点头,“谢谢你。” 我躺倒榻上,想着这里人民的生活,不由得有些心驰神往,只是终究心中还是有些牵挂,好像怎么也释怀不了似的。中原的有些人有些事,是我永远都放不下的。而且,岱钦随人也不错,但是他很快就要与朱棣在战场上厮杀。他们会短兵相见,他们会造成血流成河。他们表面上风度翩翩,但都不是善类。 岱钦让我翻译书信,绝对是中原的消息,也许就是他的探子或者奸细传来的书信,里头可能有会给朱棣带来致命之击的消息。 其实我不愿意承认,这才是我愿意跟着岱钦来到这里的真正原因。 第39节 第二天一早,岱钦就拿来一封信递给我,“帮我看看这封信。” 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需要我翻译吗?” “是的。”岱钦微笑,将一封带着完整封漆的信交到我手上,我有些紧张的撕开了信封,只见信上只写着两句诗,“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我有些诧异,难道是我猜错了?这不过是岱钦的寻常朋友寄来的一封问候信? 第111章.15.劝降 我愣住,完全不明白这两句诗是什么意思,岱钦看着我,等着我一字一句的念给他,我想就算是我不念出来,他也一定有办法找别的人去念出来,还不如由我来博取他的信任。 这两句诗念出来之后,岱钦面色忽而有些沉重,拿着信纸呆立了半晌,才转过脸对我勉强笑道,“谢谢你了采文姑娘。” 我点点头,“不要客气。” “采文姑娘,你是汉人,如果我的人要和你们汉人打仗,你还会和我做朋友吗?”岱钦温和的笑,礼貌的问道。 我看看着他深邃的眼眸,犹豫半晌不知道如何回答,“打仗一定会有杀戮,为什么大家不能相安无事和平共处?” 岱钦冷笑,“汉人相对我们赶尽杀绝,即使我们已经逃亡到这里,依旧穷追不舍。” 我摇头,“从前你们也在大都建立过国度,据我所知,你们蒙人做皇帝的时候,对汉人并不友好,甚至想奴役汉人,所以才会有如今的仇恨。” 岱钦大概没有想到我会这样回答,定定的看着我,“汉人狡诈,如今不是又将大都夺了回去吗?” “你说的是夺回去,可见你也认为大都本就是汉人的,当年你们铁骑天下无敌,鸠占鹊巢的抢夺了中土,可是并没有善待我们的人民,所以才会有现在的局面。” 岱钦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我,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出了自己的咄咄逼人,终于挤出一丝笑意,“这些都是君王要想的事,我们这些百姓并不愿意去关心,我们只想过安稳生活,不要因为战争而有不必要的伤亡就好了。” 岱钦微微笑,“看来你和我的子民一样,非常热爱你的国家,可是……你的国家派来的军队马上就要攻打我的军队了,只怕我要与他们浴血奋战。” 我装出害怕的样子,颤抖着问道,“又要打仗了?” “当然,玉门关到青海的距离,就是你们的军队到我们现在的距离。”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两句诗的意义在此!怪不得他们需要专门的汉人才能读懂诗中的意思。 岱钦继续慢悠悠的说道,“采文小姐,我把你当做真心的朋友,我现在告诉你,我很快就要与你们朝廷的四王爷打仗,这一役必定是个你死我活破釜沉舟的一役,你如若不想看到血腥,那你可以选择留在这里,也可以选择跟着我的队伍,快到边关的时候你就离开我们,如果你愿意跟着我……我不会亏待你。” 我看着岱钦,这个人的确有一种天生蛊惑人的魅力,而他的魅力来源于他的淳朴和真挚,这种淳真乃是大草原上千年来的风土养成的,演技再高的人也演不出来。 我早就知道两边的对决很快就要到来,但是现在却突然有一种想要阻止这伤杀戮的想法。此间的人民这样善良可爱,一旦战争开始,很快就有无数的白发人要送走黑发人。朱棣那边,也是如此。 我对岱钦发问道,“你与王保保帖木儿是什么关系?” 岱钦面上冉冉升起一股由衷的敬佩之情,“那是我的义父。” “王保保大将军是你们大元朝唯一一个没有投降的将军,他的风骨值得敬佩,可是他却不聪明。” 岱钦有些不服气的问道,“此话怎讲?” “我们中原有个规矩,两军交战,不杀使臣。中原人讲究儒道,以德服人,能不杀人尽量和平解决,而使臣便是劝说对方何解的重要人物。当年我们的皇帝朱元璋在元军气数已尽之时,不想再有过多的杀戮伤人伤己,几次三番派了使臣与王保保将军讲和,第一次将军直接杀了使臣,第二次砍了使臣一条胳膊示威。 我们两军交战不杀使臣的规矩之后,其实还有一个规矩,那就是若动使臣,必定开战!可是中原的皇帝因体恤元军对中原文化不甚了解,多做忍让,再加上惜才,认为王保保将军乃是不可多得的将领之才,欲臣服之,所以才会有第二次派出使臣的事。 最终,那一仗没有打起来,并不是汉人打不过元军,而是我们心中存仁,可以忍让罢了。若是没有那两次失败的使臣之旅,只怕你们今日这支军队都不复存在了。” 岱钦凝神听我说完,面目清冷,却依旧微笑,“我听懂你的意思了,你是劝我投降,做汉人的臣子。” 我摇摇头,“此话差矣,投降倒是其次,我是劝你为了这叶尼塞河河畔居住的所有人民着想,切不要让整条河流变成血色。” 岱钦收回信封,不再言语,说道,“你先歇息着,有什么事我会来找你。” 岱钦走后,只剩我一个人在帐篷里,可是我却寝食难安起来,岱钦的探子还在源源不断往岱钦这里输送消息,说明朱棣和三保并没有将奸细抓出来。 这也就意味着朱棣他们随时都在危险之中。 他们到底有没有看到我留在各个客栈里的信,我也没有把握起来。 元朝剩下的族人虽说没有汉人多,但是各个骁勇善战,再加上他们同仇敌忾,若是一同上阵,朱棣也绝对讨不了好去。这就是为什么精明如朱元璋,都懂得将最善战的儿子派在北平的道理。 接下来的好几天,我都没有看到岱钦,但是每天都有人来给我送吃送喝,他们并没有控制我的行动,但是无论我走到哪里,回头都能远远地看到有人跟着我。我猜可能是我的那番话激怒了岱钦,也有可能是让他对我有了防范。总之我没有刚来的时候那么自由了。 直到第六天,岱钦才又来找我,不过他进来我的帐篷的时候,风尘仆仆,满脸胡茬,一看就是刚远行回来,我心中一惊,难道这几天他不是因为愤怒没来见我,而是根本就不在营地? “岱钦少爷,您从哪里回来?” 岱钦又递给我一封信,“你看看。” 我满腹狐疑,打开信封,却见到极其熟悉的字体,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是朱棣亲笔所书。 “岱钦吾弟,经年未见。昔日与弟摔跤于草原,同看大漠风起云涌,雁飞草长,恍然一悟,七载矣。然,吾二人虽情投意合,却各身处其位,今不得已将短兵相见。实乃兄不愿。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吾皇告吾之,愿招弟进京,赐将赐爵,赏金赏银,弟之子民,仍归弟所辖,封弟汗王。 如此,战事可省,生灵不必涂炭,望弟考虑之,如有想法,赐信于兄,兄必当转达吾皇。” 我的心里扑通扑通的跳着,朱棣这是在劝岱钦头像!可是,朱棣信中所书,难道他与岱钦本是旧识? 岱钦笑道,“这封信太过文绉绉,你们的四王爷也是沙场上的人,我很佩服他,可是一写信就是这样拽文,我不甚看得懂,这点我不喜欢,你给我翻译翻译。” “中原的皇帝劝你不要打仗,可以让你继续管理你的子民,封你做汗王,这样两边都可以免去伤亡。你不考虑考虑吗?”我激动地说道。如果这不仅仅是我的愿望,也是朱元璋和朱棣的愿望,那就一切好办了! 岱钦蹙眉,“这是四王爷给我写的信。” “是的,是燕王的信。” “我与他七年前曾有一役,战场上打得难舍难分,两边的将士都已经疲惫不堪,强弩之末,最后我们二人在战场上相见,约定战士们息战,由我们二人上场单挑,谁输了谁就投降。我们二人在一块草地上开了阵势,两边的鼓槌子都快打断了,所有人都伸着脖子看我俩斗武。 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下面的战士是怎么想的,不管他们的首领是输是赢,只要别叫他们上场就可以了----因为他们实在打不动了。但是我和燕王不能这么想,我们代表的不是自己,我们都想让对方服了自己,跟自己讨饶。就是有着这个念头,我们两个人从下午艳阳高照一直斗到夜晚满天星辰,战士们点着火把为我们助威。那一战大约是我这辈子最最不愿意回忆的一战,你们的燕王却是我最最佩服的一个人,他本善枪,却空手与我搏斗,还说因为在草原上,按照草原的规矩,跟我摔跤。 我是从小跟着草原上最好的摔跤师傅摔大的,但是他却从没有摔过跤,可我依旧怎么也撂不倒他。直到深夜,我们二人几乎都要筋疲力尽,身体也已经达到了极限,两边的副将眼看着我们快不行了,商量出来拉架,说我们二人都停手吧,今夜两军休息,明日两军继续交战得了。我们俩这才停手,可我们各自回身看看自己焦头烂额的士兵,却一起下了一个决定,那就是各自退兵,结束此战。 其实我自己心里清楚,这次其实是我侥幸,燕王让了我很多,如果他不同意摔跤而是要求斗兵器,只怕没有多少回合我就已经败了。所以我一直敬佩他是个真汉子,真英雄。” 我听着岱钦的描绘,都惊出一身的汗水。 第112章.16.诈降 “那后来呢?”我从没有听人说过朱棣这一段故事,他自己也没有跟我说过,眼巴巴的瞅着岱钦。 岱钦伸手在我头上摸了摸,“后来啊,我与四王爷只要是听说对方领队,便都会绕开,避免交战。只是这一次,只怕是中原的皇帝下了决心,一定要歼灭我们所有的队伍,四王爷才会亲自率兵攻打我们。” 岱钦的腰间有一把镶着红宝石的小刀,非常漂亮,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拔出那把刀,现在他却将刀子拔了出来,放在手中把玩。那刀子透出的寒光一如他眼中的清冷,我有些害怕,这是草原上的狼性。 “岱钦少爷,您准备听四王爷的劝告吗?那样的话,您做了王,人民也能安居乐业。”岱钦一直对我都十分客气,可是我总觉得这样的客气中带着一种说不清楚的距离,譬如现在,我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就是一点点底气都没有的。 岱钦温和的笑道,“我与四王爷神交已久,也知道他这封信写的情深意切,你说的话我也能听进去。” 我高兴道,“真的?那咱们岂不是能免掉这场战役?!” 岱钦却忽然伸手指了指帐篷外一个正抱着一个婴孩的妇女笑道,“那个女人你认识吗?” 我点点头,“那是卓玛,我认得她,这几天的饭菜都是她送给我的。” 岱钦依旧面不改色道,“她的男人原本也是军营中的小将领,她为了支持丈夫保卫这一片土地,一个人在帐篷里生了孩子,一个女人操办了自己父母的丧事,一个人跟着大家辗转寻找最安全的家园,可是如今,她的男人已经死在战场上四年了。那边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他有三个儿子,全部都在保卫战中殉难。他的老伴为了上战场给儿子收尸,也死在汉人的刀枪之下。在这里,这样的人太多了,他们的家庭几乎都是残缺不全的,只是为了保卫这一片属于我们自己的土地。现在,你叫他们放弃这片土地,对中原的皇帝顶礼膜拜,你觉得他们会愿意吗?” 我浑身冷战,也知道了岱钦强硬的态度,却还是忍不住道,“皇帝的意思只是这块土地划为大明朝所有,却并不会干预你们的生活啊。如果不停止争夺,只会有更多的人失去亲人。” 岱钦将刀子拍到桌子上,“我们乃是成吉思汗的后代,怎么能活的如此窝囊,就算是战死在这片土地,也不能拱手让人。” 我知道这场谈判基本上是没戏了,只能诺诺的问道,“那燕王的信,你准备怎么回?” 岱钦有一瞬间的犹豫没有逃过我的眼睛,旋即便说道,“不回也罢。” 可是我却赶到了深深的寒意。他绝对不是这样想的。岱钦回来后,也就没有人再看守着我了。夜晚,我独自走到刚来的时候举办篝火晚会的地方,这里还残留着当时留下的灰烬,却没有了当时那些欢快的笑脸,这是一个战斗的民族,岱钦带回了需要战斗的消息之后,男女老少都开始戒严起来,整日的舞刀弄枪操练起来,再没有了开篝火晚会的闲情逸致。 恍然间,我似乎看到了远处有鬼魅的身影闪过,我悄悄地施展轻功跟了过去,两个精壮的男人正在牵马,他们俩自顾自的交谈着。其中一个用蒙语迅速了说了一堆之后,我只觉得自己一句都听不懂,还不如转身离开的好,没想到另一个人却用汉语答道,“岱钦将军此举很有魄力,所谓兵不厌诈嘛,这在中原都是记在兵书中的千古佳话。” 另一个干笑了几声,也用蹩脚的汉语答道,“你和你的朋友对我们帮助很大,将军一定会重重谢你们。” 那人嘿嘿的笑了,“我们认为不管是元朝还是明朝,只要是让我们兄弟俩过上好日子,谁当皇帝我们都拥护。” 说完,两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我心中一凛,听这人的声口,他岂不就是奸细?! 而他就是与朱棣军中奸细交接的人!他方才说兵不厌诈,是什么意思?我百思不得其解,那两人已经骑上马背开始往外骑去,,看他们的行李大包小包,一定是要出远门,难道是要去关内? 我越发的着急起来,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帐篷,坐立难安,好不容易等到第二天天亮,便主动找到岱钦的帐篷里去,他本来正与两个部下商量着什么,见我到来,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对部下挥挥手让他们下去了。“采文小姐这是第一次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点点头,“岱钦少爷,我把你的话仔细的想了想,终于做了一个决定。我想我把你当做朋友,可是我和你的子民一样,不能背叛自己的国家,所以我要走了。” 岱钦本来还挺高兴地样子,听我说要走,立刻变了脸色,“你要离开这里?” “是的。我想去找我的夫君,找到他以后我会与他成亲,然后叫他跟我一起回中原。” 岱钦的脸色沉了下来,“你确定你一个人能找到他吗?” “总得试试看。” 岱钦欲言又止,半天才走到我身前,“你不能等等我吗?等我把这一切忙结束了,我陪你去找他。” “为什么?”我反问道。 “因为……因为……我希望你一直找不到他,找不到的话,你就跟我回来吧。”岱钦抬起眼睛,看着我道。 他的眼睛清澈见底,我有一瞬间的心驰神往,却很快就打消了,“您说过找不到他的话,我可能会找到别人。” 岱钦默不出声,许久,解下腰间的宝刀,“你若是等不住了,我派两个人保护你,这刀子你拿去防身吧。” 我犹豫了一下,接过刀子道,“刀子我倒是可以收下,但是派人保护我就不用了。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百姓,我相信不会有人伤害我的。只是请您给我一匹马,我会牢牢的记着您的恩情。” 岱钦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额上的青筋有些跳动,他知道我去意已决,终于说道,“好吧,我送你一匹马,还会送你一些银两傍身。只是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如果找到你的夫君,这把刀便当做我送你的贺礼,如果找不到,那么你要记得把刀子还给我。”岱钦的眼神里透过一丝狡黠。 其实我根本不想收他的刀子,但是以他的聪明,我怕我如果不收下刀子,会走不出这个营区。只得点点头道,“多谢您的美意,找不到他的话,我一定会交还您的刀。” 因为着急追上那两个连夜出发的人,我催着岱钦立刻给我拉来了马匹,任他百般挽留我再陪他喝一碗酒也不答应,当下便骑上马启程。一开始我还慢悠悠的骑着,等到离开岱钦的视线,我就发疯一样的拍着马狂奔起来。我一路都是沿着去关门的必经之路走的,只要那两个人是进关内,就一定会被我追到,终于,在第十天的时候,我追上了那两个人。此时我又已经换回了男人的装束。 当我盘桓在他们身边的时候,这两人充满敌意的看着我,那个蒙古人先开口说了一串,我懒得与他们周旋,便直接对着那个汉人喊道,“你说话!” 第40节 汉人有些吃惊我这一身打扮竟是他的同乡,面上稍稍缓和,“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你是什么人?” 我对他看了一眼,不耐烦的说道,“你先说,你们现在要去哪里,去干什么?” 那人嘿嘿一笑,“哎哟,你还问起大爷来了?大爷收拾收拾你,你就知道大爷要干什么了!” 说着他便从往我的马背上跳了过来,我扬手甩出马鞭子,刷刷两鞭子,将他们两个人杀的措手不及,全部从马背上滚落下来,马儿受惊,也开始狂嘶。两人吃了我这大亏,爬起来便围住我,龇牙咧嘴的想要报复。我跳下马背,将鞭子在地上抽了两抽,“小爷没工夫跟你们啰嗦,快说,你们要去哪里,干什么去?” 那人不答话,用手擦了擦嘴边的血迹便向我冲上来,我有意向他们炫耀一下自己的本领示威,用最花哨的招式将两人在一瞬间打成了两个猪头,一脚踩着一个居高临下的问道,“说不说!” 那蒙古汉子还一脸挣扎,骂骂咧咧,汉人却已经连连求饶,“大侠饶命大小饶命!小人是去靠近关门的汉军燕王的军队去送信!大侠不要杀我,我不是奸细,我是信差,替鞑子们送信的!” “信呢?”我心头冷了下来。 那人颤颤巍巍的从口袋里开始掏信,蒙古汉子却不饶他,伸脚对他猛踹起来,我将蒙古人踢开,接过汉人手里的信,打开一看,只见满是蒙文,便问道,“这写的什么?!” 汉人哆哆嗦嗦的答道,“我没看过,不知道写的什么啊。” 我将信纸送到他面前,一把扯住他的后衣领,恶狠狠地道,“快说,写了什么!” 那汉人既然能为蒙古人办事,可见也是个蒙语通,一边颤抖一边对我说道,“这信是鞑子将军岱钦写的,跟燕王说答应了皇上的要求,已经决定带着军队进关投降,希望燕王不要为难。” 我心里难过起来,果不其然,我没有猜错,岱钦准备诈降! 第113章.17.等待 诈降之后再带着军队冲进关内,过了朱棣这一关,剩下的人也鲜有岱钦的对手,便可一路向前一路高歌。 我惊出一身冷汗,却很快冷静下来,对着那汉人问道,“你叫做什么名字?” “小人、小人叫做刘志。” “刘志,你知道你干的是什么事?通敌叛国可是要连诛九族的!你家中有妻小父母的话,全部都要受你的带累!” 刘志抖得像筛子一般,“大人,大人饶命啊!” “现在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把这个鞑子绑起来,给我牵着他,跟我一起到燕王的军营,把他献给燕王,再把燕王军中和你们接头的人给我指出来,我保证免了你的罪行。” 刘志还是浑身发抖,“可,可以吗?” 我见这人做坏事的时候胆子挺大,被发现了又这样胆小,着实讨厌得很,拔出他身上的刀一刀砍了那鞑子两只手指,鞑子撕心裂肺的滚在地上嘶嚎起来,刘志见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也吓得哼哼起来,“可不可以你自己看着办,你要是觉得我不可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刘志已经不敢再问我半句,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到自己的马上找了一根绳子,将鞑子左一道右一道的死死绑了起来,绑好扔到马背上才跑到我身边卑躬屈膝的问道,“大人,咱们现在怎么办?” 见他还算上道,我心满意足,“跟我走。” 我们一路快马加鞭的往朱棣的军营赶去,这个刘志虽说是个没骨气的小人,但是拍马逢迎的本事绝对一流,这一路上吃喝拉撒睡都是他在忙碌,只怕若是我开口,他都会拿个搓澡巾给我洗澡搓背。我看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倒也受用得很。 很快,我们就到了我与岱钦兄妹相遇的那个集镇,我带着这两个人又到了那家客栈,每晚睡觉的时候,刘志也会被我死死绑住,扔在我的隔壁。 这一晚,我有些感慨紧张,缓步走到楼下,要了一壶酒,想着如何把岱钦要诈降的消息送给朱棣。绝不能像上一次一样,傻傻的自己送进军营,出来的时候那么艰难,还被朱棣发现蛛丝马迹。 可是朝楼上的房间看看,那两个小人,一个乃是蒙古鞑子,心气高傲,一路上不是看的紧只怕早就自己抹脖子了,一个乃是在中原小人,眼里只有金银珠宝荣华富贵的,不可能让他们独自上路进军营,这真乃一件难事。 我心中为难,便一杯接一杯的喝了起来,没多久就脸红脖子粗起来,一壶喝完,又粗着嗓门找店家要第二壶。小二从身后递过酒壶的时候,我接酒壶他却怎么也不松手给我,我正在想是谁活腻了敢耍小爷,单手用力,没想到那酒壶却岿然不动,回身一看,只见三保站在我身后,正捧着酒壶微笑。 我揉了揉眼,不敢相信,又仔细看了看,可不就是三保! “三保?!”我站起身来,也不管酒了,双手搭到他的肩上拍着,兴奋地说道,“三保!你怎么在这里?” 三保撇撇嘴,“可不是你留下了信,所以我才在这里等你吗?” “啊!你收到我的信了?” “是啊,你那天走了以后没多久,王爷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有点失魂落魄的叫我到军营四处去查探一下,有没有你的消息,我不敢不答应,也不敢答应,只得在四周查了两天,居然真的在这里找到了你留下的信。带回去之后,王爷……”三保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又咳了两声,有些尴尬似的,笑道,“王爷看到信上说岱钦居然在这里出现,便立刻在营中安排在种种,最终却并没有什么事,这才略略放心下。只是苦了我,一直让我在这里守着,直到重新找到你为止。” 我叹了一口气,就知道那信留下朱棣一定知道是我,可是不留的话,就不能把岱钦曾经出现在这里的消息传给他们,也是无奈,只是我没有想到朱棣竟然叫三保在这里等了这么久!而且听三保的话,朱棣应该没有告诉他我临走的时候还曾与朱棣打了一架。 “现在军营还在原来的地方吗?” 三保点了点头,若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当然在,岱钦那边一直没有动静,首领却在外四处奔波,不知道在搞什么诡计,王爷说,现在只能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我把我从路上截获两个奸细的事告诉了三保,但是却隐瞒了和岱钦一起到了草原深处的事,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在内心深处,我也想保护岱钦那边的人,我希望他们不要打起来,不要让生灵涂炭。 三保听说我还带回了两个奸细,并未吃惊,而是笑道,“从你进来我就看到了你,当时我还在想,你为什么自己弄成这一副老侉的模样,还带了两个老侉,原来是奸细啊!” 我用筷子敲了三保两下,“你不取笑我是不是就不舒服?” 三保扬起手挡住了自己的脸面,“我哪里还敢取笑你,我自认为自己也是有眼力的人,竟被你瞒了两年,现在想来,从前跟你开玩笑的时候也不知道有没有得罪你,真要打起来,我可不是你的对手。” 我的脸红了起来,这毕竟是我的心病,一时间我还不能接受三保这样跟我开玩笑,只得说道,“来来,今晚有你看着那两个东西,小爷我就好好的一醉方休,放下这副挑子给你了!” 三保一边说好,一边却又劝说少喝些少喝些。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到了这里就想喝酒,更不知道为什么遇到了三保就更加想喝酒。三保的话中哪怕有只言片语提到了朱棣,我都心跳加速,浑身难受,可是我又很想让他多说几句,可他大约以为我不想提起朱棣,总是一带而过,这让我心里有些恨他,却又不能说出来。 罢了罢了,这一晚我喝的舌头都大了,头也重得像被上了紧箍咒,三保将我送进房间,我只是伸出一根食指指着隔壁,三保点头,“我知道我知道,那边是奸细,我把你伺候睡了,就会过去看着他们的。” 我这才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睡了。这一觉昏天黑地,许是这一路都奔波的太累了吧。 半夜迷迷糊糊口渴的时候,我呢呢喃喃自己却起不来身子,突然唇边就被一只水杯堵住,清冽的茶水进入口中,我闭着眼睛喝下后又迷糊着准备睡了,突然心里有些明白似的,喊道,“三保,你别在我这里耗着,去看着奸细!” 我突然听到低低的笑声,一只手在我脸上轻轻摩挲起来,那手的触觉那么熟悉,有点粗糙,却依旧是干净的感觉,不失温暖,温柔而细心。 喝了酒,我的心跳本就很快,此时更加快,我微微睁开眼睛,可是屋子里却没有电灯,漆黑一片,我并看不真切什么,只是从窗户投射进来的月光,却能照到床头一个身影,玄黑色的长袍,高大而欣长。 我揪住那片衣服,贴在脸上,凉凉的滑滑的,丝质的触感。 “是你吗?”我呆呆的问道。 “恩,是我,快睡吧。” 我又闭上了眼睛,忽然觉得很安心似的,像个婴儿一般沉沉的睡去,只是总觉得有人在轻轻抚摸我,那种感觉很美好,好像小的时候爹爹哄我睡觉时一直给我讲故事,直到我睡着一般。 梦中我好像一直在骑马颠簸,但是身后一直有人在追我,我并不想摆脱他,觉得无论骑得多快,那人都会一直在我身后不离不弃。 …… 第二天醒来之时,三保已经站在我面前,笑嘻嘻的看着我,“睡得可好?” “有你看护,当然好啦!”我白了他一眼道,起身开始穿鞋袜。这才想起昨天晚上进房的时候我是好好穿着衣服的,多亏三保不嫌弃我帮我把臭袜子臭鞋都脱了,便有些感激的看着他,“昨晚多谢你啦!” 三保的眼神有些闪躲,“客气什么呀。” 我也没有多想,只是道,“隔壁那两人你审了吗?” 三保正色道,“稍微问了几句,那个鞑子硬气得很,什么都问不出来,倒是那个汉人,该说的都说差不多了。王爷早就知道军中有奸细,可是怕说出来会引起军中混乱,将士们互相猜忌,所以一直只是暗地里调查,如今来了这两人,正好可以肃清出来!” 我点点头,“哦,这些都是你们的事了,我把奸细给你们送了回来,也算大功告成了,我要走了。” 三保不敢相信的看着我,拍了拍床杆子气急败坏的说道,“你是属野马的吗?怎么刚刚落脚又要开始瞎跑?!” 我摇摇头,无奈的说道,“王爷恐怕都没有告诉你吧?上次我就是听了你的话,跟你一起进了军营,出来的时候被王爷给发现了!他一路追了我许久呢,只是我也不确定他是不是知道那个人就是我,我现在躲都来不及,还敢在这里歇着呢?” 第114章.18.开战 三保急得一把拉住我,“你怎么这么个牛脾气呢?你要是这次再走了……”他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换做一副笑脸,“马上两军就要开战,这烽火四起的,你一个姑娘家去哪儿都不安全。” 我狐疑的看着他,“两军就要交战?难道没有谈和的余地?” 三保摇头,“咱们送去了王爷亲笔写的招降书,可是你带回的消息是他们要诈降,鞑子们狡诈,你说还能谈和吗?” 我突然想到那天晚上草原上的篝火和蒙人姑娘们曼妙的舞姿,想到了卓玛每天按时给我送来的青稞酒油麦茶,敢作敢当口无遮拦的诺敏,就算是诈降的岱钦,他们怎么也不能和狡诈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他们不是狡诈,只是赖以生存的家园被我们毁了,兔子急了也要咬人,他们是在捍卫自己的最后一片土地!” 三保有些惊讶的看着我,“赫连,你是中原人,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你忘了元军铁骑欺压我们的时候了吗,你忘了欢脱帖木儿当朝的时候怎么把咱们汉人当牛做马的使唤了吗?他们只要是看咱么不顺眼,可以掏出一把刀在大街上把人给杀了。现在是他们弱势的时候,不趁着这时把他们一网打尽,等到老虎长了獠牙,下山还会吃了多少人你知道吗?” 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三保才好,这是民族之间的仇恨,凭我一己之力是不可能化解的,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三保,不再说话。 三保挥了挥手,“哎,这些事你们姑娘家还是不要管的好,你带回来这两个人,交给王爷,管保你从前犯过什么错王爷都会原谅你的!你不要想那些没用的事了,跟我一起回去吧。” 我摸了摸腰间的宝刀,突然有些伤感,岱钦说得对,有些人不是你一直去找就一定能够找到的,也许很多人你早就已经把他弄丢了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有些人你可能压根就没有拥有过。 “不是我不回去,王府不是我该呆的地方。”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镇定了一下心情,还没放下茶杯,后脑勺忽然中了狠狠的一击,整个身子便往下悠悠的倒了下去,仰躺下去的那一瞬间,看到三保击打我的手还没有垂下去,他的眼中是无奈。我的心中是愤怒!枉我如此信任他,对他毫无防备,他竟然偷袭我!我的嘴巴动了动,本想说几句骂他的话,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就昏迷过去。 待我醒来,已经躺在了一张柔软的床上,身上的衣服也已经全被被换了下来,我嗅了嗅自己,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味儿----连澡都有人替我洗了! 我一下子惊醒过来,想一屁股坐起来,却忽然意识到自己浑身都没有力气,软绵绵的像一块棉花似的。 我张开嘴想喊,却也喊不出声来! 天啦,这是怎么回事?我努力的动了动,发现缓缓地还能移动手臂,便将手挪到了床边的花瓶之上,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花瓶打落在地,只听得铿锵一声,满地都是碎片,过了一会,终于有人走了进来,这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长得细皮嫩肉,低眉顺眼,见到满地碎屑,有些惊讶,弯着腰将碎片全都捡了,才躬身站在床边问道,“小姐,您有什么事吗?” 我的嘴巴张了两张,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心里骂道,“老子都不能说话了,你还问我有什么事!不是明知故问吗!” 那小丫头“哦”了一声,又出去了。我就这么看着她的背影,却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说不了,莫名其妙的看着她进来又出去,恨得牙痒痒起来。 没过多久,门又吱呀一声被推开,那小丫头端着一只碗走了进来。她将我扶了起来,用勺子给我喂了几口碗里的药水,我才觉得浑身舒泰起来,张口居然发出了声音,可是手上身上依旧没有力气,便连珠炮一般的问道,“这是哪里?你是什么人?我怎么了?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那小丫头显然被我吓到了,愣了一会才道,“小姐,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被派过来伺候您的,爷说只要您醒了,就给您喝一点这个药就行了。” 我急忙问道,“爷是谁?” “我也不知道啊。”小丫头一问三不知,满脸的迷惑。 我气得狠狠瞪她一眼,她往后退了好几步,我扯开嗓子喊道,“马三保!你这个小人,你暗算我!你给我出来!有本事给我出来!” 喊完之后,我浑身是汗,发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弱,害怕再次失声,我也不敢再乱喊了,只是对着小丫头恶狠狠地说道,“你再遇见你的爷,叫他来见我!” 小丫头吓得筛糠一般抖起来,“是,小姐。” “你出去吧!” 小丫头得到命令,如逃也一般往外走去。 “慢着,你给我回来!”我想起什么似的,又把那个丫头喊了回来,小丫头大约没有见过我这么凶神恶煞的女人,又颤抖着回来,“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我身上的衣服是你换的吗?”我看着她直勾勾的问道。 小丫头摇了摇头,“不是的小姐,我今天早上才来的。” 我把她打发出去,一个人躺在床上开始回想这一切离奇的事,三保将我打晕,那一定是三保将我带到了这里,他不知道给我下了什么药,我浑身没有了力气,这个小丫头是他今早才找过来服侍我的,她给我喝的东西应该是我中的毒的解药,但是并没有完全解读,只是缓解我的症状。只是,我身上现在清清爽爽洗净风沙,那是谁帮我沐浴更衣的?我越想越怕,虽然三保是个阉人,可是怎么也是个男的啊! 中午,那小丫头又给我送来饭菜,我知道那饭菜中肯定还在继续下药,但是如果我不吃,也没有解药给我,饱着中毒总比饿着中毒强,我只能没有骨气的将那饭菜都吃了-----当然是小丫头喂我的。 躺在床上,我也想不出什么脱身之际,只能老老实实的等着三保来见我,我要看看他到底玩什么花样。 第41节 就这样一连几天,我都像一头猪一样,吃了睡睡了吃,从一开始的着急难耐到现在的认命。 那小丫头每天在饭菜里下药,吃完饭再给我一点点解药让我能说话能稍微走动几步,却做不了别的。我心里不由得佩服起马三保,这样狠毒的招式,连我们锦衣卫都想不到,他居然用得这样得心应手。 也不知道过了几天,一个傍晚,三保终于出现在我的房间,见我靠在床上发呆,他走到我面前,对着我打量了一会,哈哈笑了起来,“终于白回来了,也胖了些。好看许多呢。” 我眼睛里喷出火苗,恨不得扑起来咬他一口,可是我知道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扭过头不理他表达我的愤怒。 三保坐到我的床头,伸手抓住我的胳膊摇撼几下,“好先生,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你还不清楚?你从哪儿学来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居然用来对付我?” “我不这样,你就要跑。现在两边战事已经打了起来,我又没有功夫管你,只能这样对付你啦。等到这仗打完了,我一定放了你。”三保笑嘻嘻的说道。 我惊住,“已经打起来了?” “多亏你带回来的奸细,王爷一边将军中的奸细揪了出来斩首示众,一边假装相信了岱钦要投降,给他们一张通关的令牌让他们放心过关,那个岱钦就带着他的部队赶过来啦!这一路已经受了我们好几个埋伏,元气大伤,现在在往后退呢。”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这……这岂不是完全颠倒了过来,一开始是岱钦准备埋伏朱棣,现在变成了朱棣占据了主动权,埋伏了岱钦。 天啦,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改变了。 岱钦……岱钦虽然骁勇,可是他带领的乃是他们整族的人民在拼打,伤亡一个,他们的族人就少一分希望啊! “岱钦那边死伤惨重吗?”说出来我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三保有些奇怪的看着我,“死伤总是有的,不过王爷还是想招降这些人,他了解岱钦的个性,知道岱钦不会轻易投降,所以并没有赶尽杀绝,一般都是活捉俘虏,并没有杀戮。” 我的心稍稍安定一些,三保风轻云淡地说着这些事,就像是聊着东加长西家短一般,殊不知他口中乃是血流成河的惨象! “王爷已经占了上风,我想岱钦他们只要能全身而退,一时半会是不会再来侵犯大明江山,你能不能劝一劝王爷,让他不要再打了,放过那些鞑靼人?” 三保看了看我,“这些话我可不敢说,你要是真的不想看到伤亡,不如你亲自去劝劝王爷?”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复又靠在榻上,“我能劝得了王爷吗?” “你要是劝不了王爷,他为什么费这么大的心血将你囚禁在这里?”三保若有所思的看着我。 第115章.19.无赖 我的脑袋好像被棒子敲了一记似的生疼起来,“你说什么?” 三保扫了我一眼,“你就在这好好地躺着,一直躺到王爷回来,想要解药,你自己跟他说,想要劝和,你也自己跟他说。咳咳,天天做传话人,我也是累得够呛,以后不管你们这摊子事儿了。” 我还闷闷的,被三保的话给惊住了,眼睛里涩涩的,却什么东西也流不出来,三保看我的样子,叹了一口气,“王爷三日后便回来。” 说完,他便离开了。 我这三天却像睡在针毡上一样,百爪挠心。我开始绝食。可是身体依旧没有力气,小丫头虽然怯怯懦懦的,但是每天都会非常准时的给我灌下一壶掺着药的酒,所以我依旧没有力气。 三天过后的早晨,从天一丝丝亮我就开始眼巴巴的望着外面,既渴望朱棣来,又害怕面对他。我一直从阳光射入窗户等到了太阳下山,依旧没有等到他回来。不由得又开始担心起来,战场上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朱棣是不是受伤了?他绝不是会哄骗我的人,不会失信于我,难道……他死在战场了? 想到这里我浑身发冷起来,岱钦与我说此役乃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时那冷峻的表情还历历在目,我眼前已经幻化出无数种岱钦举着宝刀一刀砍在朱棣身上的场景!我气若游丝的对着门外喊了起来,小丫头依旧是喏喏的,“小姐您有什么事吩咐?” “他们为什么一个也没来?” 小丫头眼神里充满迷茫,“谁们?” “你给我出去!出去!”我气得发狂,将她重新换到床头的花瓶子又在一次掀翻在地,清脆的响声吓得小丫头跪在了地上,“小姐对不起,小姐对不起。” “你们为什么这样关着我?凭什么这样关着我?!”我沙哑着声音,蒙着头哭了起来。半晌,有人在扯我的被子,我死命的牵住,无奈手上没有力气,一下子就被拉了出来,这一拉我却更加的想把头缩回去了,坐在窗边的竟然是朱棣! 他来了!他回来了!没有死在战场上,也没有缺胳膊少腿,他好好地坐在我的床边!伸手摩挲着我的头发,眼睛似有若无的看着我,面无表情,又似多情。 我想了种种质问他为什么要关着我的话,现在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因为他明显的憔悴了些,下骸上已经有了硬硬的胡渣。脸上也是带着风霜,给人凉飕飕的感觉。 “你为什么发脾气?”他终于开口,淡淡的问道。 他这么一问,我被扔在床上软绵绵的躺了这么多天的怒气又上来了,这真是折磨人的好方法,你举手投足都没了主见,只能任凭别人摆布,什么自尊什么脾性全部都被磨得光光的。现在的我就是这样,我用了最后的力气,转过身子,不想看见他。 他却伸出胳膊,将我揽起,从一边端起一碗水,扶着我的头喂我喝了下去。喝完之后,我便觉得浑身热烘烘起来,慢慢的手脚也像回了血液一样,有了力气。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他浅笑道,“没错,是解药。” “王爷不打算关着我了?” “关得住人,关不住心。”朱棣有些无奈的说道,“你若是想走,回答本王几个问题,本王便让你走。” 我有些不敢置信,关了我这么多天,就为了问我几个问题?一想到他会问我什么,我又浑身不舒泰起来,无疑,他要问我为什么会武功,为什么躲在他的王府,为什么不告而别。绝对逃不脱的。 “您问吧。” “你不想呆在王府了吗?”朱棣直勾勾的看着我,似乎要看到我的内心深处一般,他的眼神好像在告诉我,我骗不了他,他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我顿了顿,“王府不是我的归宿。” 朱棣听完我的回答,居然笑了起来,因为我有了力气,他也抽回了自己的手,“王府不是你的归宿……那哪里是你的归宿呢?” 我愣住,半晌想不出合适的答案,良久才道,“我还在找呢。” “你一定要走?”朱棣再次问道。我打算他会问我的几个问题,没想到他一个也没有问,我也有些失措,搓了搓手心的汗,道,“要走的。” 朱棣又笑了笑,“你我可是许了婚事的。” 我头皮一紧,“那个……那个……” “那个怎么了?”朱棣不再看我,而是转头看着窗外,“那个不算是不是?” “是的是的,不算不算!”我气急败坏的说道。 朱棣侧过身子,靠近我道,“说过的话泼出去的水,怎么能不算数?本王可是早就当真了,那天把你带到这里,还没有请丫鬟,本王看你身上又是泥又是污……” 朱棣说到这里,忽然诡异的笑了,飘过一个邪魅的眼神看着我。我双手捂住自己的衣裳,恼羞成怒的喊道,“衣裳是你帮我换的?!” “那是自然,沐浴也是本王亲自动手的。”朱棣无赖的说道。 我浑身颤抖,指着他道,“你!你!你可是男子汉大丈夫啊,怎么能趁人之危?!” 天哪,我一直以为是三保将我洗刷干净的,虽说有些不好意思,怎么着三保跟好姐妹似的,可是现在眼前这个衣冠楚楚一本正经的男人告诉我,是他帮我沐浴更衣的,我、我的脸面要往哪里放去? 朱棣好像没事人一般,无辜的说道,“本王不是说了吗,你不当真的事本王可当真了,许了婚事本王就把你当做自己的人了……这点事本王还是愿意代劳的,总不能叫自己的女人灰头土脸的让人看见,丢脸的是本王。” 我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欠他一屁股债,只顾着咬牙切齿了,“你……你……” 朱棣耸耸肩,“你现在有力气了,你武功不弱,可以跟本王打一架,没准本王不是你的对手,你可以逃走。” 他这句话一出来,我立刻软了下来,我原以为他要兴师问罪,可是他什么都没有问,现在这么轻描淡写的一说,还是在提醒我,他不是忘了这事,只是不想提罢了。 我没了气焰,声如细蚊,“王爷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会有武功,为什么会在您的府中,为什么要逃走……” 朱棣挥了挥手,“这些都不算什么。我只知道你是赫连漪。” 我眼睛里忽然酸酸的,还么来得及往回忍,就已经有热乎乎的眼泪珠子滚了出来,朱棣看到,摇摇头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帕,替我拭去,我朝那帕子看了两眼颇觉眼熟,“这……这不是您以前给我的吗?我一直忘了还给您了,怎么又在您的手中?” “对啊,你不还本王,所以那天帮你沐浴的时候,本王自己拿了回来。”朱棣笑嘻嘻的看着我。 我的脸又唰的一下红了,干脆转头不再理他。 朱棣忽然凑到我的脖颈之间嗅了嗅,我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他已经退了回去,皱眉道,“这个小丫头办事不行,你在这这么多天也不给你洗洗,一身的酸臭味儿。” 我被朱棣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得从脸红到脖子根,哪有这样的人嘛!上来就闻人家的脖子说人家臭了,人家可是个姑娘! 我缩到床里边,伸出脚将他的身子往外踹了踹,“别过来!” 朱棣愣住,“怎么了?” “我……我身上臭,您别过来。” 朱棣哈哈笑了起来,“臭了洗洗去,你现在能动弹了,也不劳本王亲自动手了。不过你要是一声令下,没准本王可以效仿一下为赵合德打洗澡水的汉成帝。” 我看着眼前的朱棣,就像不认识他了一样,他他他,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啊,怎么现在变得这么色情!简直是无赖! “王爷……咱们要说的不是这个我臭不臭的问题,咱们说的问题是我走不走的问题,您不是说了您要放我走吗?” “是啊,本王说的是你要回答完本王的问题,你就可以走了,你不是还没回答完吗?”朱棣垂眼颇感无奈的道。 “那您倒是问啊。”我伸出双手作揖道,“我一一为您解答完就走了!” “这个嘛,本王的问题太多了,一时半会的可能问不完,一天两天的也想不清楚,一年两年的只怕也问不出什么头绪,哎呀糟糕,你得在本王身边呆一辈子,本王想到一个,就得问你一个。” 我傻眼,瘫在做床上,这是耍无聊,纯粹的耍无赖,我不能再陪着他这样闹下去。我得迅速的离开这个让我心烦意乱心花怒放想入非非的危险的人。我正在想怎么策划下一次逃脱,朱棣已然站起身来,正色道,“你不要想着怎么逃走了,这屋子附近有五百号好手看护,你逃不掉的,如果你想逃,你最好保证自己可以一次成功,如果又被他们抓回来了,你就做好一辈子躺在床上的打算,本王家大业大,不怕多养活一个不能动弹的废人。” 第116章.20.宝儿 我爬起身来,走到窗边往外一看,这才发现这么多天原来我身处荒漠中的一座木楼之中,四周果然是层层的围着好几百号精干的士兵,各个手持长矛遁甲。别说是五百号人,就是五十号人组成一个阵型,也能把我团团的围住。我心有余悸的看了朱棣一样,气呼呼的说道,“这些人你不拉去打仗,留在这里看我做什么?” 朱棣笑道,“此言差矣,若是让你再跑了,多五万人给本王,本王心不在焉,无心谋划,也是白搭,不如损了五百员小将把你看好,本王也好放心上前线。” 我突然想起朱棣此番乃是亲自带兵攻打岱钦,没有了再与他调笑的闲情,认真道,“王爷,战场上战事如何?” 朱棣也收起戏谑的神情,若有所思的看着我,“这些不是你需要考虑的事。” 我不甘心,继续问道,“您是不是将叶尼塞河畔的鞑靼居民区全部摧毁了?” 朱棣扭头看我,“你怎么知道那里有居民区?你去了那里?” 我低下头,“经过过那里。那里的人还招待过我。王爷,求您不要伤害那些普通的百姓。” 朱棣冷笑着盯着我的双腿,“看来你这双腿真的很会跑,居然都已经跑到叶尼塞河畔了!本王不敢想想如果本王一直放任你,你到底会干出什么事。” 我知道朱棣方才表现出的那一点幽默和温情都只是短暂的,所以我不敢接受,这才是真实的他!对,这才是真实的他。 我站到一旁,轻声说道,“王爷不让我走,我当然是走不掉的。” 朱棣走到我身边,忽然显得有些无奈,“如果本王不这样做,你能保证你不逃走吗?” 我抬头直视着他,“王爷,您知道王府容不下我的。”我这话一语双关,因为我也不知道朱棣到底对我了解多少,他是全盘皆知然后全盘接受呢,还是只以为我不过是个犯了小事躲在燕王府中的小丫头? 他看了看我,“你不要试探本王,也不要揣摩本王在想什么,本王说了留你在王府,那王府就是你安生立命的地方,没有任何人能说你半句不是,也没有任何人能动你一根毫毛。从前的过往,没人会再提起,你自己也忘了吧。” 我看着眼前的朱棣,品味着他的每一句话,心头居然滋生出一缕感动。只是心中总是有些芥蒂似的。最终还是憋出一句话,“王爷,赫连只是想找个赖以托身的地方,并不想……” “并不想什么?”朱棣又靠近了我几分。 “并不想……”看着他的眼睛,我吞吞吐吐,“并不想委身嫁与王爷。” 我原以为朱棣会大怒,没想到他居然笑了起来,“本王早就猜到你会这样赖账,你当真以为本王找不到女人了吗?你不想嫁,那就不嫁,没人会强迫与你。” 我惊讶的看着他,“真的?” 第42节 朱棣伸手捏住我的下巴,“你真以为本王很想娶你?”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上了朱棣的当,绕了半天倒被他嘲笑一番,羞愤交加,背过身去不再理会他。等我再转过身的时候,他却已经不在屋子里了。没一会儿,小丫头便送了饭菜进来,我看了看菜色,都是我喜欢吃的,看来是朱棣亲自吩咐的,他既然说不会再给我下药,那一定是不会再下的,我饿了好几天,此时看到菜肴已经口水直流,也不好再装矜持,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忽然想起朱棣说的最后一句话,“你真以为本王想娶你?” 我仔细的回想着他说这话的神情与语气,却觉得他并不是在开玩笑。他并不想娶我! 那为什么要故意营造出这样一种深情的氛围,让那么多人去找我,去关着我? 他叫我不要试探他,也不要揣摩他的想法。因为我根本猜不到。我现在就蒙在鼓里,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处境。虽然我现在能走能动了,可是那种被人死死控制住的无助的感觉却比躺在床上的时候更甚! 朱棣到底想要做什么?他绝不是一个为了儿女情长会如此大费周章的人。他说的不错,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能要到。 我越想头越疼,而且渐渐地有些心寒,更有些难过。 这是一场博弈,朱棣是个高手,我只要稍微不小心,就会落入他的圈套,最后的结果就是他得到江山,我万劫不复。 我不敢赌。因为我早就知道结局。 吃完饭,果然那个小丫头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看起来机巧多了小姑娘,她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是一套干净衣裳,她笑眯眯的对我说道,“小姐,我是新来的丫头宝儿,王爷吩咐我把这身衣裳送来,请您沐浴。” 我点点头,没一会儿小丫头就在木桶中打满了水,还在水中撒上满满一层的玫瑰花,“小姐,您来试试水温好不好。” 我捋起袖子,试了试,果然温度适中,清香扑鼻,便说道,“你出去吧。” 宝儿缓缓退出,将门带上。我嗅了嗅自己身上,确实一股酸臭味儿,便麻利的将衣裳脱了跳进水桶好好地洗了起来。 如果我要一直被关到这场战争结束,那就意味着我还得在这里这里住上好几个月。既来之则安之,我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夜半之时,忽听得窗外有低声悠扬。那笛声忽高忽低,吹的缠绵悱恻,有时候又高亢嘹亮。我在赤足走到窗前,往外一看,只见对面飞檐之上,仰卧着一个玄色的身影。我有些吃惊,那竟是朱棣。 我关上窗户,靠在墙壁上静静的听着笛声,一直呜呜咽咽的吹到了天明才停下。我再往外看的时候,檐角上已经空空荡荡,没有了人影。 天亮之后我才躺回床上,迷迷糊糊的睡了起来,一直到半夜,宝儿才很识趣的来喊我起床吃饭。“王爷今天在哪里?” 我一边夹着一块青笋,一边问道。 宝儿答道,“王爷今天在营地。” “哦。”因觉得这宝儿也是个聪明的丫头,我倒对她客气起来,不愿怠慢,“这笋运过来挺费工夫吧?” 宝儿笑了笑,嘴角竟有两颗梨涡,“费工夫是一定的,只是小姐乃是尊贵人,难道没有听过一句诗,说的‘是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我抬眼盯着宝儿,她突然脸红起来,“宝儿僭越,不该在小姐面前卖弄。小姐不要见怪。” 我微笑道,“你说的哪里话,正愁没人能与我说几句话解闷儿呢。”我假装不在意的问道,“怎么,宝儿你读过书吗?” 宝儿依旧是红着脸,谨慎许多,“没有呢。只是从前伺候的主子书房里许多书,有时候我帮忙擦拭,会翻几本看看。不知不觉竟也背出几句。” 我点点头,“原来是这样。你以前也是在王府伺候人吗?” “是的。”宝儿犹豫一下答道。 我不由得对宝儿打量起来,机敏灵巧,唇红齿白,是个正经人家小姐主子都达不上的人物,只是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样做个丫鬟的地步? 不过她既是一副聪明相,朱棣也敢在我好好地前提下把她派来伺候我,那就说明这孩子不会乱说什么,也完全能够胜任照顾我的职责。我多问什么也是无益。 只是我这屋里的情形越来越奇怪,我渐渐地也呆不住了。朱棣一走又是好些天没有回来,饶是宝儿每天与我闲聊,我也觉得难耐脾性,再呆不下去,好几次我都想杀出去会一会那五百将士,说不定我就逃出去了也不一定,可是一想到万一逃不出去,就要永远的躺在床上,做一条砧板上的咸鱼,我实在是不敢。 直挨到一日,宝儿给我送来一套男装,笑道,“小姐,今儿王爷回营,但是营中事务繁忙,抽不出身来见你,吩咐我请小姐换上这身衣服,然后去营中走一遭。” “去营中?”我看着那一身男装,又看了看宝儿,拿起来便换上了,“怎么去?” 宝儿抿嘴笑道,“我陪小姐去啊。” 这下我才真的吃惊了,我在这屋子里住着,朱棣派了五百人看守,只怕我走脱,现在朱棣要我去营地,中间这么长一段路,他竟然只叫这么一个纤细柔弱的小丫头陪我?是对我放心,还是对这个丫头放心? 不过他都这样大胆的放行了,我若是再扭扭捏捏的多问,岂不显得我小气了,我便随着这丫头一起走出了这座木屋。宝儿也换了一身男装,我们一人一匹马,一左一右缓缓地往前走着。一路上宝儿话也并不多,我问一句她答一句。 我有心试探她一下到底有几斤几两,便故意下马,宝儿见我下马,也从马上下来,她的动作,绝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丫鬟能够做得出来的。 我明白了,我现在不用被下药了,并不是朱棣对他那五百士兵放心,而是他对这个丫头放心。 第117章.21.临渊观鱼 我们一路缓步走着,宝儿在我的询问下告诉我,她和三保一样,是滇南人,当年和三保一起被带回来的,因为年纪太小,又是个女孩子,差点被上头的人丢掉,多亏三保将她留了下来,用稀粥青菜将她喂大。后来三保进燕王府,也是一落脚就想法子将她也带了进来。 我有些讶异,三保和宝儿的关系简直有些像我和越龙城了,我瞅了瞅宝儿,她提及三保的时候,表情不喜不悲,看不出起伏。我一时间也分不清她是对三保效力还是对朱棣效力。 到了军营,出来接我们的人恰好是三保,他见到宝儿,也只是淡淡的点点头,两人看起来就是很寻常的点头之交。我不禁有些奇怪,以他们的这样生死之交的关系,按说应该是会很亲近的,但是从我和三保认识以来,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这个丫头,宝儿也应该对他感恩戴德才对,可是她面上也是淡淡的。 三保笑道,“你可终于来了,王爷等你许久。” 我要专心对付朱棣,也就无心再观察他们,信步走进了朱棣的帐篷。他正站在沙盘之前,俯首观察着什么,那沙盘便是叶尼塞河蜿蜒曲折的模样。我心中一冷,走上前去,屈下身子说道,“王爷找我来有何事?” 朱棣听见我的声音,才抬头略略扫了我一眼,“宝儿伺候的还行吗?” 我冷哼一声,“王爷派了这么个厉害的人物在我身边,光干伺候的活儿实在有些大材小用。” 朱棣突然笑了,对我招招手,“你过来。” 看他的笑容并不做作,好似发自内心,我也琢磨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上前到他身边。朱棣依旧专注的看着他的沙盘,漫不经心的问道,“你觉得宝儿这丫头怎么样?” 我愣住,这不是白问吗?你派来看我的人还想我说她多好吗?我不禁白了朱棣一眼,闷不吭声,朱棣终于不再捣鼓他的沙盘,而是走到我面前,又耐心的问道,“问你话呢。” 我摇摇头,“没怎么接触,不清楚。” “本王问的不是这些,你只消告诉本王,宝儿这丫头长相皮骨如何,性格脾气如何?” 见朱棣神神秘秘的样子,我皱眉答道,“都还行啊,王爷问这些做什么?” “你当真以为本王舍得把这么个丫头放到你那里伺候你?”朱棣的话越说越怪,我也好奇心大起,不再与他别扭,一颗八卦心扑通乱跳,忍不住问道,“王爷您是什么意思?” 朱棣摇头晃脑道,“子曰,不可说。” 我着急得一时间忘记了他的身份,也如同对待越龙城一般,伸手拧住了他的胳膊,“快说快说呀。” 朱棣的胳膊像触电一般,眼睛也往我身上瞥了一眼,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迅速的缩回了手,“对不起王爷……” 朱棣没有理会,自顾自的说道,“三保已经二十有六,若再普通人家,这年纪早就该娶妻生子了,只可惜……咳咳,只可惜他身体残缺,大约一辈子也没有这样的好日子了。” 我目瞪口呆,朱棣这话的意思,岂不是要给三保找对食妻子?而这个妻子的人选,难道就是宝儿? “王爷您说的明白些,赫连糊涂。” 原来,宝儿没有说谎,她确实是三保带回王府的,也确实从小便与三保厮混在一起,她一身武功也是尽得三保真传。这两年,她渐渐上了年纪,忽然明白了男女之事,不出意外的爱上了三保。起初,三保也对宝儿十分有意。 这些事朱棣都看在眼里,只是一直没有说出来。朱棣一直是和徐云华商量此事,他的意思是成全了这对苦命的孩子,宝儿有了依靠,圆了心愿,三保今后也有个人能照顾他,更能有个完整的家。 但是徐云华的意思是三保乃是阉身,本朝开朝以来,皇上便严令禁止太监干政,更容不下对食,燕王府若是开了这个先例,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朱棣听了徐云华的话十分恼怒,只是跟徐云华说了一句,“三保不是太监。他跟在我身边,就是个普通人,只是从小受了些苦罢了。” 本来朱棣说的也是有理,皇宫里的阉人才是太监,燕王府里的马三保不过是因为从小受到虐待而成了阉人,他一身的本领和满腹的学识,比许多大户人家的公子哥还要渊博,如何不能成家?便是捅到朱元璋面前,这也是说得过去的。 只没想到徐云华的意思不知怎么的就走漏到三保的耳朵里。他原本一心欢喜,对懂事灵巧的宝儿也是喜爱有加,若是做得夫妻,只是在子嗣上薄弱些,想必一定也是恩爱有加的,现在有人拿自己的阉身说事,三保心高气傲,就算是朱棣一路保驾护航,宝儿铁了心要嫁,他也是不愿再提及此事,只说自己尚未成事,不考虑自己的私事。他更对宝儿说,两人年纪渐长,虽说幼时相亲相爱,现在需要注意些了,自此便对宝儿拒之千里之外。宝儿也是个稳重的丫头,大约明白了三保的意思之后,也不再纠缠三保,只是对他人的提亲视若无睹,从此只一心效力朱棣。因为与三保一样好身手,朱棣每次出征都会将她带着,做营房里的贴身侍卫。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小丫头是个见血封喉的高手。 “云华把这件事办岔了,以至于耽误了两个人。一开始我也认为云华说的或许有理,宝儿断绝了对三保的念头,也许能觅得如意郎君,从此夫唱妇随子孙满堂承欢膝下,可是现在看来……” 我打断朱棣的话接道,“现在看来,这一对苦命鸳鸯都是一根筋牛鼻子钻进了牛角尖,一个不愿嫁一个不愿娶,所以王爷想成人之美促成好事,是不是想叫我做个媒人牵根红线?” 朱棣握住我的手,“知我者非你莫属。” 本来我是兴奋于要为三保做一件事,可是朱棣这样牵住我,我又别别扭扭的往回缩手,声如细蚊道,“王爷,您松松手……” 朱棣却并未松开,“本王只是跟你说你可以不嫁,并没有答应你什么都随你的意。” 我尴尬的立在原地,心脏却扑通扑通的跳着,忽然有些贪恋这手心传来的温度,一时间有种如临深潭之畔只为观鱼戏水间的感觉。朱棣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的手,好像方才看他的沙盘一样。 一时间,整个帐篷里只能闻得心跳声,呼吸声,外面士兵的操练声甚至显得里面更安静了。我的脸也不自觉的一点点烧了起来,这时,三保在外面咳嗽一声,朱棣才慢吞吞的松开了手。直到三保走了进来,我抬眼偷看三保,他似乎也是偷笑着,我更加害臊,只得背过身子,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王爷,据前方先锋报告,岱钦亲自带着两万兵马,从这里包抄过来,似乎想要做最后的反击。”三保在沙盘上指了指说道。 朱棣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以卵击石。” 我一听到岱钦的名字,顾不得害羞,转过身子问道,“岱钦亲自打过来了?” “恩,是呢。这个鞑子也是了得,咱们带着十万兵马驻扎在这里,他手上只有五万人,却把这一仗打得风生水起,说一句公道话,若不是咱们兵力比他们雄厚,只怕还不是他们的的对手。”三保认真说道,“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咱们毕竟是攻城,俗话说守城容易攻城难,孙膑尚且说过攻城时兵力至少得是守城兵力的十倍,咱们王爷也是用兵如神的猛将了。” 朱棣面无表情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也乱拍马屁了?岱钦的人马虽少,咱们也一定能赢他们,但是本王不想再看到伤亡。”朱棣说着,轻轻扫了我一眼,“他既然亲自上阵,本王决定舍命陪君子,陪他一遭。争取减少伤亡。” 我终于松了口气,看来朱棣不打算用血洗的态度,那就好,那就好。可是……他要亲自深入腹地与岱钦对阵?岱钦虽光明磊落,但战场上谁也不会大意,谁都想战胜对方,带着自己的人凯旋回归,也就说,只要上战场,那就会有危险。 朱棣已经是战场上的老手,早些年年轻时或许还会亲自上阵,可是这些年一般都是由前锋打头,他都是在中锋出出谋划策指挥战斗,真正的持枪披甲到战场上与敌军厮杀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如今他竟然这么说,给岱钦面子固然是一方面,但是也从侧面反映出,岱钦绝对是个不好相与的硬角色! 我在这里默默地担心着,然而朱棣却并不放在心上似的,他只是对我问道,“你是打算继续由宝儿看着,还是每天吃一剂药,还是……” “难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有的,你可以跟本王一起去前线。”朱棣淡淡的答道。 第118章.22.烧粮草 “前线?”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能去前线吗?” 三保指了指守在外面的宝儿,“她已经去过无数次了,你不如她吗?” 我看看外面的宝儿,又看看三保,最后再去看看朱棣,他们好像都把上前线这件事看得十分稀松平常,弄得我也不好意思矫情,“可是我去了,能做什么吗?” “能要你做什么,只要别拖后腿就行了。”三保玩笑道。 于是这事就这么被定了下来,我也没有再回那栋关押我的小楼,当晚便和宝儿在营地里住下了,因为朱棣决定连夜启程。夜里,我们便跟着骑兵往大漠深处走去。这些路都是我已经走过一遍的,可是现在再走一遍却百感交集,完全不同的感受,当时是一心想着逃离,如今却是跟随者当时想要逃离的人一起重走这段路。 没想到行军路上也是无聊,我便乘着月色观察三保与宝儿之间的互动,毕竟这是朱棣交给我的任务,我便把促成他们的好事当做此行的目标好了。不过两天下来,我就发现朱棣实在是个精明人,他交给我的这个任务额难度绝不亚于从前我在锦衣卫署接到的任何一个。三保对宝儿根本十分抗拒,基本上永远保持距离,只有在不得已的时候才会说上几句话,也都是例行公事或者交代什么,宝儿竟也如一潭死水,这两个人,一个落花有意,有个流水有情,却都是胆小鬼,没有一个敢往前一步,冲破世俗的聚在一起。 三保这样清高的脾性,下定了的决心只怕没人能改变,宝儿是他一手教导出来,想必性格也是随他,这真是两块茅坑里的顽石碰到了一起,谁也别想说得动他们。 也就是在这军中,我才开始领略到朱棣真正的魅力。 他对自己的队伍了如指掌,对岱钦的情况也是如数家珍,当之无愧的知己知彼,每当看到他坐在案前运筹帷幄,我都要花十二分的气力去按捺自己的花痴情绪,以免自己会更加为他着迷。 而他,自从上路以后,也就板起了一张脸,恢复了我刚认识他时的那副模样,不苟言笑,喜怒不形于色,跟我也不多话。只是他常常会把我留在身边替他研墨铺纸,陪他写下令书,有时候他也会犯懒,直接往边上一坐,把玩着一个什么东西,最终念叨,叫我替他写。 时间长了,我才发现他手上把玩的东西是什么-----那是我之前与他在沙地争斗的时候手上折断的那半截玉镯!他竟然将那碎裂的半边玉块找人用一块质朴的藏银包了起来,拴在一根红线上系在腰间,没事便拿出来把弄。 最不可思议的是,他从来没有提起这件事,也没有问我为什么会逃,刚开始我十分按捺不住心中的悸动,想从他那里把那半块玉镯讨要过来,终究没有开口,于是这事也就搁在那里,有时候我摸摸自己的口袋里剩下的那半块,甚至有一种请他帮我把这半块也照他那样装饰一下的冲动。终究只是冲动,都被我忍下了。 第43节 这时候我也知道他这么多年究竟有多么辛苦了-----军中是不分白天黑夜的,赶路也是,有时候因为大漠中白天日头太毒太紧,大伙都要在半夜赶路。所谓的尊卑贵贱到了这里也全部被模糊了,朱棣自己尚且时不时的下马赶路,更别说下面的步兵。 我经常会看着朱棣略显风霜的脸面和深不见底的眼眸,告诉自己,这一切 都是十几年的军旅生活带给他的。 这一夜上半夜我们结束了一天的劳累,正准备入睡,赶着下半夜起来继续行走,却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呼喊,而且喊声越来越大,兵器敲打的声音也逐渐传来。我一下子惊醒,宝儿也已经坐起身来,我们二人往外走去,只见不远处火光冲天,几乎所有人都提着水桶将大家饮用的水拿去救火了。 宝儿惊呼,“不好了,那是粮草被烧了!” 我大惊失色,粮草乃是一支部队的灵魂,也是支撑一支部队能走多元的关键,古代大战,不管是多么悬殊的兵力,只要烧了对方的粮草,那几乎就可以手到擒来拿下对方! 我来不及披上衣服,就随着宝儿往失火的地方跑去。刚跑到一半,就遇到了拦过来的三保,三保对着我们以及身后所有准备冲向着火的粮草的士兵们喝道,“全部都回营!一炷香之后整装集合!” 我还准备往那边去,宝儿一把抓住我往回走,没等我开口便说道,“小姐,快回吧。” “怎么回事?”我还没搞明白发生什么,已经被宝儿拉回了帐篷,只见她迅速的换着衣服,一边跟我说道,“我军一定混进了奸细,有人一把火烧了粮草,那么很快就会有下一步攻击,要的就是生乱攻入,乘火打劫!咱们这边一乱了方寸,那就完了!” 我冷汗直流,没想到还是宝儿有经验,听她说完这番话,我后怕不已,也火速换上了衣服,这才往外走去,只见三保和其他几个小将已经将队伍集中起来,粮草库的火也已经被扑灭。可是奇怪的是,宝儿口中的紧接着就要到来的攻击却并没有到来。 忽而听到粮草库那边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有人哄着喊道,“抓住奸细了!杀!杀!杀!” 三保对宝儿使了个眼色,宝儿便顶在三保的位置,继续组织着军队的集结,而我,则终于跟着三保往粮草库那边跑去。三保边疾步边道,“王爷在那边,让你也过去。” 到那里之后,我混在人群里,只见几个义愤填膺的小兵手上拿着弓箭和矛围成一圈,中间卧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大约就是奸细了。 朱棣便站在人群之后,我走到他身边,见他面色冷峻,也不敢开口问什么。就在这时,一个小兵的声音从人圈子里传了出来,“是个娘们儿!” 众人大吃一惊,纷纷探头往里头看去,我也从人缝里看去,猛然发现那个奸细竟是诺敏!只见她穿着神机营的服装,只不过身上的铠甲与头盔都已经被挑掉,身上脸上都是血污,不过依旧是野性不减,对着四周围的士兵吐着口水。 我立刻缩回了身子,回到朱棣身边,颤抖着声音说道,“王、王爷,那是岱钦的妹妹!” 朱棣眉眼一转,也有些讶异的看着我,“你确定?” 我狠狠的点点头,“确定!就是她!她叫诺敏。” 这时候已经有从前看过我画的诺敏相的士兵认出了她,说道,“这好像是马将军曾经给我们看过的那个女人,鞑子的公主!” 诺敏嘿嘿冷笑道,声音清冷而脆亮,“没错,就是本公主!你们还不快些去守着营地,我哥哥就要打来了!我哥哥会杀的你们这帮汉人懦夫片甲不留!” 听了诺敏这挑衅的话,已经有兵忍不住,上前便想踢她,却被朱棣一声勒令下来,“住手!”我趁乱远远地躲开在一边,好在诺敏的注意力已经被朱棣吸引了过去,并没有看到我。 诺敏依旧伏在地上,她应该受了伤,抬头的时候显得有些吃力,看到朱棣,她又对着朱棣的鞋子啐了一口,“你就是这里的首领?你是朱棣?汉人朝廷的四王爷?” 朱棣点点头,“本王便是。” 诺敏良久不语,突然伸手,只见她手上明晃晃一把小刀,竟与岱钦给我的那把刀差不多的样子。我心中一动,想要上前阻止,却又怕她认出我。 已经有人将诺敏的刀子踢开,正想给她两个耳光,依旧被朱棣拦了下来,“把她带回营地,好好地服侍着。” 诺敏本来满是杀气,听见朱棣这么说,也迷茫起来,不过很快就被几个男人架起来抬走了。我这才走到朱棣身边,轻声问道,“王爷打算怎么样处置她?” 朱棣并未回答我,只是淡淡说道,“去跟三保说,让将士们都回去休息吧。今晚不启程了,驻扎在此,等我的吩咐。” 我于战事不通,相信朱棣所有的决断一定都是有原因的,但是现在也有些迷糊不解了,三保那样如临大敌,说明军队确实有危险啊,怎么朱棣会下令让大家都休息呢? 我气喘吁吁的跑到三保身边告诉他朱棣的命令,三保一开始也有些迟疑,不过我把刚才的情形都给他说一遍之后,他便也好像松懈了一般,忙着下令让大家休息,直到所有的事都安排好,我才问道,“为什么?” 三保说道,“很显然这个女子是一个人摸进来的,岱钦那边并不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如若是他们兄妹联手,第一,不可能会这么冒险把他们的公主派过来,第二,火光一起,是攻进来最好的时机,可是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咬咬牙点头,的确,诺敏干得出一个人摸进军营的事。 第119章.小公告 实在无奈,发个公告。早上七点开始坐在电脑前,到现在才写出42个字,卡文卡成了一个逗比。写文前对大纲和主线都有梳理也有文档记录,但是写到这里依旧还是处理不好下面将要发展的情节。看了很多评论,大家给的建议和期许,虽说是一早就下了决定全部按照早先设定的情节走,但是还是想多考虑大家给的好建议,所以现在直接卡住了。。。。希望大家稍微给点时间。更新不会断,但是会晚些,我会一直坐在电脑前写,写出来就发。实在不好意思。 第120章.23.送粮草 没一会儿,军中万籁俱寂,一切归于平静,宝儿也回来准备歇息,我起身来,自己往朱棣的帐篷走去。到了门口,只见蓬布透出几点莹莹的烛光,朱棣果然还没有睡下。我用力咳嗽两声,朱棣遥遥应了一句,“进来。” 我走进去,只见朱棣正坐在案前,埋首写着什么。我走上前去,只觉得烛光如豆摇曳不堪,便拿起剪刀将烛花修了一修,这档子功夫,朱棣已经将信写完,他俯首对着信纸吹了两下,待墨迹全干,才将信纸对折,塞进了信封,又用火漆封了口。做完这一切,他终于抬起头,对我扫了一眼,“这么晚还不睡吗?” “今夜不是不赶路了吗?”我低低答道,良久,才鼓足勇气问道,“王爷,咱们的粮草被烧了多少?” 朱棣看了我一眼,低声说道,“几乎,全部。” 我惊呼一声,“那可如何是好?!” 此时我不由得把诺敏恨到了骨子里去,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朱棣的团队将所有的事情都算计在鼓掌之间,可是谁能料到这个臭丫头会半路杀出来,神不知鬼不觉的烧了粮草! 朱棣朝着桌上的信怒了努嘴,“喏,这便是求助信。” 我心内沉了一下,有些难过的看着他。朱棣忽的笑了起来,“兵家胜负乃是常事,不过是烧了几把粮草,你就这样焦躁。” 其实朱棣自己一定也为这事焦头烂额,现在为了安慰我,还要故作轻松,我也不好在愁眉苦脸,勉强笑道,“皇上得知此事,一定会尽快派人送来新的粮草救援的。” 朱棣点点头,“你说这个诺敏,本王怎么处置她?” 我摇摇头,“她乃是元军的公主,自然不能像一般的人那样处置,王爷还是先将她囚禁起来,处不处置,还是再等等吧。” 朱棣挑眉道,“若说什么顾忌她的身份,倒是大可不必,本王想的是你与她乃是旧识,给你个面子罢了。” 我微微怔住,突然明白了朱棣的意思,他对岱钦根本没有放在眼里,诺敏干了这么一件大事,他想杀了诺敏也是一挥手的事,可是他并没有。我突然有些害怕,虽说诺敏确实给朱棣造成了威胁,但是完全不是因为她个人的原因,两边是不同的民族,不同的立场,大家都在为自己的国自己的王办事。若是因此丧命,那对诺敏来说,实在是太可怜了。 “您准备杀了诺敏公主吗?”我害怕的问道。 朱棣坐回自己的位置,“看样子你不想她死,来,坐下来,给本王说说,你跑掉的那段时间,都干什么去了?” 我脑子轰隆一下,终于明白自己已经钻进了朱棣给我下的圈套了。他是狡猾的猎人,而我是他的猎物。他一直坐在高高的树丫之上,看着我一点点的接近他的陷阱,现在终于是丰收的时候。 想保住诺敏一命,我就得交代出我和诺敏以及岱钦的相识过程。我的手心与鼻头都微微渗出了细汗,朱棣就一直岿然坐在那里等着我。 我好像回到了第一次走进他的书房的感觉,那时候的紧张、焦虑,和现在一样,不过归根究底,都是因为我对他有所隐瞒。 “怎么,你不打算说?”朱棣微笑着看我,“不说就算了吧。” 我长舒一口气,“我说,不过故事比较长,王爷大约今晚是休息不了了。” 朱棣饶有兴致的看着我,似乎已经做好了听下去的准备。我见躲不过去,便干脆拉了一张椅子,坐到朱棣对面,双手托腮把我怎么走入大漠,又怎么办遇到诺敏和岱钦的事告诉了他。当然,有很多细节我都一带而过,也撒了些无伤大雅的小谎。朱棣双肘撑在案面上,一直认真的听着我说,并不插话,直到我全部说完,他才微微“哦”了一声。 我怕他多心,加了一句,“王爷,我与他们相遇纯属偶然,跟着他们去了他们的营地,也不过是好奇,并不是想对大明朝有什么不利。” 朱棣闲闲的瞥了我一眼,略显嫌弃的说道,“有时候本王觉得你非常聪明,有时候又觉得你蠢得可爱。如果本王怀疑你通敌,你会坐在这里跟本王秉烛夜谈吗?” 我吐了吐舌头,“赫连自然知道王爷明察秋毫。” “对本王拍马屁并没有用。”朱棣冷冷的看我一眼,“本王猜你说了这么一大通,忘记了说最重要的一点,你打算只身进入大漠去找你的……哥哥,对吧?” 我顿时没了底气,顾左右而言他,“诺敏公主脾气极其倔强,王爷可要派人好生看管,以免她意气上头做出傻事。” 朱棣微笑着摇头,好像已经看穿了一切一般,“那个蛮姑娘喜欢上你扮成的男子汉了,本王倒是觉得十分有趣。”说着,他站起身来走到我身边,一步步的逼近我,对着我上下打量起来,我被他顶的头皮发麻,往后退道,“王爷您看什么?” 朱棣伸手在我脸上又捏了几下,跟捏个泥人儿似的,下手毫不怜香惜玉!痛得我龇牙咧嘴,他才笑道,“怎么看也是个面人儿似的美娇娘,这个诺敏怎么能够把你当成男人!” 我脸红起来,“王爷又在取笑赫连。” 朱棣走到角落,拉开一个包袱,从里面扔出几件衣裳,说道,“来,你换上,咱们一起去会会成吉思汗的后代。” 原来朱棣是想让我扮成男人去见诺敏。这人心思实在沉重,明知道诺敏喜欢这个我扮作的男人,还要我去,他一定是想利用我去哄出诺敏的话。我不情愿的到帘后换上了衣服,对朱棣说还缺两撇胡子。朱棣愣了一下,旋即笑了出来,立刻着人送来一把新剪的胡子和胶水。我目瞪口呆,只得将胡子黏上,明知道躲不掉这一劫,便又走到外面抓了一把泥土在脸上抹了抹,再回身的时候,把朱棣都给看愣住了。 “怎么样王爷?现在可还像个男子汉?”我粗着嗓门问道。 朱棣对我拱了拱手,“赫连小爷您请,这元军的公主,能不能有点用处全看你了。” 我跟在朱棣身后,缓缓往关着诺敏的地方走去。诺敏乃是元军的公主,再兼之又烧了大伙的粮草,军中汉子本就率性,对她恨之入骨,饶是朱棣下了命令好生招待,想来她也受到不少虐待。进去的时候,只见她躺在一堆本来准备喂马的茅草上,身上五花大绑,蓬头垢面,嘴上还挂着血丝,紧闭着眼睛,也不知是死是活。 朱棣对小兵使了个眼色,那小兵立即将诺敏松了绑,这么一倒腾,诺敏也就醒了过来,她先是见到了朱棣,用生疏的汉语骂道,“汉人的王爷,原来你也就这点绑女人的本事!有本事杀了姑奶奶啊!枉我哥哥还常常夸你真性情!” 朱棣只顾微笑着显示他一身柔和的魅力,“公主,听说你在找一个人,误打误撞进了本王的营地,又不小心玩火烧了本王的粮草库?” 诺敏这样的性子,烧了粮库为着就是看朱棣生气暴怒,没想到朱棣这样淡然处之,她反而急躁起来,“什么误打误撞,什么玩火不小心,本公主就是故意的!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怎么了,不敢是吗?你也怕我哥哥是吗?” “你见了本王给你带来的人再说吧。”朱棣说着,便闪身到一边,于是我完完全全的暴露到诺敏面前,诺敏一眼瞥见我,惊愕的瞪大了原本就圆溜溜的双眼,“你……” 我走到前去,一只脚踩到她下榻的茅草,居高临下气势凛然的说道,“你这个鞑子娘们儿!竟然烧了我们王爷的粮草!看来真是活腻了,王爷,杀了她以儆效尤,要不就让我把她卖到中原的妓院去!” 朱棣忍住笑,看着我自顾自的演戏,诺敏的眼睛里已经泛出了泪光。在刘大叔的商队里,她就是这么忍辱负重的扮着个小媳妇儿,现在倒真的有几分像个小媳妇了。“快说,是谁派你来的!”我再次呵斥道。 诺敏倔强的昂了昂头,“原来你在汉人中也只是一个走狗,可惜了你一身好本领。” 我对朱棣使了个眼色,朱棣识相的退了出去,只剩我和诺敏。我低下身子,稍微柔和些说道,“行军打仗两军对垒,你哥哥与王爷端的都是光明磊落,你这样插进来一脚胡闹一通,闯了通天的大祸,不止给你哥哥带去麻烦,也给你们草原带来羞辱。难道你放火的时候就不想想这些吗?” 诺敏被我说的无话可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是冷哼一声,便不再理我。我想她这大约是小女儿情态,既然她喜欢我,不如我就调戏她一下,看看她作何反应,想到此处,我欺身走到她身边,在她屁股上冷不防摸了一把,她尖叫起来,甩手便想打我耳光被我反手抓住,“我们中原的女人可不敢打男人,只有挨打的份儿。你这么野蛮,小心嫁不出去。” “呸呸呸,嫁不出去也不用你担心。”诺敏气愤道。 我故作淫邪的笑道,“在妓院呆过的女人,就更嫁不出了。” 诺敏满脸通红,又羞又气,“你、你敢!” “我们汉人男子可没有什么不敢做的。” 诺敏再野蛮,终究是个小姑娘,被自己千方百计想要寻找的心上人这样羞辱,哪里能够再忍下去,眼泪终于晃了几晃还是掉了下来。我心中有些不忍,可是想想她若是不吐出一点什么,朱棣岂肯放过她!? “是不是你哥哥派你来的?” 诺敏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充满仇恨,“我哥哥哪里用得着派我,我只要看到你们汉人的兵,看到一个便会杀一个!看到粮草,哈哈哈,本公主烧的快活!” 我朝外看了一眼,朱棣与我会意的点点头,确实,诺敏是自己在途中遇到军队,再拉了个小兵杀了混进了军营里来。“就知道你那个哥哥没有这个胆量,他只会躲在叶尼塞河畔做个缩头乌龟。就是你现在被困在这里,他也不会来救你的。” 诺敏眼睛里喷出火来,“你们汉人才是缩头乌龟!岱钦早就已经带着我们草原上最精壮的英雄部队赶过来,一定杀你们个片甲不留!” 我按住她的身子,捂住她的嘴,“嘘,嘘~~这些狠话不用你这个娘们儿来说,叫你们的男人来说。你好好躺着,等你的人马来救你吧。” 说完,我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她,出了门口还能听到她呼呼的喘气声。朱棣迎着月光看我几眼,歪嘴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个本事。” 我挠了挠唇边的胡须,得意的笑道,“那是当然。那丫头也是个蠢货,两句话就把老底全都抖落出来了。” 朱棣脸色却有些凝重,见他这样我也高兴不起来了。依照诺敏的话,岱钦已经离我们不远,若是在粮草送来之前便杀过来,那我们就算是人多势众,也经不起他们耗上几天再来攻打,到时候肚皮都饿瘪了的士兵哪里会是那一众人肥马壮的队伍的敌手? “王爷,咱们有开路前锋去刺探军情吗?” “已经去了两天,应该快回了。”朱棣负手观天,满目尽是苍穹辽阔,月朗星稀。朱棣征战于此多年,这样的景色应该见得多了,但今夜,他的眼中有别样的柔情,那些星星好似倒映进他的眼睛,让他的目光璀璨而又温柔。他看着天,我看着他,一时间竟呆住了。 良久,朱棣对我伸出手,他并没有开口,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便伸手过去准备接,没想到他一把将我揽入怀中,低声在我耳畔说道,“专心看星星,本王脸上又没有星星。” 第44节 原来我偷看他被他发现了!我不由得羞红了脸庞。他握着我的手有块硬硬的东西抵着我的手,因为握的久了,一如他手心的温度。我微微摸了摸,才反应过来那是他平时把玩的那半块玉镯。 我朝四周瞅了瞅,幸好没人,若是被人不小心撞见,明儿整个军中就会传出燕王朱棣原来竟是个好男风的阴阳人!朱棣突然伸手,在我唇上一撕,将我那两撇胡子扯了下去,我吃痛捂着嘴哼哼,朱棣已经离开了我的身体,退到一边,“以后你还是别见诺敏了,总是这样装神弄鬼的也不好。” 我如临大赦,“真的?” 朱棣已然走远,毫不理会我。我愣在原地,只诧异为何方才还柔和的月光忽然变得清冷起来?莫不是温暖的本非月光,而是情人的怀抱? 我信步走回自己的帐篷,宝儿已经熟睡,我悄悄躺下,还在回想方才那如梦似幻的拥抱。那感觉像是饮了美酒,让人沉醉,只是我不敢当真。一切不能持久的事都当不得真。 我把自己那半块镯子掏了出来,断口依旧锋利,与朱棣那半块已经形成鲜明的对比,甚至不像是同一块镯子上分出来的,讽刺的提醒着我,朱棣与我不是同一类人,我们本就不该有交集。 诺敏这一闹,军队停止了前进。接连几日我们都停留在此处,为了节省粮食,大家每日份例的伙食减少了将近一半,也不能再操练士兵了。纵是三保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脸上也开始现出了焦躁。这一日,我正与宝儿下象棋打发时间,三保忽然闯了进来,急冲冲的问道,“赫连,王爷有没有往朝廷送回求助信?” 我点点头,“送了啊,我亲眼见他写的信。” 三保摇头道,“那就不对了,军中送信,都是两匹快马交换着骑,信差也是不休息的,不管粮草有没有来,信差应该带着回信赶回来了。可是已经这么多天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倒是前锋带回消息,岱钦的队伍离我们只有两百里了。” 我大惊,“怎么会这样?咱们剩下的粮草还能撑多久?” 三保心事重重的摇头道,“顶多三天。” 我立刻将棋子收起,披上外衣便往外跑去,到了朱棣的住处,只见他依旧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点着一盘龙涎香静坐着。手上依旧是那半块玉镯。我走上前去,焦急的问道,“王爷,您的信送出去多久了?为什么还是没有回信?三保说咱们的粮草已经撑不过三天,到时候这些将士们吃什么?” 朱棣略微抬眼,“本王本就没有送信回朝廷,何来回信?” 我愣住,“没送信回朝廷?!那那天晚上您不是……” 朱棣对着我摆了摆手,“山人自有妙计,你着什么急?” 看着朱棣胸有成竹的模样,我相信他不是那种做没有把握的事的人,可是终究不敢像他那样,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王爷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本王葫芦里的药,你吃不得,所以还是不要问了。” 我一无所获的回到住处,三保和宝儿依旧焦急的等在那里,看着他们的模样,我实在不忍心说出朱棣根本没有送信回去的话来。那封信可是事关这十万大军的生死啊! “王爷怎么说?这几天我想着王爷应该比我还要着急,也不敢去问。”三保开口,打破了沉寂,宝儿依旧少言寡语,只是用眼神等着我。 我苦笑着摇摇头,“我也不敢问。” 三保长叹一口气离开。 粮草一天天减少,眼看三日之期将至,将士们甚至已经开始喝粥果腹。朱棣依旧是没有什么作为,我开始怀疑自己对他的信任是否正确。 就在粮库只能做出最后一顿早餐的前夕,忽有一支元军小队派来使者,说是小队在三十里外拉来整个军队十天的粮草,只等朱棣一句话,便可送进来。所有人都惊愕,朱棣已然骑着高头大马等在营前,大声说道,“放他们进来!” 看三保的表情就知道,他与我以及所有的将士一样蒙在鼓里。 只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一切以领军大将军马首是瞻。朱棣说让他们进来,那必须放他们进来。两个时辰的功夫,那支二三十人的小队便赶着一辆辆拉满粮食的马车恭恭敬敬的进来了,朱棣先是命令火头军将粮食一并收了,再将那领头的几个元军请进了自己的帐篷。除了我与三保,其他人都不得入内。 只是他让我站到了帘后,并不让我露面。 使者首当其冲,拱手对朱棣道,“四王爷,咱们的粮草如约送来了,你是不是该履行自己的承诺?” 朱棣扭头对三保说道,“三保,把这位使者带去看看诺敏公主,是不是好好地养将着,一根汗毛也没少。” 三保依言将使者带了出去,我这才明白,原来朱棣的信没有送回朝廷,而是送到了岱钦的手里,让他们拿粮草换诺敏的安全!我不由得在心里暗贺朱棣用计如神。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帘外传来,“四王爷,六载不见,你并未改变多少。” 这是岱钦的声音!我这时候才明白为何朱棣叫我站到帘后了,他是怕岱钦知道我在这里。 岱钦居然混进小队,只带着二十多人便进了这汉军的营地!我悄悄卷起帘子一角朝外看去,只见岱钦穿着普通的元军军服,站在几个小兵中间,只是他的气度和风采瞬间便压倒了旁边的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朱棣伸出手客套道,“岱钦弟好胆识!竟真的有只身前来的魄力,为兄佩服,坐吧。你妹妹在本王这里非常好。” 岱钦走到朱棣对面坐下,和煦的笑道,“舍妹从小娇惯,给四王爷惹了麻烦,还望四王爷多多担待。” 朱棣淡淡说道,“你我兄弟相称,你的妹妹本王自然也看的和自己妹妹一样,你这样说就见外了。” 岱钦的嘴角抽动两下,略微蹙眉,“四王爷既然这么说,咱们就不要绕弯子了,我做些什么,您才可以将舍妹完璧归赵?” 第121章.24.嬉闹 朱棣漫不经心的举起一杯茶水,递到岱钦面前,“中原的茶叶是边陲之地最抢手的货物,这杯茶乃是太平猴魁,传说山中的猴子在悬崖峭壁上采摘,只献给人类的王,你尝尝,本王的家乡茶。” 岱钦粗粗瞥了朱棣一眼,虽然朱棣对他顾左右而言他,并不说正话,他也并未气馁,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气势凛然道,“的确是好茶。” 此时三保已经带着与岱钦随行而来的小兵回来,小兵唯唯诺诺的拱手对岱钦说道,“将军,公主好好的,什么毛病也没有。就是……就是……公主叫喊着叫大将军不要救她,只消打败这帮汉人她死不足惜……” “闭嘴。”岱钦对小兵呵斥一声,转而对朱棣微笑着点点头,“四王爷果然言而有信。” 朱棣却并没有被岱钦的夸奖迷晕,“岱钦弟倒是有些不地道了,说好送足整月的粮草,如何只有十天的量了?” 岱钦歉然道,“王爷错怪,并不是岱钦想缺斤短两,实在是一时间难以凑齐那么多的粮草,您也知道,我们大漠物资匮乏,不如中原鱼米之乡。” 朱棣也端起茶杯,自顾自的喝起茶来,对岱钦竟然不再理睬。 我暗自捏起一把汗来,朱棣这样实在是太冒险!岱钦能这样低声下气的来求他,不过就是因为一个诺敏罢了,蒙古数万铁骑就驻扎在百里之外,他们粮草充沛,只要愿意牺牲诺敏,跟我们耗上十天半月,再来攻打,那几乎是战无不胜。而我们只有区区一个人质和十天的粮草,如若开战,十天内拿不下他们就只剩坐以待毙的后路了。 成大事者,牺牲掉几个人根本不算什么,岱钦眉宇间气度轩昂,一看便是会有大作为的人,若是他想通了这一点,只怕诺敏对他也不算威胁了。 岱钦起身拱手,“小妹在王爷这里,岱钦也很放心,岱钦这便回去,尽力筹集剩下的粮草。” 朱棣略略抬了抬眼皮,对三保道,“送客。” 三保迟疑的看了朱棣一眼,终于还是没有说话,将那几个人带了出去。没有多久,三保复又回来,对朱棣道,“王爷为何要放走他们?此时将岱钦拿下,岂不是不战而胜?” 朱棣摇摇头,“当年皇上在朝堂之上说过王保保乃是天下第一奇男子,徐达虽勇,可臣之,而王保保却一直是皇上没有征服的人。现在对岱钦,皇上还是一样的态度。” 我也从帘后走了出来,朱棣带着深意看了我一眼,“你可有什么想法?” “这算是个插曲,王爷让岱钦赔了烧掉的粮草,把诺敏还回去,扯平了就是,还能赢得个好名声。” 朱棣静静的看着我,三保也静静的看着我,一时间大家都无语,但又似乎觉得我说的最对。朱棣起身,“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三保道,“天快黑了。” “本王出去走走。” 三保急道,“怕是不安全。” 朱棣指了指我,“带上她吧。” 三保瞅瞅我,不再言语。于是我与朱棣一起趁着月色往外走去,我以为他只是想在营地里走走,没想到他竟然去牵来一匹马,看样子是想走的远些。跨上马背他便飞驰起来,没多久便出了营地。与他共乘一骑虽然不是第一次了,可是我依旧觉得十分腼腆。不敢太靠近他的身体。只是他越骑越快,为了不摔下马背,我也只能紧紧地靠着他了。 良久,朱棣才勒住马儿,放缓脚步,此时我们已经到了一片平原,放眼望去,天地交接。草原上的星空特别璀璨,夜晚也不像北平那么黑。朱棣将我扔下马背,自己也旋即跳了下来,找了一块草厚的地方坐了下来。看的样子,大约是想在这里呆一会了,我也只得效仿他的模样,盘腿坐在他的身边。 我觉得很奇怪,朱棣身上的气质明明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可是有时候我又觉得他离我很近,平易近人,就像现在。我们仿佛是多年的朋友,伴侣,亲人,兄妹…… 在马背上颠的久了,我觉得有些疲累,索性将外衣脱了下来,拧成一个枕头,直接躺到草地上闭上了眼睛。朱棣也是一直安静的坐着,好像在想些什么,他拧着眉头,我想他脑子里的事情一定非常棘手,那我也帮不上忙,就让他好好去思考,我就不要打扰他了。于是我一会儿闭着眼睛,一会儿看看天上的星星,一会儿又偷偷瞄他两眼,没多久竟然睡着了。 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深夜,朱棣也躺在我的身边,只是他是用自己的双手当了枕头,而他的外套,则是盖在我身上。 我羞得连忙坐起身来,挠了挠头,“对不起王爷,赫连睡着了。” 朱棣没有答话,却一把将我重新拉得睡下,只是不再是睡在地上,而是躺到了他的怀里。我的耳朵正好覆在他的心脏之处,他的心跳坚强而有力,一声一声直击我的耳膜,我慢慢的浑身燥热起来,想逃脱这个怀抱,无奈他搂得很紧。我动了两下,却听到他在耳畔吹气如兰,“别动,夜深了,本王有些冷,你给本王取取暖。” 听朱棣这么说,我便摸了摸他的手,确实冰冰凉的,想到他把衣服让给我盖了那么久,怎么着也是报恩的时候了,确实该让他暖和暖和,只是……这姿势有点太过暧昧了吧? 朱棣却好像毫不在意似的,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于是我也跟着他一动不动,只是没坚持一会儿就觉得浑身难受,开始悄悄地扭胳膊甩腿,朱棣终于叹了一口气,“你怎么就不能消停一会?” 我脸红爬了起来,将他的衣服还给他道,“王爷您穿上衣服吧。” 朱棣也坐起身来,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冷吗?” “我摇摇头,不冷。” “不冷那就多坐会。” 我满头黑线,吐了吐舌头。“王爷您一直在这想事情吗?” “唔。” “您在想什么呢?” “说了你也不懂。” “……” “王爷您有什么烦心事吗?” “唔。” “说来听听。” “说了你又不能解决。” “……” 我就这么问着问着,又慢慢的抬不起眼皮,没一会儿就伏在朱棣的肩上睡着了。这一觉再醒来却已经是天色蒙蒙亮了。我的头在朱棣的双腿上,身上厚厚实实的盖着衣裳,他一直就以我睡着前的姿势那么坐着。我暗骂自己心怎么这么大,瞌睡也这么大,朱棣这次却抢先说道,“天亮了,该回去了。” 我连忙站起身来,朱棣却半天没有起来,我心中纳罕,不是他说要回去吗,怎么还在这里坐着,不由得问道,“王爷,您怎么还不起来?” 朱棣突然有些脸红,半天才有些幽怨的说道,“本王腿麻了。你的头太重了。” 我忍住哈哈大笑的冲动,走回到他身边,将他扶起来,他因为腿上没力,整个身子的力量都架在我身上,我笑道,“我帮您揉揉。” 朱棣连连摆手,“不用。” 我知道腿麻之后,会有个回血的过程,此时只要在他腿上捏一把,他会难受之极,想到此处,我竟然恶作剧心起,弯腰便在他腿上捏了一下,果然,他打了个抖差点摔下去,不敢相信的看着我,恼怒道,“你!” 我再也忍不住,叉腰仰脖子哈哈笑了起来,朱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从嘴里挤出一句,“真是养了条白眼狼。” 平时他总是衣冠楚楚,面目冷峻,今日被我撞见这么狼狈的样子,我突然觉得和他拉近了距离一般,也不似从前那么拘谨,也不再捉弄他,认认真真的将他扶到马匹边,可是左等右等,他却依旧站着不动,我不禁着急问道,“王爷,您的腿还在发麻吗?” 朱棣皱眉道,“是啊。被你当了一夜的枕头,血液流通不畅。” 我听说过如果长时间血流不畅可能会造成组织坏死,看着朱棣现在的模样,这么久都没有缓过来,我担心起来,该不会是腿被我枕坏了吧! 我吓得连忙蹲下身子,在他腿上轻轻揉捏起来,“王爷您可不要吓唬我,咱们快些回去看大夫吧……” 我还没有说完,朱棣已经将我压下身来,对着我的咯吱窝和腰窝挠了起来,一边哈哈笑着,“叫你淘气!” 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早就好了,只是故意装出这个样子报复我方才捉弄他的仇。我本就怕痒,一时间被挠的无处躲藏,与他在草地上打起滚来。 朱棣挠,我躲,没两下我们就滚得离马儿七八丈远。朱棣挠着挠着,突然停下了手。此时他正压在我的身上,双手按住了我的双手,双腿抵在我的腿上,我一动不能动。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我一时反应不过来这突如其来的转变,猛然觉得脖颈间凉飕飕的,垂下眼帘一看,才大惊失色,原来滚到现在,我胸口的布扣全部开了,只漏得一块葱绿的抹胸和一片白花花的肉在外,迎着早晨的阳光,分外耀眼。 第122章.25.战狼 第45节 我羞得闭上眼睛,朱棣却忽然低下头,在我脖子上轻轻一啄。这才松开我的手站起身背过去,我趁着这空档连忙将衣衫整理好,脸却成了两朵火烧云。站起身来却又发现系头发的带子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只能散着头发了。 朱棣回身见我已经修整好,将眼神飘到一边,并不看我的问道,“好了吗,可以走了吗?” “可以。”我低声道,上马之后,他却不似来时那么着急,骑得慢慢悠悠。我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扭头问他,“王爷,您出来是为了考虑怎么处理诺敏吗?” 朱棣沉沉看我一眼,“你说岱钦对他妹妹有几分感情?会不会为了诺敏答应本王的要求?” 我迟疑了一会,说道,“草原人的性子十分豪爽,岱钦与诺敏兄妹情深,再加上岱钦进营地的时候,您并没有为难他,我想他也不会用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光明正大的您的。” 朱棣带着一丝捉摸不透的笑看着我,“看来你很了解他。”朱棣这话说得十分暧昧,我不敢搭话,只是默不作声。他接着说道,“不过本王与你想的一样,他敢一个人来见我,说明诺敏对他很重要,咱们的粮草不用麻烦朝廷筹集。” 我忽然明白朱棣为什么费这么大的周章,耽这么大的风险,一心想着从岱钦的手上抓粮草而不是求助朝廷-----若是求助于朱元璋,朱元璋自然会尽快派来粮草支援,但是终究会对朱棣的印象差上几分。他们行军在外,只要出关,一般就都是自给自足,不能倚仗关内的补寄了。 岱钦虽是重情,但是并不愚昧,朱棣与他要求一个月的粮草,他苛斤扣两的只送来十天的,一来给了朱棣希望,二来给了朱棣打击。他既要诺敏,也不会完全按照朱棣的规则来,他有自己的规则。此番前来,他只是确认一下诺敏的安危罢了。三十天的粮草,没有那么容易就能夺得。朱棣内心也很愁虑,只是他不会表现出来,所以昨夜才会跑到这大草原上躺了一宿。 从前我以为像他这样的人,少年得志,风流倜傥,前程锦绣,万人艳羡,将来虽有些波折,却能位极大宝,可以说千百年也难得的好运气。可是现在却明白了一个道理,高处不胜寒,之所以能有如今的地位,全是他一点点拼搏而来。 我心中多了几分柔软,正想安慰他两句,朱棣忽而环手将我的腰紧紧搂住,另一只手蒙住了我的眼睛。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赫然听到一声嘹亮的狼嗷。那声音近在咫尺,我一把拨开朱棣的手。 我们正在一处丘陵之上,远远地从丘陵下方走上来一条狼,挺身直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我们二人,似乎看着鲜美的猎物。 我浑身的血液吓得凝固起来!狼是群居动物,我们看到了这一匹狼,说明这附近有一个狼群!我还没来得及和朱棣说,丘陵下方已经缓缓跃上来几十头狼! 我一把捏住朱棣的手,手心全是汗水。朱棣在我耳边低声道,“不要怕。抓紧马鞍。” 他的声音虽然沉着,但我也听出了紧张。我们两个人,一匹马,面对的却是上百条成狼!只要被它们围住我们两人会被吃得骨头都剩不下一块! “王爷……” 我的话还没有说出来,朱棣已经迅速的调转了马背,扬鞭策马奔腾起来!刚才还静悄悄的观察着我们的狼群见到我们逃跑,炸开了锅似的,追了过来。朱棣这匹马乃是汗血宝马,一直是他专属的坐骑,的确也是难得的良种,身后这样一大群狼在追,一点也没有惧怕的意思,在主人的鞭策下,稳健而又矫捷,渐渐地与狼群拉开一些距离。 无奈狼群狼多势众,前面更有几条壮硕的狼头穷追不舍。朱棣回身看了两眼,低声道,“有一条是狼王,离我们最近,如果能把它杀了,会挫败它们的锐气,也能让狼群溃散。” 我摸了摸箭筒子。因为出征在外,所以准备了整整一筒的箭。弓也挂在马肚子侧面,我将它们全部捞了起来。虽然朱棣已经晓得我身怀武功,但是我自己总觉得若在他面前暴露身手十分尴尬,是以回来后也还是和从前一样,并不张扬,可是现在乃是生死关头,谁还想得了那么多。“王爷,我骑术不好,这马儿也不见得听我号令,我到你背后去反坐,我来射那条狼王,你掌控马儿,怎么样?” 朱棣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点点头测过了身子,“你小心。”我绕过他坐到马后,做这些动作的时候,马儿并没有停止狂奔,我也是小心翼翼,若是掉下去我的小命也就就此告终了。所以单是跨过去就花了不少功夫。朱棣也很担心我会掉下去,要不是我告诉他只要我们慢上一点儿就会被狼群追上,他恐怕还想减缓马速等我。 等我终于在后面坐稳的时候,朱棣还是将自己的上衣脱了下来,扔到我手上大声道,“和我绑在一起。” 我拿着还剩些温度的衣服,感动不已。汗血宝马再矫健,也有精疲力竭的时候,短时间内还好,时间一长,载着我们两人一定比载着一人的速度要慢很多,也会更快的耗尽力气,朱棣却让我和他绑在一起,这是同生同死的打算。 “快点,没有多少时间。”朱棣见我没有动手,又扭头喊道。 我咬咬嘴唇,终于用他的衣服把我俩拦腰背对背绑在一起。我靠在他的背上,拉起弓箭,对着前面几头狼瞄了一会,终于看到那头狼王。他在几条健壮的母狼之中,霸气十足的奔跑着。 我将箭头对准了它,嗖的发了出去。没想到那狼王狡黠的厉害,看到弓箭飞了过去,竟敏锐的跳开了。它身边的一头母狼不幸中了箭,还挣扎着跑了两步才喋血而亡。剩下的狼群看到一条母狼这样被我射死,更加的气愤。死命了追了上来,看那样子恨不得生吞活撕了我们。 我一击未中,手心冒汗,回头告知朱棣,“王爷,没中。” 声音发出来我才发现我紧张到什么程度,只不过四个字,却被我说得颤抖。朱棣伸出一只手,在我的臂上捏了捏,“别怕,狼王岂有那么容易就射中的。” 在朱棣的鼓励下,我又有了些勇气,重新上了一支箭,再次朝狼王射去。这一次,不止没有射中狼王,也没有射中其他的狼。而狼群已然发现我的矛头对向了他们的王,自发的围到了狼王身前保护狼王。 我急的满头冒汗,又一次拉开弓,还是只射死了一条普通的狼,不但什么用都没有,反而又激怒了他们。看他们的架势,仿佛不追到我们不罢休。 而我俩只顾着逃命,也是没有方向的奔跑着,早就不知道把营地丢到了哪里去了。 “王爷,怎么办,狼王恐怕射不到了。” 手上的箭被我用得只剩两根之时,我终于放弃了所有的求生念头,气馁的对朱棣说道。这一路上我也大概射死了十几头狼,不过也看不出它们的队伍小了多少。 “你解开衣服,到前面来。”朱棣冷静的说道。 我把衣服解开,担惊受怕的爬到了前面,朱棣再次将我紧紧搂住,低声问道,“怕吗?” 我回想起上次在树林里与老虎缠斗的场景,却觉得这次更为惊悚,身后是整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啊!马上就要没命了,我也不要什么面子什么骨气,颤巍巍的答道,“怕。” 朱棣忽然低声笑了一声,“没事,本王陪你。咱们就当自己已经死了,这马儿还能跑多久都是咱们赚的。” 我做不到朱棣那样豁达,往腰间摸了摸,摸出了岱钦从前送给我的宝刀,拔出来塞进朱棣的手中道,“王爷,咱们等会被追上的时候你就一刀结果了我把我扔下去,或许他们忙着撕咬我就不追你了。” 朱棣却将刀插回我的刀鞘,坚定的说道,“本王还没死,你也不准有任何三长两短。” 我愣了愣神,终于不再开口。汗血宝马的确是万里挑一的良驹,撒开丫子跑起来确实没有任何一匹狼能追的上。但是这马儿担负着我和朱棣两个人,没命的跑了这么久,渐渐地不支起来。原本已经被甩开一大段距离的狼群竟又渐渐的靠近了。 我回头穿过朱棣的腋窝看它们越来越近,也是万念俱灰。然而当我再次扭过头来看前面的路,才是直接决定自尽了。 眼前已经没有了路!前面是一壁悬崖,蜿蜒数百里横亘在我和朱棣面前不远处。 朱棣也被这悬崖难住了。他拉住了马缰,渐渐放慢了脚步,又回身看看那些张牙舞爪舔舌流涎的狼群。 “赫连,你怕死吗?”朱棣大声的问道。 我已然再次拔出了刀,“王爷,你按照我说的去做。” 朱棣却一把将我的刀夺过,往身后急劲的飞了出去。又一条狼倒下,余下的狼却四散着将我们慢慢从三面包围起来。 第123章.26.劫后余生 我看着眼前的情景,已经万念俱灰。我们与狼群形成对峙,那些狼在狼王的带领下,或坐或卧,如猫戏老鼠一般看着我们。朱棣又低声问道,“赫连,你怕死吗?” 我回身看了朱棣一眼,“怕也没用了,咱们一起死吧。” 朱棣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将马儿缓缓往狼群推进。我看着她的行为,不可思议,送死也不用这样吧?多活一秒是一秒啊! 狼群也被朱棣的行为给震住了,不但没有冲上来,反而往后挪了些,他们一路追来也折了不少成员,大约也是害怕我们还有什么厉害的招数。朱棣贴近我的耳朵,轻声说道,“你坐稳了!” 见他这样,并没有向狼群服输的意思,我以为他准备背水一战,试图冲过狼群,心中苦笑,总是座下乃是千里良驹,也跑不过这么多饥肠辘辘寻找食物的狼啊!更何况是想穿过他们? 没想到朱棣并没有像我想的那样试图穿过狼群,他猛地拉缰绳,将马儿急速掉头,对着悬崖那边疾冲过去!我的心一下子被提到了嗓子眼,原来是这样!他一直问我怕不怕死,原来是想着与其让狼群生吞活剥,不如两人一马跳崖自尽! 马儿也知身后乃是豺狼虎豹,绝不会容下活路,是以拼命的狂奔起来,到悬崖壁的一瞬间,我闭上了眼睛,准备赴死。不过再也忍不住,回身将朱棣的胳膊抱住。 猛然间,一股推力将我往上推,我睁眼一看,正是我抱住朱棣的那只胳膊,而我的眼前,竟是对面的峭壁近在咫尺!出于求生的本能,借着朱棣的力量,我一把攀住边缘,腾空一跃到了对面的地面上。而峡谷中却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马嘶!对面的狼群的狼群没有想到我们会这样逃脱,激怒的冲到崖边看着我嗷叫起来。而我,却像被抽空了灵魂一样,跪在崖边发疯一样的吼叫起来,“王爷~~王爷!” 马儿腾空,知道此乃生死关头的最后一跃,所以也是拼了命的跨越过来,终究还是无力回天,差了一点,坠落万里深渊,朱棣坐在我身后,为了把唯一的生还机会给我,狠狠的推了我一把,我借着他的力跳上了对岸。可是等待他自己的却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面对群狼的追击,明知道命不久矣的时候,我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但是现在的我却是泪水滂沱,滂沱到迷糊了眼睛,什么都看不到。 “朱棣!朱棣!我不准你死!回来!”我对着深渊一声声的喊着,直到喉咙嘶哑的跪在边缘。不可能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他今后还要位登大宝,万人之上,怎么可能在这里命丧黄泉?难道是因为我?因为我,改变了他的命数?将来的历史也要重新谱写? 我不愿意相信,也不敢接受这样的结局。 狼群已然渐渐散去,已经到了正午时分,太阳直射在我的脸上,炙热到有些灼伤,可是我的心却冰冷的像一块寒冰,手心也没有了温度。我来到这里整整十年了,对任何事都是漫不经心,总觉得事不关己,对任何人都是保留感情,总觉得覆水难收,因为我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总是要离开的。可是现在,我却心痛得无以复加。我一直想着怎么逃离朱棣的范围,脱离他的磁场,最好和他断绝一切关系和联络。直到现在我才明白,那一切都要建立在我知道他好好地基础上。 现在的我,跪在地上,好像失去了所有。我失去了原本属于我的世界,来到了这个让我无奈的朝代,现在居然也失去了心中唯一的牵绊与寄托。 我扬起脸面,让泪水顺着眼角往下滴落,阳光绚丽,我用手背略略挡了一下,竟看到小小一片彩虹。 算了,既然生无所求,不如离开吧。朱棣问我怕不怕死,当时我怕得要命,因为他在我身边。现在,我真的不怕死了,因为他不在了。朱棣说他陪我死。现在既然他不在了,那我也履行对他的承诺。 我站起身子,张开双臂,有清风徐徐吹过。我好像拥抱到了一些平时得不到的东西。我面上带着笑意,往前跨了一步。心中突然觉得无比满足和释怀-----原来我到这里走一遭,并没有虚行。 正当我准备纵身一跃的时候,脚下传来一个疲惫的声音,“还不拉我一把。” 我猛地睁开眼睛,往下一看,之间朱棣趴在峭壁边缘,一脸的伤痕!“朱棣!朱棣!你没有死?!” 我心花怒放,一扫方才的绝望,弯下腰一把攥住他的手,将他拉了上来。对着他反反复复的看了几圈,又上前去摸了摸他的脸,拧了拧他的胳膊,直到他说疼才确定眼前的他是真的,这不是一场梦! 我刚刚停下的泪水又涌出眼眶,忍不住上前抱住他,把脸伏在他的胸前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我以为你死了……呜呜……我以为你死了……我没有忘记对你说的话,我准备下去陪你的。” 朱棣愣了愣,双手悬在空中半晌,终于将我紧紧搂住,我们在悬崖边站立良久,他才柔声说道,“好了好了,我没死。我被下面悬崖上树木挡了一道,爬了半天才爬上来,现在累极了,你还要站在这里多久?” 经他提醒,我连忙离开了他的身子,对着他仔细的检查了起来,除了脸上手上以及一些裸露在外的皮肤受了些轻伤,好像并没有大碍,只是他的衣裳被挂烂了,看起来褴褛得不堪,但是我却笑了出来,一边笑眼泪还一边往外淌。狼狈极了。 朱棣帮我擦着眼泪,皱眉道,“又是哭又是笑,像什么话呢?” 我猛地反应过来自己这样实在是太僭越,往边上站了站,细声细气的问道,“王爷,您怎么不自称本王了?” 朱棣白了我一眼,“你都对我直呼其名了,我还自称什么本王。” 我脸上刷的红了起来,方才以为他已经到阎王府报道了,谁还记得什么规矩什么尊称嘛,还不是顺口溜出他的名字来了。朱棣见我这般模样,挑眉悄悄笑了,转身在前率先走了,走了几步见我还在原地发呆,回过身来恨铁不成钢的拉住了我的手,“还不走?准备在这里安家落户吗?下面的风景不错,要不要本王替你钻山打个穴做府邸?” 我擦了擦鼻涕,还是没调整过来情绪,眼泪依旧,也不知是还没有从惊险中缓过神来还是喜极而泣,讪讪的跟在他身后,像个迷路的小孩子一般。 朱棣见我这样,无奈的转过身,将自己的衣角提起来,对着我的脸就是一阵胡擦乱拭,擦完之后将衣角放了回去,叹了口气道,“手帕子是没有了,将就将就吧。” 我被他逗得破涕而笑,有些害怕似的,诺诺问道,“王爷,您不会再不见了吧?” 朱棣冷哼一声,“你还是喊我名字吧。” 我不敢相信的看着朱棣,他竟然真的不再在我面前自称本王了,嘴角嗫嚅几下,还是不敢这样当着他的面直截了当的喊他名字,“朱、朱、朱……朱……” 朱棣皱眉,低声道,“我怎么成了猪了呢?” 他这么一闹,我的眼泪又滚了出来,他本来还在自说自笑着,见我这样,一下慌了手脚,又卷起袖口,用里面衬衣洁白的袖口替我轻轻擦着,“我说错话了吗?怎么又哭了?你不是爱哭的姑娘啊。” 我鼓足勇气,“朱棣,你不会再这样离开我了吧?” 朱棣听完我的话,有些晃神,忽的一把将我抱起,紧紧地搂住,“不会。再也不会了。” “以后再有危险不许这样做傻事。”我靠在他的肩头喃喃说道。 朱棣却摇摇头,“那不行的,你有危险,我还是要救你。” “你……” 我无奈的看了他两眼,倔强如他,估计我一时半会是说不通的。“你放我下来。”想到自己像个八爪鱼一样黏在他身上,我脸红起来。 朱棣看了我一眼,摇摇头道,“马儿没了,你一个小姑娘家家哪里走得动那么远的路。” 我噗嗤笑了,“难道王爷要给我当牛做马?” 朱棣又摇摇头,“王爷是不会给你当牛做马的,给你当牛做马的是朱棣。” 我也懒得管他是朱棣还是燕王,我只知道他现在好好地活着,在我身边,抱着我。这就足够了。我抱住了他的脖子,“那你以后在我面前都是朱棣,不是王爷了。” “一直都是,你自己没发现而已。”朱棣又白了我一眼。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说出去的话可是泼出去的水,朱棣是男人,不能骗小女子,燕王是王爷,更不能骗府中一个小琴师,你跟我保证,咱们拉钩!”我伸出小拇指,钩在他的面前。朱棣冷冷的扫了我一眼,并不理会我。 我的心沉了下去,果然,帝王将相的心思千变万化,说的话都是做不得数的。我当真是太把自己当根葱了。 朱棣见我复又失落,叹了口气说道,“姑奶奶,我抱着你,哪里腾的出手跟你拉钩?” 第46节 第124章.27.觅食 我被朱棣一阵抢白,心虚起来,也是,我这段时间随着军营行军,因为每天赶路的活动量大,所以吃得也多了起来,那个、那个身上长了些肉,大约沉得很,朱棣恐怕还做不到单手抱我,腾出一只手还要与我拉钩,想到自己这样不体恤人,我有些不好意思,又扭了两下,“王爷,我下来自己走。” 朱棣显然已经懒得理会我了,只是默默地往前走着,我往前看看,本已经暖了的心又凉了下来,前途一片空旷,一望无际,怎么也望不到边。 “从军营出来,咱们是朝着北边走的,后来狼群逼迫,咱们还是往北边走的,现在只要往南走,就能回去了。”朱棣望着中天的太阳眯着眼睛道。 我回头看看那长得没有边际的沟壑,“可是咱们要跨过沟壑才能回去啊。” “你也知道啊?”朱棣笑嘻嘻的看着我问道。 我知道他在取笑我,气呼呼的也不再理他。走了没多久,我开始觉得口干舌燥,腹中饥饿。朱棣一直抱着我,我想他一定比我还要饥饿,便借口被他抱得不舒服,下来与他并排走了起来。 “咱们没有水和食物,也没有方向,能走得出去吗?”我愁眉苦脸的看着朱棣,没有了信心。 朱棣看了我一眼,“我能走出去,你就能出去。你走不出去,也有我陪着,着什么慌?” 我低下头,将他的胳膊更加坚定的抓住。从前遇到什么事,我总是想着怎么自己去解决,可是现在好像失去了思考能力,什么都想仰仗着他。我相信他会带我走出任何困境。 我们就这么一路走走停停,一直到天色将黑,依旧是没有遇到一个人烟,也没有找到任何能吃的东西,口中更是渴得忍耐不住。我的两条腿也像是灌了铅一样,再也抬不起来,迈不出一步。朱棣见我这样,想要将我背起来。我连忙摇手,“不要不要,我自己还能走。” 朱棣瞧出了我的心思,“那你在这里呆一会,我去探探路。” “不要,我跟你一起。”我看朱棣的模样,知道他想自己去找水,如果我在这里休息,他找到了水还要回来喊我,我跟他一起,可以省掉他一趟路。 朱棣伸手抚了抚我的头,温柔的笑道,“你莫不是一个人在这里害怕?”我明白他是激将,站起身来,握住他的手,“是的,我就害怕,王爷你说过不会再丢下我一个人。咱们走慢一点,也要在一起。” 朱棣无奈,只能拉着我一起继续往前走。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让我觉得没有那么饥饿,他一路上给我说了许多他年幼时的故事。 他出生在应天府,也就是今天的金陵,母亲乃是朝鲜族的一个贡女,并不显贵。此时朱元璋已经有了四个儿子,再加上前线传来了陈友谅攻陷了太平的消息,朱元璋忙着带领部下去前线抵御陈友谅甚至没有来得及看这个新生的儿子一眼,就匆匆离开了。朱棣的母亲自然不敢擅自给儿子取名,一直等着朱元璋给儿子取名。而这一等,便是七年。七年后,朱元璋已经做了皇帝,而朱棣的生母已经不在人世,朱元璋才想起给儿子取名。 我看了朱棣一眼,“你七岁才取了名字?” 朱棣点点头,有些落寞的说道,“可不是。” 我哈哈笑起来,“不怕不怕,我也差不多。”我本叫安采文,穿越到明朝已经是个九岁的孩子,这孩子叫赫连漪,我岂不是也和朱棣一样,九岁才有的名字吗? 朱棣听说我九岁才有名字,愣了一下,半晌也和我一起对着哈哈笑起来,“看来天下的苦命人不少。” 我怕他再多问会露馅,便把话题引开道,“不过皇上将元朝鞑子赶走之后,咱们老百姓总算过了些好日子。” 朱棣挑眉看我,“是吗?” 我心虚的低下头,“是啊。” 他浅笑,忽然指着远处兴奋地喊道,“你看,那是什么?!” 我顺着他的手一看,不远处一片波光潋滟,在月色柔和照映之下,赫然是一条浅浅的小溪。“溪水!” 我甩开朱棣的手往小溪边奔跑过去,到了溪边便蹲下身子,抄手捧了一把水拍到脸上,才觉得神清气爽。朱棣也笑着走了过来,将我拉开,细心到道,“别打湿了鞋子。” 他腰间有一个软皮的水袋,此时已经被他解了下来,灌了满满一袋水送到我唇边,我囫囵着喝了大半袋水才放下。朱棣就站在一旁微笑着看我,等我喝完才道,“清清秀秀一个小丫头,吃饭喝水都像个粗手粗脚的大汉。” 我反驳道,“我这叫性格豪迈。” “好好,你性格豪迈。”朱棣这才将水袋提到嘴边,也仰头喝了起来。看着他毫不嫌弃的将我喝剩的水全部喝尽,我心里有种不一样的感觉,甜甜的,暖暖的,还有些不好意思,索性把头低了下去。朱棣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让我坐下,将水袋灌满放在我脚边,又拾了些干草用身上剩的火折子给我生了一堆火。自己却没有闲下来,在四周找着什么。 我好奇的问道,“王爷,你在做什么?” 朱棣捡起一根棍子,举到我面前笑道,“找这个。” “做什么?” “抓鱼去。你不是饿着吗?马上就有的吃了。”朱棣脱了靴袜,挽起裤管袖管,便往溪中走去。 我将手伸在火上烘烤着,眼睛却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仿佛视线一离开他他就会消失一般。朱棣立在水中,手里举着棍子,岿然不动,仿佛一座石雕。我看着他,嘴角就忍不住的扬了起来,突然,他将棍子往水里一插,溅起朵朵水花,而抬起来的棍子上却有一条活蹦乱跳的鱼。没一会工夫,朱棣就送上来五六条巴掌大的鱼,我一一用棍子插了烤了起来,他还想再去抓两条,却被我拉住,“我又不是大肚婆娘,我只要两条,剩下的你吃也够了。” 朱棣想了想,也笑道,“是了,我总把你当个男人看。” 我故作生气,转身背着他,“那您再去抓两条吧。” 朱棣将我的身子搬了过去,笑道,“姑娘,姑娘,娇滴滴的小姑娘,扮作男子汉也是娇俏的模样。” 我将一条烤好的鱼送到他手上,“口蜜腹剑,舌灿莲花,也不知道心里想的是什么。” 朱棣咬了一口,“唔!好吃,漂亮姑娘的手也这么灵巧,烤出来的鱼逗比别人烤的好吃,你快尝尝。” 我拿他没法,将鱼推开,“您自己吃,我这里还有。”说着我举起另一条烤好的鱼笑道。 朱棣却坐到了我身边,将他手上的那条鱼重新送到了我嘴边,“怎么,你嫌弃我?”我脸红起来,只得在他的鱼上轻轻咬了一小口。朱棣这才像个小孩一样心满意足的重新啃了起来,“这还差不多。” 我长叹一口气,“谁能想到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燕王爷会是这个样子,跟个小孩子似的。真是羞羞不要脸。” 朱棣面无表情的看了我一眼,淡淡说道,“哦,这么说你很幸运,能看到这一幕。”说着,忽然一把扔下鱼,双手故作要掐我的样子,“被你看见了,本王要杀人灭口,以免你说出去旁人要指摘本王。” 我也放下鱼与他扭打起来。他自然是让我的,扭着扭着我就占了上风,坐在他身上,用手上抹上的炭灰往他脸上抹去。没两下他的脸就变成了乱七八糟的大花脸。我把手晾在空中,看着他的脸哈哈大笑,正没笑两下,却被他一把拉下去,我的嘴不偏不倚的落到他的下巴上,有浅浅的胡渣,硬硬的触觉。朱棣伸手在我腰上往上用了一把力,我的唇就从那胡渣上划过,到了他的唇上。硬硬的触觉一下子变得软了起来。我看着朱棣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把天上的小星星全都映了进去。我心里想着糟糕糟糕,他脸上的炭灰一定全都蹭到了我脸上,我岂不是变得很丑? 正想张嘴问他我脸上是不是也黑了,上唇却被他一口咬住。我不愿意服输,也对着他咬了起来…… 咬完了嘴唇,我坐起身来,羞愧难当,理了理头发,把鱼捡起来往朱棣手上一扔,“你看看吧,全凉了。” 朱棣撇撇嘴,“这怕什么,你要多少条我能给你抓多少条。嘴唇可不是什么时候想咬就能咬的……” “快吃快吃!”我不好意思他再说下去,将鱼塞进他嘴里,堵住他的话。他笑着一口一口吃起来,眼睛却一直瞄着我不放。 第125章.28.同室 我着实被他看的不好意思起来,微微低下了头。朱棣却满意道,“对了,对了。”我听得有些莫名其妙,又抬起头来问他,“什么对了?”朱棣叹了口气,“我说你刚刚那样就对了,现在又是雄纠纠气昂昂的模样,哪里像个姑娘家。” 我语塞,决定不再搭理他。依旧是将外衣脱了下来拧做枕头躺下。有了火堆,倒也不觉得多冷。没一会儿朱棣也吃完了,他却没有过来躺下,而是又走到了小溪边,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便侧过身子一只手支着头看他,只见他站在小溪边,将上衣脱了,站到溪中清洗身上的伤口。 险些坠入悬崖之时,他一定受了很多伤。我一直听信他说的没有大碍都是小伤,现在才发现他满胸满背也都是细细小小的划痕和伤口,虽说不致命,但是一定疼痛难忍。我很想上前去帮帮他擦洗,可是又实在有些羞赧,便只是静静地躺着看他自己折腾。 他的身量比较高大,平时就十分挺拔了,现在脱了衣裳,臂上与腹部的肌肉显露出来,线条匀称,显得结识而又紧致。我看的有些愣神,朱棣已经洗好,将衣服搭在肩上走了过来。“非礼勿视你不懂吗?” 我咽了一口口水,故作轻松的答道,“大老爷们儿怎么不能让人看了?” 朱棣无奈的摇了摇头,“你这辈子恐怕是不可能有端庄贤良的那一天了,跟英儿似的。” 他此时突然提起朱玉英,让我有些晃神。他自己却毫无知觉似的,张开双臂看着我。我“嗯?”了一声,他嫌弃的撇了撇嘴角,“帮我穿上啊。” 我无语,即便是朱棣这样长年在外风餐露宿,他依旧还是摆脱不了王侯贵胄那一股骄奢淫逸的作风,在家里被伺候惯了,在这苍茫的大草原上依旧还是想着被伺候。我只得爬起身来,将他肩上的衣服扯了下来,从袖子开始穿起。没想到躺的久了,猛一下起来,刚开始还不觉得,现在忽然头晕目眩,天旋地转,就要往下倒去。我用仅剩的直觉想要抓住他,无奈他身上没有了衣服,皮肤滑不留手,我却没有抓住。朱棣意识到我不舒服,一把揽住我的腰,我便软绵绵的靠在他的胸口。经历了一小会的无知无觉,我慢慢的开始感觉到脸面上热乎起来。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一张脸就肉贴肉的贴在他的胸前。我触电一般离开了他的*,重新拿起衣服一边替他穿,一边讪讪的说道,“对不起王爷,方才头晕。” 朱棣歪着嘴角带着邪笑看我,并不答话。我加大了手上的力道,跟伺候一根木头似的帮他穿上了衣服,他被我弄得龇牙咧嘴的,也不说我半句不是。是夜,我们二人便在这火堆边上将就着睡下了。待到第二日天色渐渐亮了,我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整个身子都缩在朱棣的怀里,他并没有醒来,紧紧地闭着眼睛。我不敢动弹,怕把他惊醒,便静静的卧着观察他的眉眼。他的眉毛浓密而乌黑,我听老人说过,眉毛浓重的男子重情重义,难道朱棣也是重情重义之人吗?平时我看他总是要仰面而看,现在靠的近了,居然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偶尔还要因为梦中的颠簸煽动两下,有趣得紧。他的鼻梁挺拔,额头宽阔,嘴唇有些薄薄的。虽说没有哪里长得有如那倾城倾国的宋玉潘安,但是笼统的看来,很好。反正我觉得很好。 我正专心致志的看着他的眉眼,他却突然睁开了眼睛,目光正好与我对上。为了不被他揶揄,我飞快的移开了目光,嘴上还淡淡的问了句,“王爷您行了啊?” 朱棣“唔”了一声却将我又抱得紧了紧,“取暖效果好像还可以。” 我朝火堆一看,果然已经灭了,原来这厮抱着我是把我当做一个汤婆子了!我一咕噜坐了起来,理了理头发问道,“咱们该上路了吧?” “你先去溪边洗洗,瞧瞧你的模样,蓬头垢面的多难看。” “……”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大男人这样萝莉啰嗦的,这个大男人还是朱棣,赶个路还要求身边的女伴梳妆打扮,真真是开眼界了啊开眼界了! 我一边抄水洗脸漱口,一边还将头发打湿了用手指当梳子理了理,再对着水中的影子看了看,也就只能这样了。朱棣却又开口了,“咱们不要往回走了。” 我奇道,“那往哪里走?” “草原人民逐水草而居,沿着这条溪流一直往上游去,一定有人居住,咱们可以找他们买一匹马,再买点食物,这样比我们两人用腿往回走要快得多。” 我想了想朱棣的话觉得十分有理,忽然又想起什么重要的事似的问道,“那您身上有银子吗?” “没有。” “我也没有,咱们拿什么去买人家的马?” 朱棣恨恨的看了我一眼,“本王身上没有银子是因为总有人帮我带着,你为什么也没有银子?” “因为我是穷人啊,我哪里来的银子?”我不服气的答道,朱棣也被我的回答呛住,“罢罢罢,咱们先走着,见到人烟再说,到时候要么偷要么抢,要么给人家卖苦力吧。” 我一边跟着他一边答道,“偷抢可以交给我,卖苦力的事儿您来。” 朱棣笑了笑将我的手抓住……我们沿着小溪,一路渴了便喝溪水,饿了便捕鱼,走了三天,终于在小溪汇入主干河流的地方遇到了几座蒙古包。这几户人家显然是在这里定居。他们的羊马也都是圈养着的。一开始与他们说话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能听懂我们的话。直到他们找来了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才真正和我们交流起来。 原来这老头子便是这几户人家的领导人,他年轻的时候在边关做些买卖,所以汉语也说的不错。因为近年来汉军和元军实在打得厉害,在边关生活风险太大,他便煽动着自己的子女和几个要好的亲友一起搬迁到这里。这里地势隐蔽,又有丰富的水草资源,一直没有人打扰,这几户人家就渐渐地定居下来。 朱棣谎称我们也是一对做生意的夫妇,因为半路遇到了狼群,便把所有东西都丢了一路逃命到这里。那老人听说我们二人竟从狼群中逃生,十分钦佩,当下便将几户人家的男丁都喊过来接待我们吃了一顿饭,将我们二人胡诌出来的经历又绘声绘色的与他们吹嘘了一番,以至于这几户人家不论男女老少通通对我们敬佩的无以复加。 朱棣倒还能端着架子,我却局促得很,时不时的牵扯朱棣的衣角让他别和这些人吹牛了。扯了十多次之后,朱棣趁着他们喝酒,低声在我耳边说道,“你要是想偷马抢马或者给他们卖苦力放羊,我就不说话了,要是不想,就别拦我。” 我恍然大悟,原来朱棣是想骗一匹马儿来啊! 果不其然,听说我们二人正想着法子步走回关内,在座的每个人都争着要给我们送马。朱棣对我挑了挑眉,似乎在说,“怎么样?”而他的嘴上却说着,“这怎么好意思,我们夫妇慌忙逃命之下什么东西都没剩下,无功不受禄,哪里能这样接受你们的馈赠呢?” 他这么一说,那些人便面红耳赤起来,“把我们当朋友,就收下我们的马儿!我们草原人把狼视若神明,你们居然能从狼群中逃脱,你们是神明派来的使者,会给我们宁静的生活带来幸福!” 此时我对朱棣的敬佩已经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这货不止文才武略,竟然还有一手骗人的好本事,自愧不如啊!难怪将来能成大事啊!为了我们能顺利的回去军营,我便闭嘴不言,在一旁安静的化作一道背景,埋头吃饭,听着朱棣把我们俩描述成神人,智斗狼群,艰苦卓绝的走到这里,云云。 那些人长期与外界隔绝,难得见到两个生人,又带来这么精彩的故事,一个个都静静有味的听着朱棣说话,不一会儿,连妇女和小孩都过来把我们的蒙古包给堵住了。朱棣说一句,老人翻译一句,到精彩处,他们会鼓掌喝彩。 本来我们准备骗到了马匹和食物立刻便启程离开,没想到那老人太过热情,再三再四的说我二人奔波这么久,一定要歇息一夜才能走。无奈我们只能恭敬不如从命。几个青年立即搭了一座帐篷,铺上了软塌塌的床铺,请我们休息。他们把我们当成夫妻,自然也只有一座帐篷。 在草原上行走的时候,我们同眠同卧都还算和谐,可是现在门帘一拉下,只剩我们二人面面相觑,我又觉得尴尬起来。朱棣和衣躺下,一条腿弓起来,两只手枕在后脑勺,斜睨着站在床边不知所措的我。那眼神,就像崖边看着我和朱棣的狼群一般----猫捉老鼠。 第126章.29.回营 我伸手夺过榻上的被子,往地上一铺,也躺了下来。朱棣这才不淡定的坐了起来,“你还当真不上来?”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算什么?” “又不是第一次了。” “那也不行。你跟人家说咱们是夫妻,现在咱们又住在一间屋子里,别人得怎么看我啊?我的清白全毁了。”我委屈的说道。 朱棣看了我两眼,忍住笑道,“那我们孤男寡女的一起在大漠中走了这么久,不说是夫妻别人岂不是更要斜眼看你?” 我一想朱棣说的好像也挺有道理,不过还是强嘴道,“你不能说是兄妹吗?兄妹也可以啊!” 朱棣不再理我,只是将我的被子从我身下卷了上去,盖在自己身上重新躺下。我坐在地上吹胡子瞪眼也没有用,“那我盖什么?” “你上来就有的盖了。”朱棣看也不看我的说道。 第47节 我决定与他抗争到底,坐在床边就是不上去。本以为朱棣会继续劝我上去,没想到他直接闭上眼睛呼呼大睡起来,只留我自己傻乎乎的坐在地上瑟缩着身子。半晌,蒙古包内都没有了动静,我慢慢爬起身来,弯腰在床边嘻细细看朱棣是不是真的已经睡着了,没想到他呼吸平稳,面色安详,好像真的已经睡熟了。我叹了一口气,正想帮他把被角往上扯一扯,没想到他却伸手将我拉到床上。他的力道大得很,我也是本能的翻身跃上床铺。现在的情景就是他依旧闭着眼睛躺在外侧,而我像个猴子一样蹲在里侧,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朱棣终于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我的样子稍微愣了下,好像忍住笑一般,又正经了脸色说道,“身手不错。不过好身手不见得抗寒,你可以试试在地上睡一夜明天会不会伤风。我府里的丫头也有要守夜的常常在主子床边一守就是一夜,穿多些好像也没有什么大碍。” 听朱棣的口吻简直就是随便我自己,要是愿意在床下站一夜他也无所谓。我才不愿意呢,一屁股坐到床上将靴子拔了扔到地上,抢了个被角盖住自己背对他躺下了。 恍惚间好像听见了朱棣在身后低低的笑声,我更加往里挪了挪,生怕碰到了他。走了好几天的路,就差没有茹毛饮血才走到这里,有了软软的床铺可以睡,我一会功夫就睡着了。夜间寒冷,我翻身扯被子,渐渐地往一个温暖的方向慢慢挪去……第二天醒来果然又与朱棣贴在一起。我恼怒的爬起床,朱棣旋即也起来了,不过他倒像个没事人一般。 老人招待了我们最后一顿早餐,告诉我们从这里回去关内,必须绕过那个大峡谷,所以距离会远很多,骑马大约三天的路程,他用两个布袋子给我和朱棣装了足够的馕饼和水,甚至还额外送了我们两壶青稞酒。至于谁送马儿给我们这事,剩下的几家男子差点为这事打起来,最后才决定由老人的大儿子挑出家里最好的一匹马给我们。 我和朱棣一遍遍的道谢之后与他们道别,踏上归途。 这几天我一直没有问朱棣担不担心营地的事,因为我怕归途无期,问他会徒增他的烦恼,现在我已经确定了不出三天我们就能回去,便也放心大胆的问道,“王爷,咱们出来已经四天天了,营地里会不会乱套?” 朱棣不屑的瞥了我一眼,“我苦心经营了十多年的神机营,岂有你想象的那样不堪?营内各级部员分工明确,我只是他们最上层的领袖,作战时给他们下命令,其他的他们自己全部能自理,再说营内还有三保,哪里就乱了?” 我吐吐舌头,看来朱棣对他这一支军队极其的信任,也是无限的自豪。听了他这些话,其实我也放心许多。 按我们还需要三天才能回去算,待我们回去的时候,一共出来了七天。那么岱钦送去的十天粮草便只剩下三天的。那三天内,朱棣要解决好将来粮草的来源。想到这里,我又头疼起来。偷偷看了朱棣两眼,他还是面无表情。认识他这么久,一般来说他都是十分稳重,很少能够在他脸上看到什么表情,也就是这几天我们在这荒芜的大漠上,他时常会有笑容。我隐隐有些担心,回去之后是不是他又会恢复原来的样子,再也没有笑容? “你看什么呢?”朱棣见我发呆,便问道。 “王爷,您平时为什么都很少有笑容?”我忍不住问了出来。 朱棣顿了一下,答道,“朝野之中,做什么事都不要太过喜形于色,这样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唔,再说,父皇也不喜欢轻佻的人。” “就因为这个,所以您看到好笑的事也要忍住?” 朱棣被我的问题问得哭笑不得,看着我殷切渴望答案的眼神,又不得不回答道,“很少有什么事会让我觉得好笑。唔~~有时候觉得你挺好笑的,忍得挺辛苦。” 我被他这样将了一军之后终于闭嘴。蒙人喜爱在马脖子上挂着铃铛,待到马儿载着主人回家的时候,屋内的女主人远远地便能听见自己的丈夫回来了,便带着孩子一起到门口等待丈夫。我们这一匹马脖子上也有一串铃铛,一路上叮叮咚咚的响着,一开始朱棣嫌它响得烦人,准备摘了,被我阻止了。现在便是我们两人一马,一串铃铛,往关内走去。 临走前那老人给我们画了一张简易的题图,我们便是按照他的路线在走,所以一路尚算顺利,不过走了两天,有时候便能遇到商队。第三天下午,我便开始觉得地形熟悉起来,猛地抬头,却已经看见了远处的营地。 我兴奋的指着营地喊道,“王爷,营地到了!就在前面!” 朱棣垂下眼帘,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似的。我也失落起来,不知他为什么忽然情绪低落。没多久,我们就遇到了在营地附近转悠的三保。他见到我们,兴奋地从马背上翻下身来,给朱棣行礼之后才焦急的问道,“王爷,您这么多天去了哪里?” 看到朱棣衣衫褴褛,我也灰头土脸,他有些失色,“这是……” “回营再说。”朱棣果然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三保重新骑上马,在前领着我们。回到了营地内部,朱棣换洗一番,又变成了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燕王。而我,则重新回到了和宝儿同住的帐篷。三保大约是预料到朱棣不会与他说太多,便来问我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我把我们遇到狼群之后的事情都告诉了他,他听得满头冷汗,尤其是骑着马跳崖那段,我说到朱棣随着马儿一起坠入悬崖的时候,三保紧张的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待我全部说完,三保才长呼一口气,“太惊险了,太惊险了。” 我看了三保一会,问道,“那军营这些天发生了什么没有?” “没有,你们走后第二天没有回来,我就察觉到事情不妙,派出了好几支队伍出去寻找,只是谁能想到你们到了悬崖的那一侧去了?诺敏被我重兵看守起来,王爷曾跟我说过,此战胜败,她是个关键。至于岱钦,前方探回来的消息是,他一直就在离我们两百里的地方,并未再往前进。”三保简短的说道,只是眉头一直都是拧着的。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你也在愁三天后粮草哪里来吗?” 三保叹了一口气,“实在不行,我可以回北平求助的。” 我摆摆手,“王爷有自己的打算,咱们还是都听他的吧。” 三保无奈道,“你说得对,这几天等你们回来,等得我万念俱灰,再迟一天,只怕我就真的要派人回去求助了。” 看着他愁容不展的三保,我忽然明白了为何看到营地的时候朱棣情绪低落。在大漠中我们只想着自己如何求生,以朱棣的本领,即使是对着狼群和悬崖他也都坚定沉稳,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能解困。可是现在他愁的不是他自己的事,而是整个军营数十万人口的事,这一役若是失利,朱元璋的责备必少不了,朝野内的白眼也少不了,最重要的是岱钦会乘胜追击,追回北平,若是将北平拿下,那大明的江山就受到了严重的威胁! 所以朱棣会愁眉不展。回来后我与他前几日那种亲近的感觉一下子消失殆尽,他又变成了可触而不可及的燕王爷。不,甚至比以前更远。以前我还敢去找他问问情况,现在反而变得愈加矜持起来。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也许这一切早在朱棣的计算之中,所以越靠近军营,他的情绪越差吧。 回来后的几天我们好像约定好了似的,我从没有去找过他,他也没有找人唤过我。转眼两天就过去了,粮草只有一天的量了。就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岱钦带着五万人往我们这边赶了过来。 报回消息的前锋差点从马背上滚下来,几乎是颤抖着把这事报给了朱棣。朱棣则罚他刷马厩三个月----无胆识者,不入神机营。 第127章.30.君心难测 岱钦如若此时将咱们的营地团团围住,玩起猫捉老鼠的游戏,那么只消几天,我们就会玩完儿,他顶多贴上一个诺敏,却能成就千古霸业,怎么说都是划算的。 三保已经将众将领都召唤齐了等在朱棣的门口,可是朱棣却并没有喊他们进去商量什么。大家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也不知道朱棣到底想做什么,只是也没有人敢说什么不满的话。 这下我也坐不住了,也顾不上矜持廉耻,换上了一身男装便往朱棣那里走去。进了帐篷,才发现他还是一副老样子坐在案前,案上焚着香,一壶茶,他自己手上乃是一本兵书。 我走到他身边,一把将兵书按下,他终于抬起头看我,只是两眼还带着笑。 我火急火燎的问道, “王爷,兵临城下了啊!” 朱棣好像从来不知道这件事一样,对着我“哦”了一声,又从我手上将书拿了回去,“你又愿意喊我王爷了是吗?那本王现在能不能请你出去?” 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答不出话来,赌气转身就走。没想到刚转过身朱棣就一把拉住了我,“陪本王坐一会。” “您现在是在用王爷的身份吩咐我吗?那好。”我一屁股坐下,也不理他。 朱棣柔声道,“好了好了,陪我坐一会。” 听他换了自称,我终于转过身去正眼看他,“咱们现在山穷水尽了,岱钦带着五万大军就在离咱们三十里的地方驻扎下来,他一声令下,我们就要开打,我也明白行军在外一切听主帅的道理,只是现在咱们没有了粮草,将士们时时刻刻的看着自己的肚子,一想到要挨饿就没了士气。你要是没有办法了,就该向朝廷请求支援吗,你要是有什么妙计,也不该藏着掖着,乱了军心啊。” 朱棣静静的听我说完,噗嗤笑了,“看不出来,你对行军打仗倒也有了解?安抚军心的道理说得一套一套的。” 我见他依旧是这样漫不经心,不由生气起来,站起身来推了他一把,“我不理你了!” 朱棣依旧是不厌其烦的将我拉到他腿上坐下,“别闹。陪我坐一会儿。”我一下子跌落在他怀里,又不好意思起来,只得像个待宰的小绵羊一样老实起来。 朱棣摩挲着我的手背,像是侍女细心地擦拭着主人的净瓶一般,低低说道,“记住,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相信我。” 我愣住,他的话说得非常柔和,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请求,他在求我相信他。外面站的那一排人,没有一个相信他的,就连跟了他十多年的三保,此刻也在怀疑军营的前途。而我,竟然也跑来对他各种质问。我一直只想着外面那些人的焦虑,却忽略了其实最最心焦的人应该是朱棣才对,也许他胸无点墨,也许他胸有成竹,不管怎么样,现在他都是肩上挑着最大担子的人。别人不相信他就罢了,连我也不相信他,我想他现在一定也不好受。他表面的镇定,完全的掩饰了他的内心活动。 我伸手握住他的手,良久,才道,“你心中有数就好。不管遇到什么,我都陪你就是了。” 朱棣这才心满意足的笑了。夜幕一点点的降临,我们俩连晚餐都没有用,朱棣只在案前俯首,有时候他会伸出一根修长的食指在案上轻轻的敲击----他也是焦躁的。 到了半夜,帐篷外的将士们都散去了,只有三保还守在外面。三更十分,朱棣忽而将三保唤了进来。三保熬了半夜,精神也是疲惫不堪,进来之后愁眉苦脸。朱棣道,“三保,你现在骑上一匹最好的马,带上我的令牌,天亮时分应该就能到关口。” “何事?现在去求助是不是已经晚了?”三保沮丧的说道。 朱棣叹了一口气,“本王还能等着你去求助吗?十一弟已经派人送来足够的粮草,在关外等了半月有余了,如今是时候去接应他了。” 三保瞪圆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的问道,“咱们早就有了粮草,还在关外等了十几天?”朱棣咳咳两声,“粮草被烧当夜,本王写了两封信,一封送到岱钦军营,一封飞鸽传书送到巴蜀,巴蜀乃是鱼米之乡,十一弟乃是富贵王爷,为兄与他求些帮助,他倒十分愿意行方便的。” 我和三保面面相觑,完全不朱棣的话震住了,良久,三保才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他也终于放松下来,“王爷,您瞒得我好苦!您瞒得整个军营好苦啊!大伙急成什么样儿了您知道吗?” 朱棣冷哼一声,“等你回来,你倒是还有一件大事要做,把急的最凶的几个副将名单告诉我,此役结束,一律罢免!” 三保脸色微变,“副将们都是王爷您千挑万选出来的,这样就罢免了,是不是有些……” “本王千挑万选他们出来是带兵打仗的,而不是要看着他们天天心急火燎的煽动军中不良气氛的。你快些上路吧,晚了耽误时间。”朱棣坚决的说道。 三保沉默,往外走去。待他离开,我才掩饰不住兴奋的问道,“你竟然一切都安排好了,为什么不告诉大家叫大家安心?” 朱棣闲闲喝了一口茶,“我做什么安排,为什么要告诉他们?再说了,咱们的内鬼虽然上次清了,但是万事小心为妙,不让岱钦以为我们已经弹尽粮绝,他哪里敢把五万大军带到三十里之外?以他的魄力,最多只敢在两百里之外徘徊罢了。”朱棣脸上露出不屑。 我心中忽然有些恐惧。这才是真正的朱棣,精于算计,运筹帷幄,将对手甚至部下玩弄于股掌之间。而草原上那个会和老人家小孩子吹牛打屁,会对着我像小孩子一样笑的朱棣,不是他。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到那样了。 朱棣见我晃神,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我没事王爷。”我抬眼答道,不知不觉中语气又带着小心翼翼。 朱棣脸色微变,似乎察觉了什么,顿了顿才说道,“你是在怪我连你也瞒着?” “没有王爷。”我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夜深了,赫连累了,想回去休息一下。” 朱棣看着我,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说,对我挥挥手放我出来了。站在帐篷外,一阵寒风吹过,我打了个冷噤,心里却更加寒冷。 我以为朱棣外表的冷漠之下其实掩藏了一颗火热的心,我以为他并不热衷那些权谋算计,我以为他其实向往平淡的生活,原来一切都是我以为。 我有些是失魂落魄的往自己的帐篷走去。宝儿已经熟睡,我轻手轻脚的不敢吵醒她,但是她依旧翻转了一个身,嘴里呢呢喃喃的说起了梦话,我侧耳倾听,才听清楚她咿咿呀呀的喊着“保哥哥”。不由得摇了摇头,心中感叹吗,又是一个苦命的女子。她不可能不知道三保乃是阉身,依旧这样情重,一方面可能是对三保青梅竹马的照料的感恩,另一方面那就是少女情窦初开之时浓浓的爱意播撒在三保身上,如今已经开花结果,覆水难收。 这些天来,看她与三保的情形,我也着实有些头疼,他们之间,其实与我和朱棣之间一样,隔着万丈沟壑,需得舍身,才能取义。 我躺下身子,只觉得头重脚轻。其实在草原上的时候,我甚至已经决定了,从此便跟着朱棣东征西讨吧,他的妻妾,他的权位,他将来要做的事,跟我其实都没有太多的关系,没有我,那些也一样存在,我就看开一些,只求郎情妾意便罢。可实现在看来,我求的这些,他也给不了我,一个人身处权利游戏的漩涡,所有的人和事都要排在后面,关键时刻都是能够拿出来牺牲掉的,哪里还会有纯洁无染的感情? 他不是也让我继续扮作男人去套诺敏的话吗?这不就是一种利用吗?也许在他看来,这对我只是举手之劳,可是他不知道,我早就厌倦了种种欺骗和手腕。我不想再陷进去了,可是他身处其中,只要我想和他在一起,就不得不再次舍身进去。 我一晚上直想着这些,也想不出什么头绪,第二天天亮也丝毫没有睡意,只是觉得疲惫的很。宝儿很早便起来梳洗了。她还不知道三保已经去关口迎接蜀王带来的粮草的事,我也没有告诉她,朱棣连我都瞒到昨天深夜,只怕他这会子还不想太多人知道。 我还躺在床上,忽听得隆隆的声音传了进来,立刻警觉的坐了起来,宝儿已经闪身到门口,侧着耳朵听了一会,道,“不好了,敌军的鼓声雷动。听着声音,离我们不到十里。” 她说完,焦急的披上了衣服就准备出去,我一把拉住了她,“有王爷呢。” 她有些迷惘的看着我,我心中苦笑,此时只怕朱棣还嫌岱钦离我们远了,最好就在两里三里之外才好。 第128章.31.大战前夕 宝儿与我坐在帐中,但听得外面鼓声大作,营中君心有些慌乱。朱棣终于将所有的将领召集到一起,告诉他们粮草只需半天,便全部送到,现在将所有的士兵全部集合,听主帅号令。众将士全部目瞪口呆,半晌才领命离去,待到所有人集结起来,朱棣将他们分成一小队一小队,编号好之后全部整装待令。 然而岱钦那边的鼓声一直未停。他们也并不着急进攻,似乎一直只想威慑。 粮草已到的消息传到军中,军心大振,所有士兵都一扫萎靡,精神振奋起来,神机营本就军规严谨,训练严格,这些兵一个个都是千里挑一的良将。纵使岱钦的队伍里各个都是骁勇善战,体格强壮,碰到神机营,也只能望而生畏,他们如今敢在十里之外打鼓挑衅,只不过是因为他们认为时机已到,朱棣的粮草殆尽,神机营已经变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正午时分,三保带着几人率先回营,告诉朱棣粮草已经在身后十里之处停放妥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岱钦那边还蒙在鼓里,以为朱棣已经走投无路了。 大家都以为这下朱棣会号令将士乘胜追击,一举拿下岱钦,没想到他却迟迟没有下令,一直等到傍晚,彩霞飘在天边,红红的一片,岱钦终于忍不住派了人来传话,“释放诺敏公主,元军可以退避三舍,退足三舍后再正式宣战。” 朱棣客气的回道,“三舍倒是不用退了,公主也不会交还,如若岱钦想要妹妹,为表诚意,可以亲自进营商谈,我军绝不会使下三滥的手段,扣住他不放,以我朝皇上的名义保证。” 那人带着朱棣的话回去,直到深夜,那边终于停下了鼓声,可是岱钦也并没有过来。三保问朱棣,岱钦会不会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充实了粮库。朱棣摇摇头道,“岱钦乃是谨慎之人,能熬住这么多天足以说明他的忍耐力和承受力。本王让使者带回去的话,他只要稍微一推敲,就会发现形式已经发生了变化。必定会派探子前去打听情报,这会子功夫已经停下了鼓声,说明他已经知道了。本王猜他马上不止要退避三舍,三十舍都来不及了。” 三保听后鼓手称赞朱棣神机妙算,宝儿脸上也露出开心的神色,只有我,心事重重的看了朱棣一眼,借口身体不适回了住处。临走之前,朱棣也是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两眼,并未说什么。 天快亮的时候,听说岱钦单枪匹马一个人来了营地。我一下子惊起,披了衣服就往朱棣那里走去。朱棣已经完全没有了前几日那种收敛的气息,脸上有些飞扬跋扈,整个人有一种锋芒毕露的感觉,坐在那儿便不怒自威。见我进来,他才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对身后的帘幔指了指,道,“进去吧。” 我本想与他说几句话,只是他身边还有人,我就没有言语,默默走到帘后。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岱钦走了进来。我悄悄隔着缝隙往外看,不由得对岱钦燃起一股钦佩之意,他看起来神采依旧,丝毫没有因为目前对他毫无帮助的形式而颓废,就是此时,虽说战役未开始,他也算是一败涂地了,不止被俘虏了妹妹,还被朱棣以两倍的军力狠狠的压制,他也没有不忿的神气,只是不卑不亢的对朱棣拱了拱手,笑道,“四王爷,咱们又见面了。” 朱棣背对着我,我并看不到他脸上的神色,但我可以想象,绝对是一种居高临下掌控所有的态势,“岱钦弟,几日未见,略显清减。” 岱钦垂首自嘲的笑了笑,“有四王爷这样的对手,不清减也难啊。” 朱棣似乎并不想与他讨论战事,对三保道,“虽是熟客,也不可怠慢,三保还不快安排岱钦弟坐。” 三保利索的端了一把椅子送到岱钦面前,岱钦对三保客气的笑笑坐下了。“四王爷也知道我此番前来是何意,不知道四王爷怎么考虑的?” 朱棣又对三保道,“倒茶。”三保连忙替岱钦奉上一杯茶。岱钦面对朱棣的精神碾压,并没有暴躁生气,既来之则安之,他端起茶水品了起来。 喝尽了茶,朱棣才道,“岱钦弟答应本王一个月的粮草,好像还没有兑现呢。” 第48节 岱钦唇角动了动,“三日内可以给王爷送来。” “岱钦弟派人前来说的是让本王奉还令妹,你们则退避三舍,之后再光明正大的宣战,此话当真?” 岱钦眯了眯眼睛,哈哈笑了起来,“王爷这不是埋汰岱钦吗?您现在已经有了粮草,开不开战是您说了算。虽说你们汉军有十万之众,是我们的两倍,但是当真打起来,输赢并不是定数。岱钦敬重王爷,但是并不惧怕王爷。我军中五万好汉也同我一样。岱钦今天只身前来,一来是新人王爷以大明皇帝的名义做的承诺,二来嘛,是想见见妹妹。” 朱棣斜睨他道,“哦?听岱钦弟的话,是不愿意修谊?” “不是岱钦是不愿意,是我众将士不愿意。他们都是保家卫国的真汉子,宁可战死沙场,不作亡国之奴。岱钦前来,是想告诉妹妹,做哥哥的没保护好妹妹,如今见她最后一面,来世依旧做大元朝的好兄妹!” 岱钦一番话说得磊落而光明,在场者似乎都有些动容。朱棣“唔”了一声,吩咐道,“去吧诺敏郡主带来。” 没一会,诺敏便被宝儿带来,宝儿站在她身边,已经替她松了绑。诺敏被关了这么多天,也疲态尽显,只是她并没有吃什么亏,也无人敢虐待她,到还不算不堪,能够见得人,她一走进来见到她哥哥,满眼涌出泪水,抱住岱钦,岱钦在她背上轻轻拍了几下,诺敏扫了一眼在场的人,眼中充满恨意,用蒙古语与岱钦不断的说着话,神情激愤,岱钦也用蒙语回她,只是语气温和,似在安慰,良久,两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开。只是诺敏已经不再流泪,岱钦似乎也松了一口气,好像完成一件大事一般。 诺敏站到一边,指着朱棣道,“明朝的王爷,我哥哥跟我说你也是个人物,说你保证他到这里来你不会为难他,现在好了,我们兄妹见过面,他也了却心愿,此行目的达到,是你履行承诺的时候了。放了他吧。” 朱棣笑眯眯的看着诺敏,奇道,“没有人说要抓着他不放啊,他要走随时可以走,你叫本王放了他,这话从何说起?” 诺敏冷笑,“你这样想最好。”她转而对着岱钦道,“哥哥,你回去吧,咱们的军队需要你,子民们也需要你,我不过是个草原上普通的女孩儿,如果你为了我投降,我会自杀向子民们谢罪,也会恨你。” 她这几句话说得咬牙切齿,连我听了都觉得有些寒意。她是打算牺牲自己,成全哥哥与朱棣一战了!这姑娘虽说鲁莽,但是绝对不失为一个重情重义的女子。 岱钦对朱棣笑道,“王爷您瞧,我并没有撒谎,连我的妹妹也明白这样的道理,咱们既是做不成朋友,便战场上见吧。” 朱棣淡淡道,“三保,送客。” 岱钦走后,便只剩诺敏一人,她忽的从腰间抽出与她哥哥给我的一样的宝刀,对朱棣道,“明朝的王爷,谢谢你派人把这把刀还给了我,这是我父亲母亲的定情之物,一共两把,我和哥哥长大之后,他们便将这两把刀传给了我们,并且告诉我们,将来遇到心上人便可以将刀子送给对方……” 我站在帘后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略略往朱棣的脸上看去,只见他微微皱起了眉头,然而并没有答话,诺敏继续道,“不过娘亲还告诉我,如果遇到危险,不能保身,可以用这把刀自尽,以免死在别人手里,留下终身遗憾。” 说着,她已经将刀子耽到脖间,竟是要自尽的架势!三保一步向前,诺敏却将刀子入肉三分,血已经顺着她雪白的肌肤流了出来,但她眉头也没有眨一下道,“不要靠近我,你救不了我,让我把话说完。” 马三保朝朱棣看了一眼,朱棣示意他退后。诺敏礼貌的说道,“多谢王爷成全。” “没有人逼你自尽,你不必如此,再说,开战之后,只消你哥哥战胜我们,他就可以把你救出去了,你大可以等等再做决定。” 诺敏摇摇头,“你不必哄我,只要是我在你手上,我哥哥是不会开战的。我们草原上的儿女将生死看淡,我并不在乎能活得多长。我死了,你和哥哥才能算公平。” 朱棣瞧了瞧诺敏,“你说得很有道理,本王很佩服你。” “既然佩服我,那就答应我两个要求。” “你说。” “第一,我死后将我交给我哥哥,告诉他,我要天葬。第二,把这把刀交给他。” 第129章.32.开战 诺敏端的是大气凛然,这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朱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都可以答应你。”诺敏听了,苦笑一下,手腕用力,便要自尽。一枚暗器这时不偏不倚的打中她的手腕穴位,她手上一麻,刀子落地。诺敏呆呆的看着地上的刀子,忽的哭了起来,“连死都不让我死吗?你不是答应我的吗?你们汉人为何说话这样不算数?” 朱棣无奈的耸耸肩,“本王答应你的都能做到,只是有人不想你死。” 三保识趣的将诺敏带了出去,朱棣把旁人也都遣了下去,自己没声没息的走到前面将刀子捡起,又走到我面前,将帘子掀起,“暗器耍得也好,你可以代替宝儿在我身边了。” 我低着头,“赫连是不是坏了王爷的事?您真的想让诺敏死吗?” 朱棣笑了一笑,并未回答,“方才那么多高手在场,随便哪个都能阻止她自尽,本王何必多言劝她?再说,我倒是正想听听她有什么临终遗言要交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也许会说些有用的话也不一定。”说着,朱棣将刀背在手上拍了拍,斜睨着我笑。 我的脸红了起来,不敢答话。朱棣却接着说道,“这兄妹二人当真都有眼光,竟然都把父母留下的定情信物交给了你。”他说完戏谑的笑了起来,直看得我心里发毛。 “当时我从他们的营地出来的时候,身上什么武器都没有,岱钦把刀子给我的时候是让我防身的,还说将来要还给他,那个……我若是不收,他便不让我走……“我的声音越说越小,朱棣低着头笑了起来。 “您笑什么” 朱棣将刀子在手腕转了一圈,“可惜了一对宝刀,削发如泥,玄铁所制。哥哥将刀子给你也不说清楚用意,如今刀子丢在了狼群之中,妹妹呢,慧眼却不识人,要将刀子送给一个女人……哈哈哈哈!”朱棣说着说着,大笑起来。 我被他笑得恼羞成怒,伸手便想夺他的刀子,“您也说了,人家是送我的,快给我!” 刀子顷刻间到了我的手上,但是没想到朱棣却对我毫无防备,手上被我鲁莽的划了一道口子,正殷殷的流着血。 我看到血吓傻了,连忙找出药箱帮他上药,心中懊悔不已。朱棣看我低头帮他包扎伤口,却并未发怒,一直低低的笑着。我小心翼翼的问道,“王爷,您乐什么?” 朱棣答道,“从前我用剑伤你一次,现在你算是报仇啦。” 我甩开手,“这怎么是我报仇呢?您也太小心眼儿啦,我这是误伤了您。” 朱棣摇头道,“不不不,不管是不是误伤,反正我们都扯平了。” 我被朱棣这奇特的观点弄得哭笑不得,“好吧好吧,扯平了。” 朱棣忽的抬头看我,眼神里放出奇异的光芒,“我手上又有他岱钦唯一的妹妹,又有他心仪的女人,他还敢动弹半分吗?” 我心中一阵发冷,难道朱棣想要把我也当做对付岱钦的人质?我看了看朱棣,他的样子并不像在开玩笑,“王爷,我与岱钦不过一面之缘,他不如女孩子细心,想着刀子要送给心上人,也许就是想着给我防身之用,如今刀子也在狼群里丢了,您是不是想得太多了?就是诺敏这事儿……本来我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还不是您非要我重新扮成男人去见她,才会让她不死心……谁料到……” 朱棣温和的笑着,就这么看着我说话,我说着说着,也说不下去了,红着脸道,“我欲将心照明月,孰料明月照沟渠?” 朱棣忍不住笑得更厉害,笑着笑着将我拉住,“你怎么这么招惹喜爱?” 我被他逼得不堪,决心恶作剧一下,“我招谁的喜爱了?招了您的喜爱吗?” 朱棣愣了一下,旋即将我扯到胸前,“你招我的喜爱就可以了,不要去招惹别人。男人绝对不行,女人也不行。” 我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猛地哈哈大笑起来,“哈哈,你是吃醋了吗王爷?” 朱棣被我抢白说中了心事,气势顿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吃醋又如何,本王瞧中的女人,她可以不喜欢本王,但是也不准喜欢别人,别人也不能觊觎她!” 我满头黑线,看着他就像一个小孩子护卫自己的玩具一样,有些开心,又有些失落。“王爷,岱钦可能就要打过来了,您准备怎么对待诺敏呢?” “做一辈子俘虏的人大有人在啊,再说她在我们这里也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比关在牢房里的那些俘虏舒适多了。”朱棣漫不经心的说道,我他不像是玩笑,身上有些发冷,“倘若她哥哥败了呢?也不放她回去?” “岱钦败了,放她回去难道是让她筹集人马再来报仇?岱钦若是胜了,那就更不可能让她回去了。再说,岱钦不会胜。”朱棣言简意赅的说道。 见我愁容不展,他问道,“难道你想放了她?” 我摇摇头,“怎么会,她是蒙人,咱们的对头。” 朱棣这才放心的点点头,“你能这样想最好。”他忽的换了一副温柔的强调,抚摸了我的头两下,靠近我喃喃说道,“阿漪,你什么都好,就是心肠太过柔弱,我也说不上你这样是好还是坏,在你心中,好像没有坏人,也没有计谋,什么人你都帮他们想想他们的难处,总是太过忽略自己的难处。如果一辈子都这样,你会过得非常累的。我小的时候,父皇教导我们之时,便告诉我们,什么事什么人都要衡量他的价值,做什么之前也要衡量得失,一定要最大程度的保护自己心里想要得到的东西。江山社稷更是如此,这朗朗乾坤,万里江山,其实连着父皇他自己,都是在为之服务罢了。” 我抬头迷惘的看着朱棣,“您对我好,也是想着我有利用的价值吗?” 朱棣噗嗤笑了,“奇就奇在这里,你说你有什么好处,可我就是想把你留在身边,即使你在我身边不快乐,我也不想你到别人身边去快乐。所有一切我想的就是,你得是我的。和我的衣服我的鞋子,我身上的剑我的马儿一样,给你刻上我的印记,让所有人都不敢再有染指。” 我有些恐惧,这可是这恐惧中又带着甜蜜,朱棣这样强烈的占有欲与他生长的环境有分不开的关系,可是现在他把这占有欲放到了我的身上,我……我虽说害怕,却希望他一直想着将我占为己有,有一瞬间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受虐倾向。许久之后,我才意识到,我这不是受虐倾向,因为朱棣又不是虐待我,他不过是想竭尽所能的对我好罢了。 岱钦此番回营,不过半天功夫就宣战。看来他已经接受了诺敏的建议,权当诺敏已经为国牺牲。朱棣嘴上虽说岱钦不会有胜仗的可能,但是岱钦可以说是元军留下的最后一支悍勇的队伍,元朝已经覆灭几十载,他们依旧存在,并且将剩下的居民治理的妥妥帖帖,足以可见岱钦的实力绝对不可小觑,所以朱棣也是十分认真的指挥着前线的布置。 朱棣最擅长的作战手法便是前锋一小队吸引敌军注意,再大队人马从侧面包抄深入敌军。我告诉他岱钦是个聪明人,元军在朱棣手上吃了那么多败仗,岱钦一定已经深入研究了朱棣的手段,所以这一招可能要稍微改改了。朱棣听了我的话之后沉默不语,终于还是临时开会,重新布置了战略。 果不其然,岱钦的前锋也没有多少人,不过是一些鼓手在那里妆势,他把兵力都集中在侧面准备迎接朱棣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他们毕竟是在大草原常年浸淫的人,一个个非常了解地势,也很会利用草原上的种种来做掩饰,非常不好对付。但是朱棣已然将人马掉到前锋,趁着对方门户大开之时便往里横冲直撞,本来岱钦那边的侧锋准备大打出手的,一听到自己老巢被朱棣攻打,全部慌了手脚往回调集。双方便在岱钦的营地入口大战了一宿,最终对方誓死捍卫,朱棣的兵并没有攻进去,但是岱钦那边伤亡不少。也锐气大挫。 而朱棣这边,则是大摆庆功宴,十一王爷送来的上好美酒,一坛坛的被打开,大伙儿非常受用。喝得正欢之时,探子来报,岱钦的队伍往后退了三十里,当之无愧的退避三舍。有些第一次经历这样大战的副将高兴的手舞足蹈。朱棣行军十年,这样胜利的场面见得太多,也没有太过欢喜,也没有因为没有一举拿下对方而沮丧。与三军对饮三杯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第130章.33.放走诺敏 军中自是欢乐,我悄悄跟着朱棣到了他的帐篷,问他为何不与将士们一起尽欢,他手上还端着一杯酒,对我举着笑道,“岱钦败得这样快,只怕是前瞻后顾的结果吧。” 是啊,诺敏还在我们手里,她若是真的自杀了,这消息传回岱钦耳朵,只怕他要率着将士们杀红了眼过来。诺敏一直被关着,怎么说对他也是一种掣肘。 我不想回答朱棣,回答又能如何,难道还能把诺敏放了不成? “阿漪,你说,岱钦要如何才能投到我的营中?” 我惊愕的看着朱棣,他不止想要打败人家,还想人家心甘情愿的臣服于他。岱钦那种性子,怎么可能!“王爷,您要么就碾平他们,要么就死死的看住他们,想要他们投降,只怕是不太可能的。” 朱棣冷笑两声,“阿漪,你是不是以为岱钦不肯投降乃是他高风亮节,有骨气有血性?不要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首先为自己打算的,岱钦为了草原上的那些人坚持,是建立他已经算好了自己不会孤立无援的基础上。” “他不是孤立无援吗?”我反问道。 “当然不是。”斜睨我一眼。 我狐疑的看他一眼,“您是什么意思?” “岱钦乃是王保保一支下留下的悍将,但是王保保带领元军那么多年,奸猾狡诈,怎么可能只留下这一队人马。岱钦不过是带领着最大批人马的人罢了,岱钦还有个堂兄,名曰索林帖木儿,这些年,带着人跟我打游击。这个索林还不像岱钦行事光明正大,奸猾得很,总是使阴招,千年被我狠狠的折了人马,这两年消停了些。但是不管他人品如何,如今岱钦在此地受困,只要他得知消息,岂有不来支援的道理?” 我大吃一惊,“岱钦居然还有这这一招后棋?” 朱棣微笑,“傻丫头,连我被他们烧了粮草,尚能找十一弟帮忙送来粮草,谁还没有几家亲戚几个朋友?所谓狡兔三窟,世人只道元人纯朴豪迈,你想想当年他们在成吉思汗的带领之下打到中原,欺压我汉人子民之时,可还有纯朴豪迈可言?如今他们这样可怜可爱,不过是因为失了势罢了,众人只会同情弱者。” “那岱钦现在是在拖延时间,等着索林来做后援?” 朱棣点头,“他等了这么久,我本来就很是怀疑,以为他单纯是为了诺敏,昨日看他兄妹对话,我才知道,岱钦也在与我打心里战,在他心里,其实他第一次来英里送粮草的时候见他妹妹,就已经权当没有这个妹妹了,他们草原物资匮乏,不如我们中原鱼米丰盛,给我送十天的粮草其实也是很不容易了,他宁愿拿出那些粮草,就是在掩人耳目,唯一的目的就是拖延时间罢了。” 我听完朱棣的话,浑身冰凉,岱钦……岱钦,竟也是这样的人?他表现出的兄妹情深,难道都是枉然?他在篝火旁跟我说他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那些人能够继续围着篝火跳舞罢了,也是骗我?不可能,谁都可能成为这样为了江山不顾情谊的人,岱钦不会。我相信他的眼睛,那样清澈见底的眼睛。 朱棣见我不说话,忽然有些恼怒,“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变得这样愠怒,自己也正为岱钦的事难过,便喏喏的走了出来。军中犹听得有人在扯嗓子唱着家乡的歌谣,明明声音粗犷沙哑并不动人,可我的眼角却慢慢的湿润了。 难道诺敏的命运竟也这样凄苦?要么在汉军看守之下郁郁而终,要么就是在无尽的囚禁之期内找个空隙自尽而亡。她的哥哥,她如此信任如此爱护的哥哥,宁愿为了不拖累他而愿意自己死去的哥哥,其实并没有想过要救她,如果她年纪大些,心智成熟一些,知道了这一切,会不会伤心难过,会不会对生活对世界失去信心? 这么想着,我竟然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关押诺敏的帐篷之外。因为首战告捷,军中甚是轻松,就连关押着如此重要的俘虏的帐篷之外,那几个小兵也架起篝火,烧了一坛子酒喝了起来。 “咱们喝酒会不会被罚?” “怎么会?方才副将亲自过来说的,咱们几个看犯人辛苦,可以在门口打两壶酒喝点儿,沾沾大家的喜气。只要不喝醉,不误事就可以了。”领头的老兵一边说着一边给每个人倒了一碗酒。 “嘿嘿,真是好,前几日接到家里来的信,我老皮生了个大胖小子,把我高兴地不行不行的,现在已经打了一个胜仗,说不定很快就能回去了,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儿子,我心里就乐。” “你小子!”老兵将酒放到他手上,笑着拍了他一把。那几个人一边在火上搓着手,一边喝了起来。 我悄悄的绕到了帐篷之后,用发钗戳破了篷布往里看去,只见诺敏坐在地上,斜斜的靠在两个麻包边上,头发比十多天前更加的散乱,大概是怕她会再想法子自尽,上下都被绑了起来,就连嘴里也塞着破布。她侧着耳朵听着外面军歌嘹亮,眼泪汪汪,看起来绝望极了。 我满脑子都是她和我睡在一个帐篷里悄悄的跟我说她心里有了人儿的时候的表情,她与她哥哥一样,长得并不是那么惊艳,但是他们都有一双魅惑人心的眼睛,不是媚眼如丝的勾引你,而是清澈如水的吸引你,让你忍不住去喜欢他们,信任他们。 诺敏才十七岁,可是她的一生已经就此注定了。她的刀子是准备留给我的。 想到这里,我热泪盈眶。我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似的,回到自己的住处,套上一件大大的黑色斗篷,将面目蒙住带了一把刀,带上一身神机营的兵服,又悄悄回到关诺敏的地方,把我用钗子挑破的地方用刀全部划开,窜进去,将诺敏手上脚上的绳索挑开,又把她嘴里的破布拿了出来,她正准备出声,我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别说话,我带你出去。” 诺敏本来眼睛里充满凶狠,想要抓我,听到了我的声音,又对着我的眼睛看了两眼,忽的就安静下来,将我带来的衣服迅速的换上了,跟着我往外摸了出去。 走到远处回头看,那几个兵还在门口喝酒,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我知道神机营的兵规严苛,他们看丢了战犯,结果只有一个死,那个老婆刚刚生了儿子的兵,连他的孩子一面都见不到了。想到这里,我心如刀绞。 这些天我已经把营地摸熟,早就知道哪里是薄弱的关卡,再加上今夜乃是不眠夜,守卫更是空虚,我牵了一匹马,很快就把诺敏带了出去。 第49节 一直跑了有十多里,我下了马来,对诺敏说道,“天空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你自由了。” 诺敏见我下马,连忙也下来,只是带着焦急问道,“是你吗?” 我摇摇头,“别管我是谁,你快跑吧。” “那你呢?” “回去。” “回去你会被杀死的!” “不用你管。”我冷漠的答道。 诺敏突然哭了出来,“我知道是你,那天我看到你跟着燕王一起进来审我,当时我恨不得杀了你,这段日子,只要想起你,我就咬牙切齿的恨你,可是……可是……你果然没忘了我,我猜到你会来救我。” 面对这痴情的少女,我也是哭笑不得,“你准备废话到什么时候?等着被抓吗?” “你不跟我走,我也不走。” “随便你,你可以选择跟我一起回去受死。”我转身便往营地走回。 诺敏在身后追了过来,“你真的不能跟我一起走吗?虽然你是汉人,我是蒙人,我们都不要管这些不行吗?你要是嫌弃我,我从此不回哥哥那里了,我们隐居起来行吗?” 我转身看了看诺敏,冷冷的说道,“你愿意隐居你就自己隐居,我的妻儿还在中原等我,我跟你走了,燕王找不到我,也会杀了我的妻儿。” 诺敏愣在原地,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般一点一点的滴落下来,良久,她才上马,缓缓地骑着马往前走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默默的念道,“好姑娘,去草原吧,去草原找一个配得上你的好男儿!” “你叫什么?”诺敏忽的转过身来问道,“我回营之后,若是听到你被燕王处死,必定领兵与他殊死搏斗,为你报仇。” 我没有转身,直直的往回走,“忘了我吧!” 良久,回身才见到诺敏狠狠的抽了马儿一下,往远处疾驰而去。 我脱了身上的袍子,一步步的往回走去。不能叫那几个人为我背黑锅。 骑马奔驰过来不过一柱香的功夫,走回去却慢多了,我一路边看星星,边想着回去如何与朱棣解释,不知不觉的便走了一个时辰。回到军营的时候,歌声已经没有了,只见一个火堆火焰高起,周围围满了人,靠近些看,火上却绑着三个人,就是那三个看守诺敏的人! 第131章.34.班师回朝 我迅速的跑了进去,只见一排人气愤填膺的指着着那三个小吏,说是灌黄汤把鞑子公主给丢了,要烧死他们以儆效尤。我并没有看到三保宝儿他们,更见不到朱棣的身影,便拉了一个人问道,“什么时候行刑?” “王爷吩咐,绑一夜再行刑。” 我松了口气,往朱棣的住处跑去,没想到守门的侍卫说他并不在,我无法,只得又跑到三保处,他正与几个人交代着什么,见到我,一下子愣住了,“你可回来了!” 我一把拉住他问道,“王爷呢?” 三保急忙对身边的几个人吩咐道,“你们出去找王爷,找到了就说他要找的人回来了。”我心惊肉跳起来,难道朱棣是以为我走了,出去找我了?看三保的表情,我就知道自己猜测的是对的。 三保将我拉回帐篷,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人是你放的咯?” 我点点头。 三保一跺脚,“我就知道是你!王爷也猜到是你,一有人报道诺敏被放了,王爷第一反应就是去看你还在不在,果不其然你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我带着诺敏走了之后,那几个在门口喝酒的人定时进去检查诺敏情况,这一进去,腿都吓得发软,诺敏不见了,帐篷布被划开好大一道口子,他们立刻就明白自己犯了天大的错误,把人给看丢了!三人一合计,还是自首可能会被轻判,便互相干了最后一碗酒壮胆,跑到朱棣处自首。没想到朱棣听到诺敏被放之后大怒,立刻便猜到是我,让三保去我的住处核实后更是怒不可遏,遂让人将这三个人绑了起来,若不是三保求情,立即便要处斩,将人头挂起,以责起当差不利。朱棣安排好搜查追捕的人马之后,不顾三保的劝阻,自己亲自出马出去搜寻-----众人都认为朱棣对这个鞑子公主人质极其重视,只有三保知道,朱棣其实是去找我。 听完三保淡淡的把这一切说完,我浑身发冷,良久才问道,“王爷回来之后,会怎么处置我?” “那要看王爷心情了,怎么说你也是放走了这样重要的一个人。”三保的语气故作轻松,我知道他是想安慰我,苦笑一声道,“看人的那三个兵都要被烧死,放人的我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三保叹了口气,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你千万别想着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替那三人求情,没用的。军令如山,主帅下令处斩,绝没有收回成令的前例。” 我抬眼看着三保,无话可说。我们就这么静静的等着,直至深夜,外面才有些声音,朱棣悄无声息的进来了,他一身黑衣,与外面的天幕形成一色,掀开帘子的时候,我只看到他的一张脸,带着薄薄的愠怒。 三保连忙上前帮忙打帘子,将他让了进来。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三保对我使了个眼色。我愣了一下,待朱棣坐下的时候,跪倒在地,面目平静的对朱棣说道,“王爷,诺敏是我放走的……” 朱棣冷眼看着我,并没有说话,三保在一旁坐立不安的看着我俩,半晌,自己悄悄摸摸的出去了。我依旧跪在地上,朱棣连看都懒得看我,垂首不言。 “王爷,那三个小兵……他们没什么过错,都是我的错,您放了他们吧。”虽说三保已然劝我不要有这样的请求,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求朱棣道。 朱棣抬头,饶有兴味的看着我,“他们为什么没错?他们看丢了我的人质,做错事就要受到惩罚,难道不是这个道理吗?” “对。”我咬了咬嘴唇,“做错事就要受到惩罚,我现在做错了,自然要受到惩罚。他们那几个人……您也知道,他们不是我的对手,我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偷走一个人轻而易举,何必为难他们?” “别跟我绕这些弯子。”朱棣冷冷说道,“军令一出,与圣旨一般,追回只会折损将帅威信,你认为是他们的几条命重要,还是我的威信更重哟?” 我无言以对,只能伏地不起,“若是如此,赫连愿意与他们一起受罚,或杀活剐,悉听王爷处置。” 朱棣并没有喊我起来,也没有说什么阻止我的话,只是居高临下,冷眼看我,良久,“你犯了这样大的错,一死岂能了之。”说完便起身走了出去,没过多久,三保便进来将我扶了起来,叹了口气道,“你这是何苦,不求明哲保身,倒给旁人求情起来。” 我含着眼泪道,“三保,这事真的不关那三个小吏的事,全是我一人做错。那个年轻人,妻子才在家乡给他生了孩子,难道要叫人家孩子都见不上一眼便命丧黄泉吗?若是上了战场丧命,传回去还落得个烈士的名声,他们这样死了,家里人怎么过?” 三保摇头道,“你不能这么想,上战场战死是为王爷杀敌,在营地内被烧死是为王爷立威,都算死得其所。看丢了人,不论如何都会受到死刑。你就别做无谓的挣扎了。了不得将来找到他们的家眷,多多的赏些银钱罢了。” “人命岂能这样贱?” “多亏王爷保着你,若是让人得知人是你放的,只怕火架子要多搭一个。”三保一语戳中我的痛处。 我拉住三保道,“是了,如果我向三军承认,人是我放的,那我势必要受到比那三个人更严重的责罚对不对?王爷若不想罚我,就得减轻对他们的责罚对不对?” 三保目瞪口呆,“你这是给自己找麻烦,也是给王爷找麻烦。” “除了这样,还能有别的法子救他们吗?” “你就没有想过,万一众口一声的要求将你也处死,你怎么办吗?”三保皱眉问道。 我愣了一下,“若是如此,权当我替那几个人陪葬了,黄泉路上,我也得跟他们说一对不起。” 三保无奈的笑着摇摇头,“你的想法,你以为王爷想不到吗?他已经叫我从现在开始寸步不离的跟着你,不得已的话可以动手将你制服,一来怕你再次离开营地,二来……恐怕就是防着你那一招。” 我彻底的没了指望。我也不想为难三保,只得老老实实的跟着他回了帐篷。连宝儿都搬离了我这里,帐篷里只有我一个人。接连几日,我都再没有踏出过帐篷一步----我害怕一出去就能听到关于那三个人惨死的事情。而这几天里,听说朱棣下令,趁胜追击,将岱钦的队伍又往后逼了两百里。如此,就算岱钦与索林会和,一时间也难以对朱棣形成什么威胁。 战事一起,便再也看不到风和日丽的天空了。整个军营内气愤开始紧张有序,与从前完全不一样。诺敏回到岱钦处,岱钦自是高兴地难以复加,再也没有了后顾,打起来也是气势有加。他现在愿意后退,让出领地,不过是缓兵之计。 半月之后,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索林终于与岱钦会和。不过他们的会和并没有那么顺利,朱棣一早就算计出索林前来的大概方向,埋伏下两万军队等着他,索林的人大约也就两三万,但是他们擅长游击,是以朱棣派出的这点人与他们算是不相上下,互有折损。以至于他们会和之后,也是迟迟不敢发动,猜测是在养精蓄锐。不过朱棣并没有给他们这样的机会,接连几日连续攻击,直打得对方没有还击之力,伤口不止没有养好还越来越大。 每当三保把这些事告诉我的时候,我都真心的佩服朱棣在作战方面的才华。同时又有些害怕,将来,他会把这些才华全都用到朱允炆的身上,顶着天下的诟病当皇帝。 岱钦此番最大的目的,好似并不是真的与朱棣一较高低,而是将索林收入旗下,俗话说千军易买,一将难求,索林与他汇合之后,就不再是乌合之众,他可以把自己的才能运用到岱钦的那些人马身上,如此,他们两人的实力会加在一起在翻个翻儿。 所以他们一路防守,一路反击,并未再做攻击,朱棣的神机营直追到八百里之外,粮草输送实在太成问题,才没有再继续,只得打道回府,这一役算是告终。 两边看来好像是朱棣赢了,但是朱棣心里清楚,顶多算个平手。 朱元璋在金陵得到朱棣送回去的战报之后,决定叫朱棣撤兵回北平,于是我们便先组成了先锋往回走,神机营大部队在后垫底。 关内迎接和赏赐自不可少,一路回到北平,我们都受到百姓们的追捧-----朱棣在北平这一带,实在是人民膜拜的对象,也难怪,他抵挡了万千元人铁骑,让原本地处边关日子过得心惊肉跳的老百姓们扬眉吐气,安居乐业,这是当今皇帝朱元璋也给不了他们的。 这样的盛景越往北平越甚,孩子们手拉着手在路上成群结队的唱着歌儿,“燕王好,燕王强,北平出了个燕大王。护人民,守边疆,百姓的日子变了样。” 更有无数妇女拎着篮子,在篮子里装上鸡蛋粮米,往行军的战士手里塞。我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渐渐地明白了为何将来的他不过穷一人之力,却可将整个朝廷推翻。 第132章.35.玉英大婚(1) 一路回到北平燕王府,府中也派出家丁远远的迎着。可是我却局促不安起来,有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感慨,不敢回去。宝儿一直陪着我,见我慌张,道,“小姐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如今王爷带你回去,你紧张什么呢?” 我苦笑,朱棣已经许久许久没有理过我,别说说上两句话,就是面儿也没见过。如若我们好好地,也就罢了,这样我与他回府,又算什么呢?当然,我不会把这些话与宝儿说,只是淡淡与她一笑。 再次踏进王府之时,我简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原来住的地方已经不在了,我再去哪里住呢?再回去我做什么安身立命呢?朱玉英她们还会来和我一起学琴吗?想到这些,我的脚似乎挂着千斤铅块,迈不起来。 宝儿一直跟在我身边,王妃与世子郡主在前门迎接王爷之时,她将我往一边侧院领去,回到这里,我好像变成了一个新人,路也不会走,话也不会说了,像个孩子一样的跟在宝儿身后。宝儿推开院门,笑道,“小姐,您看这里你喜欢不喜欢?这是王爷亲自给您挑的地方,您要是满意,今后就住这里了。” 这院子大约与我原来住的地方也不远,不过要大上许多,院子外围着院墙种了满满的竹子,清幽淡雅。院内是两架金银花,并几棵海棠树,边边角角都砌了花坛,种着各色月季花,有一个角落种着几株茶树,看起来是刚刚移植来的,我有些纳罕,对宝儿问道,“这里原来的主人是谁?” 宝儿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呢。不过王爷吩咐了,前面也没有我什么事儿,以后我就跟着小姐在这里住,帮忙伺候小姐了,希望小姐不要嫌我粗笨。” 我拉住宝儿的手高兴道,“真的,王爷真的这样说,让你以后陪我?” 宝儿羞涩的点点头,“是的呢。对了,这里有人在等咱们呢。” “有人等咱们?”我还沉浸在得了宝儿这样一个好侍女的欢乐之中,里间的门突然打开,一个娇小的女孩儿跑了过来,一把将我抱住,嘤嘤的哭泣起来,“小姐,您可回来了!珠儿以为您……以为您……” 看着怀中的珠儿,我也欢喜的不行,“你这些日子怎么样,过得可好?” 珠儿垂泪道,“您走了以后,我就一直没有再伺候过别的主子,只是与其他的丫头们修剪修剪花草,拾掇拾掇屋子,我也一直相信小姐会回来,她们都说我傻,可是如今,小姐这不是回来了吗!” 我被珠儿一番话感动的也热泪盈眶,珠儿见我伤怀,止泪道,“小姐,前些天王爷就传书回来,让把这进院子收拾出来,还把我叫过来,说你要回来了。我都是揣摩着您平时喜欢的样子收拾出来的,您看看,喜欢不?” 我练练的说道,“喜欢喜欢,有你在我最喜欢。” 珠儿腼腆一笑,接着说道,“这进院子从建府以来,就没有人住过呢,你看到的那些花花草草都是从前府中布置园艺的时候一并栽种的,就是那几株茶花珍贵,是王爷提前吩咐人起了一架葡萄空出了地儿,专门从滇南运来的山茶花种上了。还专门让我和花匠学着怎么养这些山茶,说是一定不能养坏了。” 我心中讪讪的,朱棣这些天并不理我,他什么时候背着我把这些都安排妥当了呢?这几棵山茶,难道不是因为在滇南的时候,我与他多嘴两句,这样美丽的花儿只能在滇南见到,回到北平便没有了? 我越想心中越是煎熬,不知朱棣到底是何用意。如此冷落又如此用心,难道便是他对我最大的惩罚?让我猜也猜不透,摸也摸不着。 “小姐,进屋子看看。”珠儿拉着我我的手道。 进了屋子,才发现这屋子几乎是按照从前屋子的格局布置的,只是大了许多,一应用具都是齐全的。一把琴,一案书,几支素淡的花瓶,插着时令的鲜花。 “珠儿,你真是一把持家的好手,将来也不知是谁修了三生的福气娶了你。”我真心的夸赞道。 珠儿脸上通红,“小姐还是和从前一样,总是说不到两句就要取笑珠儿。” 宝儿在一旁,淡淡的站着,看着我与珠儿主仆二人情深意重,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我怕冷落了她,道,“宝儿,你挑个房间。” 宝儿微笑道,“我不拘哪里都行。”宝儿本领大,心里有有算计,只因不是男儿身,其实是个做大事的人,现在朱棣叫她到我房中做个丫头,其实是太委屈她了,我也不敢太怠慢她,自己做主给她选了个既大又朝阳的房间,她推拒再三,才将自己的用具搬了进来,算是安家了。 这一天我非常开心,好像重新有了归宿一样,我出了些银钱叫珠儿送到厨房,让厨子给我们烧了几个菜送了过来,还带了一壶酒,叫宝儿珠儿都不要拘泥,以后我们如姐妹一样,没有外人的时候都是同吃同住。 两人扭扭捏捏半天才与我一起坐下,我们吃着酒菜,乐得没有人打扰。 这一晚,我抱着被褥睡得很香,半夜酒劲儿过了,却醒转过来,睡不着了。望着窗外一弯上玄月,猛地想起此事朱棣应该正与王妃徐云华你侬我侬,蜜里调油吧?俗话说小别胜新婚,正是年少夫妻,经久不见,怎能不亲密难分? 越是这样想,越是难以入睡,心中好像有万千小蚂蚁在钻噬一般。是啊,回到这里,就要面对这一切。这里的女主人是王妃,我能得以栖身,也赖他们夫妇收留。 草原上那些境遇,还是都忘了吧。这里的月亮,已经不如草原上的月亮那般明亮。 第二日一早,便有人给宝儿珠儿送来两件红色的喜服,还没人赏了两锭金锞子。我正好奇是什么喜事,珠儿笑着跟我说道,“小姐,您出去的久了,大概还不知道,再过些日子,就是大郡主的好日子啦!” 我惊住,“谁?” 第50节 “大郡主啊。饶是王爷王妃疼爱,硬是把大郡主留到如今才肯出阁,但是终究女儿家是人家的人,早留晚留留成仇,如今也要给姑爷了。”珠儿抿嘴笑道。 我竟忘了朱玉英已然是十七岁的年纪了!她不就是在十七岁嫁给了袁容吗?怪不得朱棣也无心恋战,赶着回来,原来是长女出阁。 府中大小姐出阁,燕王府自是十分喜庆,给每个丫鬟新作了衣裳,一应用的喜庆的红色,所有下人都有分外的赏赐,所有的屋子都开始重新刷漆,处处挂上红灯笼,缠上红布幔,王妃更是在府前施米施粥,给女儿祈福。北平的老百姓,没有一个不说燕王好的。 我看着眼前一片繁华热闹,心中有些酸酸的,是啊,人家结发夫妻,给长成的女儿办喜事,多么和睦恩爱的一家子。婚事顶在四月初十,袁家因不在北平,婚事主要操办都落在了燕王府身上,再说小夫妻婚后还是住在北平,在燕王府边上新建一所小院府给他们,这边更是忙碌,有人笑称,燕王府又是嫁女儿又是娶媳妇儿。 一直到三月初,新府邸落成,婚事也准备得差不离,大家都等着四月初十吃燕王府的流水席。这段时间,忙碌奔波,一个燕王府的人都累得不堪,终于能够消停几日好作休整。 我许久不见朱玉英,心中颇有些想念她,想到很快她就要嫁做人妇,犹记得初到王府,她才十四岁,活泼可爱,美丽动人,不由得感慨万千。 想去见见她,又总觉得前头不是我去的地方,而她,恐怕都不知道我这个琴师回来了,就算知道,只怕也不见得会来与我见上一面,说说体己女儿心事。便每日与宝儿珠儿在房中学着针织女红打发时间。 忽有一日,朱玉英倒是没来,朱玉贤来了。许久不见,她也变成了十五岁的笈开脸面的姑娘,生的秀气圆润,粉嫩一团。我惊讶万分,将她迎进屋子,“二郡主,什么风把您刮过来了?” 朱玉贤还是和从前一样,腼腆的很,我这样开心,她也是斯斯文文,对我温柔一笑,“先生,您离开王府好久,我们姐妹都很想念您。” 我感动的很,握住她的手道,“我也想念你们啊。” “听父王说你回来了,我们都高兴的紧,只是这段时间大家都在忙着姐姐的婚事,也实在抽不出空来见先生,现在姐姐更是大婚在即,母亲让她不要再到处乱走,所以我只好一个人来瞧瞧先生了。‘ 我感激的说道,“你们还能有这份心,我就非常开心了,没有时间来瞧我也是没关系的。你替我跟你姐姐说一声,祝她大婚快乐。今后有时间,等她做了袁夫人,我们依旧可以在一起聊天说话儿。” 玉贤点头,“姐姐也是这么说呢,只求先生以后不要再不辞而别。上回那场火灾,我们以为先生出事,整哭了好几日呢。父王也伤心得紧,天天往琴室去,后来还是母亲劝了好久,才总算不再前去。” 第133章.36.玉英大婚(2) “王妃……劝王爷啦?”我试探着问道。玉贤淡淡一笑,“是啊,母亲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又没有尸首,没准是走水的时候先生逃生去了,走迷了路没回来呢。没想到真是给母亲说中了呢。” 我干笑两声,不知道王妃在我走失的时候以什么样的心情去劝说朱棣呢?朱玉贤见我不说话,抿嘴笑道,“先生,我此番来,除了来瞧瞧您,说说闲话,可是带着任务来的呢。” 我一顿,“任务?” “是的,玉贤有事儿求您呢。”朱玉贤客气的说道。 我连忙说道,“郡主有事尽管吩咐,谈什么求不求,当真是生分了咱们的感情。” “是这样的,姐姐成婚,需要一个喜娘,必须是未嫁的姑娘,最好又比姐姐年纪大些,能够在大婚当日指引照料她的,这个人母亲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如今你正好回来,你又与我们姐妹情深意笃,我们商量一番,喜娘由你担当必定最是恰当,如今便由我来问问先生,能不能帮这个忙呢。”朱玉贤道。 “你们商量一番……你与谁商量一番的呀?” 朱玉贤笑了笑,“那自然是母妃,姐姐还有我啦。” 我头皮发硬,这事儿乃是王妃徐云华亲自指定我去做,我哪里能够推辞,怎么说我现在也是住在她的宅邸中。 “先生,您答应不答应?”朱玉贤摇撼着我的手臂撒着娇问道。我笑笑,“怎么能不答应?大郡主成亲,我又没有什么好东西送她,能出点力也是心意。” 朱玉贤完成了她母亲交代的事,满脸都是开心,“那就这么说定啦,我这就回去告诉母妃,叫她不要再为喜娘的事儿发愁啦!过几日有什么事我再来找你,咱们好好商量,一定要把姐姐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我点头称是,“大郡主已经够风光啦,有你这个爱操心的妹妹她更风光!” 朱玉贤捂嘴笑着走了。我却坐在屋里愁眉不展,前两天给丫头们送新衣的时候,我还因为没有我的份例暗自高兴了一把,以为王妃把我忘了或是懒得管我,现在这势头看来,她哪里是把我忘了,是把大招放到后面再使啊!我也不知道徐云华叫我去做喜娘,朱棣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他不知道呢,说明徐云华就没打算与他商量,他知道呢,那就说明他对这事一笑置之,觉得无伤大雅。 我正自出神,宝儿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个茶盘,“小姐在想什么呢,喝杯茶吧。” 我朝门外怒了努嘴,并未搭话。宝儿笑道,“小把戏,您就去呗,大大方方不卑不亢,又不会怎么样。” 看着宝儿有些不屑的神气,我忽的想起,宝儿应该是很恨徐云华的,她与三保本可以有个好结局,如今这样半吊子的处着,也是因为徐云华当初的阻挠。只是宝儿是个不爱说话的人,一切都放在心里,并不显出来罢了。 我怕说多了宝儿会触起宝儿的伤心事,也就笑笑作罢,“罢了,不过是举手之劳,不会怎么样。王妃为人贤良,必定一切都安排妥当。” 宝儿难得的笑了笑,“王妃的确贤良。三纲五常严尊谨守。”说完她就出去了。 我叹了口气,一边喝茶一边发呆。 接下来的几日,果然如朱玉贤所说,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一会子有人给我送来浑身大红的喜服,一会子有人给我送来些头面,一会子又是鞋袜,一会子又是赏赐。我每次都是对来人说一套喜服便了,其他的东西不需要的,她们确实笑嘻嘻的说,“哎哟,这是我们王妃宽厚,多些体面地装扮,一来长您的脸,二来也长王府的脸嘛!” 我只得一应都收了,看着案上越摆越多的衣物饰物,我也是发愁,这些东西都快赶得上新娘子的行头了吧?王妃这样做,显得极其厚待,可是……朱棣曾许我婚约,虽然我们没有拿上台面去说,在我离开的时候朱棣大张旗鼓的去找我,可就是宣称要去找侧妃的啊。如今大家眼里,我便是朱棣领回来的女人,只是不知何因养在府里并未婚娶罢了。徐云华叫我给朱玉英做喜娘……乃是把我和朱玉英当做同辈了啊。 岂有人不在背后指指点点,戳破了我的脊梁骨? 我倒不在乎这些闲言碎语,反正我有个窝呆着就行,宝儿从小在府里长大,行事严厉也是为人熟知,没人敢去招惹她,珠儿可就不同了。她本就负责我们的饮食居住,时常要与外面的人接触,总有人对她问东问西。她也是个能忍耐的,怕我多心总是自己吞到肚子里,直至有一天,她去厨房提食盒,却是空着手回来,眼圈通红的。我和宝儿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话,只是自己一个人躺倒床上,说是头疼,饭食也不拿了。 我坐在她床边,又是摸头,又是抚面,“可是近来风寒?我去厨房给你拿些粥来好不好?” 珠儿一把将我衣角牵住,“小姐,您可别去厨房。咱们今后自己省下份例出去买米买菜,在这里开个小灶吧。我会做饭,吃的也干净些。” 我见她神色不对,问道,“是不是有人说了你什么?” 我这一问,珠儿立刻忍不住哭了起来,我与宝儿查问半晌,我又向她许诺不论听到什么话都不会生气,她才抽抽搭搭的说道,“小姐,王爷这是怎么回事啊?把您没名没分的放在这里,连人影儿也见不到一个。您没回来的时候,他们告诉我王爷吩咐给您布置屋子,我高兴地什么似的,再加上王爷又这样细心,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您和王爷好事将近。可是如今、如今这算什么呢?” 我愣住,“你这话怎么说?” “您着火走失的时候,不少人都知道王爷每天去破屋子徘徊,后来王爷派出神机营找您,又说找的是侧妃,这事儿一传十十传百,咱们府里都知道了。这次王爷把你带回来,大家引为奇谭,说王爷是对您动了真心,要新立侧妃啦。如今这么久了,不止什么消息都没有了,王爷他……王爷他还默许王妃让您去给郡主做喜娘……大伙儿都说王爷把你带回来是当个姑娘养着……” 珠儿越说越气,两颊通红,我安慰道,“别人的话随他们怎么说去,那么多张嘴,咱们还能去堵着别人吗?以后你少出去吧,需要什么我自己去拿。” 珠儿是个非常护主的丫头,阻止不了流言蜚语,果然不愿意再出门。宝儿对什么都淡淡的,我也不愿意她出去受气,我们每天总是要吃饭洗澡的,要饭要水便是我亲自出去。我第一次去厨房的时候,厨房里的下人还不认识我,问我是哪个院里的丫头,我报了名字,她们果然一个个都是斜着眼睛看我,自然也不敢在我面前说什么,但我一转身,便能听到什么“果然是一副狐媚子长相”、“行事走路都是妖妖窕窕的”。我也不理会他们,拿了东西便走。 转眼到了四月初九日,朱玉贤下午便来喊我去朱玉英的房间,准备晚上为朱玉英沐浴更衣,我拾掇了一下,将徐云华赏赐给我的全套行头都穿戴上,也特地把脸面抹得白白净净,上了妆才去。朱玉贤一路夸我平时不装扮就已经素淡动人,如今上妆更是美艳,端的是“浓妆淡抹总相宜”。 我笑嘻嘻的听着她恭维,心中叹气。这样小的孩子,知不知道自己被母亲当做一杆枪在使呢?也许知道,无可厚非,也许不知道,我相信她依旧纯洁。 到了朱玉英的绣房,我才知道原来小姐们的住处还是十分奢华的。她独自占着一进院子,足有我那里三四倍大,屋子内流晶逸彩,用具皆是宫制上品。进了正屋,三道雕花屏风隔挡,一道道穿过,最里间才是朱玉英的绣床所在。此时她正穿着一身松松的月色绸缎袍子,满头秀发披洒在肩上。许久不见,已经长成了一个丰满艳丽的成熟姑娘。一见到我进来,她就站起身来疾步迎上来,紧紧握住我的手道,“赫连先生,你可想死我了!” 一听到朱玉英的声音,我就知道,她的个性一点儿也没变,还是那个无忧无虑,大大咧咧的女孩子。 我笑着道,“大郡主,恭喜你呀。” 她的脸刷的一下红了,低下头细声道,“呸,连你也要取笑我吗?” “这哪里是取笑,发自内心的祝福。” 朱玉贤在旁咬着帕子笑道,“姐姐,你平日在我面前总是装得一本正经,怎么见到先生就又变成这般了?” 朱玉英瞪了朱玉贤一眼,“你现在别跟我说嘴,李家那小子近来也总是求父王早日完婚,只怕你也在这府里呆不了太久。” 朱玉贤被姐姐抢白,一阵脸红,终于不再言语。这时,外面细细碎碎钗环碰动,好像有许多人进来了一般。 第134章.37.玉英大婚(3) 果然,徐云华片刻间便带着一众仆妇出现在我们面前。只见她越发白皙丰满,恰逢长女喜事将近,更是春风满面,看起来神采焕然。 玉英玉贤都迎上前去,一左一右的将她围了起来。我也上前给她请安。徐云华先是与两位郡主各自吩咐两句,才笑将我扶起来,“先生穿上这一身十分俊俏,倒不像是喜娘,像是新娘子。”说得一众人都笑了起来,“是呢是呢,王妃人逢喜事精神爽,姑娘要嫁人,连着看所有人都温和起来。” 我淡淡笑道,“多谢王妃夸奖。” 徐云华身边为首的一个大嬷嬷笑着对众人说得,“大家都往外站站,明儿大郡主就要给人家了,姑爷虽是极好的,但是王妃心中依旧不舍,有些话要与大郡主交代,咱们都往外去,叫她们母女说说话。” 我随着众人一起往外走去,里间只有徐云华母女三人罢了。我也晓得古代女子出嫁之前,母亲要与她说些体己话,聊些御夫术育儿经之类的,大家不便在场。徐云华带来四五个妇人丫鬟,此时都与我一起嫌站在院内,她们聚成一个小小的团体,在一边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时不时有人偷偷摸摸的朝我这里瞧上一眼,发现我根本没有再看她们,便更加肆无忌惮的对我打量着。我只背手看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也不理会她们。徐云华这一交代,便是一个多时辰没有出来,几个脸面老些的妇人已经着人端了椅子过来,坐在一边唠家常,只有我还是站着的。 大家也不知道她们母女要说到什么时候,渐渐地有些不耐起来。快到晚餐时分,院外忽悠人传道,“王爷到!” 那些妇人一个个慌了手脚,脸面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外迎去。我也踟蹰起来,不出去吧没有规矩,出去吧,我又实在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见到他。只是他既然前来,只怕也是想在女儿出阁之前多见两眼,肯定要进来了,我也只得硬着头皮一步步往外挪去,还没走出院门,朱棣已经快步走了进来,我差点撞在他的身上。连忙跪倒在地,“给王爷请安。” 朱棣眼皮子底下红晃晃一片,半晌才瞅出来这穿了一身红衣的人是我,嘴角微张,显得很是吃惊,半晌才蠕动嘴唇低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郡主的喜娘,等会要给郡主沐浴。”我毕恭毕敬的答道。 朱棣皱眉,“谁叫你来的?” “……”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那个为首的嬷嬷连忙上前答道,“回王爷,喜娘是郡主与王妃亲自指定的,都道郡主与喜娘姐妹情深,所以正是喜娘的合适人选呢。” 朱棣扫了嬷嬷一眼,眼神中有些薄怒一身而过,此时徐云华也已经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带着姐妹花儿从里面迎了出来,一边走过来还一边笑对朱玉英道,“你瞧瞧,你父王也要过来教导你,将来到了夫家要三从四德,不要再似在府中飞扬跋扈,上要孝顺公婆,下药团结姐妹,侍奉夫君,勤勉持家才是正理!” 朱棣看着两个女儿,目光中显出些宠爱,脸色稍微好看些了,语气也和顺许多,“云华,是你叫赫连来做喜娘的?” 徐云华点头,“是啊,王爷最近忙得很,这事儿我就没有与您商量直接做主了,您看看,我挑的人儿可还满您的意?” 朱棣不动声色,往里面走去,徐云华也面不改色,跟着一起往里走去。众妇人因有朱棣,不敢进内,只在外面守着,玉贤玉英也往里走去,走到一半,朱玉英忽的想起什么似的,走到我身边,粲然一笑,将我的胳膊挽住,把我也拉了进去。 朱棣坐到上座上,徐云华在一边伺候他倒了茶,才往边上坐下,幽幽道,“看样子,王爷对喜娘不满意?” 朱棣端起徐云华倒的水,轻声道,“这种事叫下人们进来做就好,你又何必亲自动手?” 徐云华温柔笑道,“成天的叫别人伺候,也是造业,我也该动弹动弹身子,再说,王爷在这里,我伺候王爷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朱棣低头浅笑,“大家都说你贤淑稳重,可是有时候你还像十七岁入府时那样倔强。” 两姐妹站在一边看着父母人到中年,依旧恩爱如斯,都咬着嘴唇在笑,还互相使着眼色,我站在一边尴尬万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出去又找不到借口。 徐云华低低笑了起来,“孩子面前,王爷也不放尊重些。” 朱棣敛起笑容,话锋一转,“王妃当真要让赫连漪做喜娘?” “有什么不妥?”徐云华蹙起秀眉问道。 “她在府中不久,而且也不认得人,更别说明天袁家那些人和官场上的官员,到时候有什么纰漏,那倒是不好。”朱棣继续喝着茶,好似无心一般说道。 徐云华也沉稳下来,“啊,王爷说的是,我竟没想到这一层,只想着赫连与英儿相熟,倒能多多帮着英儿的。明儿就要大婚,现在也找不出合适的人选了啊。” “我看贤儿就很好。”朱棣漫不经心的说道。 徐云华面色一凝,“王爷真是会玩笑,贤儿这么小,又没有见过世面,怎么当此大任。” “你表哥家的女儿也不错,今年恰恰十八,也是云英未嫁,跟着她父亲一起千里迢迢来吃喜酒,大概也是很有魄力的,就她吧。听说她还没许人家,说不定这一次她父亲就能在宾客中给她挑个好婆家。”朱棣的话好像是在与徐云华商量,但是其实已经不留余地,徐云华是聪明人,知道多说无益,便只得对着外面喊道,“快去把东乡小姐喊来,大郡主等着沐浴了呢。” 朱棣心满意足,瞅了瞅朱玉英道,“为父要与你交代的话恐怕你母亲都交代过了,无非是叫你多在相夫教子上下些功夫,不要在人家家里生乱就好。” 朱玉英撇撇嘴,“偏生父王这样不看好我。” 朱棣笑笑,“父王要走了,你跟你母亲妹妹好生多聊聊,今后这样的机会就难得了。” 说着,他便起身往外走,到了门口,对我招呼道,“王妃要教导郡主,你别在里头杵着了,出来吧。” 我如释重负,跟着朱棣脚后跟儿往外走去。一出院门我就请辞准备回自己的屋子,朱棣却道,“你回去又没有事,着什么急?” 听了他的话,我只得诺诺的跟在他身后。我想着画面一定非常滑稽,燕王爷一本正经的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个穿着大红衣裳的下人,满头插着金银首饰,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朱棣七拐八绕的带我来到后花园,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他找了一处石亭坐下,我便站在一边准备听他说话。 “你为什么不坐?”朱棣问道。 我不想与他争辩什么,便顺从的坐下。 第51节 “你这穿的都是什么?”朱棣皱眉,有些厌烦的问道。 “喜服。郡主大婚,自然要穿的喜庆,讨个彩头,王爷没见整个王府的丫头都穿着红背心吗?我这差点做了喜娘的人,当然要一身红。”我没好气的答道。 朱棣走到我身边,将我头上的金银钗饰全部拔了下来,“俗气极了!” “别人夸我俏丽呢。” 朱棣顿了顿,对着我瞅了两眼,“上了妆容确实比平常漂亮些,但是这些大红大紫的热闹东西着实不适合你。以后少穿。” 我起身道,“王爷的话谨记在心了,还有什么交代的吗?若是没有,赫连便回去了。” 朱棣见我烦躁,奇道,“奇了怪了,我找你惹你了?云华做事不周,我不是替你解围了吗?怎么尽把一身怒气全撒我身上了呢?” 他不说我倒还好,这么一说,我满鼻头开始酸了起来,索性低头看脚不再说话。朱棣本以为我会与他强嘴,见我示弱,不由得走过来,柔声问道,“怎么了?” “真的没什么,赫连就是累了,想回去休息。” “你是不是受委屈了?”朱棣忽的笑了起来。 看到他还有心笑话我,我怒上加怒,“我在王府里好吃好喝,又有大房子住着,承蒙王爷庇护,还有两个丫头伺候着,何来受委屈之说?只怕没有了王爷,赫连出去伺候人都没人要。” “怎么没有人要,你既然要出去伺候人,不如留下来伺候我。我给你开双倍的份例。” 朱棣这样不软不硬的回答我,我简直无话可说,只得扭过身去,“王爷,你要是真的有心做好事,不如放赫连出府吧,出去了我摆个字画摊儿也好,弹个小曲儿也罢,都是能养活自己的。” “还说没受委屈。我燕王府既是好吃好喝好住的养着你,为何宁愿出去受苦?”朱棣欲擒故纵的问道。 我心中自嘲,他无论怎么问,我又能说什么?不过自讨没趣罢了。他与徐云华是多年夫妻之情,他又怎么会听我一面之词? 第135章.38.玉英大婚(4) 我微微笑道,“记得前年在金陵猎场外,王爷与我说一身金缕衣,不如一日自由行,不止王爷还记得否?” 朱棣脸色微变,“你觉得在王府里不自由?” “自不自由不是我说了算,王爷心中有数。” 朱棣微微颔首,凑近我道,“你在我手里,才能有自由,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心里咯噔一下,仿佛什么秘密被泄露一样,抬眼看朱棣,只见他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好像洞悉一切似的。我只能翕合嘴唇,半天才答道,“王爷收留之恩,赫连没齿难忘。” 朱棣挥挥手,“回去吧,明儿带宝儿珠儿到前头来用餐。” 我本想拒绝,想想自己是无所谓,可是两个丫头在府中总是要做人的,若不给她们这出头的机会,只怕她们今后更要受欺负,便答道,“好的。” 我回到住处,心中犹嘤嘤戚戚,朱棣那话说得很有意图,他不是乱说话的人,能让我察觉出他另有所指,他他一定是另有所指。难道……他已经知道我从前是锦衣卫? 如此猜测,一晚上我都辗转难眠。一直到第二天一早,府外就开始大放炮仗。因为袁家的新府邸就在边上,大户人家又讲究接亲要趁早,最好是天还没亮就把新娘子接走,是以迎亲的人天刚蒙蒙亮就开始放催妆炮,除去“喜娘”,娘家还要出一个“送亲嫂”将新娘子送上花轿,因朱玉英暂时还没有正式过门的嫂嫂或者弟媳,依旧是由表嫂代替。及至男家来迎亲,府中所有人都已经聚到上房,准备看新娘子。燕王府乃是大户人家,又兼皇族,姑娘出门,实乃下嫁,是以袁家的催妆炮放了四五串,闺房里头传出来的话依旧是新娘子还未上好妆,端足了架子。催妆炮放到第八串,喜娘与送亲嫂才扶着凤冠霞帔披着盖头的新娘子出来。 虽然看不见朱玉英的脸面,但是大家都看到新娘子身段窈窕,姿势端正,不失郡主风度,宾客更是起哄新郎官取得了好妻子。袁容这几年一直住在王府做仪宾,为了朱玉英被大家也不知道开了多少玩笑,早就已经习惯了,只是乐呵呵的去拉新娘子,大伙闹着叫他背新娘子上轿,他也是二话不说便背了起来。 大约是背起的时候朱玉英并不舒泰,众人都看到新娘子伸手拍了新郎胳膊几下,大火更是笑闹,“新娘子新郎官乃是旧识,青梅竹马,如今做了夫妻,更是好得蜜里调油,羡煞旁人。” 好在朱玉英盖着盖头,大伙儿看不见她的脸,我猜一定早就红的发烧,像那熟透的柿子。王妃并未露面,听仆人们说是在朱玉英的屋里难过,女儿养了这么久,就这么嫁人了,难免满眼泪水,也不便出来照料众人,几个偏妃本就没有管事的,这又是大房的儿女婚事,更没有人愿意多管闲事,只图个乐呵,朱棣在前堂接待各路朝廷官员,后堂便显得有些乱糟糟的。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男声传了过来,“嘿!大伙儿!新娘子已经接走啦,还围在这里做什么?前头有新煮的喜蛋,足足的喜酒,十色茶果一应俱全,芝麻糕桂花糕梨子糖都摆不下了,你们还不去吃?” 内眷及仆妇听见声音,都朝发出声音的人看去,只见朱棣的大舅子徐辉祖正靠在廊边柱子上笑嘻嘻的看着大家,手上还正在剥着一颗龙眼,送到嘴里嚼得津津有味儿。 许多丫头都是认得他的,因他一向和顺,大胆的已经上前去调笑,“舅爷,外甥女儿大喜,您怎么今儿才到?” 徐辉祖笑道,“这不路上丢了盘缠,一路边给人打些零工,才撑到这里来了吗?” 丫头们“呸”了一声,“舅爷竟会哄我们这些整日价呆在北平没见过世面的丫头,回到金陵见了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只怕嘴里也就不敢这样胡编乱造了。” 徐辉祖嘻嘻笑着,眼神却不经意的溜到了我这边,与他目光对视,我连忙低下了头。一众人被徐辉祖一忽悠,果然都到前面去吃喜酒去了。徐辉祖便缓缓踱步到我身边,低头对我好生一顿打量,“嘿,你还在王府呢?” 听见他这声口,我奇道,“我不在王府还能在哪里?” “咳咳,没什么。我以为姐夫明察秋毫,早该……”我没等他说完,一把将他拉到蔷薇花架子后头,瞪了他一眼,“你可别瞎说了啊!我早跟王爷说清楚了。” 这下换做徐辉祖讶异了,他把一张俊秀的脸拧成了一个疙瘩,“你竟然与姐夫交代了?” “那是当然,你姐夫确实明察秋毫,不交代清楚身份背景,能在王府里栖身吗?他能允许会威胁到王府安慰的人在王府里吗?” 见我说的振振有词,徐辉祖虽是震惊,却好像也并没有太失态,只是不断地咂嘴,“厉害厉害,看来你非常人,姐夫能为你冒这样大风险收留你。” 我白他一眼,“冒什么风险,我又不吃人。” “你可比林子里的老虎还厉害。”徐辉祖邪邪的看着我笑道,“走唠,到前面去吧。” “我不去了,一个下人,去凑这个热闹干什么。” “说什么瞎话,你跟在我身边,除了府里人,外头来的宾客谁会知道你不是主子?”徐辉祖说着便一把扯住我,挽住我的胳膊雄纠纠气昂昂的往外走去。我正想与他反抗,却来了一众朝廷命妇准备到后面去安慰王妃嫁女之殇,我只得装作没事一样,跟她们互相行了礼往外走去。 身后还传来一阵阵疑惑声,“咦,徐家大公子竟然娶亲啦?怎么没听说啊。” “哎,徐将军不在以后,他们家的几个公子也是胡闹,到如今也不正经娶个主妇管管府邸,听说乱的很。” “别瞎说了,回头给燕王妃听见了要不高兴。” “……” 我朝徐辉祖看去,只见他脸上有一闪而过的不愉快,不过很快就又恢复了他那副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样子,笑着对我说,“你瞧瞧这些长舌妇,做了这么多年诰命夫人也和村妇差不多,这么爱管别人的闲事。” 我知道他嘴上这么不在乎,心里其实还是有不快,只得的顺着他笑笑,“你别搭理不就完了。” “我倒是不想搭理,只是这些人好像天天没事一样,到处打听适龄男女婚嫁与否,知道我未婚娶,一个个的比我辞世的老子娘还要操心,天天张罗着人给我递信,哪个院外家的姑娘生的水灵,哪个官员家的小姐行的端庄,好像我不娶妻碍着她们事儿了一样。当真是要把官媒私媒都要逼得接不到活儿了。” 听着徐辉祖一通抱怨,我忍不住噗嗤笑了,原来不管现代古代,女人一上年纪都爱干这个活啊! 徐辉祖见我笑,“你笑什么,你也觉得她们好笑是吗?” “我倒不觉得她们好笑,我是笑你,如你这般,翩翩浊世佳公子,年少多金,家世显赫,爹娘又不在了,嫁过去直接做个当家主母,连公婆都不用伺候,当然一堆小姐姑娘眼红你啦!” 徐辉祖哭笑不得,“我既然这么好,怎么没见你想到我家做主去?” “那不是这样说的,人各有志嘛,我就乐意做个普通人儿,谁愿意做那一大家子的主,烦都烦死了。” 徐辉祖拍手道,“通透人儿,通透人儿!” 这一路说着,我们已经到了前堂,果然宾客众多,达官贵人几乎集聚此地。大伙正哄闹着,往上方去给朱棣道喜,歪头忽悠太监来传圣旨,原来朱元璋也要给大婚的孙女赏赐。赏的那些金银珠宝自是不在话下,老人家更是亲笔写了一副匾额送来,大伙儿偶读闹着要看圣上墨宝,燕王府更是脸面大涨。 明黄的缎布拆开,只见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佳儿佳妇”。大家都赞赏皇上墨宝乃是稀世少有之文采。 徐辉祖拉我站在一边,道,“你不想看看?” “反正看不到。”我摇头道。 “你想看?”徐辉祖惊奇的看着我。 我撇撇嘴,见徐辉祖认真的样子,故意玩笑道,“我倒不想看皇上写了什么,我想看看有什么稀世的金银珠宝,我这人贪财!” “来来,这样你就能看了!”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徐辉祖已经一把将我抱起,这下我就比底下众人高了一截。“看到了吗?” 我羞得满脸通红,使劲儿在他身上拍道,“你放我下来,这么多人,你这算什么体统!”徐辉祖慢悠悠的的把我放了下来,瞪了我一眼,“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你自己说要看,我巴巴的把你包起来让你看,你又说不成体统,体统是个什么,能叫你大开眼界看到皇上的好东西吗?” 我正想与他多争辩几句,抬眼一看,却浑身僵住。 朱棣就站在不远处,正冷冷的看着我和徐辉祖嬉闹。 第136章.39.物以类聚 我们中间隔着不少人,朱棣也只是瞥了我们一眼便被人簇拥着离开了。我却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了。徐辉祖淡淡的看着我,若无其事的抓起一把瓜子嗑了起来。我转身往外走去,徐辉祖跟了上来,“干嘛啊?” “回屋了。” “为什么回屋?”徐辉祖明知故问的问道。不过他这么一问,我还真回答不出,难道说刚刚被朱棣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一幕,所以我不能再去吃喜酒了吗?“好了好了,不难为你了,你愿意回去造个壳缩起来,你就去吧。”徐辉祖接着说道。 我不服气道,“什么叫我造个壳缩起来?我这不是不愿意惹火上身吗?你没事好好地把我举起来做什么?我用得着你举吗?我一个翻身……”我指着顶上的房梁,气呼呼的道,“我一个翻身我就上去了,想看什么看不见,用得着你举吗?” 徐辉祖见我恼羞成怒,哈哈哈的笑了起来,“哎哟哟,哈哈哈!” 我转身端起一小杯喜酒,气呼呼的喝了下去,“你瞧,我今儿一天都在这里蹭吃蹭喝,谁要造壳当乌龟了,我又没干亏心事。” “好啊!”徐辉祖却不似我这般斯文,直接端起酒壶,“趁着主人家酒好,咱们好好地喝两杯。”徐辉祖一贯在金陵的风月场中混迹的,酒量非常好,饶是我也算不错,也不敢与他太过拼量,不过是找了个位子坐下,搛起几块糕点填着肚子。徐辉祖笑话我,“姐姐府里这只是茶酒,袁府里今日才是热闹呢,大鱼大肉的供着,你等会儿不过去吗?” “我当然不能过去。我们是女方家里的女眷,能得到允许到前面粘粘喜气就是很大的荣幸了,再往别人府里去岂不是僭越,给人知道了不大好。” 徐辉祖挑眉道,“听你这么一说,连我也懒得过去了,珍馐海味我又没少吃了,到那边去还得端着舅爷的架子,就连闹洞房也会显得为老不尊,不自在。” 我苦笑,“这可是你自己不愿意去的,别到最后算我头上。亲外甥女儿出嫁,舅舅竟然不去主持大局,到时候又要落下诟病的。” “有增寿在那边呢,你当真以为我不识大体不顾大局吗?” “二公子?”我吃惊道,徐增寿乃是徐达的次子,徐达逝世后,徐辉祖继承了爵位,受封魏国公,而徐增寿,几年后也会被封为定国公,一门二公,这在明朝只有徐家这么一家,其中当然还有一大段故事,现在我也不知道哦这段故事是怎样。但是对这个徐增寿,倒颇想一睹风采。 徐辉祖斜睨着我笑道,“是啊,你都说了,外甥女下嫁袁家,我们做舅舅的怎么能不来?怎么,你想见见我这弟弟?哈哈,增寿也是英俊神武,只是有些年少老成,还有,他不似我这般漂泊不定,早就娶了妻子啦,小毛头都已经有了两个。” “呸呸呸,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把我当做那一群夫人太太了吗?以为我见到年轻小伙子就要给他张罗婚事吗?” “我不怕你着急为他张罗婚事,我怕增寿太过迷人,你要把持不住啊。”徐辉祖没好气的说道,戏谑不堪。 及至现在,我也分不清他是天生浪荡呢,还是故意做给朱元璋看的,如此装疯卖傻。中午,燕王府里几乎就已经清净了,除了一些女眷基本上都赶到袁府去吃酒了。平日里难得上一次桌子的丫头们都出来了,一派喜气洋洋,非常和乐。 我坐在这里一上午,早就酒足饭饱,本就不喜欢热闹,我便借口往后去了。徐辉祖已经醉眼斜暘,懒得理会我,依旧留在前面吃酒。 我本想溜回屋中,不料酒气上头,一时间迷迷糊糊竟走到从前居住的地方。意识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门口,一时感触,索性往里走去,想看看从前的屋子。果然,这里一直没有修葺过,残垣断壁,墙壁漆黑。床褥桌椅早就变成了一堆木炭。只剩下弹琴的那架长案还剩一半,上次回这里的时候,我看到朱棣在此徘徊…… 想到此处,我有些惘然,还想多驻足一会,一阵清风吹来,头脑清醒一些,便退了出来。难得府内没有什么人,又伴着徐徐清风,我干脆多走了几步,没多久,竟又到了诚意伯所在的那个道观。两年未至,道观更显破败,门前杂草重生,想起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进来之后,朱棣对我那样大火,我不敢再往里去,转身准备离开,没想到院门忽的打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站在门口对我笑着招手,“料得今日有贵客降临,老身等了许久啦。” 我回头一看,那人不是诚意伯又是谁?虽是不敢沾惹,可是这样德高望重的老人亲自出门迎接我,我岂有不进去的道理?我上前去,恭恭敬敬的对他拜了拜,“道长所说的贵客难道是我?真是折杀我。” 诚意伯微笑道,“贵不贵,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说着,他指了指天,“举头三尺有神明,老天说了算。” 我跟着他往里走去,院内还是和以前一样,修葺得整整齐齐,清清雅雅,树下是一张石桌,两个石墩子,石桌上刻着横竖线,正是上次看到他与朱棣下棋的地方。诚意伯自己先坐下,又让我坐到从前朱棣做的地方。我脸上略微有些发烫,单手竖起,虔诚的问道,“道长等我,可是有什么醒世之言交代,指引我走出迷津?” 诚意伯慈蔼的笑了笑,“姑娘言重啦,老身自身尚且难保,何来警世之言,不过是闲来无事,久未见人,想拉个客人进来坐坐,闲聊一番罢了。” “您德高望重,愿意与我这样的黄毛丫头聊天,我已经受宠若惊啦。” 诚意伯淡淡道,“你我皆是一般人,何必说这样的生分话?” 被他这么一说,我手心略微出汗,放在两个膝盖上擦了几下。“老道长此话我就不解了。” 诚意伯眼神如炬,瞅了我一眼,“你我为何选择在燕王府栖身,原因大约一致。燕王今后有何担当,你我也都应该有些算计。” 第52节 我的心突突的跳了起来,人也跟着站了起来,“老道长说的话赫连有些听不懂了。” 诚意伯微微侧目,“在老身面前,不需要掩饰啦。小姑娘既是不愿意与老身坦诚以待,有些话老身就不多做赘述了。” 我看着眼前这仙风道骨的诚意伯,忽然觉得他也是个狡黠至极的人,能脱身至此,朱棣胆识过人是一方面,他算计周到一定也是一方面。他现在便像一个猎人,一步步诱导我进入他的圈套,让我顺着他的思路与他沟通。 我浅尝辄止,不敢与他深谈,只说道,“今儿郡主大喜,府里倒没有什么人了呢。” 诚意伯点头道,“今儿确实是大喜之日,只是燕王府将来的好日子还多着呢,就是郡主,她的大喜之日也还在后头。” 燕王府今后变成皇宫,郡主今后变公主,当然都还有好日子在后头。诚意伯句句有所指,我却一句话也不敢答。甚至开始后悔自己管不住腿脚,走到了这里来。 诚意伯看我局促得很,爽朗笑道,“小姑娘看来不想跟我这糟老头子多聊了, 赶紧去凑凑外头的热闹吧。以后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随时可以来找老身,只要老身这一把骨头还在,能帮你的一定会帮你。” 我心事重重的从诚意伯处走出来,心中奇怪,这老头儿为何口口声声的咬定我将来会需要他帮助?难道他已经算好了?还有,他说什么我与他乃是同一类人,难道是说我们都能预料将来之事? 越想越是心烦意乱,我迅速的往回走去。走到一半却又遇到了徐辉祖。我皱起眉头,一遇上他,一时半会的就脱身不了。“您不是在前面喝酒吗?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徐辉祖答道,“许你散酒,可就不许我散酒了吗?” “许许许,您在这里散着酒,我要回房间去睡一会,头晕得很。”我扶着头装出虚弱的模样。 徐辉祖摇摇头,不屑道,“你们锦衣卫署,各个都是精通十八般武艺,喝几口小酒岂能就叫你这般草包起来?” 我浑身定住,直勾勾的看着徐辉祖,半晌才颤颤巍巍的问道,“徐公子说、说什么?赫连怎么听不懂?” 徐辉祖看了我一眼,吃惊似的,“你不是都与姐夫交代清楚了?怎么,这事儿还瞒着?你乃锦衣卫署北镇抚司百户赫连漪,直接隶属于同知越龙城……” “你听谁说的?!”我厉声止住徐辉祖的话,浑身微微颤抖起来,这些事,他为何知道的一清二楚? 徐辉祖忽的哈哈笑了起来,“你反应这样大,看来并没有与姐夫交代这一段啊!那……你岂不是还是有个把柄在我手上?” 第137章.40.秋后算账 徐辉祖好似就在等我这紧张焦急的样子,在我面前嘿嘿笑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他是城府太深故意装疯卖傻呢,还是真的万事穿肠过,一件不留心。此时此刻我还不敢跟他闹僵,万一他真的跑去和朱棣说了,形势便又要翻个个儿了。 徐辉祖见我脸色都变了,半晌才道,“好了啦,放心便是,我徐辉祖岂是那等搬弄是非的人?上一次答应你的事儿我不是也藏到现在也没有说出去,喏,姐夫知道的也是你自己说的,跟我没有关系啊。” 我哭笑不得的看着他,不知道如何答话了。徐辉祖见我进退两难,便适可而止道,“咳咳,增寿一人在袁府,也不知道能不能应付得来那么些宾客,我这个人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说是叫他一个人敷衍去,终究还是怕他会失了台面,我还是过去坐坐吧。你呢?去不去?” 我明白他这是给我台阶下了,自然连连摇头道,“不去不去。舅爷自己去吧。” 徐辉祖这才摇着身子,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燕王嫁女,不止是北平的大喜事,也是朝廷的大喜事,这一场喜宴连摆三天,将所有附近城市能请的人全部都请来了。也算是宾主尽欢,三日后客人差不多也就散尽了。这一日正赶上朱玉英回门省亲。 方出门几日的女儿回门,正是父母揪心的时刻,王妃一早便命人做了几色朱玉英最爱的糕点小菜等着她回门。因着从前朱玉英总是来我这里学琴,又待下人十分宽厚,时常还会带些小玩意儿给珠儿,珠儿与她十分亲厚,是以一大早便与我说要去前头看看姑奶奶回门。难得见她有此兴致,我便同意了。 待到珠儿回来之时,只见她把朱玉英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大郡主怎么嫁了人出落得越发水灵啦?头上盘着髻,身上穿着一套水红的衣裳,唇红齿白的,也不像从前那样冒失,见人就笑盈盈的,连王妃都夸她成熟许多呢。” 宝儿在一旁道,“那是自然,从前在府里是千恩万宠,如今到了人家家里要做一府的女主人,自然要端正大方。” 我听着她们俩说道,也颇想去看看朱玉英如今如何,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在心里默默祝福也就罢了,她如今万千宠爱在一身,也不差我一人。没想到中午用膳之时,朱玉英的贴身丫头却来到我这里,唤我去吃饭。 我受宠若惊,“郡主如何叫我?”丫头笑道,“郡主说在这府里,除了二郡主与她年纪相仿能说上几句话,就是先生与她亲厚了,今儿省亲回门,一定要叫上先生一起吃顿饭。” 我回头与宝儿对视一眼,只见她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我便对那丫头道,“你告诉郡主,我这两日偶感风寒,本不是身娇肉贵的人,往前头去一趟倒不算什么,只是怕沾带了郡主王妃倒是大事,待我身体好了,一定亲自到袁府拜访,恭祝她新婚志喜。” 丫头听我如是说,也只得笑笑罢了。送走丫头,宝儿才颇有些赞赏的看着我笑了笑。这一晚,我已经躺下准备睡了,外头突然响起敲门声,宝儿警醒,很快便去开了门,我披上衣服站在房门内往外问道,“宝儿,是谁?” 奇的是宝儿半晌也没有答话,我正兀自纳闷,只得打开门看看是出了什么幺蛾子,只见朱棣定定的站在门外,面无表情的瞅着我。我心下惊讶,自上次朱玉英大婚当日在前堂与他见了一面,已经许久不见他了。渐渐地我也习惯了,边关之外的朱棣狂放不羁,热情幽默,王府之内的燕王冷漠如霜,谨言慎行。只是……他怎么这时候跑到我这里来? “不请我进去坐坐?”朱棣沉声问道。 我只得让过身子,把他请进屋内。朱棣兀自坐下,对着屋子内瞅了瞅,“在这里还住得惯?”我点点头,“多谢王爷费心。”朱棣皱起眉头,又从椅子上起身,走到我身边对我看了两眼,“为什么一回来你就变成从前那副模样了?” 我心中冷笑,这个问题倒是被他先声夺人的问了,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口是心非的答道,“这里是燕王府,人多嘴杂,自然行事说话都要注意些,比不得在大漠中可以随心所欲。” 朱棣听了我的话,眉头越发的拧紧了,“你是在怪我?” “不敢。” 朱棣将我狠狠的拉到胸前,有些恶狠狠的咬牙切齿道,“赫连漪,你不要得寸进尺。放走诺敏,你知道若是旁人,罪当问斩吗?你跟我对着干,难道还指望我对你好言好语的哄劝着?” 面对朱棣的秋后算账,我点点头,“赫连犯下大错,还求王爷处罚。” “看你这副样子,是吃准了本王不会罚你?”朱棣显然已经被我激怒。 我摇头,“赫连不敢。” 朱棣冷笑两声,“你不敢的事我还真没看到,该做的不该做的你都做了个遍。怎么,徐家大公子是不是许诺给你做靠山?魏国公的头衔不小,确实能为你挡挡风。” 我张大嘴巴,吃惊的看着朱棣,他在说什么?徐辉祖?他如此气势汹汹的来找我,难道真正要算的账不是我放走了诺敏,而是那日他瞅见我和徐辉祖嬉闹? 朱棣见我不说话,越发的面目清冷起来,“魏国公,不过是皇上赏赐的一个头衔,还剩下什么权势,一切都说不准。你不要错把小草当大树,不是什么人都能靠得住的。” 看着朱棣有些狰狞的脸,还有他如此*裸的指责,我突然眼睛发酸,一瞬间就在眼眶内汪满了泪水,只是拼命克制之下,并没有流出来。 朱棣见我这样,脸色终于缓缓平和下来,他坐回椅子上,就那么冷冷的看着我,一言不发。 原来在他心中,我也不过是求个靠山才跟着他的普通女人啊。我闭上眼睛,想把眼泪咽回去,却有一滴泪不争气的滴落出来,迅速擦拭之后,才故作镇定,一脸正然的对朱棣说道,“王爷明察秋毫,赫连乃是一个孤苦无依之人,好比那没根的浮萍,多亏王爷赐了这间屋子栖身。若是有更好的归宿,还求王爷成全。” 朱棣原本见我已经示弱,不料我说出这一番大逆不道的话,眼睛里喷出火,“你还当真想要攀了高枝儿飞走?” 我低头沉默不语,与他做无声的反抗。越是这样,朱棣越是光火,良久才道,“好好好!看来你在这里心还不定,那我就折了你的翅膀,看你还能往哪里飞!” 我不明白朱棣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看他的样子,着实有些吓人,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折了我的翅膀?我心中有些发憷,可是脸上却丝毫不表现出来,依旧是直直的立着。朱棣起身快步往外走去,徒留我一人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他将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他今晚这一趟兴师问罪,问得我们二人都心灰意冷。总算看清了对方是什么人了吧?他想把我当个玩物禁锢,我想做个大雁放飞。我们都不是对方心中的那个人了。 可是他何苦要放出这样的狠话?“折了我的翅膀”……他恐怕还不知道我有多少仇家,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若是知道我在这里,会想着法子来要我的命,何劳他动手? “小姐?您还没睡吗?”宝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轻轻地,柔柔的,我对她一向刮目相看三分,是以十分礼待,现在她喊门,我自然也没有不开门的道理,便开门迎她入内。“我见您灯光未灭,想着您还没睡,没想到您真的没睡。” 我挤出一个笑,“还是你细心。” 宝儿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问道,“小姐如何又与王爷别扭?” 别扭?原来在她们眼里,我不过是与朱棣闹个别扭?有谁知道我与他之间真正的矛盾所在?我不是能服他管束的贤女,他不是能给我想要的一切的良人。我们之间乃是飞鸟与鱼,隔着一片天空,谁也不能为对方放弃自己的那一片领土,因为那会让我们丧命。 宝儿见我不说话,叹了一口气道,“我与三保哥跟着王爷十多年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比您清楚。王爷一向冷面,可是内心却是火热,只是王爷的身份让他永远不能真正的做自己。王爷为什么愿意接近您,因为他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像他自己。就是这样简单而已。小姐,您不要想得那么多。” 我看着宝儿,有些发愣,难道我与朱棣之间的关系,是我们自己想的太过复杂?宝儿这一两句反而清清楚楚的解释出来了? 宝儿拍了拍我的手背,“小姐,太多顾忌会让人失去很多,您不要走了我的老路。早些睡吧,我也回去了。” 宝儿几句话自然不能解了我心中的疙瘩,可是却让我平复很多,也许我真的有很多事想的不对呢? 不过这想法第二天一早就被推翻了。我终于明白朱棣说的要折断我的翅膀是什么意思了。 第138章.41.雁求凰 第二日一早,珠儿一打开门就看到外面站着两个精明利落的女人,手上捧着什么,喜气洋洋的朝里面觑着我。我和珠儿宝儿三人面面相觑,不知来人所为何事。更不知这两人是什么人派来的。 其中一个妇人道,“给姑娘先道喜了。”说着,便一个跟头跪在我脚边,弄得我莫名其妙不知所措。另一个妇人也跪下给我磕了个头,这才起来,笑道,“姑娘虽是年轻,不过当得起我二人的跪拜的,快到里头去,我们有好话带来呢。” 我越发的如坠云里雾里,见她们两人和气,也只好将她们请到里间,才硬着头皮问道,“不知两位姑姑是什么人派来的,有何事贵干?” 哪两人倒是不敢坐,连连摆手道,“姑娘您可别唤我们姑姑,王爷知道了要赶走我们的。” 我一惊,“王爷派你们来的?” “可不是。”说着,其中一个女人将她们带来的东西一件件的打开,只见是一对玉如意,一对玉镯,一对金镯,一双朱钗,一副金锁项链,更有玉扳指,猫儿眼,绿松石,祖母绿……一大堆贵重的金银首饰,这些还都不是罪奇怪的,她们居然还从一个布袋子里掏出一只活生生的大雁出来! 我吓得往后一跳,“这些是什么?” 宝儿一开始也是和我一样迷惘,见到那大雁之时,脸色凝重,见我丝毫不懂,便上前护主道,“两位姑姑,虽是奉了王爷的命令,可也没有直接找到人家姑娘说这事的规矩,没得羞坏了我们姑娘,你们还是先回吧,请示请示王爷再来办事,免得做错了事,将来不痛快。” 那两个妇人听了宝儿的指责,脸上讪讪的,不过丝毫不让道,“哟哟哟,宝儿姑娘,你可是也在王府呆了十几年的老人儿了,咱们王爷办事的风格,你也应该清楚的,那是雷厉风行说到做到,如今赫连小姐住在咱们府里也有两年了,大伙儿都知道她无父无母,又没有个哥嫂,终身的大事自然只能与她自己说了。” 听到这里,我才目瞪口呆,“什么什么?!终身大事?” “是啊是啊。”宝儿本还想阻拦那妇人继续往下说,她却已经开口道,“王爷派我们二人来给赫连小姐提亲,要娶小姐做侧妃呢!小姐您说这件大事,值不值得恭喜贺喜啊?” 我双脚顿时像灌了铅似的硬了起来,不敢相信的问道,“姑姑说什么?” “我们说,咱们王爷选了今儿给姑娘提亲,希望早日把姑娘娶回府里,正儿八经的做姨太太呢!” 我的脑袋轰隆隆的响了起来,朱棣,朱棣!昨晚他恶狠狠地对我说要折了我的翅膀,叫我飞也飞不出去,原来是这个意思!昔日他为了寻我对外宣称我乃是他的侧妃之时,我还巴巴的有些感动,可是如今他使出这个手段想要掣肘我,却让我怒火中烧。难道,难道他通天的手眼,灭国的本领,就用来这样对付我这个小女子吗? 那俩妇人原来今儿是来做媒人的,怪不得巴拉巴拉说这么一大通。她们与普通的媒人并无二般,这会子正在极尽溢美之词夸赞朱棣,言下之意,朱棣看上了我这么个无依无靠的女人,还愿意正儿八经的娶回王府,当真是我踩着了狗屎,祖坟冒了青烟,修了几世的善缘,才行此大运。我耳朵里轰隆隆的,也听不进她们在说些什么,只想立刻拉着朱棣的衣领,问他是不是就这点本事了。 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到,两个媒婆还没说完,朱棣已经从外面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得意的笑,挑衅似的看着我,似乎在向我说,“怎么样,本王爷能把你治的服服帖帖。” 碍于还有两个外人在这里,我也没有当场发作,只是默不作声的给他行了个礼,那两人已经连忙前呼后拥的将朱棣让到了上座,笑眯眯的道,“王爷亲自来了!咱们王爷对赫连小姐多么的上心,知道小姐没有上人,跟我们这些老妇说话会害羞,亲自前来,赫连小姐真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啊!” 我一直不说话,只是直勾勾的看着朱棣,他终于笑着挥挥手,“两位还是先出去回避一下,赫连小姐天生腼腆,你们说这么些,只怕她不好意思。” 媒人一副顺从的模样退了出去,宝儿也识趣的拉着珠儿出去了,只剩我和朱棣,以及一只喘气儿的大雁和一堆冷冰冰的珠石金银。 我再也淡定不住,指着那一堆东西问道,“王爷这是干什么?” 朱棣撇撇嘴,“求亲礼是这么一套,我可没少你的,后面还有下聘礼,合欢礼……” “朱棣!”我终于忍不住,点名道姓的对他喊道。 朱棣略略愣了一下,终于笑了起来,达到目的一般,“自草原上归来,你从来没有这样再喊过我的名字。话说……从小到大,也没有几个人这样对我直呼其名过。” “怎么,你是要拿你王爷的身份压制我吗?你不要忘了,你现在可是再求亲,求亲的是朱棣,不是燕王。” “好好好,你说了算,怎么,你对这些不满意?那我可以再去询问询问,如何才能更风光一些。要不要在府内郑重宣布一下,叫所有下人从此见你都恭敬一些。”朱棣拿起一颗红宝石往我额头上试了试,不满意似的又皱眉放了下去,我挡开他的手,“朱棣,你是万人追捧的皇四子,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已经是你抓进笼子里圈养的金丝雀儿了,现在你还想把这金丝雀绣到屏风上去,抠都抠不下来吗?” 朱棣听完我的话,脸色微变,“你……你真的不想嫁给我?” 朱棣的眼神有些失落,有些紧张,还有……还有微微的害怕,我突然发现那个草原上的朱棣好像又回来了,可是他这样明目张胆的来给我提婚事,真的是深思熟虑过的吗?亦或是他只是因为跟我口角几句,觉得只有这个办法最能束缚我,所以故意这样呢? 见我犹豫,朱棣忽然走到我身边将我抱住,轻声说道,“漪儿,我是真的想娶你,以前我们的那些过节都让它们灰飞烟灭去吧。嫁给我,好不好?” 我抬眼看着他,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平日里的狡黠与深邃,只剩清澈与真诚,我一口口的喘着气,不敢相信这抱着我的人竟是朱棣,跟我说这些情意绵绵的情话的人竟然是朱棣。正想开口,朱棣忽的捂住我的嘴,“你别说,别说,不管怎么样,你都要答应我。我知道你可能不愿意,我已有妻儿,又案牍缠身,可我对你是真心真意……我、我从来没有对哪个女人这样动心过,云华没有,余下的侧妃也没有,她们都是父皇替我安排的。从前我认为那些都是理所应当的,她们跟着我很好,我养着她们也很好,你瞧瞧,燕王府的日子过得不错,外人或许会说,府内阴阳调和,男女主人互尊互敬,结的都是好亲事。可是如果现在的我再回到当年十九岁的时候,任凭父皇给我安排什么样的姑娘我都不会娶,因为我知道还有个你在等我。不过这些都是不可能的了。现在的我,你能接受吗?你能嫁给我吗?虽然我给不了你正室的名头,但我一定待你如结发妻子一般,一辈子。” 我真的有些愣住了,看着朱棣,不敢相信会从他的嘴里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说得情深意切,我自然一句也反驳不了,只是指着那只大雁问道,“你送些金银首饰我倒是能理解,只是这雁儿,是什么意思?” 朱棣顿了一下,脸上忽有些发红,道,“雁为候鸟,秋天往南飞,春天北归,来去有时,从不失时节,取男女双方信守不渝之意。而且雌雄一配而终,象征忠贞和白头偕老。我……恐怕做不到与你一配而终,但是与你忠贞白头偕老,倒是可以做到的。” 第53节 我点点头,“原来有这个讲究。” 朱棣松开我,“你怎么尽问这些有的没的,婚事你却绝口不提?” 我低头,“你说了这么些话,如若我还是拒不答应,难免有矫情之疑,我承认我自己也属意与你,只是……” “只是什么?”朱棣看起来有些兴奋,又有些着急。 “只是花无百日红,人无百世好,你现在说的话,谁知道作数到几时。”我故意扭身不理他道。 朱棣又将我拉到身边,“咳咳,我堂堂燕王,在战场上尚且一言九鼎,怎么到你这个小女子面前,竟成了言而无信之人了?” 我心中暗喜,只是仍有一件极其揪心之事却难以启齿,一想到便瞬间愁绪涌上心头,柔肠百转竟也无解。朱棣见我愁虑,问道,“你还有什么顾忌?” 第139章.42.露水情缘 “你可有知会王妃娘娘此事?”我看着朱棣心事重重。 朱棣顿了顿,“此事还是她早就提出来的。” “什么?” “咳咳,不说了,此事全部交给我,你不用操心。云华乃是大度贤惠的女子,在府中这么多年,大伙儿都知道她的。你也可以放心与她相处。”朱棣正色说道,见我不语,“不过你的性子大概不愿与他人多接触,你也可以依旧和现在一样,不与她们周旋便是。” 我心中感激,朱棣对我说出这一番话,绝不是一时兴起,可见他深思熟虑。 我看着他,在明媚的晨光中挺拔的轮廓,忽的有些紧张,又有些觉得不可置信。难道,我这一生就这样交给明朝,交给朱棣了? 朱棣温柔揽我入怀,低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摇摇头,淡淡笑道,“我在想你今后不要再跟我发那么大的脾气,闹得我害怕。” 朱棣脸上略僵,“你乖乖听话,老老实实呆在府里,别做什么出格的事儿,谁会对你发脾气?” “那还是我的不是了?”我仰起脸,对着朱棣问道。 “好了好了,我的不是。”朱棣好像受不了是的,不再跟我辩驳。 虽说朱棣让两个媒人提着大雁来提亲这事儿有些仓促,成了我日后嘲讽他的把柄,但是事后他确实是一件件的把所有该做的事都补将上来了。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六礼行了四礼,只差请期和迎亲。而且为了不让我尴尬,朱棣特意亲自接了一个北平当地年事较长的三品诰命老夫人到王府里,便住在我的隔壁。替我办足了这些礼节,对外人便宣称此夫人乃是我的婶母,可以替我做主的。老夫人虽是诰命,朝廷亲王请她成全这等好事,岂有不乐意帮忙之理?是以忙里忙外的十分尽心。 合欢庚帖上,我给出的生辰八字乃是我自己的八字,媒人拿去与朱棣对了八字,说是上上大吉,一切都往最好的方向在发展。就连我,也渐渐地真正把自己当做了这里的人,越来越淡忘一直想要回去的那个地方。 朱棣对徐云华的评价十分贴切,大方贤惠。 对于夫君要新纳佳人,徐云华表现的非常大方。朱棣来提亲的第二日,她便亲自登门拜访,对我既客气又亲热,“王爷常年在外征战,妻妾子女方面,相较别的藩王要薄弱许多,是以府中姐妹也显得少了些,不够热闹。当年我自是承蒙皇恩,皇上亲自指婚,余下的几房姐妹也要么是朝中老臣引荐,要么是皇上授意才得以嫁进府中。赫连妹妹可是王爷第一个自己看上要求娶进门的。当真难得。” 我恭恭敬敬的答道,“王妃娘娘此话折煞赫连,府中自王妃至侧妃,各个都是名门侯女,只有赫连孤苦无依,王爷大约是为了可怜赫连的意思,收容了赫连,若是与王妃姐妹相称,赫连实在是不敢。” 徐云华听了我的话,面上并没有波澜,只是抿一口茶道,“妹妹太客气,如此与我们也生分了。” 除了徐云华,平日里难得见到的侧妃,也陆陆续续来见了见我,不过朱棣算是治理后院有方,每个姬妾都是和和气气,并没有奸猾狡诈之徒。几日下来,我便厌烦了这种时时堆满笑脸,等着被人参观的日子,开始百无聊奈起来。除了万不得已要见的人,我都开始缩在房中叫宝儿打发了。 一日,朱棣拿着一本黄历兴冲冲地来找我,“漪儿,你看看,我这几日都在翻黄历,可是没有找到好日子,要不你来,咱们一起找。” 我看着那老黄历上一个个生僻的字眼,头脑发晕,“我不找不找,你自己来。那些东西我一窍不通,回头给你找个诸事不宜的日子就麻烦了。” 朱棣白了我一眼,自己拉了把椅子在一边坐下,细细的翻了起来,我本来端着本书正看得有味儿,见他翻得认真,也凑了过去。不知不觉我们二人便开始讨论起来,翻完了一年的黄历,最后觉得秋后十月初十的日子不错。朱棣扬着眉问道,“不然,就十月初十了?” 找了这么许久,我的脖子也酸了,正准备立刻点头,省的他又把来年的黄历也端过来让我一页页的翻,忽的想起,这一点头,便把婚期定了,倒不如多翻一本,拖到明年也多一年的自由日子。“不好,咱们要选上上吉日。赶明儿找个术士专门算算岂不是最好?” 朱棣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小把戏,将黄历合上,食指勾起在我额上敲了一下,“十月初十便是最好的日子,不挑了,就是十月初十。” 我吐吐舌,看着朱棣心意已决的模样,只得认了。 朱棣朝我的案上瞅了瞅,指着上面大大小小的礼盒问道,“这些东西哪里来的?” 我瞥了一眼,无奈道,“都是你那一帮子大老婆小老婆送来的,还有府里有些头脸的老人,我不要,她们非要留下,说是不收就是瞧不起她们。您能帮我和她们说说,叫她们别再送来了吗?” 朱棣脸上溢满笑意,“这个我可做不到,人家都知道我喜欢你,这府里要新添一个得宠的女主人,想着巴结讨好,都是可以理解的。”我啐了一口,“偏生你嘴中没有一句好话。跟你说也是白搭。” 朱棣依旧笑着,“既是阻止不了她们,你又不愿意敷衍,不如这样,我带你出去走走,也避开这一段,等到咱们回来,差不多就是婚期了,直接成婚了事,如何?” “去哪里走走?”一听到出去,我就立刻眼睛发亮。 “你自己看啊,不过话可说在前头,咱们出去,只能乔装打扮。父皇定下规矩,藩王不可私自离开受藩之地,以免互有勾结,营私结党。” 我哈哈大笑起来,“不乔装打扮,难道你还准备带着你北平燕王的势头,一路等着旁人顶礼膜拜吗?” “还是你说的是。”朱棣为了不与我继续争辩,直接认输。 “人家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虽然已经是四五月,可是江南景致一定比这北平强得多。再有……” “再有什么?”朱棣好奇问道。 “再有没听说江南乃是烟花之地,历朝历代出了许多绝世红颜,古有天生尤物绿珠,南北朝有名妓苏小小,近的呢,前朝更有李师师与徽宗互赠诗词。王爷可以暂且不要定下婚期,没准你去过江南便再也不想娶我这庸脂俗粉了。”我越说越笑,最后伏倒在桌子上不起,朱棣装作一副生气的模样,“当真女人是宠惯不得的,一宠一惯便要上房揭瓦。连我也埋汰起来。” “怎么样,王爷叫我选地方,我可是选了呀。”我笑着看朱棣,等他答话。朱棣伸出手掌,与我对碰,“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既是选好了,咱们就择日启程。” 接下来的日子,我便每天都在期待中度过。难得有这样无忧无虑的时刻,又有人可以依靠。不过凡事都没有完美的。那个总是给我带来祸端的徐辉祖,自上次在朱玉英婚礼之日给我带来灾难之后,本已经消停几日,忽的又回到王府,大家这才知道,原来他与徐增寿一同回金陵,可是他徐增寿走了,他却推说有事没有办完,住在了驿站,这一住就是月余,这几日又回来找他姐姐。 如此纨绔,不误正事,倘若徐达在世,只怕也要气得跳脚。不过就是他这样整日游手好闲,朱元璋倒是对徐家照拂有加,成日的赐地赐金,徐家的亲戚虽说没有做特别大官的,但是都算得上丰衣足食,四平八稳。我一直把徐辉祖的行为看做他的智慧,他用来对抗朱元璋的多疑的智慧。 徐云华也是七窍玲珑之人,她除了劝徐辉祖娶妻生子,在事业方面从不说他半句,饶是这样,此次徐辉祖再次回王府,她也是生了大气,就因为这样,朱棣也从中跳河,连着我们出行的日子也都一推再推。 原来徐辉祖来吃喜酒的时候,本来定的便是提前十日便到,在王府中搭把手,可是他到当日才勉强赶到。徐云华问他,他也不说,下人们打趣,他就说自己在路上丢了盘缠遇到山贼之类,总之没有一句真话。众人都道他在路上贪玩耽误了时辰,也没有多做追究,可实现在,徐云华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原来徐辉祖在路经济南之时,遇到一个女子,两人情投意合,徐辉祖便把这女子带在身边,一直带到了北平。如今要回金陵,此女子与徐辉祖说道,“你我本事露水情缘,此刻你要回金陵家中,虽说你并未娶妻,但是家中姬妾必不可少,如若我与你一同回去,难免与她们落得同样下场。成为一个没名没分被你圈养在家的女人,如此,还不如就此了断情缘,你把我丢下,或者把我送回济南吧。” 谁料到一向万花丛中过的徐辉祖,竟对这女子动了真心,听她这么一说,心中便急了。 第140章.43.铁兮君 女子给他的选择很简单,要么给个名分,要么就此断了缘分。也许徐辉祖当时带着她走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要给她什么,只是想染指一番罢了,相处时日久了,却真的上了心,如今割舍不下,想留下这女子,只得拿出主意了。 听得这个消息,不只是我,连宝儿珠儿都大吃一惊,“舅爷竟会有了意中人?这真是天大的奇闻,舅爷年近而立之年,与我们王府走了近二十年的亲戚,可是第一次听说他老人家竟有了看中的姑娘啊!这姑娘一定是倾国倾城,绝世姿容。” 徐辉祖找徐云华,没有别的事,是求徐云华做个媒人,把两人亲事定下,回到金陵便用八抬大轿将那女子娶回魏国公府。徐云华自是极其不愿意,徐家家大业大皇亲国戚世袭公爵,三个女儿都嫁了王爷,就是徐增寿娶的也是名门大小姐,徐辉祖袭了徐达的公爵,不娶亲就罢了,娶亲的话,不可能绕过朱元璋那一关,不指婚也要先上报,怎么能够这样胡来? 不过有了从前关关的事,徐云华也不敢太过苛责徐辉祖,只得好生的哄着,说若是真的喜欢这个姑娘,可以先纳做妾室,以后再说。无奈这姑娘也是刚毅性子,对徐辉祖说的是,做妾室不可能,她嫁人只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言下之意是徐辉祖有了她做正房,妾室也不要再有了。偏生徐辉祖这次就像被鬼摸头一般,那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弄得徐云华气得病倒在床上。 王妃病倒,王府没了人料理,朱棣自然也是有些着急的,找到我这里诉苦,“这个辉祖,也确实闹得过分。”我抿嘴一笑,“你说人家胡闹,又怎么知道没人在你背后说你胡闹呢?” 朱棣觑我一眼,“我胡闹还不是为了你。云华拿她这个弟弟也没有办法了。现在徐家他最大,他要是真的要娶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也确实没人管得住,难怪云华着急。” “你们管得也真是宽,你可有见过那个女子,偏偏她就不如大户人家的女子了吗?光来路不明这一条就把人家一棒子打死了吗?说不定人家贤良淑德不输任何人呢?” “你说的也对,要不然我们去见识一下这个奇女子?” “我们?” “被你挑唆的我也很想见见这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咱们现在就去。” 原来这徐辉祖一开始是在驿站落脚,后因对带回的女子越发宠爱,不愿她受委屈,直接买了一户小院将她金屋藏娇起来。我们赶到的时候,已值正午。 朱棣负手敲门,开门的乃是徐辉祖本文,乍一见我们,他有些吃惊,不过立刻就嬉笑起来,“姐夫来了啊,哟,赫连小姐也来了,听说你们二人好事将近,辉祖还没来得及恭喜呢。” 我们站在门外,徐辉祖只将门打开一道缝,探出一个脑袋,好像并没有请我们进去的意思,我们又不好意思直截了当的说要进去,分外尴尬之际,里面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辉祖,吃饭了。” 徐辉祖回头道,“有客人来了。”徐辉祖显然是在询问里头的女子可否放客人进去,里头却半晌没有声音,我拉了拉朱棣的衣角,本打算退回了,门却突然被打开,一个娇俏可人的女子站在徐辉祖边上笑靥如花,对徐辉祖嗔道,“有客人就请进去啊,怎么叫人家站着?”她转向我们,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两位里面请,正好吃一顿便饭。不过兮君手艺不好,不要见怪。” 我和朱棣讪讪的跟着前面这一对走进了屋子。这当口,我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下这个奇女子兮君,与我们想象的不同,她并没有绝世姿容,看起来也没有厉害的手腕,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小女子,不过生的肤若凝脂,娇小可爱罢了。她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腰上还系着围裙,手上因为沾了些油荤背在身后。就是一个寻常居家过日子的模样。这屋子大约与我刚开始进燕王府的时候住的地方差不多大,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过看样子两人并没有雇用人,连做饭都是兮君自己动手。屋内陈设也都是简单简朴的模样,并不是我们想象的极尽奢华金屋藏娇。 在一张木桌边坐下之后,兮君走到厨房往外端菜端饭,徐辉祖见她忙前忙后,立刻屁颠颠的跟了上去帮忙,不一会桌子上便摆着五六道小菜,四碗白饭。清清爽爽,干干净净。 我与朱棣对视一眼,在互相的眼中都看到了疑惑。徐辉祖难道千帆过尽之后,最向往的是这样的平淡日子? 那个名唤兮君的女子把食器张落好后,自己也坐了下来,低声浅笑,“吃吧,不要客气。” 席间,两人不断地给对方夹菜,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尽显爱意。我渐渐地明白了徐辉祖为何对这丫头这样着迷了,徐辉祖虽是名门之后,但是身在金陵金粉地,朝堂之上又多阴谋,若是再缔结一桩政治婚姻,那对他这样散淡的性子几乎是一直摧残。这兮君给了他平淡的安稳,让他欲罢不能。 徐辉祖显然知道我们此行前来是为了找他谈话,可是他为了保护兮君,一直只字不提,只是闲聊一些家常,甚至连朱棣的身份也没有介绍。一顿饭吃完之后,还是没有人说到什么正题上。我已经打了退堂鼓,准备班师回府,没想到兮君收拾完碗筷却坐了过来,笑道,“你们不是辉祖的朋友,是辉祖的家人吧?” 朱棣愣了一下,点头。 徐辉祖皱眉看了兮君一眼,兮君却摇摇头,示意他让自己说下去,“我与辉祖相识不过两月,情投意合,有意结成百年之好,不知你们有何想法?” 朱棣又是一愣,饶是他这样身经百战之人,被兮君这小女子一作难,倒是回答不出,“你们的事自然自己做主,我们的想法只是我们的想法罢了。” 兮君拍手笑道,“你这个大哥哥倒是说了一句正经话,辉祖,听到没,咱们的事自己做主,别人的想法咱们拦不住,让他们有想法便是,又少不了咱们的一块肉。” 徐辉祖尴尬万分,给每人泡了一杯粗茶道,“这是铁兮君,辉祖与她在济南相遇,情投意合,辉祖便将她随身带来,这一段时间相处,我们觉得对方都是自己一直在等待的人,想成亲,本想请姐姐做媒主持,没想到姐姐竟会反对,如今姐夫来此,可是要与姐姐说同样的话?” 徐辉祖冷冷的看了朱棣一眼,一字一句的问道。朱棣可能不知道,可是我却知道徐辉祖一直都因为关关对朱棣颇有敌意,便调和道,“四爷方才不是都说了吗,你们不必在意旁人看法。” 徐辉祖看了我一眼,脸色稍微缓和下来,又对铁兮君道,“这是我的朋友,不是亲戚,赫连漪,她比你略长两岁,不过很是随和,有什么话你倒是可以和她聊聊。” 铁兮君笑道,“你就是赫连漪小姐,辉祖时常提起你,对你十分推崇,有时候我都要嫉妒呢。” 我瞅了徐辉祖一眼,他对我笑了笑我也只得报以一笑,硬着头皮说道,“铁小姐与徐公子想要缔结良缘,自是美事一件,只是古往今来,婚嫁自有一套礼节,需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徐公子父母早亡,尚有长姐姐夫健在,你们想请他们帮忙都是可以的,只不知铁小姐家里可还有什么能做主的人,如若没有,这事儿我们可以立刻玉成,如若铁小姐家里还有父母兄长叔伯婶母,咱们就这么匆匆忙忙办下婚事,别人不说咱们着急把这样的好媳妇儿娶进门,倒要说咱们徐家不懂事,不懂尊重女方了,是不是?” 徐辉祖听了我的话,感激了看了我一眼,又对着铁兮君道,“兮君,我说赫连是我知己你还喝醋,人家这话说得可有道理?我也很想早日娶你进门,你若真想嫁我……你也该找找你家人。” 我心中有些诧异,听着徐辉祖的话,这个铁兮君岂不是当着徐辉祖也没有表明过自己的来路?铁兮君脸上忽有些紧张,恼怒道,“都跟你说了,我自己愿意嫁与你,为什么要管那些劳什子?” 徐辉祖见她翻脸,连忙哄道,“好好好,不管不管,你别生气,气坏了身子还不是我照顾?” 铁兮君已然气呼呼的站起身来,摘下围裙,往里间走去。 朱棣忍住低笑,悄悄对我说道,“这姑娘气性不小,将来辉祖有的亏吃。” 徐辉祖本想追去,被人家拦在门外,只得退了回来,愁眉苦脸半天,我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徐公子,你既然说了咱们是知己朋友,找了这样一个美娇娘,也不跟我说一声,如今要成亲了,若不是我找来,你恐怕也不会通知我,哎。” 徐辉祖面上尴尬,良久才道,“不是我不想与你们说,我也知道自己荒唐,可是没办法,我就是喜欢她。即使我们相识两个月,她连自己是孤儿是乞儿也没告诉,我问她有没有父母有没有家,她只叫我别问。” 第141章.44.逃婚 我与朱棣面面相觑,又不好当着徐辉祖的面儿说一句这样的女子你岂敢带在身边,只得尴尬的端着茶杯子一杯接一杯的喝着,直喝得肚大腰圆,也没个对策。我心中叹气,只怕徐云华还有的病着。 徐辉祖约莫是想着要回去哄铁兮君,有些心不在焉,朱棣便借口告辞了。路上,我对朱棣问道,“你看铁兮君是个什么来头?怕不是什么女贼人或者烟花女子吧?” 第54节 朱棣笑了笑,“都不是,铁姑娘说话大方,气度非凡,看起来并不像小门小户的女子。虽然穿着粗衣麻布,可是脸色如芙蓉,十指如春葱,显然是富贵人家养尊处优的模样。只怕是个大家小姐落难于外。” “大家小姐?大家小姐为什么会只身在外,只怕也不会这样胆大,跟着辉祖就跑了吧?”我不解。 朱棣扫我一眼,“若不是这样有想法有个性的女子,那些整日价只会绣花的榆木疙瘩又怎么能把辉祖这样千帆历尽的纨绔公子哥儿迷得七荤八素?” 我想想也是,对朱棣的想法点头称赞。“只是还有一事未解,既然铁小姐出身不但不低贱,还算高贵,为何还要这样遮遮掩掩不愿示人?” “这个就要问她自己了。也许是什么难言之隐也说不到一定。” 朱棣说着,往前走去。这天日正是暮春,不远处一条小河,河面上一座胖墩墩的石拱桥,几个老汉在上头吹糖人儿吆喝着叫卖,河畔种满了柳树,清风徐来,满天飘絮好似冬日鹅毛雪一般,洋洋洒洒,直往人脸上落。河边石阶上浣洗衣物的妇女嫌它们纷乱,我倒是伸手捉住几片,喜欢得紧。“岂是绣绒残吐,卷起半帘香雾,纤手信拈来,空使莺啼燕妒。” 听我低低吟唱,朱棣转身,呆呆的望着我。我抬头朝他看去,只见他的头上肩上也是积起厚厚一层柳絮,白花花的,便上前去将其拂去,笑道,“走慢些,莫使春光别去。” 朱棣笑了起来,“漫天柳絮空烦人,倒引得你诗情大发。” 我抿嘴一笑,“我哪里会做什么诗,哪里看见过的,如今也记得不全,随便念念罢了。” 朱棣感叹道,“当真是一人一命,辉祖恐怕是要折在这女子手里,我回去好生劝劝云华吧。只要他愿意,父皇那边,他自己去说罢了。” 我点点头,“这才是富贵王爷该干的事儿。” 朱棣说是这么说,但他这样心思缜密之人,就算不是为了徐云华徐辉祖姐弟,也决不允许有个来路不明的铁兮君在他面前晃荡,见过铁兮君不过十日之后,他就已经将铁兮君的来路查的清清楚楚。 这一下不但是徐云华想要棒打这对于鸳鸯,就连朱棣也开始有些反对起来。 山东布政使铁弦之妹因不满父母安排婚事,离家出走已两月余,铁弦到处命人寻找,将整个济南府翻遍了,也没有找到她。 铁兮君,铁兮君,竟是铁弦的妹妹!怪不得朱棣说她乃是大家闺秀。我目瞪口呆,这个铁弦,将来可是要和朱棣做大对的人!难道……难道与现在铁兮君的事有关?他们会在不久的将来结下深仇大恨?想到这一茬,我也紧张起来,铁兮君与徐辉祖的结合,只怕真的是困难重重。 朱棣也隐隐约约察觉到徐辉祖对他有敌意,便于我商量,让我去把这件事好好地告诉徐辉祖。现如今,还瞒着徐云华,若是能在徐云华得知之前,把徐辉祖说通,那这事儿也就了了。 抛开铁兮君的身份不谈,我也觉得徐辉祖有些过头了。大明律中,夺人妻子可是重罪。这铁兮君既是许了人家,便是别人家的媳妇儿了,死了丢了便罢,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嫁个农人也罢,可是她现在相好的人是徐辉祖,怎么可能瞒得过去? 徐辉祖这是引火烧身啊! 这一次乃是我一个人前去找徐辉祖,我也就没有光明正大的从大门进去了,只是朝着院内扔了一块石子儿,果然没过多久,徐辉祖便从屋内出来,见到我,歪着嘴角笑道,“你如今要跟姐夫,也变得多事起来。” 我懒得跟他做口舌之争,只是把他带到一个茶肆,叫了两大碗粗茶,就着茶水将朱棣打听回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徐辉祖能隐忍锋芒,在朱元璋眼皮子底下逍遥这么多年,足见他乃是智慧之刃,听到铁兮君的身份之时,他尚且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得知她已有婚配,才神色凝重起来。 “她是因为逃婚才跑了出来……说明她不喜欢那个人……”徐辉祖淡淡的说道。 我替他续上茶,“你糊涂了吗?”我朝四面瞅了两眼,确定没有什么人才压低声音道,“徐公子,大舅爷!皇上坐稳江山之后,做的是什么事,你也不是没看到。饶是皇上对徐将军恩宠有加,赐了免死金牌丹书铁券,将军在世之时,也是小心翼翼形式,才保得徐氏一门如今这样昌盛。你自己不也很清楚这个道理吗?太平盛世,不需贤臣。你吃喝玩乐这么几年,皇恩更盛。而胡惟庸蓝玉那些人便是聪明过头反被聪明误,才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你忍心将你装油学痞辛辛苦苦经营至今的徐家因为一个女人毁了吗?” 徐辉祖嘴角嗫嚅,“我为什么这样,只有你懂。” “我当然懂,明哲保身。铁家虽远离京师,但毕竟也是大家,你哄了人家妹妹,人家往皇上面前一闹,徐家岂不是要千里之提毁于一旦?” 徐辉祖愁眉不展,脸上由红到青,由青到白,良久,才说了一句,“兮君的个性和关关一模一样,我现在抛弃她,她铁定比关关自尽的还快。” 徐辉祖一提到关关,变得可怜巴巴,语气中满是伤怀,我一时间也愣住,怪不得他这样喜爱兮君,竟与她谈婚论嫁,以徐辉祖现在的状态,只怕除了关关复生,没有人能博得他一句诺言了。 想到惨死的关关,我也退缩踌躇起来,说来说去,还是古代的婚姻制度害死人!就不能让人家好生谈个自由恋爱吗?看着徐辉祖这样,谁忍心棒打鸳鸯? 他有些害怕的对我问道,“赫连,你们锦衣卫一向足智多谋,能不能替我想想办法?”见他急的都这样说,我也不忍直接推拒,只得叹气道,“你们俩现在还能拆的开吗?其实我这趟来也是白搭。我回去找王爷出出主意吧。” 徐辉祖一把拉住正起身的我,摇了摇头,“不要与他说罢。”良久,他可能觉得这样在我面前表现出对朱棣的不信任有些不好,又加了一句,“他与姐姐想法是一样的,说了也是白说。” 我叹了一口气,“你回去好好的与兮君小姐聊聊,问问她具体情况,咱们才能商讨解决的办法。如若能够让男方提出退婚,那就万事大吉了。” 徐辉祖此番回去一问,铁兮君才一边抹着眼泪豆子一边将自己如何逃出来的事全部交代了。 原来铁兮君便由父母哥哥做主,许配了人家。这户人家在济南府也是大家,只娇生惯养的一个儿子名唤秋生。这秋生小时候倒是生的粉妆玉琢活泼可爱,没想到长大后被一帮家仆及济南府其他的富贵公子哥引得每日只往各种胡同里去,什么功名前途自然早就丢到了脑后,如今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更是染得一身花柳病,这一身病发,胡同青楼也逛不得了,只每天躺在家里喘气儿,各路名医都看了许久,说是无力回天,只是等死罢了。没想到这家人迷信得紧,怎么也不信儿子活不久了,听了什么跳大神的仙人的话,说是用喜事冲冲,少爷管保就好了。 这秋生家世代坐着官商的生意,更捐了几个官做着,在济南声势极大,就是铁家,对他们也是礼让三分。再加上铁家世代书香,只想着女儿既是许了人家,即使姑爷真不中用了,兮君肯定也不会再嫁,要去他们家里守节的。如今人家提出要娶亲冲喜,更是情理之中,没有理由拒绝,便把婚期应了下来。 这铁兮君自幼便爱看戏,看多了富贵小姐随着落魄书生离家出走过上神仙眷侣的生活的戏码,大婚前夕,想到自己竟要守着个一身脏病还命不久矣的废物,不由得气愤交加,哭泣一场之后,收拾几件钗环衣裳便悄悄溜了出来。也是她命好,一出来便遇见了徐辉祖,两人一见钟情,想着济南已经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铁兮君一咬牙,干脆拼着贞洁的名声不要了,跟着徐辉祖便到了北平。 但她自己终究不敢把这逃婚的事告诉徐辉祖,是以形成了今日这两难的处境。 是夜,这小两口将来龙去脉理了清楚,徐辉祖自是更加心疼怜惜铁兮君这遭遇,决心带着铁兮君直接回济南找铁弦,求他退了秋生的婚事,许了自己的求婚。 第142章.45.铁弦(1) “不必不必,我家里一会便会有人来接我的。”我怕等会三保的来的时候会扑了个空,便推辞道。 顶不住徐云华一直询问,朱棣便把这铁兮君的来头告诉了她,又把这个中曲折也如实相告。徐云华一听说弟弟要去济南抢亲,差点气得背过去。不过她也知道徐辉祖的性子,不敢太过执拗,最后只得求朱棣悄悄跟着,若是有什么事也有个照应,万不得已一定要拉住徐辉祖,叫他别闯祸。 朱棣见徐云华愁眉不展,不过几天功夫,清减许多,脸上肉掉了一半,眼窝子也凹了进去,心中不忍只得答应。临行前,徐云华把我请到她的卧房,我朝她一看,果然是为了徐辉祖操碎了心的样子,徐达不在之后,徐云华乃是家中长姐,对弟妹们的生活很是照拂,唯有徐辉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出了这样大的事,难为她一个弱质女流整日价唉声叹气。 “王妃有什么吩咐?”我看着憔悴的徐云华,有些担心的问道。许是病着的缘故,徐云华看起来也文弱许多,对我柔声说道,“我常听辉祖提起你,想着你们交情应该不错。” 我心里一震,原来是为了徐辉祖才找我,只是找我又有什么用呢?“徐公子甚是有风度,待人待事总是礼让有加,是以结交广泛,我与他倒也能说得上几句话呢。” 徐云华抿嘴一笑,“罢了,你别说这些捧他的话了,他是什么样人,我这个做姐姐的心里有数。他是个纨绔的性子,如今做了这样一件荒唐事,我想着你大抵也是听说的……” 看着徐云华心力交瘁的样子,我实在是有些难过,连忙说说道,“王妃娘娘,徐公子不过是一时糊涂,王妃不必太过忧虑。” “我本来也是不想管他,只是……现在他要赶到济南人家家里抢亲,若是传了出去或是人家闹起来,好不好听都还罢了,这是乱了三纲五常的事儿,别人能往上告咱们的啊。”徐云华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求了王爷跟着他,但是毕竟王爷也不能出面,他不能轻易离开藩地你是清楚的,但是辉祖很有些佩服你我是知道的,如今我求你一件事……” 徐云华说着,挣扎着往前欠着身子,我赶紧将她扶住,“王妃有事就吩咐,千万别说求不求的话,赫连受不起。” “你既是这么说,我也就不客气了,你也跟着他们一起去济南吧,如若真的不可开交,还请你帮辉祖掌掌舵,别叫他偏得太远。” 我一愣,没想到徐云华竟是跟我说这样的话,这当真是走投无路了。按说她肯定是不想看到我与朱棣双宿双飞的,如今竟主动请求我一同,可见她对徐辉祖多么重视,娘家徐氏对她又是多么重要。 我点点头,“王妃既是这么说,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只是徐公子与铁家小姐真心相爱,咱们怎么解决,还看造化。” 徐云华眼角细密的皱纹里闪过一丝慌乱,她在害怕,害怕铁兮君是另一个关关,不止毁了她弟弟,也毁了徐家,更毁了自己与徐辉祖好不容易才又捡起来的姐弟情谊。 我与朱棣徐辉祖以及以及换上了锦衣华服的铁兮君一同上路的时候,与朱棣聊起了徐云华亲自找我帮忙的事,我自是十分惊奇,倒是朱棣,只是淡淡的,良久才道,“云华是通透人。” 我愣住,半晌问道,“此话怎讲?” 朱棣坏坏的笑了笑,“她难道料不到我会带上你吗?” 我愣愣的,合着现代的那些宫斗宅斗小说都是骗人的?书里都是把男主人写得跟个傻子似的,让一群妇女天天对撕对打勾心斗角,今儿孩子没了,明儿娘家被抄,那个她们争得你死我活的男人却是整日只会嘻嘻哈哈什么都不知道,一个劲儿的往怀里揽新的女人。 可是……朱棣这话说的,简直就是洞悉一切啊。 朱棣见我发愣,在我头上轻轻一拍,“别发呆了,去和铁小姐聊聊,问问她哥哥难不难相与。” 我心中苦笑,铁小姐的哥哥自然是难相与的,将来他会在济南城楼上狠狠的挫败你,叫你遇到难得的败仗。不过这话自然不可能现在便与朱棣说出来,我只能报以淡淡一笑置之。铁兮君自从亮出身份之后,总是惴惴不安,而徐辉祖很显然也已经把自己的身家偶读交代给她了,就是朱棣的身份,此时她也很是明了,不过这女子果然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她并没有像其他人一般,得知朱棣燕王的身份之后便卑躬屈膝毕恭毕敬,她对谁都是淡淡的,唯独对徐辉祖,一双眼睛几乎不怎么从她身上移开,含情脉脉,用情至深。越是看到他们这样,我越是心中焦虑----此番徐辉祖算是向铁弦投诚,至于铁家接不接受就不一定了。但是他们俩,哪里还能接受除了在一起之外的任何结局? 朱棣眉宇间有同样的忧虑,只是有外人在,他很少说出来。 “我哥哥乃是一个极其重情重义循规蹈矩的人。他满心里只想着精忠报国,效忠皇上。每当遇到什么难以审判的案子,大家就会想到喊他去审理,他总是能够作出最公正的处理,在我们呢济南,人称‘魏征再世’、‘包拯转胎’。他也知道秋生胡作非为的事,就连父母亲也都和他说过,不如退了婚事,免得我嫁去受一辈子的屈辱。可是哥哥说,婚姻乃是天注定,一旦许了亲,两家便是亲家,两人便是夫妻,改不得,更退不得。就是他自己,也养着多年患病在床的嫂子,并未娶妾。父母亲劝了几次,见是没有功效,便也就不再说了,只是私下里与我说,认了这一世命苦吧,当年许婚的时候,谁也料不到秋生竟是这样,倒是秋生的爹娘都是实诚人,守着公婆过一辈子,很多女人都是这样的。可是哥哥是哥哥,我是我,他的想法怎么能强加在我的头上,他若是变成我,肯定是愿意嫁过去伺候患着花柳病的相公,讨好富可敌国的公婆,我不行啊。秋生若是生了痨病,或是断了胳膊少了腿,再不济一跤摔死了,只要他中肯诚实,不是那为非作歹的人,我都能好生的守着他,替他守一辈子寡,全了他的名声,抱住自己的贞洁。”铁兮君幽幽的说着,突然变得咬牙切齿起来,“只是秋生是这样的人吗?且不说戏弄了多少小门小户的姑娘,逛了多少窑子,睡了多少窑儿姐,那一副吊儿郎当不求上进的模样,凭什么要我为了他耗上一辈子?” 其实铁兮君的话句句在理,要是搁在几百年后,所有人都会支持她抛了秋生,只是这是封建的明朝,嫁乞随乞嫁叟随叟乃是女人的天职,她这样朝前的思想,这里是容不下的。铁弦那样的卫道夫更不可能容许自己的亲妹妹做这样大逆不道世人不容的事。 徐辉祖听着铁兮君说,一直紧锁眉头,将铁兮君的手紧紧握住,铁兮君说几句便会对他报以一笑,好像需要安慰的人不是自己倒是徐辉祖一般。 “这么说,你哥哥是说不通的了?”朱棣歪着脖子对铁兮君问道。 铁兮君抿嘴点头道,“怕是这样的。” “那秋生家直接退婚呢?” 铁兮君摇摇头,“这样的话,哥哥也会觉得没有面子。” 我对这个铁弦有些反感起来,这根本就是正直过头,用自己的道德观捆绑别人嘛! “你恨不恨你哥哥?” 铁兮君苦笑一番,“我刚逃出来那会儿无依无靠,连个栖身之所都找不到的时候确实有些恨他,不过哥哥是正直的人,他孝顺父母,善待弟妹,以身作则教导子女,不眠不休效忠朝廷,更为当地百姓排忧解难不愧为一方父母官,他是个没得挑的人,我不怨他,只怨造化弄人。”说到此处,她忽的将徐辉祖握住她的手拉回怀里,浅笑道,“不过老天待我不薄,叫我遇见了辉祖。” 铁兮君一番话说得我和朱棣都无话可说了,同情、怜悯、感慨,除了这些,也难有别的情绪。 北平离济南不算远,没几天我们就赶到了。徐辉祖与铁兮君交代,不要透露了朱棣的身份。我们都自称徐辉祖的朋友罢了。 在客栈打尖一夜,第二日,我们便在铁兮君的引领之下来到铁弦的府外。铜门紧闭,门口两只石狮威严而庄重,这个宅邸的派头,与铁兮君给我们描绘的铁弦的为人十分搭调。铁兮君素手拍打在铜环之上,没多久便有家丁开门,那家丁一见铁兮君,先是愣了一下,后满脸惊喜,往里便喊道,“快通知老爷!小姐回来了!” 第143章.46.铁弦(2) 铁兮君已然不是从前那一副娇弱模样,脸上带着清冷的气息,绣鞋跨入门槛之前朝着徐辉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徐郎,今日你若直接将兮君带走,兮君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如今我二人既是想要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便要经历这一关,如若家中父兄总是不愿,那兮君也会一死已报郎情。” 我突然有种想拉走他们,让他们浪迹天涯去的冲动,看了朱棣一眼,他只是负手冷眼打量铁府的飞檐院墙, 我们刚进入大门,还未绕好像并没有把徐铁二人放在眼里一般。也是,他是个要置身事外的人。过石幕,已经听见里头窸窸窣窣一片声音,一个老妇人一双小脚先就歪歪扭扭踉踉跄跄的迎了上来,“兮君啊!” 铁小姐被那妇人一把抱住,又是儿又是肉的喊着,眼泪一把鼻涕一把,一看便是铁老夫人了。铁老太爷因着幼女出走,这段时间郁结在心,病倒在后屋,并没有前来。只见里间缓缓走出一个身材笔直,轮廓刚毅的中年男人,他身着一身褐色长袍,既不奢华,也不显摆,却一身正气凛然扑面而来,不怒自威亲而难犯,让人既想亲近又有些害怕。 铁兮君见到这人,便气馁起来,低声喊了一声,“哥哥。” 听她这一声喊,我们三人全部都把目光移到了他的身上,他也只是对铁兮君扫了一眼,便对我们道,“是几位送舍妹回府的吗?” 徐辉祖正准备说话,朱棣拦住他,先道,“是。闻说铁大人为官清廉,乃是济南一方的父母官,我们碰见令妹流落在外,特特送回府中。” 铁弦既不谦逊几句,也不寒暄,只是点点头道,“那就多谢几位了。铁某人贴出去的传单上写的是找回舍妹者赏银五千两,不过铁某虽为官多年,并未攒下太多银财,但是几位放心,必定倾尽家产将手上盈余全部奉上,剩下的铁某亲自写上一张欠条,按月奉还,直到还清为止,如若铁某出了意外不在了,你们也可以找铁某的子女讨要。” 听铁弦这一番话,便是个刚正不阿但也不知变通的人,朱棣微笑,“银钱便算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铁某既是承诺,必定做到。”铁弦冥顽不化正色道。 朱棣微微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倒是铁老夫人与铁兮君温存完道,“弦儿,几位贵人将君儿送了回来,怎么就让人家在这里杵着,还不带到上房请茶!”说着,她对我们笑道,“几位不要见怪,弦儿就是不会招待人,留下喝两杯清茶,晚上吃一顿便饭。听口音几位也不是济南人,可以留下来游览几天,叫弦儿带着你们到处走走,大明湖的风光是极好的,不输江南西湖。” 一看这铁老夫人就是当家作主的主母,一身装扮简单不失大方,钗环也是戴的恰到好处,一番话说得井井有条礼貌有加,铁弦这样行事风格难免得罪人,只怕她老人家也在中擀旋不少。 朱棣点点头,“老夫人眼力倒是厉害,我们几个都不是山东人呢。” “那老身给几位安排住处,几位留下盘桓几日!”铁老夫人说着,就开始给身边的丫头吩咐,片刻之间把我们几人的留宿食饭全都安排好了。因铁老太爷病着,铁兮君便跟着她母亲去看望父亲了。母女二人自是还有一番悄悄话要说。 看得出铁弦对我们送回铁兮君十分感激,只是他是个冷心冷面的人,不善言辞,只是将我们带到会客室与我们一起喝茶,并没有说什么。大家自我介绍一番,我们自是都用了化名。 一壶茶喝毕,徐辉祖终于按捺不住,对着铁弦问道,“闻说铁小姐已有婚配,不知许的是谁家的公子?” 铁弦依旧面无表情,淡淡道,“没错,舍妹早些年便许配给济南大户牛家做了媳妇儿,此番正值婚期,这丫头却跑了出去,今日碍着人多,我还没教训她呢,叫几位见笑了。” 徐辉祖冷哼一声,“我们倒是没有见笑,只是可怜铁小姐。” 铁弦面色微变,愕然道,“徐公子此话怎讲?” “铁小姐这一路跟我们说的是,她许配的夫君可是行迹不堪啊。” 第55节 铁弦脸色又变了几变,依旧挺直身板道,“牛家公子有些贪玩,有父母看护,品质应该不会差。” 徐辉祖还想说什么,我与朱棣同时用目光阻住他。这一壶茶喝的不咸不淡,铁弦实在不善言辞,很快我们便随着铁老夫人派来的丫头到了客房。铁小姐自是与她母亲回了自己的屋子,回来后我们便没有再见,直到晚饭用过,徐辉祖有些着急了,“你们说,他们不会是把兮君关起来了吧?” 我们正安慰着徐辉祖,没想到徐老夫人的丫头来了,“老夫人请几位贵客一叙,还请赏脸。”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不知老夫人这时候来请我们是什么意思。不过还是很快的就跟着丫头到了老夫人的上房里。只见老夫人端然坐着,见到我们,笑着站起身来,“几位坐坐坐。” 待我们都坐定了,老夫人才觑了徐辉祖一小会,又朝我们道,“兮君这段时间多亏几位照顾了。” “老夫人言重。”朱棣谦逊道。 铁夫人忽然拿起帕子拭泪道,“兮君把事情都跟我说了。” 徐辉祖面上怔了怔,才走上前,对铁夫人深深一鞠躬道,“铁夫人,我与兮君乃是情投意合,我并没有欺骗她的意思,还请老夫人做主。” 铁夫人止住哭泣道,“老身何尝不想女儿能有个好归宿,我们得个东床快婿,无奈兮君已经许配过别人,人家又没有退婚,叫我有什么法子呢?” 徐辉祖急道,“那个牛家的公子,命不久矣,玩世不恭,哪里配得上兮君?” 我不禁心里好笑起来,徐辉祖说人家玩世不恭,也不怕闪了自己的舌头,就他自己,恐怕是玩世不恭的祖宗了。我朝朱棣看了一眼,只见他嘴角也飘出已是不易察觉的笑,见我瞅他,才收回笑意,只拿着桌上一直茶杯把玩起来,好像什么事也都漠不关心一般,他真的如来之前承诺的那样,只在关键时刻救火,不让徐辉祖闯大祸,平时就只化作一尊背景,和我一起看着徐辉祖如何抢亲。 铁夫人对徐辉祖说道,“徐公子,莫说你是徐大将军的长子,还袭着魏国公的职,我兮君嫁到你府里便是诰命夫人,那就是个乞儿,只要你踏踏实实,干干净净的做人,咱们也愿意啊!怪就怪兮君命中没福气,早许了人。” 徐辉祖一听这话便是拒绝之意,着急起来,“夫人,兮君许的牛家公子,实在不堪啊!” 这又说到了铁夫人的痛处,“那又有什么法子?我们老两口年纪大了,做不得主了,兮君的哥哥又是个刚正性子,人家好好地只怕还好说,人家现在病入膏肓,我们是厚道人家,哪里干得出来退婚的事儿?这事儿我们老两口都与弦儿说过好几次了,他说干不出这种事。” 我在心里不由得把这个铁弦骂了一遍又一遍,为了自己的面子,就把自己的妹妹推入火坑,有本事你自己嫁去啊! 不过连朱棣都没有开口,我也不敢多言,徐辉祖却眼前一亮,“老夫人,您的意思是,只要牛家主动退婚,这事儿就有商量了?” 铁夫人黯然道,“自古以来,许了婚便是亲家,女子从没有主动退婚之说,只有男方休妻之说,休妻休妻,只有妻子犯了七出才能休。这一退婚,我们兮君的名声算是没有了。” 徐辉祖凛然道,“老夫人这点请放心,只要对方肯退婚,兮君这一辈子便在我身上了,如若对方不肯退婚,铁大人又拘泥于众人说法,非要兮君嫁过去,为了成全铁家名声,辉祖自是不敢莽撞,待那牛家公子一日山长水短,我也等着兮君,将她再娶出来!” 徐辉祖说完这番话,满脸通红,铁夫人也听得目瞪口呆。就在此时,里间屏风后走出一个妖妖窕窕的女子,说道,“娘亲,我说了什么?辉祖是靠得住的人,要不我也不敢与他私定终身!” 原来这铁小姐就一直躲在屋内,让她母亲逼出徐辉祖这一番重心来。不止铁夫人感动,连铁小姐也是热泪盈眶,走到徐辉祖面前,“徐郎,你这一番轻易兮君记在心里了,你既能为了保全我的名声舍得我他嫁,我也必不负你。”说着,她从头上拔下玉钗,“若是有人逼我嫁与牛秋生,我铁兮君有如这玉钗,命丧当场!” 看着那碎在地上的玉钗,我有些心惊肉跳,因为我不知道这铁小姐的下场如何,毕竟史书中记载不到这种野史,如若她与徐辉祖真的结成百年好合,那自是美事,若是…… 我朝着朱棣看了看,他脸上互有种兔死狐悲的凄怆,那是我看不懂的神色。 第144章.47.缘散(1) “兮君啊!”铁夫人听见铁兮君这么说,吓得脸色惨白,“什么事都好商量,你别想那歪点子!” 铁兮君惨然看她一眼,“娘,我相信徐郎。”短短一句话,尽述她对徐辉祖的信任。 夜半,我想到铁兮君那决绝的表情,心里有些堵着掖着似的,便披着衣裳起床了,不知不觉的便走到了朱棣的房间,没想到他也是亮着灯,并未睡下。敲开他的门,他见到我有些惊讶,“怎么还没睡?”语气中有些怪责。 “我睡不着。你陪我走走吧。”与他说话,不自觉的便带些娇嗔。 朱棣歪嘴浅笑,“从我初见你,便知你是个不老实的丫头。” 我脸上微红,与他携手往铁家后院的花园走去。铁弦绝对当得清官一称,这府邸还是前任布政使留下的,很有些气势,不过铁家住了几年,已经洗尽铅华,变得非常素淡。奇珍异宝没见到,花园里的花花草草倒是非常茂盛,可见主人兴趣高雅。 “铁弦是个不错的人。”朱棣闻着满园馥郁,低声说道。 “就是太古板了。”我噘嘴说道。 “父皇喜欢这样古板的人。”朱棣道,一边摸了摸我身上衣裳是否太过轻薄,“古板的人忠诚,也不会生事。” 我捂住耳朵,“我不要听你那些官场话。咱们聊些别的。” 朱棣将白日里一直绷着的脸终于放松下来,脸上带着微微笑,“你说聊什么,我就陪你;聊什么。” “咱们可以聊人生聊理想,再不济也能聊聊星星月亮。”我指着一旁的蔷薇花架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孤男寡女,也可以聊聊情谈谈爱嘛。” 朱棣噗嗤一声笑了,“为什么从前没见你这样伶牙俐齿?” “从前我也没见你会说会笑啊。”我笑着打趣道。 “我从不跟人说笑,你是第一个。”朱棣淡淡说道。 蔷薇花架边上有一块光滑平整的大石头,上面落满了凋谢的蔷薇花瓣,软软的,我懒得再往前走,便在这石头上坐下,朱棣无奈,只得陪我坐下,我信手摘下一朵蔷薇,送到他手中,“收人玫瑰手有余香,接着吧。” 朱棣将花儿插到我鬓间,“明儿白天戴着才漂亮呢。” 我点点头,“那你明天来替我摘。” 朱棣愣了一下,旋即道,“好呀。” 我咬着嘴唇忍不住心底的笑,漾到脸上,因着心花怒放,又犯了老毛病,在他臂上一拧。朱棣都眉头不皱一下的生生受了。 我将头靠在他宽阔的间,仰头看看月,又低头闻闻香,没一会景想闭上眼睛直接在他怀里眯上一会儿。朱棣就一直这么不说话,静静的坐成一座石雕,做着我的背景。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低语,我睁开眼睛,朱棣将食指放在我唇边,示意我不要出声,我们悄悄往后退去,躲在一个花架子下,没一会儿就有两个人走了过来,正坐在我与朱棣刚刚离开的石头上。听声音竟是徐辉祖与铁兮君。 铁兮君说道,“辉祖,我害怕,哥哥那样严厉,牛秋生那样无赖,我们这一趟回来只怕是前途不祥。” 徐辉祖将她揽进怀里,一边抚摸着她满头青丝道,“有我在,我去牛家找牛秋生说,只要他们肯退婚,要什么我都给他们。” “他们不缺钱财。”铁兮君幽怨的说道。 “我也可以给他们捐两个官做做。” 铁兮君嗫嚅几声,终究没有再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 “兮君,相信我。”徐辉祖沉声道。 “我自然相信你。只是……只是……”铁兮君欲言又止,良久终究将没有说出来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悠悠道,“辉祖,除了你,我谁也不嫁。” 这一对苦命鸳鸯在这花架下绵绵说了许久的情话,才终于结伴而去。我与朱棣从花架后走出来,迎着薄薄的月色,只见朱棣的脸上是浓浓的忧愁。我知道他心中郁结,便道,“露水重,我们回去吧。” 朱棣点点头,“明天我陪辉祖去牛家探探口风,你就留在这里陪铁小姐吧。” “恩,听你的。” 铁兮君说的没错,牛家家资雄厚,早也捐了官职,可谓什么都不缺。徐辉祖是开门见山的与牛家老爷商量,可否退了与铁氏的婚约。没想到这牛老爷姓牛,也是一副牛脾气,因为上次大婚前夕铁兮君逃跑的事,早就通知了的亲朋好友,一个个背地里戳着脊梁骨笑话牛秋生应有此报,牛老爷怒火中烧,觉得自己这样的大户人家丢了媳妇,也是丢尽了脸面,与铁弦都没有说几句好话,甚至怀疑铁家嫌弃自己儿子有病才故意叫铁兮君藏了起来。铁弦自知理亏,解释不清,只答应他铁兮君一找回来便即刻成婚,决不再让这样的事发生。 昨儿个铁兮君一回到铁府,铁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通知牛家,可以准备婚事了。 这正是牛家扳回一城的好时机,他们怎么可能再次放了新娘子跑路?饶是徐辉祖亮出身份,说自己乃是魏国公,这一说牛老爷竟是火上浇油的气愤起来,“任你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也没有抢人家媳妇儿的道理!要是用身份压制,那我们就带着状书去京城告御状!” 徐辉祖没想到牛家这样难缠,被朱棣拉回来之后愁眉不展,还不敢与铁兮君说出遭遇,面对铁兮君都是好言好语。铁弦因还不知铁徐二人之事,只是恪尽己守的招待我们。铁兮君早就给徐辉祖打了招呼,没办妥牛家之前,提也不要在铁弦面前提起此事,否则铁弦真的干出来将我们赶出铁府的事来。 我看着这事变成这样,也难为起来。只问朱棣该怎么是好。朱棣有些烦躁的说道,“辉祖想请我出面。” “你不是已经出面了吗?”我奇道。 “辉祖的意思是想让我以王爷的身份去和牛家说道说道。” 我腾的一下站起来,“这怎么能行,别说牛家会不会去告御状说你是他抢亲的帮凶,单就一条私离藩地就够你受的!” 朱棣看了我一眼,“你看,你都清楚这些,可是辉祖现在想不到了,他只想着他的儿女情长。” 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难道徐辉祖这场爱恋,注定要以分离为结局? 而且我已经明显感觉到徐辉祖对朱棣越来越敌视和不屑,早就有关关的事怀恨在心,现在他与铁兮君又不得善终,他还能对袖手旁观的朱棣有什么好感吗? 我左右为难,谁也帮不了,接连几日都是愁眉不展。这一日,铁弦忽的兴致盎然邀请我们泛舟大明湖,他那样的榆木个性,难得有这样闲情逸致,我们也推辞不得。 画舫一艘,摇扇几把,一个渔翁在船侧替我们撒网捕鱼,船上生着火,架着一口锅,只要捕到鱼便由渔翁替我们料理出来,喝一口鲜汤。 风和日丽,湖光水色,我们一行五人,连铁兮君也跟着出来了,若把那烦恼事抛在脑后,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朱棣对铁弦问道,“铁大人为何今日有此雅兴?” 铁弦难得的露出笑容,看着铁兮君道,“家中恰逢喜事,小妹不日将要嫁人,为兄带她出来散散心,铁某也在此郑重邀请几位参加小女婚宴。” “婚宴?!”铁兮君脸色煞白,若不是徐辉祖在一旁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只怕她就要倒到水里。 “是啊,兮君。牛家老爷很是着急娶亲,已经与为兄商量,将婚事安排在十日之后。你放心,哥哥一定好好为你办一套嫁妆,不叫你嫁到他家去后抬不起头。” “哥哥!牛秋生……” “小妹,听牛老爷说,秋生近日寻得妙医,病情竟是好转,他经历此事,必定痛改前非好好做人,你嫁过去,不会吃亏的。”铁弦带着慈爱的笑,怜爱的看着铁兮君。 铁兮君的模样却可怜极了,眼看着就要哭出来,眼泪汪汪的瞅着徐辉祖,又看看铁弦,终于说道,“哥哥当真要把妹妹往那火坑里推吗?” 铁弦脸色一沉,“兮君!这么多客人尚在,你说这些话不怕叫人笑话吗?好好地夫家怎么叫火坑了?就是因为你上次调皮,为兄在牛家人面前都抬不起头了,这一次一定要好好地办了婚事。” 徐辉祖沉默不言,额上情景跳动,朱棣拉住他的衣服,不让他往前。 许久,徐辉祖才道,“铁大人,我有些晕船,这鱼就不吃了吧。咱们上岸。” 铁弦也看出我们几人听到婚讯后神色不对,虽未然疑惑,也并没有多问,只是吩咐船客将画舫停到岸边,我们全都下了画舫。 回到府中已是正午,我看着身边的几人却是冷汗涔涔,待到铁弦离开之时,徐辉祖只对铁兮君说了一句话,“兮君,我带你走。” 第145章.48.缘散(2) 铁兮君眼泪汪汪的望着徐辉祖,“必不负卿。” 朱棣牵了牵我的衣服,我随他到僻静处,他望着不远处的徐铁二人对我问道,“你说他们能这样再次离家出走吗?”我踌躇答道,“老夫人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事,这一下再逃走,只怕为难。再说铁弦也是聪明人,岂能看不出蛛丝马迹?他两人这个节骨眼上离开,铁弦那样的拧巴脑袋瓜子,指定得带着人找到京师徐府去,到时候顺带告个御状,那就不怕事情闹不大了。” 朱棣沉默不言,良久才道,“你与辉祖谁的身手好?” 我愣了一下,有些尴尬的答道,“徐舅爷在养尊处优的少爷中已经算是非常好身手的了。” “那就是不如你了。”朱棣皱眉道。 “你想要我做什么嘛?”听他的口吻,有求于我。 朱棣犹豫一下还是道,“你去和铁小姐聊一下,虽然我们都希望看到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但是事已至此,总不能毁了辉祖的前途,而且他们现在就算私奔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的。我答应他姐姐关键时刻要拉他一把,不能食言。” “我们这样做要是被徐公子知道了,他要把我们恨死的!” “那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 月下的铁兮君穿着一袭月色长袍,美艳不可方物,满头青丝之用一根缎带束住,淡淡的看着我。我却开不了口,良久才道,“铁小姐,徐公子是重情之人。” “我知道。”铁兮君灿然一笑,“从府里逃婚出去的时候,我就做好打算再也不回来了,奈何遇到了辉祖,又不得不回来了。现在这个局面,最难过的是辉祖,他打点好便带我离开。也就这几天了。” 看着她向往而又幸福的模样,我怎么也开不了口让她牺牲自己去成全徐辉祖。只是与她闲谈几句,便默默回到住处。因着并没有按照朱棣交代的那样去做,也不敢去见他,便闷闷的坐在屋子里发呆。 第56节 半夜便听得院外有人大呼小叫,不知出了甚么了不得的事。我连忙往外走去,碰见朱棣徐辉祖也在朝人声最盛的地方疾步走去。“出了什么事?”我边走边问道。 徐辉祖皱着眉头,心慌火燎,“我心跳得厉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 “你别瞎说。”我啐了他一口道。 走着走着,便看见了荷花池边围了满满一群人。铁府有个不小的荷花池,初夏时节,满池子碧绿的荷叶,更开了些花骨朵,远远地就闻道一股荷花清香。前几日铁兮君还曾带我们过来赏荷。我们看着荷池边站着那么多人,不明就里,徐辉祖却像疯了一样追进去,只听得嘈杂声中夹杂着几声哭喊,众人一看,竟是铁老夫人晕倒在地!铁弦也在一边不知所措。 朱棣拉过一个正卷着裤腿准备下水的家丁问道,“这位小哥,出什么事了?” “有人落水了!好像是小姐!”那人着急着慌的扒了衣服便跳到水中。我吓得倒退两步,要不是朱棣拉住,我也要倒地不起了。 “她是有意还是无心?”我慌乱的问道。朱棣还没来得及回答我,就已经看到徐辉祖也一纵跳入水中。没过多久,跳下去的几个人沾着浑身的泥泞和污浊爬了上来,又转身去接着水里的人网上托举的身体。 一看,正是徐辉祖托着铁兮君的身子!几个家丁并着铁弦一起把铁兮君拉了上来。我与朱棣也急忙上前将徐辉祖拉了上来。 众人七手八脚的按着铁兮君的肚子,又掐她的人中,大伙儿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直至大夫赶来,摸了摸铁兮君的脖颈脉搏,才摇摇头道,“不中用了。” 铁老夫人刚刚醒转过来,一看女儿满头黑丝乱散在脸上一丝一缕,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变作紫色,大夫又说了一句不中用了,放声嚎哭起来,扑到铁兮君的身子上,任谁也拉不起来。 徐辉祖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似的,愣在一边,目光发呆,就像个事外人一样盯着铁兮君已然变作一具尸体的身子。朱棣一听见大夫给铁兮君判了死刑,立刻走到徐辉祖身边,将他死死钳住,往回拉去。而徐辉祖就像被抽离了灵魂,变作一具行尸走肉一般,跟着朱棣机械的走着,走几步还回头看一看。 我看着铁兮君开始发僵的身子,手脚冰凉,拉住大夫问,“没救了吗?” 大夫摇摇头,“你看铁小姐脸色虽白,唇色却发紫,我看是投湖之前已经吞了鹤顶红一类的剧毒……也不知什么事,这样年纪轻轻就想不开。” 我拉着大夫的手开始发抖,是不是我找她的时候,她已经察觉到我要说什么了?那她岂不是我害死的?我杀过的人那样多,可是却从来没有这样造成一个人的死亡过。 铁老夫人已经背过气去,大夫又忙着给老夫人救命。铁弦也是背着突如其来的惊变给震住了,还是铁兮君的奶娘一边哭一边喊人,“都呆站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姑娘送回屋去换衣裳!难道叫她赤条条来,还这样赤条条走吗?” 铁老夫人听见这一句,又哭天喊地起来,只指着铁弦的鼻子骂道,“君儿枉有你这个哥哥!” 我一步一挪走回去,只见朱棣正从徐辉祖的房间走出来,我颤巍巍的问道,“他怎么样?” “好像痰迷心窍,呆住了。”朱棣皱眉,心事重重。 “铁兮君乃是自杀,大夫说她跳湖之前还吞了毒药。” “你下午找她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我一边摇着头一边落着泪,“我看她的模样很是忧虑,就没敢跟她说什么,谁知道,谁知道还是这样……早知道我就不找她了。” 朱棣往外走去,“你在这里看着辉祖,我去看看那边怎么样了。” 我点点头,缓缓走到屋内,只见徐辉祖已经躺在床上,脸色也是蜡黄,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时不时的煽动两下,表示着他的不安。 我在他头上颈上几个穴位点了几下,越龙城教过我,这几个穴位点上之后人会变得迷迷糊糊,陷入沉睡。我想他现在很需要这样的沉睡。等他醒来,又是新的一天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铁兮君因为并没有正式外嫁,尸首停在铁家祠堂里,对牛家宣称是失足掉入水池没救过来,牛家除了震惊,也没有再闹,还派人来送丧。 铁老夫人与徐辉祖一般,一病不起,每日卧着。铁弦主持将铁兮君停灵七天之后才入土为安。其实很多人都知道,铁小姐是不愿意下嫁牛家,才有这样的事,但是并没有多少人知道铁小姐心属徐达大将军的长子徐辉祖,因不得因缘才选择自尽。 铁兮君临死之时,还带走了一个秘密,多日之后,徐辉祖恢复之后,我们才知道这个秘密。我相信只要铁兮君还活着,徐辉祖不管怎么样也不会让她嫁进牛家,他真的做得出来带着铁兮君浪迹天涯的事,即使抛弃前程,即使大闹天宫。 不过现在伊人已逝,再做什么都是无益。而且铁夫人病中,依旧送来了一件东西,然后命下人对我们说,不管我们是什么来头,身份多么显贵,铁府都不能再招待了。我知道铁夫人是失了女儿,只能护着儿子了。徐辉祖若是当真计较起来,他还是有权力和手腕狠狠的折铁弦一下的。 铁夫人送来的东西是一封信。信上写着徐辉祖亲收,火漆完好,看来铁夫人自己也没有拆过。我想那一定是铁兮君临死前写给徐辉祖的绝笔信。 我与朱棣权衡良久,决定把这信隐瞒起来。我们也不会拆它,只留到徐辉祖渐渐的抽离这个痛苦之后,再拿出来给他看。 徐辉祖整个人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没了任何生气。胡子拉碴,蓬头垢面,如游魂野鬼一样。朱棣不放心他独自回金陵,特地写信去了金陵,让徐增寿派了人来接他,知道来接他的人到了,我们俩才往北平回。 来的路上一行四人欢歌笑语,现在死了一个,萎了一个。我与朱棣也提不起任何兴致来了。路上,朱棣将铁兮君留下的那封信拿出来掂量了掂量,终究还是又放了回去,“将来给辉祖自己看吧。” “我总觉得铁小姐死得蹊跷,只怕还有隐情。” 朱棣看了我一眼,“我也有点这样觉得。只是辉祖现在收到的打击太大,等他好些,我们再去跟他说说吧。” “这下弄糟了事情,不知道回去王妃会不会责备。” 朱棣笑了笑,“她责备也有我呢,轮不到你。” 徐云华得知铁兮君的死讯时明显松了一口气,并没有太多伤感。于她心目中,只怕铁兮君不过是她弟弟的一块绊脚石,如今这也干净彻底的剔除了,还是她自己自动退出,徐辉祖并没有担上什么坏名声,这是最好的结局,比她料想的徐辉祖想通了放下了还要好,毕竟这会子想通了,没准过几年又想起这个女人,那也是一件麻烦事。 第146章.49.一夫一妻 王府中恢复了从前的宁静,而徐云华也开始着人修葺新的院落----朱棣说的不错,她非常大方贤良,新的院落是准备给我做新房用的。朱棣对徐云华说的是不要铺张,简单大方就好,徐云华却道,“婚期还有三四个月,是时候准备准备了,赫连妹妹比别的妹妹不同,自然要认真些。” 至于我与旁人哪里不同,她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但是好像身边的所有的人都知道我与别人不同,有时候我会疑惑,难道不同时空的印记竟会如此明显?连我这样在明朝生活了十年的人也抹杀不去? 新房准备至尾期的时候,徐云华忽的派人来向我致歉,说自己身体不适,没法继续监工了,问我能不能自己去监工。我对这事本就无意,让我在那里住都是一样。徐云华大费周章的帮我盖新屋子,我非常不友善的认为她只是在讨好自己的夫君成全自己的贤名罢了。监不监工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徐云华乃是一位能干的主妇,王府中大事小事事必躬亲亲力亲为,才能治理的井井有条,轻易她是不会一件事做到一半撂挑子不干的。为了将来能与她好好相处,我还是决定去探望探望她。 在朱棣正式宣布要娶我之后,府中那些从前斜眼看我的人也都变了,变得有些阿谀奉承,也不知道是朱棣吩咐的还是徐云华吩咐的。 宝儿与徐云华不睦,我便只带着珠儿,拎了两盒自己做的糕点往她的正房走去。到了门口,几个仆妇先看见我们了,便迎了上来,“赫连小姐怎么来了?” “闻说王妃身体不适,前来看望。还请通报一下。”那妇人笑眯眯道,“可以可以。” 没一会儿,便招呼我们进去。只见徐云华穿着一件月蓝色轻纱外套,两边手腕子上都紧紧地箍着玉镯,头上只松松绾了一个美人髻,连日不见,身量又圆润许多,面若凝脂,神态慈和,一看便是皇家王妃的气度。 我请安之后,她笑着指了指身边的椅子,“难得赫连到我这里来聊聊,快做。喜儿,上茶。” 我有些疑惑,徐云华明明对外宣称自己身体不适,可是现在看来,两颊红润,气色极好,哪里是不适的样子? 我唤珠儿将糕点递上,道,“听说王妃身上不爽,赫连也没有什么好东西送来,便亲自捏了些糕点,希望王妃喜欢。” 徐云华心情似乎很好,笑道,“是吗,喜儿,打开我看看。” 她的丫头喜儿将那食盒打开,徐云华扫了一眼,拈起一块酸枣糕咬了一口,笑道,“夏日天气闷热,赫连做的这几块糕点看着倒是很有胃口,尤其是这酸枣糕。” 我略微站起身子,“王妃喜欢就好。下回我多做些,还叫珠儿送来。” 丫头喜儿抿嘴笑道,“赫连小姐别的口味儿也别做了,专拣这酸枣糕多做些吧。王妃有孕在身,专爱吃酸的,估计又是个小世子呢。” “偏你多嘴。快下去吧。”徐云华笑着对细微轻哧一声,喜儿便拎着食盒退出去了。我却愣在椅子上,朝徐云华的腹部看去,果然微微隆起,怪不得看她好似又丰腴许多。虽说她与朱棣乃是结发夫妻,孩子也有了好几个,现在再有孩子也属正常,可我还是有些错愕,心底竟有止不住的酸意慢慢涌向眼角,良久才平复了情绪,笑道,“啊,原来是这样,恭喜王妃。既是有孕在身,王妃可要多多保养。” 徐云华因身材烧胖了些,非常畏热,略略挪了挪身子,笑道,“是啊,我今年已经三十多岁,虽是已为王爷生养过几个子女,只是这一胎好像还是十分厚重似的,这才三个多月,身子就开始懒怠起来,要不然,我是一定要帮你布置好新房的。” “王妃待赫连真是太好了,您腹中世子重要。”我有些晃神的说道。 徐云华淡淡道,“哪里就知道是世子了。我倒希望还是个女孩儿才好,男孩子调皮的紧,不如姑娘家温和。你呀,赶紧嫁了王爷,也为王府开枝散叶。你年纪轻,身体好,比我强多了的。” 我讪讪的笑了笑,并不知能答什么,与她闲聊一会,只是一味的嘱咐她需得注意身体。没多久便坐不住,看她也是神情倦怠哈欠连天,便起身告辞。走出徐云华的院子,才发现天色乌青,不久便要有一场大雨。 珠儿连忙道,“哎呀不好,我还在院子里晾了衣服,小姐,咱们快回去。” 我笑着对她说,“你先回去吧,我道院子里逛逛去。马上就回。” 珠儿眨了眨眼睛,“小姐,王妃说的没错啊,你赶紧与王爷成亲,便也能添小世子给我们耍了。”我啐了一口,“黄花大闺女动辄就把添孩子成亲挂嘴上,也不知道害羞,改日给你找个小厮嫁了,叫你也去添孩子去。” 珠儿吐吐舌头,不敢再说,一跑一跑的回去了。我长舒一口气,缓缓走到花园凉亭坐下,心中五味翻陈,却又不知郁结在何处。直到天上忽而落下倾盆大雨,我才醒过神儿来,站在亭边看着瓢泼一般的雨水,还没走出去鞋裤已经湿了,只得复又坐下,等着这一阵急雨过去再赶回去。没想到这雨下得没完没了,还有越来越大的势头,我心想着只能豁出去这一身衣裳,回去再换罢了。便深吸一口气往外跑去,不过才两步,身上头上已经全部湿透,当之无愧的淋成了一只落汤鸡。 雨水滴在脸上往下淌,眼睛也睁不开,我半闭着眼睛闷头跑着,忽撞在一个人的身上,抬头一看,只见朱棣撑着一把油纸伞看着我,“王、王爷,你怎么在这?” 朱棣没答话,只将伞撑到我头上,“我送你回去。” 他将伞盖全都移到我头上,自己的半片肩膀都湿透了,直到到了我的住处,珠儿来开门,才惊呼道,“小姐,我就说要下雨,您怎么还是淋成了这样,哎呀,王爷也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我换好了衣服,拿着一片干布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出来,没想到朱棣还在这里,他也湿了一大半,正坐在堂屋里端着一杯热茶喝着,见我出来,对我招了招手,我走过去坐下,朱棣并未理我,只对珠儿道,“去煮些姜汤服侍你小姐喝了,要不然要伤风的。” 珠儿抿着嘴笑着答道,“是,王爷。”说着便一阵风似的走了。 雨渐渐停下,我望着屋檐上还一滴滴往下落的雨滴,院子里的月季花本来开的茂盛,现在被这暴雨侵袭,也有些狼狈起来。朱棣先开口道,“你怎么淋雨?” “忘记带伞了。” “我看你从云华的方向过来,你去看她了吗?” 我嗫嚅两下,“是呢,刚刚从王妃处回来,遇上大雨,便阻住了路。” 朱棣坐在一边看着我,沉默。 我在心里将话转了一千遍,想要表达自己对徐云华的祝福,也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嫉妒,说出来的却是,“王妃有孕,你怎么不去多陪陪她。” 何其酸气冲天,何其没有风度啊!哪里能表现出我的半分祝福之意?说完我就咬着嘴唇后悔了。朱棣依旧没有答话,我悄悄抬起头往他看去,只见他侧着头看我正不怀好意的笑着,“你笑什么,我说的、说的不对吗?” “说得对。那我现在就去了。”说着,他就站了起来,我眼巴巴的看着他往外走,心里又酸楚起来,却堵着气一句话不说。朱棣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却并未转身,轻道,“当真这么希望我走?” “……” “你这样怎么行,除了十一弟被蓝玉的女儿管着只有三房侧妃,其他每个藩王的侧妃都不下十个,更不提每个侧妃房里养的屋内人。要是各个像你这样婆醋,家家都要大乱了。”朱棣戏谑的说道。 我自知理亏,低头不言,朱棣走到我身边,握住我的手轻声道,“云华十几岁便嫁与我,这些年勤勉持家,养儿育女,没有任何不妥之处,我心中也十分爱重她。自然不能亏待她,不过我向你保证,有了你以后必定不会再娶任何女人,哪怕是父皇指到头上我也拒绝。” 我脸上发烧低下头来,“呸呸呸,说得我好似妒妇一般。” “你也差不多了。”朱棣低低笑道。 我从他手里挣脱,“王爷平时看什么词话折子吗?” “不看。”朱棣不屑道。 “我曾看过一个折子,说的是有一个国家,在那个国家,男人和女人是平等的,男人能做的事,除了体力活,女人都能做。女人也能当官,也能做一国之主。最最奇特的是,这个国家实行的一夫一妻的制度,也就是说,一个男人只能有一个女人做妻子,不可以有妾室,更不能养什么屋内人,就连出去宿娼也是犯法。如若这对夫妻婚后觉得不合,便可以商讨离婚,分开后各自重新寻找自己的归宿。也就是说,在那里男人可以休女人,女人也可以休男人。” 第147章.50.王妃小产 朱棣有些错愕,“真有这样的地方,还是你在胡诌骗我呢?” “我哪里能诹出这样的地方,那书里写的有模有样,真的很呢。” “如果有这样的地方,那我愿意过去。你以为男人都喜欢三妻四妾齐人之福吗?女人们争风吃醋起来,可麻烦呢。向来女子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男子难道不向往之?只是男人们承担着立国兴邦传宗接代的任务,家中没有几个女人是忙活不过来的。”朱棣不以为然的说道。 我啐道,“谬论,以后再也不跟你讲道理了,反正也讲不清。” “言归正传,云华既然身子不方便动弹不了,新房你就自己去留点心吧,需要什么管云华去要就可以了。她不会不给你。”朱棣整了整衣履,我看他还有事要做的样子,也就不再耽搁他,“知道了,你去忙你的事吧。” 朱棣这不痛不痒的一番安慰,虽说没有太大的作用,但我毕竟还是心里开阔了些。不过还是因为淋了这场大雨,第二天就开始声重鼻塞头重脚轻,躺在床上起不来。珠儿给我送来一碗热粥喝下,出了身汗才稍稍好些。我躺在床上感慨,自从朱元璋罢黜了锦衣卫署,我们这些从前做锦衣卫的人不仅成了过街老鼠,也再不操练手上的家伙,渐渐地变得文弱起来。我就是那最好的例子。 朱棣得知我果然患了风寒,不管多忙碌,每天还是抽出时间来看我两眼。不过他总是带着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让我很是不满。好歹是身子强壮,养将几天,我就又生龙活虎,说是要去监工,却总是懒怠挪身子。一日,正与珠儿学习那绣花的技术,门外忽有人进来。我想着左不过是朱棣,顶多是三保,再不会有旁人了,没想到那人一过来,就用一双素手将我的眼睛蒙住,在我耳后问道,“猜猜我是谁?” 声音甜糯温柔,不是北平豪爽粗狂的语气。我猛地掰开她的手,还没转过身就兴奋地喊道,“碧落,你怎么来了?” 正是金陵花魁冯碧落站在我面前。一袭黄衫,眉目如画,站在我身后对我浅笑,嘴角上两粒梨涡露出,没得叫我羡慕又嫉妒。“姐姐!” 我兴奋地将她拉到椅子上坐下,站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道,“快说说你怎么会到北平来?” 第57节 冯碧落笑嘻嘻的说道,“李公子来看王爷,我想看看北方的风光,便求着他带我一起出来了。他这会儿正在前面与王爷说话呢,我等不及了,就先来看你了。” “李景隆也来了?”我瞪大眼睛。 “是啊。”碧落凑到我身前,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听说你与王爷已经正式定了亲事,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啊?” 我脸上一阵红,低下头来,“你又听人家瞎说。” “瞎说?李公子就是借着喝喜酒的名头来北平的啊,他可准备在这住上几个月,好好耍耍呢。”冯碧落蹙起一弯柳眉轻轻拿手指在我脸上点了一下。 我知道瞒不过,便反问道,“那你呢,何事叫李公子出些家资,将你赎出秦淮河?女儿家,终究还是找个好人家重要。” 冯碧落扭捏两下,“院里的妈妈待我很好,我也不用接客。妈妈都跟我说了,把我当女儿养着,什么时候有了好人家,好生将我嫁出去,给姐妹们争口气。所以我也还不想离开院子。” 我笑她幼稚,老鸨为了留住她自然说这个假话哄骗她。不要她接客也是因为她有李景隆这样的长期冤大头,说什么有了好人家将她嫁出去,目前来说,她至少是能嫁李景隆的。李景隆已经是京城望族,帮他养着一个小妾,怎么算都是划来的买卖,若是有更大的恩客看上碧落,那就赚的更大发了。谁人来娶碧落的时候,还不带上一大笔聘礼呢? 冯碧落听我一番分析,讶然一声,“呀!我这妈妈竟是这样精明之人,我怎么不知道呢?” “你呀,一心里只想着怎么跟你的李公子出去玩儿,哪里算计到这么远,也罢,你家李公子也是个糊涂人,回头我劝劝他,早日把你带回府里,总比在外面这样飘着强。” 冯碧落对我一番感谢之后,又忽的笑了,我奇道,“你这傻丫头又笑什么呢?” “我笑你自己有了好姻缘,就开始替旁人着急起来,恨不得全天下女子都与你一样尽快得到一个如意郎君,日日不分夜夜不离的守在一起。” 我追着冯碧落想要拧她的嘴,她一边喘气儿一边笑着,一边往外跑去躲避,正撞在赶来的李景隆身上,一抬头看见他,躲到他身后哈哈笑了起来,“李公子,姐姐要撕我的嘴,你快替我挡挡。” 李景隆伸手在冯碧落的脸上拧了两把,只把冯碧落一张粉脸捏的如面团一样奇形怪状,才转身对我笑道,“赫连小姐,我替你报仇了,放过碧落吧。”冯碧落本想找靠山,没想到被李景隆将了一军,气得直跳脚,“你们都欺负我,我、我不玩儿啦!” “什么不玩了?你就在这里陪赫连住好不好,不给你安排新屋子了。”朱棣的声音传来,李景隆一让开身子,他已经站在门口,微微笑着看我了。 冯碧落连忙拍手笑道,“我正准备去求王爷呢!我才不要一个人住呢,我就想和姐姐一起。” 原来朱棣本想带我出去走走散心,正碰上徐辉祖和铁兮君的事没了心情,又怕我一个人闷在北平无聊,就把富贵闲人李景隆喊来了,特特的嘱咐他带上冯碧落一起,想让碧落多多陪伴我。 听李景隆说完,我悄悄瞅了朱棣一眼,只见他低头品茶,眼神微微扫向我,好似小孩子做了一件好事要向大人邀功一般,我忍住笑,道,“真得多谢王爷这一番用心良苦,碧落是我的好姐妹,有她在,我不会孤单了。” 朱棣听了我的赞赏,心满意足,便不再看我了。我越发好笑起来,难道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越来越熟,就会变得越来越像小孩子吗? 不过看着李景隆和冯碧落你斗我一句,我回你一句,也就印证了我的想法。 自冯碧落来后,我们每天嬉戏耍闹,时间过得飞快,李景隆在金陵便是出了名的公子哥儿游手好闲,到北平不过两个月,便把北平的纨绔子弟一个个认全了,日日出去吃酒玩乐,当真是乐不思蜀。朱棣见我和碧落姐妹情深之时,总是很是赞许,见到李景隆不思上进,有时候会说他两句,时间长了,也就不再管他了。 日子过得轻松而平和,一切都在往我期许的方向前进。 可是府里却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叫这些快乐瞬间全部流失。 徐云华小产了。 因为徐云华年过三旬,在明朝这个妇女寿命平均只有四十多岁十五六岁便生养的年代,她已经十分不适合再怀胎了。为此,她一早便从金陵专门请来太医,又请了两个本地妇科圣手,一直住在王府中随时照料她的饮食起居闭门安胎。徐云华几个孩子都大了,这么多年,终于老蚌怀珠,再次受孕,对这个腹中的胎儿极其期待和看重。连孩子的小衣裳小鞋子都是她自己亲手缝制,不叫下人经手。只等着怀胎十月瓜熟蒂落,再得一个麟儿承欢膝下。大夫们也跟她说胎儿还算稳定,只消放宽心便没有什么。谁料到这徐云华虽是面上平和,每日见人待物也都是面带三分桃花笑,太医每次给她请平安脉,却都说她肝气郁结,心情不顺,一直这样下去会影响胎儿。 没有人知道徐云华心情不好,更没有人想得出有什么事会令她如此柔肠百结。是以往常每次太医请脉,都会遭到丫鬟下人以及本地那两个大夫的嘲弄,说他空有名头,不过是胡说一通,直到一天夜里,徐云华腹痛难忍,还没等到大夫赶到,便在床上流下一个已成型的男胎,大家才相信了太医的话,原来他没有瞎说,王妃的愉悦都是装出来的。她过得不开心。 为了孩子没了,她更加不开心起来,即便是几个大孩子每日端药送饭的照顾她,她也日日以泪洗面,怪自己没有保住这难得的胎儿。结发妻子遭此重创,朱棣自是百般劝慰,每日守在上房,想着法子宽慰她。 我与碧落得知这个消息都大吃一惊,我自是要去看望她的,碧落却连连摆手,表示不愿意,“姐姐,你知道的,不管怎么样我是烟花女子,这些大门户的奶奶太太都瞧不上我的,连着下人也对我阴阳怪气,只因姐姐从没有用这样的眼光看我,我才乐意与姐姐亲近,现在叫我去看望王妃,我虽也知王妃贤德,但是她在病中,不晓得忌不忌讳我的身份,我还是不趟这趟浑水。” 我点点头,碧落是个有骨气的人,还是不为难她了。我自己往徐云华的住处走去,一路上想着如何安慰。 第148章.51.侍奉 徐云华歇息之处,尚且守着两个丫鬟。因我前一天便叫珠儿过来打过招呼,她们一见到我就把我往里让。一进去,便见朱棣坐在床边,正一手端着一碗浓药,另一只手绕过她的背将她环在怀里,一勺一勺的喂她喝药。我本想立即退出来,不料徐云华已经看见我了,“赫连来了。” 朱棣扭过头,面无表情的看了看我,我只得上前去,给他们二人行礼请安。徐云华面色苍白,形容枯蒿,额上还扎着抹额,全没了前些日子的丰腴圆润,看起来精神也坏极了。朱棣的脸色也不好看,只低低对我说一声,“过来帮忙扶着王妃。” 我站起身来,将徐云华扶住,他才将身子腾出来,亲自将那药碗放回了桌上,才又走回来,在徐云华的背后垫上了厚厚的被褥,让她靠得舒服些,才脱开身子,在一边坐下,“王妃身体不适,你要是得空,多多来看望,也可以帮帮忙。” 我点点头,“是。” 徐云华摇头道,“王爷真是胡闹,赫连小姑娘家家的,只与英儿贤儿大不了几岁,在我眼里都是小孩子一样的,能长心来看看我,我就很高兴了,哪里还能叫她来侍奉。” 朱棣对徐云华浅浅一笑,“赫连还算细心,应该可以。你别嫌她粗笨就好。” 徐云华听得朱棣这样一句,也在脸上堆出一个笑,“王爷既是这么说,我就把她当做亲妹妹一般,也不客气了。” “应该的。”朱棣柔声道。 当即,朱棣便让我给徐云华倒了一杯热茶,送去给她喝,我非常快的进入了角色,“王爷,王妃刚刚喝了药,茶解药性,还是喝白开水吧。” 朱棣对我的上心甚是满意,一个劲儿的点头,笑对徐云华道,“还不错吧,比你屋内的丫头们懂得多,又待你真心。”徐云华盯着朱棣看了两眼,嗫嚅半晌说道,“自家姐妹,肯定不同。” 我听着他俩对话,一直闭嘴不言。朱棣再陪了徐云华一会,嘱咐我照顾到晚上,就自顾自离开了。我在徐云华的房中一直呆到掌灯,徐云华留我吃饭,我拒绝之后才回到自己的住处。虽说朱棣走了以后,徐云华反而没有叫我做什么,但是我一个人束手束脚的呆在她的屋子里更加尴尬坐立不安,还不如让我擦擦花瓶打扫打扫屋子。这一天对我来说,简直是煎熬,想到朱棣的嘱咐,那意思是我要每天去徐云华的屋子这么候命到她完全康复!虽说只是个小月子,富贵人家都要做足一个月才出门。而朱棣心疼徐云华年纪渐长,更是说要她坐个双月,好好地把身体调理过来,今后还可以再图孩子。也就是说,我得去徐云华那里这么煎熬两个月。 我也不知道朱棣为何忽然变成这样,他心疼徐云华我是能理解的,毕竟十多年夫妻,又一起养育了这么多孩子,共患难同甘甜,感情一定很深。只是他何苦这样为难我?难道是要我在徐云华面前示弱,亦或是要徐云华提前便折了我的锐气,将来进门的更加好管束? 我百思不得其解,只是心中愤懑。失魂落魄的回到住处,碧落迎上来,见到我的模样大吃一惊,“姐姐,您怎么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怎么了?” “怎么才一天不见,你这脸颊都瘦的凹了进去?”碧落心疼道。 我勉强笑了笑,“又在瞎说,哪里能一天就瘦了这么多,那侯门绣户的小姐们还干嘛要节食保持身材?” 碧落将信将疑,将我扶到屋中,把烛花剪了,挑亮灯光,才道,“姐姐,你怎么去了这么一整天?王妃娘娘还好吗?” “还好呢。我以后每天都要过去呢,王妃现在身子虚弱,需要人照顾。” 碧落柳眉倒竖,“她需要照顾,偌大个王府所有的下人都管她支配,她还能找不到侍候她吗?为什么要喊你去伺候?” “嘘,嘘,嘘!”我连忙捂住她的嘴,“别瞎说,王妃乃是忠厚之人,哪里就像你说得这样好像专门为难我似的,这是王爷的主意。” “王爷!?”冯碧落瞠目结舌,“不可能啊,王爷那样护你……” “你想到哪里去了,王爷的意思是叫我多与王妃接触接触,今后更好相处。” “接触怎么不在什么家宴什么祭祀的时候把你喊上,生病就叫你去当牛做马?这个王爷,我真是看不懂了!”碧落满脸不屑,怒火中烧。比让她自己去做了丫鬟还要生气。我本来就不想告诉她什么,没想到还没说上两句她就已经这样,就更不打算与她说什么了。她一向被李景隆惯坏了,有什么说什么的口无遮拦,我还要分出心思来哄她,一时间觉得心力交瘁。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会去徐云华那里,一开始她也确实不要我做什么,后来也渐渐地有时候唤我做些事,渐渐地我还与她的几个丫头说上话了。 徐云华对下人着实不错,没有哪一个丫头说她半个不好,可见她为人处世圆滑真诚。时间久了,我对她的了解也多了些。她不愧为一个王妃,把中华文化几千年传承下来的妇女完美品德发挥的淋漓尽致,除了一开始的几天她每日静卧之外,后面每天她都会抽出一点时间,让管家账房之类进屋来隔着屏风报告工作。事无巨细事必躬亲,这也是王府秩序井井有条的根本原因。 丫头们有时候会劝她把事情放放,身体养好了再说。她总是一笑置之。有一次我见她实在是累得很,对了一个月的账目以后,脸都白了,便也这么劝了一句。 她卧在床上,将那账簿放下,半晌才笑了笑道,“我倒是想放放呢,这么大一个王府,管起来实在太累,可是现在除了我也没人能管的起来啊,咱们王爷在战场上英勇神武,到这些事儿上就是门外汉了。待你嫁进门来,我好生培养你,将来把所有事都交由你处理,我也好做个甩手掌柜。” 我脸一红,再也没跟她提起这样话。这时候我才明白,她的善良大度仁慈宽厚,都是对别人的,对我,永远也没有这样的时候。 朱棣每日也都要来看她。每次来的时候都会跟我说王妃爱吃些什么,如今身子不爽什么东西要忌口,等等等等。有时候徐云华正在处理家事,也会跟他撒娇几句,说是这一大摊子事,真的是管够了。朱棣会柔声安慰她,叫她只管好好养身体就罢了,这些事歇两个月再管,王府又不会断了米粮。徐云华扑哧一笑,“王爷真是会说笑,我看赫连妹妹机警的很,待她入门,我把这摊子事都给她吧。”朱棣瞅了瞅我,笑对徐云华道,“你也太抬举她,她连自己的新房到现在还没谱儿呢,还能管得住这么大个王府?少不得你要辛苦一辈子了。”徐云华听了朱棣这话,看起来很是受用,满脸堆笑,甚至还损朱棣一句,“还不是王爷你太懒怠,什么事儿都不管?”朱棣答曰,“有你,什么事我都放心。” 我越来越看不懂这一种局面了。我想着,也许徐云华会借着自己小产的事对朱棣说,叫他把与我的婚期退后,可是她不但没说,在朱棣说了一句我连新房都处理不好之后,反而把这事儿又抓了起来。 有她监督,没多久房屋建成,她便又开始不顾身体不适,专门起身在案前列出清单,将要给我置办的每一件东西都列得清清楚楚,交由管家一一去置办。一时间,大家都知道,王妃疼爱我。就连朱棣也说我有福气,遇到这样好的姐妹。 我的话越来越少,除非万不得已,连口都不想开。 每日只是低头在徐云华屋中呆着,抢着与丫鬟们做事。现在连打水擦屋的事都已经被我揽了过来。丫鬟们乐得轻松,一边对徐云华夸我能干勤快,一边与我夸王妃大方贤良。我都是报以淡淡一笑。 每晚回到自己住处,碧落见我的模样都是唉声叹气。一日,她将镜子推到我面前,道,“姐姐,你看看你如今变成什么样了?” 我接过镜子一看,只见镜子里是一个苍白瘦弱的影子,脸上毫无生气,好似卧床不起的人是我而不是徐云华一般。我伸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原来突出的那一块骨头现在更加突出,好像只有一层皮包着似的,看起来有些吓人。碧落问我是不是每天在上房受了什么气,我只是笑笑,“你脑袋瓜子每天在想什么,我是因着天气热,吃不下饭闹受了,正好免得我还要想法子收腰身。” 碧落不知道,哪里会有人敢给我气受?尤其是徐云华的屋子里。她只消每日与朱棣郎情妾意一番,便能将我一点点的践踏至尘埃里。 我早就没有了尊严和想法,只想结个茧把自己包起来。谁也不要看我,谁也不要和我说话。 第149章.52.平安脉 我可以走,离开王府,也能找到安身立命的营生。可是我想留下来看看朱棣到底是想做什么。对我这样百般羞辱之意在何处?难道是夫妻协力,给我一个难堪? 宝儿让我推病,再也别去上房了。我知道我只要说一声,徐云华绝不会再让我去,反而会好生派人来服侍我,但我却没有这样做。有时候一块疤痛起来,你反而会想去把那疤全揭开,看看到底能有多痛。我现在就是这样。 新居落成,徐云华与朱棣邀功。彼时徐云华已经养将好身子,正坐在玉簟上,一个丫头在边上打着蒲扇。朱棣毫不在意似的,“一件小事,拖着便拖着,你非要不顾身子去办,你倒说说,难道你的身子还不如那房子重要吗?” 徐云华抿嘴而笑,“王爷新得美人,现在府中住着,难免会有闲言碎语,还是早些娶进门比较好。这乃是纲常大事,云华有时候虽任性,也不敢拿这件大事开玩笑,王爷莫要说了,这都是云华分内之事。” “怪就怪赫连太过小家子气,这些自己的事却一件也做不好,还要劳烦你,将来让她好好地给你敬一杯茶。”朱棣笑道。 我站在一边,伸手捏住屏风的栏杆,只觉得那栏杆也变得软绵绵的,怎么也抓不住似的。还没缓过来,朱棣的声音已经传出来,“赫连,你进来。” 我一步步走近里间,只见朱棣与徐云华一左一右坐在软榻上,中间的小几上摆着差距,似乎相谈甚欢。 “你的新屋子烦劳着云华帮你弄好了,你不谢谢王妃吗?”朱棣不经意的笑道。 我麻木的福了福身,“多谢王妃操劳。” “云华,你的茶水没了。”朱棣轻声道,正准备亲自替她满上,徐云华却抢过茶壶,嗔道,“这事儿都是我们娘儿们家家做的,王爷一个大男人,倒伺候起我来了。” 朱棣笑了笑,“你说的也是。”他忽的转过头对我道,“怎么一点眼力劲没有,还要王妃亲自动手不成?”我喏喏的走上前去,接过茶壶,还没开始到水,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似的,往后一倒,那茶水全部泼到了徐云华身上。我自己也仰躺着后脑勺着地吗,狠狠摔了一跤。 朱棣不但对我没有半句安慰,反而大怒,对我吼道,“从前是见你性格活泼,觉得你能逗笑王妃,才特特把你关照过来,如今怎么变得又笨又蠢!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以后还要你做什么?出去!” 我目瞪口呆,只听得徐云华在劝慰朱棣莫要生气,朱棣却担心她有没有被我烫到,又有丫头们听见茶壶碎裂的声音赶进来,一片乱糟糟起来。朱棣嫌弃的看了我一眼,皱着眉头道,“还躺在那里挡着人做什么,还不快滚!” 我震惊之余,终究还是有一丝自尊心作祟,爬起身子便往外走去,眼眶又热又酸,但是还是忍到了出门才让眼泪夺眶而出,起先我还缓缓走着,越想越觉得屈辱,干脆奔跑起来。跑回自己的房间坐下,我才发现,就连我这独自舔舐伤口的小窝都是朱棣给予的。我一无所有。 碧落正从外拿着一盏花灯进来,笑嘻嘻的道,“姐姐,你看李公子从哪儿弄来的琉璃花灯,好漂亮的!快来瞅瞅!呀!姐姐,你怎么了?!为什么在哭?” 我连忙挤出一个笑,“哪有,眼睛进了沙子。” 碧落站在我面前,忽的将那琉璃灯一把砸到地上,“我找王爷去!他这是弄什么玩意儿?自己要死要活的要把你娶进门,咱们都不嫌弃做个偏房每日看大房脸色了,他倒好,把你拉到大房去日日受气!怎么,咱们没有王侯富贵的老子爹就没了身份,活该受委屈?” 碧落说到做到,哪怕是朱元璋,我相信她都敢去与他理论一番,我生怕她去惹是生非,将她拉住,“好妹妹,求你不要再给我找麻烦了。” “你不找麻烦,麻烦请自找上你又怎么算?”碧落气得一跳一跳,看样子钥匙朱棣在她面前,她能一把将他撕了。 “什么麻烦?”碧落的话还没说完,朱棣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只见他面色清冷,背着手走进来,还是方才在徐云华屋子里的穿着打扮。可见他是从那边安慰好徐云华才赶过来的。 碧落一见朱棣进来,满腔怒火正要发作,我连忙拉住她在她肩上使力,让她不得已和我一起屈下了身子,“王爷怎么这时候来了?王妃、王妃没事吧?” 朱棣有些赞赏的看了我一眼,淡淡道,“她没事。你以后不必再去她那里了。” 我一个不留神,碧落已经站起了身子,气冲冲的说道,“王爷!您可来了!我找你有话说呢!” 我正焦头烂额,想着怎么阻止她,朱棣却笑了笑,“哦?你有什么事要找本王说道?” 碧落指着我,又瞪了朱棣一眼,气呼呼道,“王爷,赫连姐姐本是你家的琴师,是不是您老人家看上了人家,想要将人家娶进府里,做个正正经经的姨太太?” 朱棣笑着不答话。碧落又抢道,“王爷您不说话,我就当您默认了,碧落就是想问问,男子是不是都是这样绝情负心,上赶着人家的时候蜜里调油,恨不得变成一个人才好,现在想着要到手了,就任意践踏吗?” 第58节 朱棣面无表情,只看着碧落,听她连珠炮似的指责,倒也没说半个不字。碧落本想与他好好理论一番,没想到这一腔怒火就像一个拳头打到软棉花上一样,什么反应都没有,碧落也就说不下去了,只是眼巴巴的看着朱棣,等着他回应。 朱棣却不再理会她,只往我看了看,半晌才道,“你们若是总是在背后说这些,那就别在一起住了,王府里空房子有的是,冯小姐可以另找一间屋子单住。以免说些不痛快的话叫你不舒服。” 碧落身子软了下来,不敢相信的看着朱棣,好像在确定这些话是不是从朱棣口中说出来的一般。我也心灰意冷,良久才道,“碧落年纪小,有时候会口出狂言,我会好好教导她,她刚刚来北平,在王府里人生地不熟,叫她另住一间屋子,只怕拘了她的天性,回头被李公子知道不好听。左不过她是客,也呆不了几天,什么时候送走了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朱棣点点头,“你明白就好。本王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朱棣走后,碧落终于开始嘤嘤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道,“碧落虽是穷苦出身,但是从没有受过这样的揶揄,即便是王爷又如何,姐姐,这王府我是呆不下去了,我去找李公子,叫他把我领出去。” “碧落,你走了,我可怎么往下熬?”我也心酸,看着碧落不舍道。 冯碧落看我一眼,叹口气道,“我本以为姐姐找到良人,一直未姐姐高兴,怎么、怎么会这样呢?妈妈教的果然不错,男子心最善变,喜新厌旧是一点,护尊欺贫又是一点,王妃出身尊贵,姐姐是拼不过她的。要不姐姐想个法子,和我一起逃出去吧,与其在这里受窝囊气,倒不如出去潇洒自在,你跟我一起去花满楼,我叫妈妈收你做女儿。” 我忍不住笑道,“好妹妹,你是如花的年纪,又有李公子捧着,你在花满楼当然好过。我若是去了,且不说王爷会不会去找我算账,我今年已经二十一岁,老姑娘一个,除了会弹个琴,又没甚才艺,去了花满楼,也是坐吃等死。” 冯碧落一跺脚,“这可怎么是好。” “走一步算一步。” 第二天一早我就醒了,本来已经习惯每天这个时辰便起床梳洗赶到徐云华的屋子里,昨儿得了朱棣的命令倒是不用去了。奇的是,那日日给徐云华请平安脉的太医却来到我这里,说是奉命给我请平安脉。 我想着大约是徐云华又拿我做人,便伸出手递给太医。没想到太医却笑着摇摇头,“听闻赫连小姐昨日在王妃屋内摔了一跤,老身来给小姐看看头。”说着,他便伸手到我后脑勺隔着头发摸了起来,果然,他一摸我觉得隐隐疼痛起来。这一跤我本来已经快要抛到脑后,被这太医一提醒,忽的想起昨日摔跤摔得有些蹊跷,我本是习武之人,下盘稳重,根本不会这么不小心摔倒,昨日摔到之前好像有人在脚后绊了我一下。 我正出身,太医已经笑眯眯说道,“还好,并没有大碍,只是有些淤血,给你开些活血化瘀的药,吃个两剂就好了。不过这几天要忌吃发物。” “太医,可否多嘴问一句,是谁请太医来的?”我问道。 太医一捋胡子,神秘笑道,“这个,不可说。老身答应了人家,便不能食言,还请赫连小姐见谅啊。” 我笑笑点头,“唔,我知道,怪我多嘴了。”宝儿十分周到的从里间拿了两锭碎银子递到太医手上,“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多谢太医为我们小姐跑这一趟。” 我赏识的看了宝儿一眼。 第150章.54.木樨园 碧落狐疑的走过来,看着太医远去的背影,对我问道,“这是唱的哪一出?” 我摇摇头,“不清楚。” 碧落轻哧一声,“我算是明白了,王爷现在是油盐不进,一意孤行。姐姐你呀,还是离他远些,免得多见一面,多生一厌。” 我抿抿嘴,“就属你的嘴会说,不过你在我面前说说就好,千万别出去说,免得被人听见了,真的把你从我这带走了。” 冯碧落耸耸肩摊开两手,无奈的说道,“怎么会这样呢。” 八月已至,木樨飘香,我与碧落闻到阵阵清香,决心去摘些回来做桂花糕,便一人拿了一个布袋子出门。燕王府中有一处所在植了几十株木樨,此时散发出泼天的香味儿来,我们俩便寻到那里,开始专拣大朵的往下摘。不一会儿就摘了半袋子。正自得之时,忽有几个丫头也拿着锦袋过来摘花,因我隐在花丛之中,丫头们只看见了碧落。碧落不常出门,也就没人认识她。那个带头的丫头正是徐云华屋内的喜儿。她蹙起眉头,斜睨着碧落,不客气的问道,“哪房的丫头来的?不知道这木樨园是王妃娘娘为着王爷爱吃桂花糕亲手所植吗?往年每年都是王妃屋内摘个先份儿,下面的人才敢摘花,今年王妃还没摘,你怎么冒冒失失跑来了?” 碧落自然不会吃这个闷亏,怒目圆瞪,气得将袋子里的木樨花一把全部扬了出来,“不就是几瓣木樨花吗?这么大一个园子还不够王妃一个屋子摘的吗?这样小气还敢说自己大方贤良!” 那喜儿平日里便是个主事的丫头,很有些头面,被碧落一抢白,旁边又有人,面子挂不住,气指碧落道,“了不得了,哪里来的野丫头这样嚣张,竟敢指桑骂槐的侮辱王妃,给我把她抓起来掌嘴!” 我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来,拦到碧落身前陪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不知道有这样的规矩,所以抢了先儿,也是无意之举,这样,我们今天摘的花儿都给你们行吗?” 说着,我就把受伤的袋子往喜儿手上塞,喜儿认出是我,一腔怒火也不便发作,正准备将我手中的花袋子接过去,碧落夺身上前,将我的袋子抢了过去,倒着提了起来,顷刻间那些花瓣全都洒落在地,有的随着清风纷纷扬扬的飞了起来,带来一阵香风。 喜儿愣住,没料到碧落是这样脾性,脸颊由红到白又由白到红,半晌才道,“好大的排场,好强的气势,这一府的主母王妃娘娘搬出来也压制不住你了。我们走!叫王妃亲自来摘,看看她还狂不狂的起来!” 喜儿这一番话明着是说碧落,其实却是暗骂我,我转头看着碧落,她也是气得脸色发青,待到喜儿走了以后,才啐了一口,“姐姐你走,今儿我就守在这里,看看王妃能把我怎么样,就为了两把花瓣,能跟下人闹将起来,这样大度的王妃我也是第一次见!” 我只觉得焦头烂额,那边已然得罪了徐云华,这边还要哄着碧落,“好碧落,咱们人在屋檐下,忍一口气好不好?趁着人还没来,咱们赶紧去王妃那儿道个歉,省的事情越闹越大。” 碧落推了我一把,怒道,“姐姐,你怎么变作这样?就因为王爷再不宠爱你了,你就这样服小做低起来?他对你好,你就好生跟着他,他不对咱们好,咱们就离开他!这是妈妈教我们的。姐姐你冰雪聪明,怎么不懂这个道理。” 我又急又气,我能告诉她朱棣将来要做皇帝,只要我还在这个时代,我就没地方可躲?眼看着喜儿马上就要带人回来,我拉着碧落道,“好好好,你说的都对。你先回去,这里交给我来处理,等下王妃来了也好,王爷来了也罢,我都与他们据理力争一番可好?” 碧落将信将疑的看我两眼,我没让她说话,继续说道,“你年纪轻,火性高,两句话不到就要跟人家闹起来,这样我们本来有理反而变得没理,你还不相信我吗?” 碧落点点头,“那、那我去了,姐姐你自己注意。要是有什么事,你尽管喊我,我也不管什么王妃声势浩大了,天下都说不过一个理去。” “好好好,快回去,我与他们讲理。” 碧落走后,我赶忙将地上的花瓣用袖子扫了开,又把布袋子捡了起来,开始迅速的重新摘花,没一会儿就摘了半袋子,正准备接着多摘些,喜儿果然已经带着大队人马赶来。出乎我意料的是,这点小事,我本以为徐云华不会动怒,更不会亲自出马,顶多我重新摘一袋花送过去给喜儿赔个礼道个歉也就罢了,没想到不止徐云华来了,就连朱棣也来了! 不过他们并没有什么愠怒的神色,倒是说说笑笑一路往这边走来。看到我站在这边,徐云华挥手笑道,“赫连也在,真是巧了。” 朱棣看到我手上的花囊,皱起眉头,轻声对徐云华问道,“你往年每年中秋总是派人把最新开的木樨花骨朵摘下,用江南的糯米粉给本王做一盘桂花糕,今年的摘了吗?” 徐云华微笑道,“还没摘呢。” 朱棣对我道,“你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吗?” 我淡淡道,“往年从来没有往这里摘过花,今年乃是第一次,所以并不知道这个规矩,方才听王妃屋内的喜儿说了,深感惶恐。只想着把摘下的这些花儿都孝敬给王妃,不敢私留。”说着,我把手上的袋子往徐云华面前递去。徐云华笑着道,“什么规矩不规矩,都是丫头们瞎说的,这么大一个园子,谁想摘都可以,我只不过需要一小把,放到糕点中提提香气罢了。” 朱棣赞许的看了徐云华一眼。喜儿却跳出来道,“王妃大度不要紧,可不要逞了小人的脸,敢问赫连小姐一句,方才那个丫头呢?不知道规矩不小心摘了花不要紧,知道以后,因为自己得不到最新鲜的花骨朵儿,便也不要王妃得到,把刚摘下的整袋儿的花骨朵全撒到地上,这样的人能不教导教导吗?王府里都是这样无法无天的丫头,那还有什么秩序可言?王妃王爷,你们快看看地上,是不是还有残留的花瓣?” 虽说我扫走了绝大部分的花瓣,可是泥土地上难免留下许多痕迹,我的脚下便是许多散落的碎花瓣。喜儿咄咄逼人,王妃面上两难,朱棣皱眉不语,只有我还举着半袋子花把手臂扬在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闭嘴,都是主子,轮到你说话了?”徐云华对着喜儿便是一声呵斥。喜儿往后退了一步,满脸的不服气。朱棣却将她唤住,“你说什么丫头把花撒了?” 喜儿朝徐云华瞅了一眼,又朝我瞅了一眼。朱棣低声道,“怎么,本王问你话,你还要看着别人的脸色回本王?!” 喜儿见朱棣动怒,吓得连忙跪到地上,“回王爷,方才还有个丫头,和赫连小姐一起在这里摘花的,眼生的很,我也不知道是谁。就是她张狂得很,赫连小姐一向知书达理温和可人的,我说的不是赫连小姐。” 朱棣把眼睛移到我身上,我知道躲不过去,半晌才道,“王爷叫李公子进来把碧落带走吧。” “碧落?谁家的姑娘?还是赫连新得了丫头?我并不知道啊?”徐云华做惊愕状。 朱棣淡淡道,“哦,那是李景隆带来的小丫头,原来在金陵见过的,乖乖巧巧的,不知为何如今长成这样一副脾性,本王立即叫人把她带出去罢了。” 徐云华连忙拦道,“王爷真是胡闹,怎么着李景隆也是李将军的儿子,难得来北平一趟,王爷你打狗也要看主人。” “谁是狗?!”徐云华话音未落,我的身后却窜出来一个人影,我回身一看,竟是碧落!原来她一直都躲在不远处并没有回去,听得徐云华这么一句,再也藏不住跳了出来,“堂堂燕王妃说话怎么一点涵养都没有,你的丫头含血喷人,你自己出口伤人!” “碧落!”我抢到她身边一把按在她的腰窝穴位上,她身体吃痛,终于停下了口中的话,痛苦的看了我一眼,眼泪顷刻间就落了下来。 徐云华见到这架势也下了一跳,良久才道,“这位姑娘想必就是碧落姑娘,我方才不过打个比方,你不必放在心上。若是觉得本王妃说的不对,那我给你道个不是了。” 我连忙应付道,“王妃不要挂怀才是,碧落年纪小不懂事,没见过世面的,村野姑娘说话总是口无遮拦。” 徐云华轻轻一笑,“小孩子,我跟她计较什么。” 朱棣轻声对徐云华道,“你身子刚好,还没恢复完全,别在这风口久立。她既然撒了你的花,罚她帮你重新摘一袋便是。” 徐云华还待开口,朱棣已经将她拉开。只是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 第151章.55.朱砂染 碧落捡起地上的袋子,气呼呼的走近木樨园,摘一朵骂一句,我看着她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跟着进去一起摘。摘到一半,碧落终于忍不住扭头问道,“姐姐,你当真打算好了,要嫁给这样一个作践你的男人?一个男人不爱你,即使他是王爷,他眼里你连一个丫鬟还不如,一个男人爱你,即使他是个乞丐,也能把你奉若公主!” 我捂住碧落的嘴,“我心中有数,快摘你的花儿,我还要送过去呢。”碧落杏眼圆瞪,“这个哑巴亏吃了也就算了,还是我帮你送去吧,你要是再送去,又不知道要听到什么话。” “我自己去呢,仔细周旋,自然不会再听到什么话了,你呢,一过去就跟人家呛起来,难免还要把自己气到。”我笑着对碧落说道。 “哎,我是真的看不懂你和王爷两个人在做什么了。”碧落将两手一摊,满脸无奈。 花囊送到徐云华处时,朱棣已经不在了。徐云华留我喝茶,并且告诉我婚事将近,叫我好生准备着。我趁机要求要出府一趟,置办些胭脂水粉。没待徐云华说下人可以代办,我就抢先道,“王妃,我要我的胭脂水粉下人们买不好,前几番带进来的送给我用总是脸上起藓,痒得很。” 王妃唇角嗫嚅,她自然不会拒绝我的任何要求,“去吧,好生带着宝儿,她武艺超群的,能保护你。” “多谢王妃成全。” 碧落得知能够到传说中北平繁华的街市一游,十分快乐。也对我说的话开始服气几分。“姐姐你当真能跟那个女人周旋的起来啊。”我笑笑,“诚以待人,谁也不能拿我怎么样的。” 十里长街,熙熙嚷嚷。这里有不亚于金陵秦淮河畔的热闹,更有北方人的热情豪迈。碧落像除了笼子的小鸟一般,买了布匹买胭脂,买了烤鸭买糖葫芦。直把宝儿两只手拎的满满的还不知足。 “渴吗?要不要去喝一碗茶?” 我不问还罢了,一问之下,碧落便开始闹着口渴难耐,我笑道,“糖葫芦甜的发齁,烤鸭又是咸的,你一路都在吃,怪道渴成这样。” 转眼,我们就到了一个茶肆,茶肆的老头儿粗鲁的端来三只粗碗,还有个豁口的,倒上满满三大碗,碧落端起来喝了一大碗,又把我的喝掉一半。我笑着道,“我去提一大壶水来,你慢慢喝。”说着便往里间走果真讨来一个大水壶,碧落咕嘟咕嘟的喝了许多水,直被我笑话是大水牛才终于停下了。这一天,还算扬眉吐气,吃也吃好了,玩也玩好了。 回到王府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之时。碧落因为一天跑的太累,脱了鞋袜便歪在榻子上睡着了。宝儿在和珠儿清点我们采购回来的那堆花花绿绿的玩意儿。 我却往房间走去,手心满是汗水。 我已经等了一年,那间茶肆,我偷偷去了好些次,从来没有过消息,今天,那卖茶水的老头儿却给了我一张纸条。 这是以前我与越龙城约好的接头之地,那时候都是我在那里向他报告朱棣的一举一动。自锦衣卫署解散,他远走他乡,我们便失去了联络。他走得匆忙,只跟我说安顿下来便想法子通知我,却没有说怎么通知我。我料想他若是寄信给我,以我们的默契,肯定是往那里寄,便时不时的去一趟,就算没有接到什么消息,总也觉得越龙城就在那里似的。那茶肆渐渐地成了我对他的思念和寄托。 今天,我居然接到了他的信!在茶肆的时候,因为有碧落和宝儿在场,没有机会打开,所以我一直捏到回来。可是现在,我却不敢打开了。我怕这信不是他写的,乃是什么人帮忙寄来的,告诉我他已经尸埋他乡。我长吐一口气,良久,才把受伤的信纸打开,上面赫然是熟悉的字体,越龙城的字迹苍劲有力,“漪儿,兄已安顿,闻之关内帝为安抚朝臣收买人心,竟追查昔日吾辈锦衣卫有无滥杀无辜之举,兄得到各路往日同僚消息,已有许多兄弟落网,落得头落之下场,更背负谋反之罪名,漪儿虽在王府,亦要图自保,千万不可败露身份,兄已攒够盘缠,前往北平。必带漪儿离开是非之地。” 我除了因越龙城健在人世而激动地泪眼朦胧之外,心中震惊。朱元璋竟然开始查以前的锦衣卫了!他本就是开国皇帝,手上沾染多少鲜血,身上背负多少性命他自然清楚。这几年因为胡惟庸和蓝玉的案子,又连杀几万人,难免在朝中引起恐慌,朝臣们人人自危,只敢说些生平的囫囵话,谁也不敢再办实事,揽权力了。这样一来,江山社稷难免要全部落到朱元璋一人的肩上,他又开始想要拉拢大臣们的心----把责任全部都推到锦衣卫身上,将从前那些血案都算到锦衣卫的头上。 毕竟,杀几百上千个锦衣卫旧僚,便能重振朝纲,这是一本赚钱的买卖。 我本是女儿身,女锦衣卫本就很少,再加上我掩饰的好,我相信知道我这身份的人少之又少----除了徐辉祖。 我相信徐辉祖与我的交情不是假的。可是,我也相信他与徐云华的姐弟情谊更深。 “宝儿,今晚王爷在哪里?”我一边描眉一边问道。 宝儿走过来,将我的发髻扶正,“王爷还不就在书房。他老人家天天就是忙着公事。” “没去看王妃吗?” “白日里看过了。王妃小产,太医嘱咐百日内不要同房。王爷为了尊重王妃,也不去别的侧妃房里过夜,这些日子都是歇在书房。”宝儿看着我脸上的妆,“小姐……” “我要去见见王爷。大婚之日快到,我心里也有几件想要的东西,去找他讨呢。”我笑对镜子里的宝儿说道。 赫连漪生的一张鹅蛋脸,两只丹凤眼微微吊梢,经不住我描画得当,眼角已经要飞出眉梢,两弯柳叶眉不画而黛,小巧笔挺的鼻子,嘴角微微上扬,好像永远都带着笑意似的。皮肤白皙,尤其是露出来的那一截脖子,粉腻无暇。我对着她微微笑,多亏你这一副好皮囊了。 宝儿也看着我,笑道,“小姐今儿特别不一样,好漂亮啊。不过……不过王爷最近有些反常,小姐若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还是不要……” “就是有非常要紧的事儿呢。”我不再理会宝儿,把脸上的妆画好之后,又换了一件新鲜颜色的衣裳,才逶迤着往朱棣的书房走去。 朱棣城府深,心机重,这些我都知道。只是我不知道他到底会在我身上怎么运筹帷幄。我迫不及待的想去揭露他。 书房门口依旧是只有一个白衣飘飘的三保守卫,见到我,三保先是讶异,对着我的脸扫了一眼更加讶异了。 “怎么,见鬼了?”我笑道。 三保摇摇头,“见到仙女儿了,要是女鬼的话,那就是一只艳鬼。” 我啐他一口,道,“王爷在里头吗?” 第59节 三保言辞闪烁,“……在……不过王爷说了这些天不见人。” “你去说说,是我来了,问他见不见。” “王爷说了,尤其不见你。”三保扭扭捏捏的答道。 我不经意的往屋顶上看了一眼,三保连忙道,“姑奶奶!我知道你有本事上去。可也别为难我,罢了,我进去帮你问问。” “你跟王爷说,若是他不见我,我便在这里等上一晚上。” 三保面露难色,不过还是进去了。良久才出来,两手一摊,“王爷说谁也不见。” 我从袖中抛出一把小刀,在空中一抛,又接回手中,看着三保惊呆的眼神,笑道,“别怕,不会伤你,王爷要是不出来,我就伤自己了。” 最后两句话,我抬高了音调,正等着里面的人回应,手上却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打中,小刀落地,打我的东西也落地,是一个墨玉的纸震----朱棣平日里用的东西。 “进来吧。”朱棣的声音低低的,从窗口传出来,转而就不见了。我对着三保调皮一笑,往里走去。徒留三保站在门口目瞪口呆。 进去之后才发现,朱棣案上一张宣纸上泼满了朱砂,红红的一大片好像血液晕染一般。他浑不在意似的,抬首面无表情问道,“这么晚来这里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不能来看看未来夫君吗?”我笑着走到他背后,将两只胳膊毫不在意的搭在他的肩上,伏地身子往岸上看去,“呀!朱砂撒了,王爷做什么这么急?” 朱棣本来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态势,被我这样一弄,倒好像浑身紧了起来,却又没说什么,只由着我趴在他背上问话。不过我已经站了起来,将那张坏了纸卷了起来,不料朱砂已经渗透薄薄的纸张,染到我的手上,弄得十根手指都是红色的。 “你做什么?”朱棣还没问完,我已经将案上的东西全都扫到地下,双足轻点,跃到案上坐下,双手撑在案边,低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太师椅上的朱棣,“找个地方坐坐,你不让我坐桌子上,我只能坐你腿上了。” 他脸上有些错愕,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152章.56.计谋 蓦地,他站起身来,将我从桌子上抱将下来,“那就坐腿上吧。” 我的脸刷的一下红了起来,我只是说两句话吓唬吓唬他,给自己壮个胆儿,没想到他倒真的这样做了。 “桌子上又是水又是墨,小心脏了衣服。”朱棣一手揽着我,低头看了看我的衣袂,“今天的水绿色裙子很好看。” 我恼羞成怒,从他身上一跃而下,站在一边不说话。朱棣低声笑了两声,“我劝你别和我耍心眼。”我知道他的潜台词是耍心眼的话我耍不过他,回头看着他嫣然一笑,“王爷又在说笑,谁跟你耍心眼了。只是这段时间王爷总是忙得很,再加上王妃身子不爽,您都好久好久没有抽时间陪我说说话啦。” “碧落不是在你那吗?” “您不是要把碧落弄走吗?”我斜着眼睛反问道,忽的笑起来,“原来王爷是故意吓唬我,其实早就想着让碧落陪我解闷儿。是吗?” 朱棣不语,饶有兴味的斜靠在椅子上看着我,良久才道,“你今晚来找我做什么?快说吧,说完悄悄回去,当做没来过。” 我笑出声来,“我来能干什么,不是说了许久不见你想你了嘛。” “昨儿才见。” “昨儿那是王爷,我要看的是朱棣。” 朱棣坐在椅子上不发声,半晌才叹了一口气,“拿你没办法。我还有好些事没做完。不然,你还坐在边上看我做,帮我剪剪烛花吧。” 说着,他弯腰将那些被我扫到地上的东西都捡了起来,望着空空的砚台,又朝我看了一眼。我只得走过去,将墨块放进去加水慢慢研开,朱棣这才提起狼毫,蘸墨开始处理各种案子信件。我实在无聊,就坐在一边支颐看他。他做事的时候非常认真,眼里好像看不到别的事物一般。 烛光剪影下是他比白日里柔和许多的侧脸线条,因为靠的太近,我看到了他微微戳出来的胡渣。心里有些痒痒的,想去挠一下。本来我是憋了一肚子的手段来的,没想到朱棣什么都没跟我说,就开始埋头干活,这么坐着坐着,我开始乏困起来,没一会儿就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起来。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背上忽有衣服披上,我睁开眼睛,只见朱棣正拿着一件外衣往我身上盖,我揉了揉眼睛,一下子惊醒,站了起来,“王爷都忙完了吗?” “唔。”朱棣点点头。他脸上有一丝疲态,不过他掩藏得很好。 我睡了一觉倒是精神了,正好此时下手,让他猝不及防才好。 “我看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朱棣看我问道。 我笑着问道,“王爷为何总是催我离开,是怕被什么人看见吗?” “女儿家贞洁名声很重要。”朱棣没话找话道。 我扑哧笑了出来,“王爷真会说笑,咱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不是第一次了,再说了,我们是未婚的夫妻,别人能说什么闲话。就是说,我也不会在乎那些。” 朱棣见我油盐不进,皱眉道,“我要休息了。” “不是答应陪我说说话吗?” “说什么?” “说说……”我狡黠的看了朱棣一眼,“说说这段时间王爷为何总是看见我就像看见鬼似的,总想着躲开我;总在人前故意亏我,尤其是……王妃面前。” 朱棣冷冷的看我一眼,“大约是你自己想得太多了。” “是吗,那日我在王妃面前倒茶,明明好端端的,是谁在我脚下绊了一道让我摔倒?啧啧啧,这一点赫连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既是要将我绊倒,很显然是嫌我碍眼,可是为何又在第二天派人来看我呢?” 朱棣已经不似一开始那般冷漠,嘴角反而露出笑意,“还有什么不解的?都一一问来。” “还有……太多啦,从前王爷明明答应过赫连,若是不善交际,可以不必去王妃屋内日日请安,也不必与其他人周旋。赫连相信王爷乃是一言九鼎的人,为何这么快就出尔反尔?看王妃的样子,其实并不想赫连日日晃在她面前啊,王爷却非要将我派到她的屋子。赫连想了许久,想不通,想不通啊。” 朱棣见我大话连篇,索性端起一杯茶,慢慢听我说道。 “难道王爷是……故意叫赫连在王妃面前出丑,为什么呢?为着叫王妃放心?”我摇摇头,“只怕也不对。” 朱棣将茶杯往桌子上轻轻一放,“问完了没有?” “问完了。” “问完了,那我就回答你,我希望你老老实实的回去呆着,哪里也别去,别再惹什么幺蛾子。王府现在是你唯一的栖身之处,你还是要好好的适应这里的规则才好。” “王府现在是我唯一的栖身之处?王府一直都是我唯一的栖身之处啊,王爷此话怎讲?” 朱棣缓缓走到我面前,凑近我耳边,“不要玩火,烧的是自己。” 我的心扑通扑通跳了几下,索性豁出去了,每日这样提心吊胆的呆着,不如一次挑明。“赫连一介女流,能玩得起什么火来?” “你玩的什么火,你自己心里清楚。” “王爷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继续与我成婚?”我两眼盯着他,等他一句答话。 朱棣呼吸沉重,面色显得有些疲倦的苍白,“娶进王府就是我的女人,皇上的媳妇儿,过去一笔勾销,从此干干净净。” 我一下子全部都懂了,朱棣这些日子种种举动,原来都是为了这句话!我一直在怀疑他,试探他。却从没有想过他是为了这样一个缘故,胸中忽有一口气噎住一般,呼吸有些困难,艰难的问道,“王爷……王爷当真不在乎赫连过去种种?” 朱棣沉吟,“王爷怎么可能不在乎,不过朱棣没法在乎这些。” 我鼓足勇气,拉住朱棣的手,“我……我从前可是……” “别说了,你从前是什么不重要。那些早就过去了。”朱棣淡淡说道。 “可是现在皇上在彻查,想要一个个的把我们都灭了,抹杀掉那些历史。你留着我,便是留着祸患。”我仰起头,看着朱棣。 朱棣伸手抚摸我的脸面,“所以说只要你嫁进王府,便什么都过去了。皇上断断不会为难自己的儿媳。”朱棣凑到我耳边,轻声说道,“你现在只要别得罪了云华,撑到十月初十,便一切尘埃落定。现在受点委屈吧,答应你的事以后都能做得到。” 我呆呆的看着朱棣,他的眼睛里汪着淡淡的薄雾,好像看不清,又好像一眼望穿。我踌躇半晌,竟不知怎么回答他了。 “我知道你聪明,也有本事。不过出去了毕竟要吃些辛苦才能保得营生,我不想看你辛苦。”朱棣柔声说道。而我已经失去方向,沉迷在他正在苦心营造的港湾里看不清自己。真的吗?他真的要把我的过去洗的干干净净? 到现在我还在震惊的是,原来他早就已经知道了我过去的种种!他竟能如此三缄其口,只字不提!原来我心中一直担忧的事情,在他这里,根本什么都不是。他所忧心的不过是如何平平安安将我娶进门罢了。王妃徐云华显然也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也许是她自己调查得出,也许是徐辉祖一时嘴快告知,已经无从得知。而朱棣,就因为她知道了这些,害怕她会见我气盛将此事抖落出来让我进不了门,与她玩起了心计。不管是人前如何埋汰我,都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他竟尽心如此! 我只想着来拆穿他的小把戏,却没想到他的把戏全部都是为了保护我而设的障眼法。 朱棣见我不说胡啊,伸手在我发丝间轻抚,“如今都搞清楚了,能回去好生休息了吗?云华身子不爽,我不能陪她,也不便去别的屋子,更不可能与你厮混。以后多多陪你算做补偿,可行了吗?” 我望了望朱棣已经有些血丝的眼睛,“都是我不好。” “是你太好了,所以我要多花这么多功夫才能得到你。” “和李景隆在一起久了,学得这么油嘴滑舌。”我嗔道,准备往外离去,“我再也不来找你了,明儿我还继续抽空去王妃那里请安。我可并不是要讨好她,王妃一贯待人宽厚,我觉得去向她学习学习很是得益。” “瞧把你乖的。她现在握着你的生杀大权。云华这人什么都好,有时候也有三道拧巴劲儿,正赶上失了孩儿,脾气有些的,我都多让着她,你当给我面子吧。” 我低声笑了起来,“你这王爷当的,又要讨好娇妻,又要安抚美妾。并不是十分舒服嘛。” 朱棣不再理会我,把我往门外推去,“你这绿裙子好看,不过别在云华面前穿。” 我又噗嗤笑了,缓缓往外走去。马三保见我和朱棣有说有笑,有些吃惊,呆呆的看着我步履轻盈往回走去,半晌也没有合上嘴巴。 我却终于一扫心中阴霾,欢畅许多。 第153章.57.父亡 时间这个东西非常奇妙,如若你的心情不好,那么就会度日如年,如若你心中有所期待,那时间也会变成一个甜蜜的东西,咬一口少一口。 知道朱棣并不是存心为难我之后,我心里反而变得更加宁静起来,好像与他共同保守一个秘密,只有我们知道,面上还要装作两个毫不相关的人一样。有时候碰到一起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会让彼此心安。朱棣这段时间对徐云华很好----对我的坏是装出来的,但是对徐云华的号却未必是装的,毕竟是结发的少年夫妻一路走到如今,朱棣对徐云华的感情和依赖也是根深蒂固的。 中秋夜,燕王府在后花园办了个赏月宴会,特特准备了新鲜的西瓜,碗口大的月饼,饱满的红石榴等等美食,众家人聚在一起言笑晏晏。 我带着宝儿珠儿也在一边找了个空地儿,直接带了一块床单铺在地上席地而坐。月饼及糕点都是我们自己做的,王妃白日里给我们也送来了西瓜和石榴,是以我们的排场虽小,却五脏俱全。远远地还能听到她们在远处嬉闹的笑声,乐队演奏的笛声箫声凑在一起,非常自得。 鼻尖是木樨花浓郁的香味儿,手上是香喷喷的饼儿,耳边有悠扬不断的丝竹之声,抬头一看,顶上空中是一轮圆圆的月亮。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中秋佳节的月亮反而有一丝丝的缺憾。我与珠儿宝儿笑说明天我们再出来一天。混着混着就到了半夜,那边的人都已经渐渐地收拾着回屋了,珠儿也开始哈欠连天的催着我回去。 我倒是实在舍不得这漫天的月色和初秋难得的凉爽好气候,便笑着叫她们先回,我再坐坐。本来宝儿是准备与我一同再待会儿的,无奈珠儿一人拿不回全部的家伙,宝儿便与她帮忙去了。 想着园子中人都散了,方才王妃王爷所在之处实乃赏月最佳的场所,现在我也可以去站站,一睹月华风情,便信步往前走去。走到一半,冷不防旁边的树林子里冒出来一个人影,吓得我一跳。本以为是哪个丫头或者小厮在里头解手刚出来,恐我在这里尴尬了人家,便立即转身往回走去,恍惚间也没有瞧真切是什么人。 忽的身后一身劲风,我一闪身正准备将那人抓住,猛一回头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越龙城带着满身的风霜站在我身后,脸上带着微微笑。 “越……”我高兴地差点跳起来,又猛地想起这还是王府,人多眼杂,立刻又将话咽了回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拧了一把又把他拉进树林,“越龙城,你……” 说到一半,却有些哽咽,只能攥着拳头在他身上狠狠锤了两下,“你还好吗?” 越龙城笑了笑,“不好能回来找你吗?” “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我多担心你!”看着他的笑也带着风霜,我挤出这么一句。 越龙城找了个地方坐下,指了指身边的空地让我也坐下,“看你的样子,应该在这里生活的还不错吧?” 我略略点头,“还好。”沉吟良久,我才把越龙城离开之后的事情都慢慢告诉了他,最后有些扭捏似的,告诉他十月初十,朱棣便要娶我。 越龙城听到之后,脸上十分惊诧,我告诉他朱棣其实已经知道我是锦衣卫之后,他更加诧异,“皇上如今正在抓捕从前的锦衣卫,不管有没有徇私枉法,抓到之后都安上一个滥用职权的罪名押入大牢秋后问斩,这是安慰大臣的意思。燕王竟敢在知道你的身份之后还要娶你进门,这……” 我当然不好意思告诉他我与朱棣之间种种际遇,越龙城见我不再往下接话,便也只是笑笑,“不过你有了这个好归宿我还是非常替你开心。有了燕王这样的丈夫,今后谁也动不了你了。” 越龙城也是顶着朝廷追捕的压力,却专门为我而回,我却告诉他我要成婚了,心里总有些磕磕碰碰似的,“龙城哥,你呢,你有没有打算给我找个嫂子?” 越龙城憨憨一笑,“塞外女子多豪放,有些相与不惯,而关内亦不是我久恋之家。此番回来我只是为你,这些儿女情长以后再说吧。” 我心中有些淡淡的失落,却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好像突然间与越龙城的距离拉远了很多。这这距离之间,便只是一个朱棣罢了。从前我认为我与越龙城之间永远都是无话不说的,这种关系会一直持续到老,而现在事实却证明不是这样。 第60节 “我说过要给你置办嫁妆,看来现在回来的正是时候,要不然岂不是要错过你的婚礼?”越龙城见我难过,故作轻松的调笑道。 我含着眼泪点头,“是啊,这是你答应我的。” 越龙城轻轻将我揽到他的肩上,我终于忍不住轻轻啜泣起来。这是亲人,这是血浓于水的感情,越龙城是我永远的依靠。良久,我才抬起头轻声道,“龙城哥,既然你回来了,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 “我想……我想把爹爹接过来安享晚年。他在金陵实在是太不安全……我知道这件事叫你去办实在危险,可我找不到别人了。” 越龙城面色一黯,稍纵即逝,脸上带着微笑,“可以。” 我与越龙城相识十多年,他是稳重之人,每个小动作都逃不过我的眼睛,“怎么了?” “没怎么啊,还有两个来月,我去帮你接赫连叔来。”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我坐到越龙城正对面,却愈发的发现他眼神的躲闪。 “天色不早,王府不是久呆之地,我要走了。”越龙城顾左右而言他。 我猛地反应过来,两手抓住他的肩膀,“爹怎么了?!爹爹怎么了?!” 越龙城抬起头,眼睛里闪着雾气,“他老人家在金陵郊外……非常好……” “你骗我……”我的眼泪已经哗哗的流了下来!是我太傻,金陵是锦衣卫活动最频繁的地方,也是朱元璋最容易控制的地方,爹爹一个耄耋老人,即便老当益壮,又怎么会在金陵安居乐业至今!“爹爹不在了,是不是?” 越龙城没有答话,只是将几近疯狂的我抱住,生怕我会做出什么不当的事情来。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看爹爹。他老人家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我的眼泪肆意留下,对着越龙城哭喊。 越龙城将我紧紧抱住,“别闹,别闹!现在已经不用你送终了,他老人家很好。” “你是什么意思?”我迷茫的看着他。 越龙城面色伤感,“赫连在我离开的时候就已经不在了……我把他葬在金陵郊外。当时我们自身难保,我不敢告诉你,怕你知道了要去坟头看他。那时候风声正紧,咱们要是出现在金陵,绝对是要被人追杀的。这也是我为什么执意让你留在王府的原因,我保护不了赫连叔,说明我也没有能力保护你。” 看着越龙城痛苦的脸,我也泪水横流,“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此番回来,一来是看你过得好不好,二来就是想着把这件事告诉你。如若不是你问,我想着到你大婚之后再告诉你。” “凭什么,你凭什么瞒我至今。”我语无伦次。 越龙城却只是将我紧紧抱住,让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口不断地哭泣。 我早该猜到,可我这些日子只顾着自己,从没有想过爹爹他老人家过得怎么样,如今连他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就罢了,连他的坟头都没有去过一次,连一张草纸也没有烧过给他。想到此处,更是悲恸。 “告诉我,爹爹是怎么死的?” “他……他老人家是被一帮人追杀而死……我赶到的时候,他还有一口气儿,嘴里只喊着你的名字,我告诉他我会好好照顾你,他才闭上眼睛。”越龙城断断续续的说道。 我听着这些话却心如刀绞,“谁?谁这么狠心竟然去杀一个老人?” “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我也是过街老鼠一般,根本不敢去追查,用个假名字将赫连叔葬了以后便一路往北平逃,路上也遇到许多杀手。” 我心里冷笑,爹爹做了一辈子的锦衣卫,但他老人家为人耿直,什么事都是按照上面交代的去办,若说结仇,也是上面的人替他挡着,他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太大的仇家。朱元璋机关算尽,罢黜锦衣卫的时候,只怕也跟着发出了捕杀令。要不然他自己只是下了罢黜令,有谁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在金陵便大肆杀人? 越龙城见我神色凝重,道,“皇上的心思是咱们猜不透的。咱们锦衣卫掌握了他太多秘密。” “他手上沾着这么多人的鲜血,睡在龙床上的时候,他就不怕吗?” 越龙城沉默不言。 我们约好在茶肆见面,他便离开了。我前脚刚回到住处,朱棣后脚便跟了进来。无奈我刚刚得知父亲亡故的消息,心情太差,也没有心思去跟他说话,便道,“今夜中秋,王爷好生陪陪王妃吧。” 朱棣淡淡道,“陪了她大半晚上了,想来瞅瞅你。” 我满心都在想着父亲,根本注意不到朱棣脸上的表情。 第154章.58.山美人 “天儿太晚了,我想睡了。”我疲倦对朱棣说道。 朱棣淡淡扫我一眼,“做什么这样累?” “……去园子里逛了逛,看月亮……”我指了指中空的明月。 朱棣“哦”了一声,“今年的月亮一般般,并不怎么圆。” 我好容易才缓过神儿来,朱棣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是极少见的情况,“王爷,夜深了。” “你今天一直赶我走。”朱棣似有意又似无意。“是有什么心事吗?给我说说。” “没、没有。”我摇摇头,“就是累了。” 朱棣的眼神变得冷冽,“那你歇息吧。” 空空的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独自吞噎着父亲已经不在人世的苦汁。本事月圆人圆之佳节,我却得知这一一个消息,在这里,我真的是举目无亲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是蔫蔫的,直到第四天,稍微有些精神,才托宝儿给我带了些纸钱进来,又装了一袋子散香,独自一人悄悄找了个有花有水的地方,将香点上,把那些纸钱烧了起来,双手合十默默祷祝,希望在天上的爹爹能够听见。因为大院子里都十分忌讳烧纸钱这样的事,所以我挑选的地方极其隐蔽和偏僻,方圆半里之内都不会有人出现。我便坐在这水流边默默地看着水面上的纸钱混着落花一点点的往外流去。希望它们能流到爹爹所在的地方…… “王爷心不静,选这个时候钓鱼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远处忽有声音传来。我迅速的将烧剩的纸灰和香囊全部一卷收了起来,躲到一座假山之后,想着趁来人不注意便迅速离开。 “正是心不静,钓鱼考验的乃是耐心,本王的耐性还需要练练。”朱棣的声音依旧是那样不温不火,我心中惊叹,朱棣怎么会到这里来了? “老身年轻时也与王爷差不多呢,不过在这燕王府一隐便是十九年,已经什么棱角都没有了。看待任何事都是圆滑的。人活在世,无非是保一条命,保一家人罢了。”老者的声音苍哑而深邃,说出的话透露出一生的玄机----正是刘伯温。我大为惊讶,自我来到这里,虽说见过他几次,但是他本是为了自保才隐居在燕王府,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更别说离开道观在燕王府中到处走动了。 看来朱棣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他才勉为其难的出来一趟。 两人各自带着一把小竹椅子,提溜着鱼竿子和诱饵,朱棣把椅子放到了离我烧纸的地方几丈远的一块草皮子上,直接坐下,徒手穿着诱饵,穿好之后,将鱼线一抛,扔进了水里,便倚在椅背上出神。诚意伯也在朱棣身边坐下,不过他身子笔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鱼竿,笑道,“王爷这般,看来并不是诚心钓鱼,只不过是换个地方与老身说话罢了。” 朱棣半眯着眼睛,侧过头看他,“诚意伯,你说女子这件事物,要如何才能收服?她又不似一匹野马,一支军队,有手段有计谋便能拿下。” 诚意伯笑了起来,“原来王爷是为了那个小丫头。” “本王不过是请教诚意伯一下这个困扰全天下男人的问题,并不是为了谁。”朱棣淡淡说道。诚意伯微微笑了笑,并不和他抬杠。朱棣哎吆一声,将鱼竿子提起来,只见钓饵上一条活蹦乱跳的肥鱼正在挣扎,朱棣站起身将那鱼儿收进一个木桶里,笑道,“难得难得,本王与你一起钓了那么多次鱼,今儿算是第一次比你先钓到。” 诚意伯哈哈笑了起来,“王爷能明白钓鱼的道理,为何不明白女人其实和鱼儿是一样的呢?往日里王爷总是兴冲冲喊我一起钓鱼,为着是一颗争强好胜的心,想与我一决高下,每次太过在意,反而总是输了对方。而今天,王爷无心在此,鱼儿反而自愿上钩。很多事都是这样,你越在意,她反而越张狂,你越不放在心上,她就渐渐地自己走进圈套来了。” “本王给她的圈套她是进来了,只是本王总觉得事事都不太顺心意。”朱棣叹了一口气道。诚意伯笑答,“王爷这样是不对的,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你面前,你能控制她的行为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若连人家的心也想控制,那恐怕太过霸道。再说,心这个东西,利用手腕只怕是难以收复的。” “那怎么才能收复?” “以心交心。”诚意伯啊了一声,笑道,“我的也上钩了。”说着他也从水里提上来一条鱼,“因为王爷当初敢收留我,所以我才以性命相报,跟王爷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如今看来,竟是成了王爷的累赘了。” 朱棣默不作声,只是看着平静的水面。诚意伯又道,“那个姑娘,我见她第一眼便知并非凡人。” “所以你告诉本王,得到她便能得到一切。”朱棣冷冷的道。 诚意伯依旧是一张笑脸,带着几分狡黠,“王爷,老身跟你说的是得到她,您能得到您想要的一切。” “有区别吗?” “看您自己怎么看。您想要什么,她便会给你什么。”诚意伯又在提起一条上钩的鱼,“王爷想要美人,她便是美人,王爷想要江山,她便是江山。” 我捂紧了自己的嘴巴,极力的保持镇定,继续听着他们对话,可是诚意伯说完这一句之后,朱棣却良久没有说话。许久才道,“诚意伯钓的鱼依旧比本王多。”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江山与美人不能并存。王爷可要珍重想好。王爷一开始看中的是什么,从一而终才有好结果。太贪心往往什么都得不到。如今您与那姑娘已有婚约,她做了你的人,便会什么都帮你……” “啪”的一声,朱棣的低头一看,轻声道,“线断了。” 我也转身,扶着一块山石,尖刻处刺在手心,痛并麻木。跌跌撞撞回到房间之后,依旧觉得脑子一片空白。 不会这么巧合,怎么会这么巧合。如今的一切局面都是在朱棣的算计和掌控之中的。从我们第一次相见,到后来他的刻意接近,再到时而有情时而维护,全都……全都因为我一开始便不小心闯进了诚意伯的道观,他告诉了朱棣,我能帮助朱棣得到他想要的东西。竟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娶了我便能真正的拥有我。 “小姐,您怎么脸色这样差?”珠宝儿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只是略微点点头,“外头太阳大得很,晒得有些饥渴,去帮我倒杯水来吧。” 宝儿笑了笑,“好好地拿着纸钱出去做什么呢?” “前儿看到一只雀儿受伤,后来死在了院子里,随手挖了个坑埋了,今天突然想起,便兴起去撒两片纸钱。”我看着宝儿,一字一句的说道。 宝儿原本笑得非常职业非常生疏,这下子倒是真心的笑了起来。“小姐还像个孩子。” 我心中发冷。自我离开再回来,朱棣把宝儿这样的丫头给了我,我一直以为他是开始重视我的安危,才把宝儿安排在我身边。但是现在想想,才一切都明了----宝儿在他身边,与三保一样,是左膀右臂一样的人物,身手了得又忠心耿耿能为他卖命的,他为何会三言两语便把她给了我?只是为了监视我罢了,我没见过宝儿真正的身手,但是我想她出手绝对能拦下我让我哪儿也去不了。 再看看我现在住的屋子,再不是从前那偏僻的场所,大了,宽敞了,华丽了,也再也不容易避人耳目出去了。 徐云华与朱棣夫妻多年,以朱棣的性格城府,绝不可能冷落这样一个心腹之妻,但是为了我却宁愿违逆她的左右。朱元璋大力捕杀残留的锦衣卫,朱棣在他面前卧虎藏龙这么多年,一向都是隐瞒锋芒,现在却不惜冒大险将我也藏下,还非要娶我进门。 种种种种……都因为他,想要这片江山! 而刘伯温告诉了他,我可以助他拿下江山。 从他收留刘伯温的那一刻开始,其实他已经暴露了自己的野心。他想坐上皇位。所以他敢干这些旁人想都不敢想的大事。只是他隐藏太深,一直到现在,也只有刘伯温真正猜测到他想法的一二分罢了。 想到此处,我心中发凉,背上也冷汗涔涔。 宝儿已经端着茶过来了,她还是从前那副模样,但是在我眼里已经变作豺狼虎豹一般可怕。她是朱棣派来控制我监视我的。 “碧落昨天被李公子接出去呆两天了,我怪想她的,想去见见她。你要不要一起去?” 宝儿轻声道,“小姐与碧螺姑娘虽非姐妹,感情却比亲姐妹还好,这才一天不见,就想的什么似的。” “难得来个熟人。” “那我去换身衣服等下和小姐一起出去。” 我掩饰住心中的厌恶,装出一副笑脸,“快去吧。” 趁着宝儿去换衣服的空档,我迅速的给越龙城写了一封信。 第155章.59.前夕 茶肆边,我抱着茶碗大口大口的灌着水,笑对宝儿说道,“就为了多看看路边的风景,多走了几步路,累成这样。”宝儿眯着眼睛看着我笑,也端起一碗喝了起来,“我也渴得很呢。秋老虎着实厉害。”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强光晃得我睁不开眼睛,宝儿也抬头望去,用一只手遮着眼睛。茶肆的老头儿过来收茶碗,也收了我的铜板。 “走嘞,李公子十有*在前面的胡同里。”我笑对宝儿说道。 宝儿脸上微微发红,“那样地方……小姐还是别去为妙。王爷……” “王爷又没有限制我的自由,逛个胡同怎么了?”我已经往前走去。宝儿无法,只能跟在我身后。一进胡同,我就抓了个人问道,“北平八大胡同里最出名的姑娘在哪个院子里?”被问之者乃是一个一脸淫邪的醉鬼,揉了揉眼睛对着我觑了两眼,咧开一张大嘴笑了起来,“哈哈哈,挨咬喂,爷今儿买看错吧,一个小娘们儿问我八大胡同;里最出名的姑娘是谁!” 没等他继续吆喝,我已经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将他两手反扣暗暗用力,凶神恶煞道,“快说!”那人见我变脸,一身酒劲儿退去,吓得双手发抖,往不远处最亮的一间院子指去,“十八楼的姑娘最好。”我把他推开,笑着拉起宝儿往十八楼走去。宝儿目瞪口呆,“小姐……小姐您可真会玩。” 果然不出我所料,李景隆正被围在十八楼的正中央,一群姑娘涂脂抹粉簪红戴绿的围着他,又是嬉笑又是喝酒。旁边那个眉清目秀身量单薄,拿着一把扇子正假模假样的与姑娘周旋的小厮可不就是碧落? 第61节 我悄悄走到他们身边,一把拉住碧落,“你在这里干嘛?” 碧落被我吓了一跳,回身见到是我,才哈哈大笑起来,将我带到安静所在才捂着嘴笑道,“我这不是效仿姐姐当日和王爷一起到花满楼的时候吗。怎么样,我这男儿模样俊不俊?”说着,碧落将两手背到身后,转了一个圈儿。 “娘里娘气。”我取笑道。 碧落垂头丧气,“算啦,我想也有很多姑娘已经猜出来了,就像当日我一眼见你便认出你是女人一样。” “不过俊倒是挺俊。” 碧落总算满意,不再纠缠,“快到外边儿来,北平和金陵可不一样啦,这里也有好多好玩儿的。都是我没见过的,待我回去,我要把这里的把戏都教给她们玩儿。” 我嗤之以鼻,笑她三句话不离老本行。宝儿一定从没有来过这种地方,饶是她一身的武艺,满腹的本领,见我与碧落耍的不堪,也已经默默遁到一边,不过依旧是一会儿被姑娘撞一下,一会儿被来寻乐子的爷们撞一下,已经撞得晕头转向。 碧落噗嗤笑了起来,还想去拉她一起取乐,宝儿连连摆手拒绝了。我与碧落又钻进人堆, 投骰子玩纸牌,不亦乐乎。直等了半柱香的功夫,我的身后忽被人戳了一下。我头也没转,便往后退去。没人注意到我悄悄离开了人群。 因为地下实在太烦乱,是以我和越龙城直接跳到了屋檐上,一人坐了一角。越龙城皱着眉头问道,“怎么忽然喊我出来?” “龙城哥,塞外风光如何?” 越龙城愣了一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也想去。”我直截了当的回答。 “为什么?”越龙城身子一凛,“燕王待你不是很好,做侧王妃可比到塞外放养舒适得多。” 我白了他一眼,“难道我是吃不得苦的人吗?” “到底为何?”越龙城不再与我玩笑,“燕王有什么不对之处?” “哪有什么不对之处啊,只是、只是我自由散漫惯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府的规矩那样大,我又顶着这么个身份,所以一辈子都要在人前装模作样,想想就觉得太累了。” “可是燕王对你有情,你也不是无意,这种事情怎么能说改变主意就改变主意?漪儿,你不要任性。”越龙城语重心长。 “我……”我总不能说我是穿越来的,我能预知未来,朱棣娶我就是为了这个吧?见我语塞,越龙城越发教育起来,“赫连叔不在了,我算是你的哥哥,别的事情我能纵容你,可是这是终身大事,我不能让你胡闹。” “你就说,你带不带我走吧?”我使出杀手锏来。 越龙城看我不像开玩笑,沉默良久,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最终又点了点头。 我得偿所愿,跃下屋檐,又偷偷摸摸回到碧落身边,她喝了两杯清酒,脸颊上微微泛红,醉眼惺忪的看着我,“姐姐,你哪儿去了啊?” “茅房。” 这一夜尽欢而归,路上我与宝儿千叮咛万嘱咐,回去千万不能和王爷说。宝儿点头,“我也不敢说的。”我立刻无理取闹起来,“怎么不敢说啦,我们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过是出来玩玩罢了。” 宝儿说不过我,便不再言语。 回到王府,我才开始想着要怎么和越龙城一起逃走,什么时候逃走,带上哪些东西逃走,直想得脑壳疼,恨不得列一张清单。只有这样一直想着,我才能忘掉朱棣,忘掉他与我说过的话,跟我在一起做过的事,忘掉他跟我说在我面前他就是朱棣,不是燕王。即使这样,脑子只要一得空,他就会立即钻进来,他拿着鱼竿笑着告诉我,“本王不过是想夺得江山,你是江山的一部分而已。” 不知是不是他与我之间有什么感应,明明我越来越不想见他,恨不得喝了忘情水吃了失忆药把他全忘了,他却频频开始来找我了。 “珠光阁新来了一批珠宝,我带你去瞅瞅,你平时太素淡了,将来要见人的,也该打扮打扮。”朱棣如是说。 “哦。”现在我回他话最多用的便是这一声哼哼。 朱棣每次都是冷冷瞅我一眼,旋即换做一张笑脸,“不喜欢?荷风楼的蜀绣也来了,带你去扯几匹布做衣裳。” “哦。”我依旧还是耷拉着眼皮子一声。 第二天,不管我又没有表现出喜欢或是兴趣,第二天这些东西还是会出现在我的桌子上。可以这么说,朱棣非常认真的给我既准备了聘礼,又准备了嫁妆。 但是那又如何,一切不过是做戏! 终于有一天,桀骜如他,也忍不住问道,“赫连漪,你这段时间是为何?婚期将近,是不是你后悔了,不想嫁与本王?” 我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眸子,豁出去道,“后悔又怎么样,不后悔又怎么样?” “不后悔我们就热热闹闹的置办起来,后悔的话我也要早做准备,毕竟……我已经发出去了请帖,几乎昭告了天下。” “早……早做准备,王爷准备做什么准备?”我颤着音问道,难道现在他还会放我走? 朱棣扶住我的下巴,双目如炬,“你要是后悔了,本王就得准备好大批人马看好你,绝不能让你跑了。本王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你就是插了翅膀也飞不出燕王府。”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敲锣打鼓,扑通扑通的乱跳着。他……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知道我想逃走了?! 半晌,才等到心跳平复。他的眼神一直直勾勾的盯着我,盯得我浑身发毛,心虚不已。“王爷真是……真是爱开玩笑,不到一月便是婚期,我有些紧张罢了。” “紧张?就是怕你紧张,本王才帮你包办一切,你只消每天老老实实的呆在这里等着穿嫁衣那一刻便好。”朱棣露出一丝笑意,似安慰却更似威胁。 “多谢王爷。” 草原上的朱棣已经与我渐行渐远,到了北平,他便是燕王,朱元璋的儿子,朝廷的猛将。我怎么能想不到这点呢?一时的温存不过是迷惑人的美酒,醉一会儿就行了,怎么能醉上一辈子? 最后一次与越龙城在茶肆相见,我们约定好十月初八日出逃。十月初八日,日落前在南城门相见。从此萧郎是故人。从此北平是故乡。 在宝儿面前,我表现的非常喜爱朱棣隔三差五送来的那些宝贝,有时候还会故意抱怨一下徐云华。宝儿总是安慰我将来我与她不过是个名分上的区别,王爷心中最疼的是我呢。 听到这些话,我就会很得意。 我知道这一切,宝儿都会报告给朱棣。 初七,朱棣带我到已经全部收拾妥当的新居参观。这院子的气势不输徐云华的住处,且因新建,更显奢华。光是院子便比我现在所居还要大上几分。一排丫鬟房,主卧室宽敞大方,里头摆着红珊瑚的假山,数万年结晶而成的琥珀,挑金丝的窗幔,别人求做衣裳也不得的好纱糊着窗户,满屋子的木器都是上等的楠木。 “太过奢华,王爷这样实在惹人闲话。”我一边看一边淡淡道。 朱棣笑道,“到我这样的年纪,想宠个女人应该是没人会说什么闲话的。” 第156章.60.收服 我看着满屋锦绣,香气缭绕,有些眼花缭乱,最重要的是,眼睛不知道被什么刺痛似的,总想流眼泪。 “怎么了,你看起来并不是很喜欢的样子?”朱棣握住我的手,轻声问道。 “喜……喜欢。”我看了他一眼,吞了一口口水才答道。 “马上你就是这里的主人了。”朱棣微笑着看我。 “唔。” 转了一圈儿,我借口乏累,便逃离回屋。回屋一看,宝儿却已经开始带着几个来帮忙的丫头到处往屋子里贴着喜字,瞬间便有一种刚逃离了火炉,又到了一片冰山的感觉。满屋子的红色苍白的印在我的眼里,无奈的向别人昭示着不存在的喜庆和热闹。 这一夜我睡得极其不安,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就起身了,宝儿寸步不离的跟着我,时不时的还要问问我,“小姐,你是不是紧张,今儿看你神色不对头的很。” 我尴尬的笑笑,“大姑娘上轿,总是头一回嘛。” 宝儿在军中混了几年,为人十分谨慎警觉,又是女儿家,兼着多了一份细心圆滑。明日大婚,为了不出差错,今日她格外的小心翼翼,简直如跗骨之蛆,时时刻刻的在我身边黏着,生怕把我给弄丢了。我从晨曦微露等到日上三竿,又从日上三竿等到夕阳西下,只等的满心焦急! 与越龙城约好的便是今日傍晚出城,再拖上一会儿,城门就要关了!偏生这个宝儿难缠的很,要不是平日里她待我很是不错,我真的有种想一棒子把她敲晕塞进柴房的冲动----当然我也只是想想,只怕我拿了棒子也敲不到她。 正不知道怎么弄才好,朱棣忽然派人来唤宝儿。我心内一阵猛跳,朱棣啊朱棣,没想到最后关头你竟要帮我一把。宝儿看着来人确实是朱棣的心腹,狐疑满腹,皱眉瞅了瞅来人,又瞅了瞅我,最终还是心事重重的跟着去了,眼里大有一副“是你喊我走的人要是丢了跟我没关系”的架势。 趁着宝儿离开,我迅速的把昨夜收拾的包裹拿了出来,吃了上一次越龙城出逃银钱短缺的亏,这次我把平日里攒下来的金银首饰全都包了起来----反正燕王府家大业大,自然不会心疼这一点小钱,可是这点小钱到我手里可就是我的救命钱了,我想着朱棣从前在沙场上也算杀人无数,救我一条小命也能帮他化解一些罪业,因此也算心安理得。 最后的最后,准备离开之时,我还是往案前坐下,提着狼毫笔,想着给朱棣留上两句话,良久,终于还是搁下笔,什么都没写。 别了朱棣,这次算是永别,我们此生不要再见。 历史是不会改变的,你一定能做上皇帝。此时何苦机关算尽非要留下我呢? 没有宝儿的院子对我来说犹如无人之地,只是我许多时日未曾操练,身手着实有些生疏,差点在屋顶上震下几块瓦片。若不是眼疾手快,掉落下去引来侍卫,只怕我也要与他们打斗一番。 翻过几所院子,我终于一跃跳出王府。本以为已经明了朱棣留我的用意,心中不会有什么留恋,没想到落地的一瞬间,心里还是空落落的,不,简直就是被剜了一块。 痛也有,麻也有。我回首一望那片隐隐搓搓的建筑,终究还是头也不回的往城门走去。夕阳洒下一片金色的余晖,照得整个北平看起来又温柔又暖和,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肃杀和稳重。 这是朱棣的城,我要永远的离开这里了。不过没一会我就苦笑了,因为我想明白了另一件事,将来全天下都是他的,我走到哪里也都是一样。 越龙城穿着一身玄黑的衣裳,头上戴着斗笠,满脸胡茬,塞外的风霜让他已经全然没有了从前的英秀,不过更显出一种难得男子气概。只怕他从前的同事见到他,不凑近面前观察个两盏茶的功夫也认不出他。不过十多年的相处,让我依旧还是能一眼便在人群里认出他来。我快速的奔走到他身边,他看了看我,从背上摘下另一个斗笠覆到我的头上,“快走。” 我点点头,与他二人迅速的往城门走去。 “出城做什么?”守城的官兵机械的问道。 “郊外老父老母生了病,特带着娘子出去看看。”越龙城压低声音。 两个官兵互视着笑了笑,“倒是个孝顺的,去吧。” 我与越龙城相视一笑,越龙城为了装得逼真些,还牵起我的手,往外走去。城门不过是一线之隔,不过一踏出城门,城外的风霜好像就更甚些,吹在脸上竟有些冰冷。连我头上的碎发也都掉落几缕下来,挡住眼睛。越龙城伸手准备替我拨开,便有一道寒光射来。我大惊失色,往后一让,已发现越龙城的身后站着四个手持弯刀的高手。那几个高手背后,赫然是一匹高头大马,马背上坐着居高临下的朱棣。 他的目光比高手手中的寒刀还要冷漠。冷冷的刺到我的眼中。 城门口站着两个人,那是宝儿和三保忧心忡忡的看着我们。 一切都是他的安排。原来一切都是他的安排。宝儿看着我是他的安排,宝儿离开给我机会出来也是他的安排。他依旧是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燕王。 越龙城知道事情不妙,只是他乃是说到做到之人,答应我要带我走,便是赌去性命也要办到!他已然拔出绣春刀----他十分爱护这把刀,虽说已经不再做锦衣卫了,这刀带在身上,有可能要了他的命,但是他依旧带着。 越龙城以一敌四,一柄刀使得虎虎生威,居然不落下风。我嘴角冷笑,并未去帮他。因为我不想让朱棣得逞:他不过像猫捉耗子一般,想看我与越龙城被他手下的高手耍的团团转。我帮与不帮,其实结果都是一样。这四个人不过是个开始,宝儿与三保还在摩拳擦掌的等着朱棣的命令。也许城门的那一侧,还有无数高手正等着朱棣一声令下便可出尽风头。 几百招过去,越龙城终究双拳难敌八手,渐渐开始不支起来,身上也开始多了一些血口子。只是他穿着黑袍,并看不出血迹。 我缓缓走到朱棣马前,果不其然,城门内又涌出几人想往这边冲来阻拦我,朱棣伸出一掌阻住他们,那几人只能停下。我抬头对着朱棣笑了笑,朱棣却依旧是冷着一张脸。 “我与王爷竟到剑拔弩张的地步。”我苦笑道。 朱棣对我伸出一只手,“上来。” 我扑通一声跪下,“我可以上来,请王爷放了他。” 朱棣波澜不变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这样在乎他吗?” “王爷放了他,我跟你回去。”我再次低声说道。 越龙城身上的伤已经越来越多,朱棣却并没有停手的意思。我对他磕了一个头,额头枕在地面的碎石上,刺痛得钻心。 朱棣依旧没有说什么,反而另外几个人也加入了战队,越龙城负伤与七八人对战,结果便是他的伤口越来越多。我眼泪一滴滴落下,地面的灰尘被泪水打湿,凝成一个个小小的泪球。夜色渐渐降落,浓稠的不堪,越龙城已经是强弩之末。 我拿出小刀,含着泪笑着对朱棣说道,“看来我是求不下王爷,救不下他了,他乃是为了我而死,我也只能陪他一路下黄泉了。” 朱棣眼光越发清冷。 那八人排下一个小小的兵阵,将越龙城紧紧的围住,越龙城两边腋下被夹击住,又有两人在他双膝一边一脚,他立即便双膝跪地,口吐一口鲜血。 我捂住嘴哭了起来,“王爷!” 朱棣眼神发狠,我知道他是不准备留越龙城的命了。我拿着刀,找准心脏的位置,狠狠插了进去。这个我是受过训练的,插得又准又狠。刀子没有把出来,所以血也没有喷发,只有极少量的血往外渗出。与越龙城不同,我穿的是一件水蓝色的纱衣,血印在上面,触目惊心,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美感。 第62节 第157章.61.重见 我的谦卑和祈求换来的不过是朱棣的冷笑,他朱唇轻启,“赫连漪,你搞错了,你一直都搞错了。本王放不放他,与你跟不跟我回去没有任何关系。别说他死了,就是你也死了,你还是得跟我回去。” 我看着朱棣冷漠的有些遥不可及的脸,突然涌起从未有过的害怕。他说的都是真的,我自以为是的以为可以拿自己的命与他做最后一搏。耳后传来一身冷哼,越龙城倒在地上,那把握了半辈子也没有离过身的绣春刀也掉落在地上。 他最后的眼神是望向我的,没有痛苦,竟带微笑。 我心如刀绞,手上力道加深,剜如胸口。忽顶上着了一棒,眼前一黑,便再也看不见任何。闭眼前满眼满心满脑子都还是朱棣那张冷漠麻木的脸。 越龙城可怎么办啊,是我害了他了。越龙城可怎么办啊?我用仅余的气力想着这个问题…… 疼,刺骨的疼痛好像在一瞬间化开了,我就在这疼痛中醒过来。确切的说,我是被痛醒的。 我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有濡湿的粘稠,不由得叹了口气,还在痛啊,那就说明我没死。没死就要面对呢。 “小姐,你醒了?”眼前一个人影晃动,由远及近,渐渐清晰。是宝儿。 她手上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一只碗,不用问我已经知道是什么----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儿扑鼻而来。“我不喝。”我略一皱眉,直接回道。说话间才发现自己嗓子嘶哑不堪。 宝儿沉吟,“小姐这是何苦。” 我突然就流出眼泪来,汪汪的看着宝儿,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衣角,“宝儿,我知道你是王爷的人,但是咱们也相处的时日也不短,总有三分情谊,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件事?” 宝儿见我这样,有些诧异,“小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他有没有死?” 宝儿敛神,半晌没有说话,“小姐不要为难我,等您伤好了,您亲自去问王爷吧。” 我一呼气,将她手上托盘直接打到地上,满碗药水洒在地上,氤氲出浓浓的香味,宝儿的裙裾上也沾上了药水,淅淅沥沥的往下淋落。我指着她扯着嗓子厉声道,“出去!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 宝儿神色坦然,依旧还是那副模样,蹲下身子将碎片一一捡起放回托盘,复又端着出去了。 我躺在床头嘤嘤的哭泣,朱棣对我的好都是有目的的,爹爹死了,越龙城要是再死了,这世界上还会有谁是真心待我?疼痛夹着眼泪,又痛又累,又苦又乏,我又倒在枕上昏睡过去。于疼痛之余更感觉到身上烫的厉害,不知过了多久,才忽然感到额上一阵冰凉,舒适得紧,我朦胧中想睁开眼睛,终究眼皮太重,怎么也睁不开,恍惚间好像有人握住了我的手,沉默不言。我有些迷糊了,一心只想着越龙城,根本忘记了他在城门外与人打斗的事,好像什么都还没发生,我还在锦衣卫署里与他斗武,爹爹正在一边兀自评头点足,“漪儿,你这招不对。”“龙城,这招喂得好。”…… “龙城哥……”喉咙里模模糊糊发出这几个音,眼前的越龙城却就消失了。 我终于努力睁开了眼睛,往头上一摸,果然有个湿湿的布巾。往门外看去,透着砂纸可以看到外面一个人影影影绰绰。我将额上湿巾扯下来使足了力气想要扔到门口,奈何气力不足,那湿巾只在床边悠悠落下。我翻过身,朝里闭上了眼睛。 这屋子四周只怕配足了侍卫,插了翅膀也难飞出去。我心中冷笑,朱棣为了这江山也算是机关算尽,再也不肯放我离开。 宝儿吃了我的闭门羹,便再也没有出现过,新来了一个丫头,每日给我送药送饭,我那一刀刺得颇深,虽未伤到心脉,但也算是极其严重的外伤,因我不愿让任何大夫看,送来的药也差不多都被我泼了,所以那伤口久而不愈,化脓发炎,我也就时时昏昏沉沉的烧着。 每看到外面人影晃动,我就提醒自己一遍,出不去了。既然出不去,那就生不如死,那就死了算了吧。我索性连饭也不吃了。三日过后,正当我头晕目眩,感觉自己大限将至之际,朱棣来了。 他面无表情的站在我的床边,从小丫头手里接过了湿帕,不顾我的反抗,一手将我的头抬起来,一手帮我擦脸,连脖子也都细心地擦了一遍。那热毛巾敷在皮肤上非常舒适,不过没一会儿温度便会降下去变得凉飕飕的,我忍不住抖了起来。 朱棣舀了一勺药汁,“喝。” 我冷笑,扭过头去。 隐约间听到他叹了一口气,用一只胳膊肘直接将我胸口抵住,手指头撑开我的唇齿,另一只手舀了药便往我嘴里灌,我拼命挣扎,满脸满鼻子都是药水,呛得咳嗽不止,朱棣并未有半分怜香惜玉,不一会功夫便把一碗药全部灌到我嘴里,又顺带着喂了一碗稀粥。 “下次你就这么喂,若是一个人按不住,再叫一个人就可以了。”朱棣对着目瞪口呆的丫头轻声道。 他已然站起身来,捡起方才给我擦脸的帕子擦手,又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把她的床单被褥换一下,以后每次弄湿了都要换一下。” 丫头点头如啄米,朱棣回身看了我一眼,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便是被这么喂食喂药的,毫无尊严,毫无抵抗之力。好在身子一天天健壮起来,她们便按不住我了。不过我也已经没有了断食的雄心壮志,每日自己吃食。 直到伤口愈合的差不多,已经不会动一动就扯开新皮流血了,我对一个丫头说道,“朱棣在吗?”那丫头听我对朱棣这样直呼其名,有些惊吓,抖着身子摇头。“那宝儿呢?” 丫头终于指了指外面,“宝儿姐姐每天都在外头守着呢。” “喊她进来。”我冷冷的说道。 那丫头不知为何,很是怕我,连忙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没多久,宝儿便进来了。她微微笑笑,“小姐起色好了许多。” “去帮我把朱棣喊来。”我懒得与她敷衍,直截了当道。 宝儿脸上为难,良久还是说道,“我去试试。” 我冷哼一声不再理她。宝儿立在我床边,久久没有挪步,“小姐,我伺候你的时候是尽心尽力的,但是在其位谋其事,我只能听王爷的。” 我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眼中竟有些雾气萦绕。我心下一软,终究还是没有与她再说话。宝儿缓缓走出去,不知道她有没有帮我去找朱棣,一直等到深夜,朱棣也没有来。一直到我伤快养好,三保却来了。 我看到他也难免有几分嫌弃,只皱眉扭头不看他。他万分为难皆凝聚在眉头,“先生,王爷有请。” 我一下子转过身看他,“他在哪里?” “请随我来。” 进书房前,三保忽的拉住我,“先生,切忌不要冲撞王爷。” 我冷冷答道,“你是在为我好吗?既是为我好,为何带着一帮人在城门外堵我?”三保终于不再说话,为我推开房门。 朱棣依旧是坐在案前,低头看着案宗。案上点着凝神香,从香炉子里往外吐露着一丝丝烟雾,不知道是在安人心绪还是扰人心宁。 “坐。”朱棣头也没抬。 我并没有坐下,站在案前,也不行礼,“他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谁?”朱棣终于抬起头来,做出疑惑的表情。我愈加愤怒,“还能有谁?!” 朱棣放下手中的案卷,浅笑,“越龙城?” 我心头一惊,他已经知道了越龙城的名字,那越龙城的身份他便也知晓得一清二楚了。 “你这么在乎他吗?他是你什么人?”朱棣斜睨着我,一字一句的问道。 看着他威胁的笑意,我知道越龙城凶多吉少了。闭下眼睛,良久才睁开,“他是我的未婚夫。我与他从小便订下婚约,青梅竹马,情深意笃。” 朱棣眼中有火焰燎过,“你到王府中是为何?” “来监视你。” “你在府中所行所做都是为了监视本王,是吗?”朱棣压住了眼中的火焰,像个循循善诱的夫子,温和的问道。 “是的。” “皇上罢黜锦衣卫署之后,你为什么不干脆跟他一起走?” “那会子风头紧,两人一起不好逃,他先逃走安定下来,再回来接我,你看他不是回来了吗?我们约好两人一马仗剑天涯。”我越发信口开河起来,只想看到朱棣暴怒。 没想到他一点反应也没有。我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一般,其实我是想看到他在听到我与越龙城乃是未婚夫妻之后生气的,不过我高估了自己,他什么反应都没有。 “你留在王府里,答应嫁给我,一切都是障眼法,不过是在等他,是这样吗?”朱棣依旧是平淡的语气。 “是。”我点头,又加了一句,“我从来没有想过嫁给你。” 第158章.62.花满楼 朱棣额上青筋跳动,“还有什么话,一并说了。” “没有了。越龙城若是死了,还请你告诉我。” “当真这样在乎那个越龙城?” “自然在乎,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了。”我恨恨的看着朱棣,用眼神示威。 “本王待你一番心意算是付诸东流了。”朱棣叹了一口气,良久才道。那眼神看着我,好像说的是真的一样。我冷笑一声,“演技真好。你把我留在王府是何用意,你比谁都清楚,何必装出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样骗人骗己?” 朱棣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诚意伯告诉你我能助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你也见识过我几次预测后事非常准,所以你便想把我留在身边。为了叫我心甘情愿为你卖命,所以你干脆给我个婚约,可是如此?嘴上说着是为我寻求庇护,心里想的却是如何最大限度的利用我!我宁愿死,也不会留在王府!”我几乎是吼着对他说出这一番话。 朱棣不敢相信的看着我,犹如蛇被打了七寸,瞬间便蔫了下来,“谁告诉你的?” “我自己亲耳所闻。上有神明下有阎罗,没有纸能包的住的火。” 朱棣突然笑了,“本王与诚意伯钓鱼的时候你在?” “王爷也想起来了?”我冷笑。 朱棣摇摇头,笑得越发放肆,忽的换了一张脸,伸手捏住我的下巴,直捏的我疼痛难忍,眼泪直流,“你以为本王是为了留你在身边指点江山才故意接近你,才要费尽心思娶你?” “难道不是吗?” 朱棣大笑三声,“一直以来,本王都以为你不过是年纪小单纯了些,不过现在可不这么想了,你要为自己的幼稚付出点代价了。” 看着朱棣如癫似狂的表情,我忽然有些害怕,一下子失去了底气,连话也不敢说。 “你说本王是为了留你在身边利用你才与你成婚,呵,你很会想。不过你要为你的想法负责。本王会让你用一辈子去后悔。后悔你竟敢对本王怀疑。”朱棣眼神带着杀气,我甚至觉得他会直接掐死我,不过他很快就放下了我,把三保喊了出来将我带走。 路上三保显得有些焦躁,“你你、你怎么又把王爷惹怒了。” 我恨毒了朱棣,连带着他身边的每个人都恨了起来,要不是我现在大伤初愈,并不是三保的对手,只怕我已经早就与他打了起来。三保见我不说话,方明白我已经心如死水。 回到屋内,我坐在床沿,放下伪装与保护壳,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连关三天,三保进来见我。 “先生……王爷派我来送你一程。”三保欲言又止。 “你来杀我?那倒是不错。” 三保连连摆手,“王爷只是生气,怎么会要你的命?” “哦?他倒不要我的命了?”我冷眼看三保一眼,直看得他毛骨悚然。 “王爷要送你回金陵。”三保终于说道。 我诧异,“送我回金陵干什么?!” “哎!”三保急得一跺脚,“我说不清楚,去了再说吧。” “我要见朱棣!带我去见他!” “王爷去关外领兵打仗了,临行前交代好了,让我把你送去金陵。” 我摊下身子,看来朱棣也再不想与我有瓜葛了。“让我去金陵到底是做什么?” “秦淮河畔……花满楼……”三保吃力的挤出这几个字,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他,他连忙道,“皇上如今追捕、追捕锦衣卫,先生你的身份现在已经有不少人知道。”说着,他凑近我的身子,“王妃便已知晓,原本你与王爷大婚便什么事都没有了,王妃纵是知道也不能为了排挤你害了王府。如今王妃与几个王爷的心腹说是:你这身份如今留在王府,迟早有一天要害了王府。王爷得知这话,得知这话……” 马三保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看了他一眼,“你说,我又不能吃了你。” 第63节 “王爷得知这话,便说今后你任由王妃处置……其实是王妃决定把你送去花满楼的。” 我喉头滚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有眼泪翻滚,“他这样羞辱于我,难道不怕我自寻短见吗?” 三保脸色更像猪肝,良久,才从袖中掏出一物,“王妃说了,你看到这个,肯定会自愿去花满楼。”说着,他把掏出来的东西搁在桌上,叹了一口气便往外走去。 那物什细细长长,用一块绢布层层裹住,我拿起来握在手上,一点点的打开,却心跳不止。至全然打开,果见绢布包裹的乃是一把绣春刀!刀柄上嵌着一枚红宝石,那是越龙城的特有的刀。我一把抱住那刀,眼泪奔腾不止。 第二日我便与三保一同上路。三保知道我不爱骑马,拉了一架马车,自己在前头赶着。一路上我不爱说话,他也甚是无趣,总想着说几句话挑逗于我。 “那个……先生,王爷气消了自然来接你。” “王妃此行确实缺德了些,不过妇人难免有怨妒之心,你不要介怀。” “我会跟花满楼打招呼,叫谁也不敢喊你接客。你在那好生住着,当做换个地方换个心情。” “碧落小姐已经和李公子提前回去了,你到了花满楼还有碧落小姐陪你。” …… 我抱着越龙城的刀,只回了一句,“越龙城现在还活着,是不是?” 马三保讳莫如深,只是跟我说不清楚。我冷笑两声,“王爷夫妇拿出这把刀来,显然是越龙城还活着,否则他没有什么可以威胁我的。” 马三保依旧是没说话,良久才叹了一口气。到金陵的时候,已经是初冬。今年这一场初雪来得特别早。再回到秦淮河畔,我已经没了半分心思看两旁风景。花满楼门口,碧落显然接到消息,裹着裘皮大衣,兔毛围领,俏生生的立在那里等我。见到我,她便一把将我抱住,眼泪汪汪。我拍了拍她的背,她看了我身后的马三保一眼,便也什么都没说。碧落果然也长大了。 李景隆也在,他看我的眼神充满无奈,又是叹气又是可惜的样子,“怎么又跑了呢,这下……这下……哎!” 楼上暖阁,碧落替我泡了一大杯龙井让我抱着暖手,我朝楼下看去,马三保拿出朱棣的腰牌晾在老鸨面前,与她正交涉着什么,老鸨点头哈腰,唯唯诺诺。 我心中冷笑,既是把我弄到这里来了,还做这样的人情有何意义? 碧落见我神色萧索,也不敢说话,只是推着李景隆把他推了出去。才又坐到我身边,低声道,“姐姐……” 我抬头对她笑了笑,“碧落,你的话倒是成真了。我以后在这里陪你了。” 碧落突然尴尬一笑,“姐姐……李景隆已经交了赎身钱,我已经搬去李府了,今儿我是回来等你的。” 我愣了一下,马上便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落下泪,“太好了,太好了。恭喜你。” 碧落也落下泪来,“好什么好呀,姐姐你怎么办啊?怎么就变成这样?难道侯门绣户,就这样难进?” 我知道她未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慨,只得安慰道,“我与你不同,我是做错了事,燕王……”提到这个名字,我还有些晃神,“燕王他大约是此生不想见我了。” 碧落更加伤感,“想来当日我们初见,正是冬日,王爷、李景隆并你我四人煮酒观花,何等逍遥,赛马场言笑晏晏亲密无间,现在散的散,毁的毁……” 碧落这样一说,我也眼酸鼻塞,泪眼朦胧,“今天乃是你我重逢日,更是我的重生之日,快别这样伤感,碧落该敬我一杯才是。” 喝酒能尽欢,青楼乃是买欢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酒水,很快便有龟奴送来一坛上好的女儿红,碧落素手替我倒了一杯,自己又斟了一杯,仰头便喝下。她虽是青楼女子出身,但是因容貌出众,又早早得到李景隆庇护,是以并未体验太多人情世故,酒量也不大好,这一杯就已经满脸通红。 我喝下了自己的酒,便将她的酒杯子放下,“意思一下便是。你要嫁做人妇,李公子虽是待你很好,终究大户人家是有规矩的。你想立足,还要多多检点行为,谨言慎行才好。” 碧落点点头,一抬眼却又是眼泪涌出。 她特意嘱咐老鸨将她原来住的那间屋子腾出来给我,又和上上下下的小姐妹打了招呼,说我是她最好的姐妹,大家见我便如见她,一定不可怠慢。 我倚在桌边,看着碧落这样为我上下打点,忽然心生感动。偶尔相识的风尘女子尚且重情重义如此,同经生死的那个人呢? 要不是李景隆再不许碧落在青楼过夜,她恨不得直接卷了铺盖重回花满楼与我同住。看着这一对小夫妻往外走去,我心中既喜且酸,喜的事他们终于修成正果,酸的是自己如今零落成泥。 三保本欲再来嘱咐我什么,我却叫老鸨跟他说我已经睡下了,让他回了。只一个人躺在这披红倚翠的楼上,不知道是清净了,还是跌入红尘了。 第159章.63.碧落大婚 后面几天我一直对三保避而不见,三保心知我对他排斥,也不再强求,盘桓几日之后离开回了北平。碧落虽是风尘女子,李景隆也是不羁之人,但是一旦碧落入了李府,李景隆却是讲究起来,不愿碧落再经常踏足烟花之地,是以我都是一个人窝在花满楼的阁楼里。 花满楼的老鸨唤作月芝,人称月娘,三十多岁的年纪,风韵犹存,年轻时也是个头牌的姑娘。为人处事十分老道圆滑,非常明了燕王虽不在京师,但是位高权重尤其得罪不得,如若能巴结好了,那绝对是一道刚硬的护身符。以她的眼光来看,早就猜出我是朱棣的什么外宠之类,对我十分肯敷衍。 “马将军临走的时候,对我千叮咛万嘱咐,除了不接客,你就是我这楼里普通的姑娘。前几日见你心绪不宁,我也不敢来叨扰,今儿前来,只问一句,姑娘姓甚名谁,当然,我们这楼里的姑娘都是艺名,小姐你也不必以真名示人。”三日后月娘亲自进了我的屋子,十分客气的与我交谈。 想着这花满楼是我今后赖以生存的地方,那这花满楼的主人便是我的靠山了,我也不得不多待见她,便挤出一个笑脸,“我叫安采文。” 月娘媚然一笑,“采文,倒是个文气的名字,在我们花满楼这样的名字还是头一回见,不过也无碍,反正你也不见客。” “多谢照拂。” “你同碧落是好姐妹,如若不嫌弃,便和她一样唤我一声妈妈吧。” 我点点头,“月妈妈。” 月娘高兴地笑了起来,“很是伶俐呢。采文,妈妈有几句话想跟你说,希望你别嫌妈妈啰嗦。你与碧落既是旧交,就应该知道她如今嫁入李府做了夫人,那李公子年少多金又身居要职,莫说在青楼,就是在寻常的大户人家,这也是难得的好姻缘。你乃是燕王爷派人送来我这里的,不管是因为什么事送来这里,想必你都是出身不凡,至少与王宫贵胄是有交集的。所以可千万别自暴自弃,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将来的事儿可说不到一定。世人虽轻鄙青楼女子,但是青楼女子走出去坐上皇后凤座的也有。” 我尴尬一笑,原来这月娘审时度势,是觉得能把我培养的和碧落一样,将来也许能攀上朱棣的高枝儿,嫁到王府做了妇人。到时候花满楼一楼出了两个王侯夫人,水涨船高,姑娘们的身价都要一抬再抬。只可惜她料不到我与朱棣之间剑拔弩张,许是此生复不再见了。 “妈妈说的很有道理,采文牢记心间。” “好孩子!”月娘拉住我拍了拍我的手背,这才逶迤下楼去了。 花满楼里的日子一日日流淌,过得倒也是波澜不惊,我把心底所有的秘密都压了下去,每天只是坐在楼上往外面看繁华雍容。仿佛那些都已经离我很远很远了。 碧落与李景隆成了婚。婚礼当日,应碧落的邀请,月娘非常大方的让我去参加,还把她私藏已久的珍贵首饰和皮毛衣裳都借给我,亲自为我上妆打扮。自从到了花满楼,我就从未涂脂抹粉过,乍一见镜中的自己,我有些晃神,镜中女子黛眉入鬓,媚眼如丝,端的是明眸皓齿,头上盘着高高的美人髻,只松松的插着一支碧玉朱钗,虽只一件,一看便不是凡品。两个耳坠上一边塞着一粒玉粒儿,一边塞着一粒饱满圆滑的黑珍珠。因值寒冬腊月,月娘让我在里头穿上一袭月白的长袍,我正兀自喊着冷,她又拿来一件五彩的羽衣过来,笑道,“披上。” 我略一皱眉,依言披上,只觉得顿时热气烘托,再不觉得半分寒冷,正惊讶间,月亮笑道,“你看看里子。”原来这件衣裳里子乃是一张完整的虎皮,外面是揪了孔雀毛、灰鸭毛、天鹅毛等缝在一起,是以看起来五颜六色流光溢彩,美艳非凡。 “这是我年轻时接待的一位贵客赠给我的,如今再也寻不着这样的衣裳啦!我算是人老珠黄,穿着也不像,就是从前碧落在,我也没舍得给她穿呢,倒是你,气质与碧落相比稳重得多,穿这身倒是非常合适。” 我心中疑惑,我又不揭帘接客,又不是当红的姑娘,月娘为何出手如此阔绰,将这么多好东西都往我身上堆砌? 不过她盛情难却,我也只得恭敬不如从命,妆罢,月娘又唤了两个雏儿丫头子跟着,一人提这个手炉一人带着手帕妆盒,唤了一辆马车把我们送出门才回去。马车内也是铺着软榻,烧着火炉,映衬着外头还未化的雪堆显得更加温暖。我受宠若惊,便是从前在燕王府,我的身份地位不够,也从未受过这样的待遇。这花满楼对姑娘的用度简直赶超许多王公贵族家的小姐了。 到了李府,只见府中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是一派喜庆,连廊上的灯笼都贴着喜字。碧落早就派人来迎我,一下马车我便随下人到了碧落的房间,只见几个妇人正替她梳妆打扮,她在镜子里看到我来了,高兴地不得了,也顾不得人家正在帮她梳头,便转身来拉我。见着我一身打扮,先是高呼,“天啊,姐姐,你好漂亮!简直要迷倒万千纨绔公子。”转瞬她就撅起了嘴,“这、这……这月妈妈怎生如此偏心!这虎皮彩裘我求了她多次只让我穿一穿她也从没有答应!还有你这耳朵上的黑珍珠,乃是南海富商准备进贡皇宫的,百年来只得那一颗这么大的黑珍珠!你头上的玉钗,可是羊脂白玉配上缅甸王公进贡的顶级祖母绿镶嵌而成!” 我听了碧落这样说,越发狐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碧落,今儿你们都请了哪些客?” 碧落低头掰着手指算了算,“还不就是京师那些官儿商儿。” “有没有京师之外的人呢?” 碧落猛地抬头,瞪大眼睛,“燕王府也有人来,因着送年礼回皇宫,顺道会来吃一回酒。” 我心里突突跳了起来,转过身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这月娘老谋深算,好钢用在刀刃上,怎么会轻轻易易便往我身上投资,想来是一早便打听好燕王府有人要来,这人若是燕王本人,那是最好,若是燕王府里一个家人,看到我这般,想必回去也要报告一番----月娘的目的很简单,只要朱棣别把我忘了就行,只要没忘记,将来总有来京师的时候,来了便有可能来相见。 我苦笑一番,对碧落摊摊手。碧落也报之一笑,“算了,月妈妈人还是不坏的,只是她天生干了这个行当,难免事事都要算计一下。总也算是为了姐姐好。” 我无奈,“反正你也不过是从这座院子抬到那座院子。我在这里陪你一会儿,花轿来接你,我就回去了。厅上我是不去了。” 碧落拉住我的手,“好姐姐,人家这是头一次成亲,心里紧张得很,明知道你不想见人还喊你来,就是想让你陪在我身边,到时候我盖头一盖上,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是在我身边,我会安心很多。” 见她说的可怜,我也只得答应,“一把你送入洞房,我可就不出去了。” 碧落高兴道,“进了洞房你就别走了,在洞房里陪我。”说着,她好像又想起什么,加了一句,“陪到景隆来。”我噗嗤笑了出来,“好好好,陪到李公子来我就走,绝不耽误你们洞房。” 碧落啐了一口,“呸呸呸,贫嘴贱舌。” “好了好了,快去梳头,再等会儿该来接你拜天地去了。” 碧落重新坐回台前,由着妇人替她绾起青丝,穿上喜服。她一贯穿的随性,今儿这样装扮还是头一次,颇有一种小丫头忽然换上正装的感觉。越发显得她幼嫩年轻,活泼可人,再加上又是这样的长相,美艳无方。我子啊心里真心诚意的祝福她,一生幸福。 待到炮竹声响,喜娘进来接新娘子,盖头盖上。碧落凭着没盖盖头之前的记忆找准了方向,一把将我的手抓住,我只得扶着她和喜娘一路,看她被送上花轿,在偌大的李府绕了一圈,送到堂上。下轿来她依旧是不相信别人,只扶着我的手。满堂都是客人,笑嘻嘻的等着新人行礼。李景隆穿着大红的衣裳,胸口带着一朵绢花,俨然一副新郎官的派头,见到是我送碧落来,微微一愣,旋即对我点头示意。 我将碧落的手交到他手上,低声笑道,“碧落是你的人了,今后还请你多多爱护。” 李景隆傻呵呵的笑着,“肯定的,不用你多说。” 忽的地上有极细微的一声水滴滴落的声音,我朝地上一看,只见碧落的脚下有一个浅浅的水印,显然那是她感动的泪水。我捏了捏她的手背,悄然在她耳边道,“恭祝你新婚大喜,早生贵子。” 碧落的啜泣声夹着笑声,不过她没有来得及搭话,已经被李景隆拉到祖宗牌位前去了。 我想找个角落呆着,无奈衣裳太过耀眼,站到哪里好像都是瞩目的对象,正尴尬之间,抬头一看,却是一个熟悉眼神,一张熟悉的面孔。 第160章.64.辉祖至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李景隆虽只是个世袭的曹国公,但是他死去的老子李文忠既是朱元璋的外甥,年少时更被朱元璋收为义子,是以好大的面子,请来的是开国旧将耿炳文做主婚人。就连朱元璋都派人送来亲笔亲书,“佳儿佳妇”。朝廷中也是许久没有这样的年少英雄大婚,是以今儿显得格外热闹。各路大臣,诰命夫人全都来参加婚礼。 算起来朱棣也是李景隆的亲表叔,再加上两人平时还算亲厚,本应亲自前来祝贺,无奈此时征战在外,自是不可能来,但是他老婆徐云华却亲自来了。 方才她与我对视片刻,便立即转开目光,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此时她正坐在不远处的一张主桌上,与几个珠光宝气的夫人低头说着什么。 我心里一跳一跳的,很想立刻过去质问她越龙城处境如何。不过门外忽有嘈杂声,几个小厮气喘吁吁闯了进来,对着李景隆喊道,“少爷,皇太孙来了!” 顷刻间在场的人除了几位辈分被朱允炆大的王妃全都站了起来。已有几个太监拿着拂尘走了进来,神色倨傲,将众人分拨开,让出一条宽敞的道路,一个穿着明黄色龙服的少年便走了进来,正是那朱允炆。年许未见,他倒是又高了一些,显得健壮多了。 众人忙着行礼,李景隆也拉着碧落跪下,朱允炆连忙上前扶起他两口子,又对着身边的人喊“平身”,笑道,“景隆哥哥,恭喜你抱得佳人归啊。” 李景隆嘻嘻笑道,“皇太孙又来取笑我。” 他二人年纪相仿,又是同辈,想来一向的感情不错,人前这样亲密,大家不由得对李景隆更加刮目相看。我跟喜娘打了个招呼,叫她好生照看好碧落,便趁着大家注意力都在朱允炆身上,寻了个侧门赶紧离开了。 回到花满楼,月娘上来问道,“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 我尴尬道,“皇太孙前来道喜,李府太过热闹,实在没有我立足之地,无趣的很。想来碧落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赶明儿一定会回来看众姐妹,必定要把婚礼细节一一详细说给大家听,我就懒怠在那里呆着了。” 月娘脸上略有失望之色,不过她还是很有风度,“既是这样,回来也罢。对了,你在李府有没有看到什么有头有脸的公子哥儿或是为官大臣啊?” 我摇摇头,“手忙脚乱,哪里有功夫去看这个啊。” 月娘依旧是堆着笑,“那罢了,咱们花满楼也不是没见识的地儿。你累了这半天,好生歇着吧。” “月妈妈留步,待我把这一身的行头还给妈妈。”我一边摘着玉钗一边卸了耳坠,月娘却都推了回来,“我月芝也不是那样小气人,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来的道理。” 我见她确实不想收回,便只得说道,“妈妈好意,采文生受了,将来一定当牛做马结草相报。”月娘拍拍我的手,爽朗笑道,“这么细嫩的姑娘,哪能让你当牛做马。自有你的好去处。” 送走月娘,我心中烦躁不安,那边徐云华亲自回京,这边月娘显然认为我是一块肥肉,虽说没有让我做什么,总是这样惦记总也不是办法。 李府的婚事大办了三天,开着大门摆流水席,但凡进门的,便有大鱼大肉招待。热闹非凡。直到第四天,碧落才抽出时间来花满楼看望众姐妹。她算是省亲回门,是以月娘觉得脸上非常有光,特特闭门歇业一天,请了京师湘会楼的好厨子来做了几桌佳肴,迎接嫁出去的姑娘。碧落穿着朴素却不失贵气的衣裳,盘着髻,一张脸儿好像秋水洗过,美不胜收。 一见到我便噘嘴道,“姐姐,你那日怎么先走了?” 我笑了笑,“那日人太多,我不防备被人挤散了,看着喜娘把你照顾得很好,就先行回来了。” 碧落依旧还是有些怨怼,不过月娘已经过来将她拉到主座,双手覆在她肩上将她按下去,“好姑娘,快快坐下,这满桌子都是你做姑娘的时候爱吃的,今儿你回门,怎么也不带着姑爷?” 第64节 提到李景隆,碧落有些羞赧,“他呀,他今儿进宫去拜见皇上了,没空陪我。” 月娘脸上笑得更开心了,“呀呀呀,见皇上是大事儿,可不能耽误。” 一众烟花哪里还有心情吃饭,各个拥了上来,有的缠着碧落问她做国公夫人是个什么感受,有的问她身上绸缎乃是哪家卖的,还有的干脆从她头上蹭下了几粒珍珠,尽显姐妹情深。看着群芳斗艳,倒也赏心悦目。 月娘捧着一方帕子坐在一边,冷眼审度着,也许是在找下一个碧落。而我却乐得清静,端起一杯女儿红细细品了起来。月娘有意无意坐到我身边,“你看看碧落,如今多好。” “唔,是很好。” 闹过一番,月娘才拍拍手,让大家各自入座用餐。餐毕,碧落与我一同回到卧房,她将房中每个器物都摸了摸,好像很不舍似的,“姐姐,我在这里住了十多年。” “有了更好的去处,何必留恋这烟花之地。” 碧落脸上有些失落,“终究还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我噗嗤笑了,“看上去倒是个金堆玉砌的人儿了,说话还是这样粗鲁。” “我哪里学得来那些奶奶太太们的拿捏态度,简直要命。” 我想着碧落闲散半世,虽说有了好归宿,却失了自由,想来人世间种种必定有得必有失。便笑着安慰她。碧落突然沉吟,良久才说道,“姐姐,我听说大婚当日,燕王妃也来了,只可惜我盖着盖头,没看见她,要不然我一定要问问她,对于王爷本想娶进门的女人,怎么下得了这样的狠手,竟送到青楼之中。她不是一向自诩端庄大度吗?” 我脸色沉了下来,“与她无关。” “姐姐不必隐瞒我。马三保送你来的时候,我便抓住他一通质问,他隐隐约约的都说了,还不就是那个燕王妃的主意。” “你不懂,我到了这里,比在燕王府要好得多。” 碧落叹了一口气,“姐姐如今与世无争。我也不便多劝。只是希望姐姐多多为自己着想。” “嗯。”我低头胡乱敷衍道。 不知是不是巧合,送走碧落不到半刻功夫,月娘便来找我,她一脸兴奋,“采文,有人找你。” 我有些疑惑,我在花满楼这件事,现在只怕除了燕王府和李府,也就没有人知道了,碧落刚走,还能是谁? “妈妈认得是什么人吗?” “当然,那是徐将军的长子徐辉祖啊!现在袭着魏国公的职呢。哎哟哟,和李景隆公子乃是一样的人物,只怕还要更英俊潇洒更成熟老练!”月娘顾不上我满脸的无奈,兀自在那高兴着,也许她认为我和碧落一般,竟也钓了一个国公级恩客,若是成婚,那花满楼就名声大噪了,“徐公子点名道姓的来找你呢。” 想着自己如今也是妓¥女的身份,便端了个架子道,“那叫徐公子上来说话吧。” 月娘赞许的看了看我,又点了点头,好像认为我孺子可教,深得吊男人胃口之精髓。没一会儿徐辉祖便推门进来。乍一见他,我颇为惊讶,不过半年未见,他瘦了许多,也黑了许多,脸上蓄着胡须,与从前那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完全不同,不过依旧是个美男子的形象,只是从阳光系变成了忧郁系。 “徐公子怎生来了这里?”我客套道。 徐辉祖咧嘴笑笑,“我不入烟花场所已经半年之久了,如今得知你竟到了京师这花满楼,怎么也该来捧捧场。” “徐公子这不是在取笑赫连吗?” “你现在不是叫安采文吗?”徐辉祖挑眉问道。 “徐公子这个都打听出来了。” 徐辉祖尴尬的干笑两声,“何来打听,不过是姐姐告诉我的罢了。” “王妃落脚在徐府吗?” “唔,姐姐一人独自回来,在燕王行府住了两天便到了娘家。”徐辉祖点点头,好像漫不经心似的,“她说你得罪了姐夫,所以被姐夫罚到了这里,我倒是很惊讶。我记得姐夫对你很好,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子这样好过,连姐姐都没有。” 我笑了笑,看来徐云华并没有和她这个弟弟推心置腹,我也懒得破坏她这个好姐姐形象,便含糊道,“是啊,王爷的心思很难捉摸呢,一不小心便得罪了。” 徐辉祖忽的郑重起来,“赫连,我走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我不喜欢姐夫,但他绝不是那种朝令夕改的人,与你订下婚约,想来不会轻易改变。而你,一身的武艺,堂堂的锦衣卫,更不可能为了姐夫一个命令便心甘情愿的呆在这污秽之地。” “哦?污秽之地?徐公子认为烟花场所便是污秽之地,那皇宫王府便清净纯洁,绝不藏污纳垢?”我反问道。 第161章.65.逃窜 徐辉祖面色沉峻,太阳穴间几根青筋跳动,半晌,“现下风头紧,你的身份危险得很,不过处在这青楼之中,倒也算大隐于市。真名轻易不要暴露出去。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来找我。” 我有些不可置信,没想到这个节骨眼儿上徐辉祖竟会对我说出这样一番话,不由得心生感激而又感慨万分,“多谢。” 徐辉祖没再说什么,只是略略坐了坐便离开了。我一直以为徐云华也许会来见见我,但我一直没有等到她,直到年过了,我想她应该是回去北平了。默然站在窗口已经看到杨柳抽芽,我才想明白,这才是徐云华的高招。当面羞辱远没有淡漠的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来得更狠戾。试想,一个人将你害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你每日只管把她当做仇人一样的恨着,有一日你去找她报仇,她竟连你是谁都忘了,她不过一时不快挥挥手指便能毁了你,于你来说就是泰山压顶了。也好,如若我一生在此,能换得越龙城无虞,我本不想再与北平的人和事有任何瓜葛了。 转眼清明节至,我与月娘告了一天假,往城郊外赶去。凭着越龙城给我说过的位置,总算找到了爹爹的坟墓。爹爹乃是横死。越龙城又走得匆忙,所以连个像样的坟冢也没有,只是几把黄土垒成一个坟包,坟包前立着一块木牌子,已然腐烂不堪,上面的字迹也都模糊不清,周围更是野草丛生,直掩得坟头都不大明显。一看到这景象,我就鼻酸起来,从附近人家借了一把铁锹,将野草都除尽了,又在坟头上添了几铲子心土,这坟才算是有模有样起来。我跪在坟前,将纸钱烧了起来,点了几柱香,心中默默祰祝,“爹爹,女儿现在很好,爹爹在天有灵不必担心。” 盘桓许久,有乌鸦在空中旋绕,我心中更是荒凉,怎么都呆不下去了,才起身离开,还了铁锹便匆匆往花满楼赶回,总算在天黑之前到了。别处都是天黑便消停冷清下来,然而花满楼却不是,夜幕是它的屏障,只有在夜色到来之时,这里才是最热闹非凡。我上楼之时,正是客似云来的时候。 能到青楼来的客人,除了极少数风流才子浊世佳公子,大多数仍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登徒子浪荡之辈。是以我走在台阶之际,有好几个泼皮便想往我身上蹭,“这位姑娘眼生的很,莫不是个雏儿?月娘怎么不来介绍介绍,好叫爷疼疼她。” 那泼皮显然是醉眼朦胧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我懒得与他计较便微微点了点头侧过身子继续上去,没想到他竟一把抓住我的衣带,“哎哟,月娘难道又养了个冯碧落?” 月娘连忙赶上来拉开满脸陪笑道,“这位爷,咱们这位姑娘是不接客的。”那泼皮不干了,“老子万里迢迢来到中原,就是想尝尝中原娘们儿的细皮嫩肉,就相中了这一个,你说不让老子碰?” 这里乃是风月场,男人说话粗鲁是正常,这样的话早已不能激怒月娘,她依旧好言好语的劝着,“爷,咱们楼里更漂亮的姑娘有的是,更是十八般武艺样样齐全,保准伺候的爷浑身舒泰,都在下面候着,跟我下去便能随便挑选。” 那泼皮本也是醉了之后精虫上脑,听了月娘这一番打圆场,又见月娘也是个气度不凡眉眼魅惑的,也不跟她再闹了,转身便随她下楼。 我却站在楼梯上不愿上去了,刚开始还没注意,方才听他一番话我才仔细观察起来,这泼皮长相粗犷,浓眉大眼,身材高壮,细听他的口音汉话说得虽好依旧有些生硬。他不是汉人。 月娘将他哄下去又回身看了看我,只用一根指头勾着示意我回房莫要再招惹是非,我不好拂逆她,便回身进了房间,隔着窗户往下看,只见那泼皮和好几个人一起,正一人搂着一个姑娘喝花酒。那一众人都是五大三粗,穿着粗服却出手阔绰,果然不是中原人士。不一会儿,月娘来了,“你怎么招惹上这几个泼皮?”月娘额间浸汗,一看便知方才废了不少心力。 我无奈道,“并没有招惹,谁料到上楼还是被他们拉住。” “那几个都是关外来做买卖的莽汉,许久没闻见肉味儿了的,见着姑娘眼睛都要发红的。真真是吓人。”月娘举着扇子边摇边道,“一个个的还想睡我这里的头牌好姑娘,真是做梦。” 我浅笑,“都是哪里的蛮子?” “我听他们叽里咕噜的说是从什么叶……叶……什么河来的。”月娘用一根食指点着腮帮子,那神态真似情窦初开的少女,怨不得男人们不爱家里的家花偏要出来循着野花香,这青楼里的女子一个个惯会讨好男人的功夫。 我装作漫不经心,“是什么叶尼塞河吗?” 月娘双手一拍,笑道,“是了是了!就是什么叶尼塞河!” 我心头有些激动,却又不敢现出来,“那里的人又蛮又狠,妈妈还真得好生招呼着。” 月娘又擦了擦额头,“是了,我得下去了。” 夜半那几个蒙人眠花宿柳之后,一个个走出花满楼打道回府。我将房门紧闭,从窗户跃出跟上他们,最后看着他们钻进了乌衣巷的一家客栈。这客栈是金陵数一数二的好客栈,按说这几个蛮子是不知道讲究这个的,我想他们一定还有个头目,而且还是个来头不小的头目,不知道……不知道与岱钦兄妹可有关系。 攀在屋檐上寻了一圈,并未看到什么,正准备离开,却听得一个窗口传来低低的对话声,“哥哥,燕王善战,将战场留给索林一个人,是不是有些冒险?” 另一个男声答道,“咱们草原上物资匮乏,且不说茶叶丝绸这些奢侈玩意儿,单就一个盐巴,就全靠从中原买进,近来边关开战,查的那么厉害,好几次我们花了大价钱买回去的盐巴都被官兵缴了,在这样下去,士兵们连一口盐都吃不上,军心涣散了。这一趟我得亲自将这些盐送回去。” 我心里一阵紧似一阵,这是岱钦和诺敏的声音!没想到他二人竟然直闯汉人京师腹地!正惊愕之间,忽有一支箭射向我来,“什么人!”诺敏清脆的声音传了出来,岱钦已然追了上来。 连忙掏出一块巾帕蒙住脸面,飞檐走壁快速逃离,无奈岱钦也是身手了得,很一直跟在我身后几丈之处,紧紧咬着我怎么也甩不脱他。无奈之下我只能跳到地面,大街小巷的钻了起来,到了秦淮河畔,人多将起来,他的步履果然也慢了下来。 我闷头钻进一家妓¥院,闯进一间屋子,里头正有一对鸳鸯卖力恩爱,满屋子嗯嗯啊啊的声音,看见我闯进来,那粉头吓得钻进被子,那嫖客裸着个身子就站起来指着我大骂,“什么人闯进来坏老子好事!” 我上前去对着他就是一拳,那厮立刻翻个白眼倒在床上一动不动,那妓女吓得准备叫将出来,却被我一把捂住嘴,出来匆忙,我并没有带什么武器,只从她的针线篓里拿了一把剪刀指在她光着背上,“别瞎说话。” 说着,将那嫖客推到她身上,又躲进她的被窝。这粉头吓得瑟瑟缩缩。门以及被一把推开,果是岱钦闯了进来。他一眼便瞥见这两个光着身子的人,立刻转身,正声问道,“可有什么人进来没有?” 我把剪刀贴在粉头肉上,她对着岱钦油嘴滑舌道,“不就爷您进来了吗,我这儿还伺候着呢,虽说是个醉汉,再添您一个我也伺候不过来啊。” 岱钦抖了抖肩膀,终于还是出去了,临走还把门带上了。我瞪了这粉头一眼,她吓得一缩,“我……我……” “你做的很好。”说着,我从手上退下一个镯子递到她手上,便跃窗而出,回了花满楼。 这一路甚是惊险,我拍着胸脯,“好在我身手了得。” 没想到第二天晚上,昨日那几个泼皮却又来了,来就罢了,他们簇拥着两个人,正是岱钦兄妹!那岱钦一身汉人装束,诺敏也做男装打扮,两人显得富贵非凡,气度了得。月娘立刻便注意到他们,上前招呼。 我背过身子,靠在门后,心脏还兀自跳着!这岱钦太聪明!想来回去后思前想后,觉得问题出在那几个手下的身上,便查问得知他们来过这里,是以今儿找到这里来了。 我正想着法子回避,月娘却上来了。“采文……” 看她欲言又止,我强作笑脸道,“妈妈有什么事吗?” “我答应过马将军和李夫人,不会让你接客,可是今儿来了个奇人,人家并不是想来找姑娘寻乐子,说是想找个失散多年落入风尘的妹妹,给了好大一笔银子,不要姑娘们做任何事,只要所有姑娘都下去站站就可以了。你能不能稍稍移步,下去站站?” 第162章.66.躲避岱钦 月娘何等聪明之人,我此时若是拒绝下楼,她必然能看出其中端倪,我颇感进退两难,若是直截了当说明我与楼下那人相识,只怕她心中更要揣度我的来历。如今我落难在此,只怕一生一世都要蜗居在这花满楼,得罪了她,是没有好果子吃的。转身间我心中已有计较,“妈妈这样客气,能保着采文不受那帮子俗人浸染采文已是感激不尽,不过是下去站站,妈妈真是太生分。不过我这身衣裳太随便,妈妈容我换一身。” 月娘满脸堆笑,“好好好,这是应该的。” 看着月娘缓缓走下去,我站在窗角,捏着一张纸条,对准岱钦的位置一掷,岱钦脸色一变,微微背过身子,没一会儿便与月娘低头说了几句什么。月娘脸色微变,很快又笑了,岱钦递了一张银票给月娘,才转身离开了。 我这才慢慢下来,一边摸了摸鬓角,“呀,客人呢?” 月娘笑道,“那几位爷刚刚说有事儿走了。” “哎,白换了一件衣服。”我捋了捋身上的绸纱。 月娘连忙扶着我的身子,“哎呀哎呀,妈妈也没料到他们走得这么快。你要是不想上去,也可以在下面和姐妹们玩玩嘛。” 夜半,天上一弯细细的月儿,楼下的夹竹桃花儿也开的姹紫嫣红,我在沿河边的窗口坐下,细细煮了一壶瓜片,茶水煮好之时,岱钦已经出现在门口。 他有些惊讶,“怎么是你?” “怎么了?”我倒了一杯水,“过来坐。” 岱钦走过来在我对面盘腿坐下,脸上狐疑不定,“昨夜也是你吗?” “昨夜?什么昨夜?” 岱钦摇摇头,“罢了,没什么。” 我将茶碗递到他手上,“晚上听见楼下嘈杂,一伸头居然看到了你,听妈妈说,你是花了大价钱要满园子挑姑娘?” 岱钦醇和的笑了,“我哪有那些闲工夫,不过是要找个人罢了,没想到那人没找到,竟然碰见了你。” “怎么,想不到我是青楼女子?”我带着邪邪的笑看着他。 他脸上阴晴不定,“你是从前便是青楼女子,还是从草原回来后不得已?” 我心中有些惊讶,他为何会这样问?难道他知道我和朱棣之间的事,正犹豫之间,他从腰间摸出一把短刀,赫然正是从耶尼塞河离开之时,他送给我护身之用的短刀!那刀子在我与朱棣遇到狼群之时被我们拿出来对付狼王,后来遗落在草原上了,没想到竟又回到了岱钦的手中! “你哪里找到的这刀?” 我接过刀子,细细摩挲起来。 “草原上,我的手下送回来给我的时候,说捡到刀子的地方血污满地,有狼群经过的痕迹……我以为你早就不在了呢。”岱钦眼中是忽明忽暗的光,却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第65节 我支吾半晌,“从你那里离开的时候,夜半遇到狼群,后来遇到一支行军,才算把我救走。没想到倒把你的宝刀弄丢了,心中一直惦记的很,想来日后见你都不知如何交代,天可怜见,没想到竟是你自己捡回了这把刀。” 说着,我把刀子递回他手上,他犹豫一下,放在一边,“送给你了,没有收回的道理。这刀子总算物尽其用,怎么说也是救了你一条性命。你……” “唔?” “你找到你的未婚夫了吗?” “流寇四起,他所在的地方早被抢光了,那里的居民都搬走了,我既没有找到他,也失了回家的路,最后跟着商队阴差阳错到了金陵,因身无长物,为了糊口,流落到这污浊之地。” 岱钦目瞪口呆,“你……” 我莞尔一笑,“我卖艺不卖身的。你知道我琴弹得不错。” 岱钦总算放松一些,“你打算一辈子在这里卖艺?” “混混沌沌日子也变蹉跎过去了。” “不回家?” 我摇摇头,“许过男人,跟过军队,进过青楼,我哪里还有脸面回家?” 岱钦嗫嚅几声,“你们中原规矩多,又特别看重姑娘的名节,可我们草原却不这样,要不你跟我走。” 我愣住,不想他竟会提出如斯要求,心中忽的感动不已,“游牧生活虽是潇洒,终究还是不惯。也许采文这一生便要交代在此处了。” 岱钦有些痴喏,只顾喝着茶水。 我笑问道,“岱钦将军日理万机,怎么能抽出身到了这里来。”我往外面看了看,压低声音笑道,“这可是大明朝的京师!如若有人知道了你的身份,多少人会来抓你你知道吗?” 岱钦听了我的话,不由得一笑,“你不是知道我的身份,你会不会去报官请人抓我?” 我看了他一眼,“可不一定哦,不要这么轻易相信旁人。” “所以我为了避免事后的枝节,现在就该掳走你以免后患。”岱钦忽然认真的说道。 我惊了一下,半晌又笑了出来,“将军总是吓唬小女子。” 岱钦也笑了起来,不再与我说话,而是起身在我这屋子内转悠起来,摸了摸摆设的瓷器,又抚了抚挂在墙上的瑶琴,“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你不该在这里。” 此是京师,岱钦方才虽与我“玩笑,但他知道我说的话可不是玩的,要是他的身份暴露,足以引起一场官场的争夺----谁都会想着将他活捉献给朱元璋邀功。 我只消将他哄走,他在这里呆不了几天就要离开。“将军怎么好好地到京师来了?” “买盐。”岱钦轻声答道。 我不在往下问,只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春分刚过,天儿亮的早,与岱钦胡乱说了一会,东方竟露出鱼肚白,岱钦看看天色,有些依恋似的,“天色不早,我该回了。得空再来看你。” 我站在楼上看着他的背影怅然若失。 徐云华手上捏着越龙城,朱棣与我决裂,谁也改变不了我的命运了。 回头一看,蓦地看到岱钦竟将他那一把宝刀又丢在我的桌上。诺敏说过,这乃是他们送给心上人的物什。我心中更加惆怅。 为了躲避岱钦再来,我休书送至李府,问碧落可方便收留我几日,共叙姐妹情谊。碧落自然求之不得,月娘知道我要去李府,正是求之不得,哪有阻止之意。我特特将短刀交给月娘,告诉她这是那个蒙人富豪丢下,被我捡到的,他若再来,便说我不在,将这刀还给他。 月娘听了很是诧异,对我更加刮目相看,笑嘻嘻的应了。 甫到了碧落的宅院,才见她懒洋洋躺在一张美人榻上,吃着山东新供来的樱桃,正淘气的把籽儿吐得到处都是。 “哪里就这样懒起来,一动不动的。”话音未落,却见碧落小腹微微隆起,正笑嘻嘻的看着我,我拍了一下脑袋,“看看我这样眼睛……什么时候有的?” “四个月了。”碧落轻抚自己的肚皮,未脱稚气的脸上却露出一股不符年龄的母爱出来。 “真是太好了。”我感动的几乎落泪。这才终于算是圆满。 “姐姐,我整日累得很又困得很,只想躺着。”碧落像个孩子一般,仰头看着我,“所以这段时间都没有去看你,你可怪我吗?” “生养乃是大事,你如今可别到处走动。好好养胎才是正经。”我蹲到她脚边,将耳朵贴在她肚子上细细听了起来。 “怎么所有人都跟我说这一句。听得耳朵都起茧子啦!”碧落不耐烦道。 “嘘嘘!”我连忙打断她,激动道,“我听见他动了!” 碧落止住牢骚,满脸甜蜜,“一天要动上好多回呢。大夫说这样好动,只怕是个小光头。” “我还是喜欢姑娘些。”我笑道。 “我也是。” 与碧落闲聊半晌,碧落又嚷着饿了要吃桂花糕,我笑她当真变作了一个大肚婆娘,她忽然顿住,眼眶微湿,吓得我连忙哄她,“姐姐与你开玩笑啊,你哭什么啊,你瞧瞧你现在,除了肚子里养了个孩子,哪里像个大肚婆娘嘛,还是很漂亮。” “姐姐。”碧落认真的看着我,“你打算在花满楼一辈子吗?”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我愣在原地。 “姐姐,我如今算是离开那个泥潭了,可是想到姐姐你还在里面挣扎,心中就忍不住难过,怀了身孕以后我不是行动不便才不去看你,而是我自己好了,却拉不了姐姐一把,心里难受。” 我抱住碧落,“傻丫头,你想什么呢,姐姐巴不得你过得好。” “我知道。”碧落依旧泪如雨下。“姐姐,我一直有件事瞒着你,不是我不想跟你说,而是景隆不叫我告诉你,说跟你说了你会难过。” “什么事?”我呆了一会,碧落和李景隆都不是藏话的人,连李景隆都不叫她说,应该是真的不想让我知道吧。 “我们成婚的时候燕王妃来了。婚礼结束后和我们老夫人喝茶,我也在场的,王妃与老夫人说……说……”碧落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第163章.67.三年 我心中思绪涌动,在碧落准备再次开口之前,伸出食指按在碧落的唇上,“别说了。” 碧落表情迷茫的看着我,我笑道,“你与李公子已经结为夫妻,如今又有了孩儿,李公子乃是你一生的依靠与伴侣,他特意嘱咐你别说的话,你还是不要说了。我知道你与我姐妹情深,姐姐心领了。” 丫头子已经送来了桂花糕,碧落也止住眼泪,接过桂花糕,却再也没有了吃下去的心情。 碧落如今乃是李景隆正儿八经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夫人,虽说出身低贱,但是身上也是有诰命的,再加上李景隆和从前一样,对她依旧很是宠爱,现在母凭子贵,下人们都非常待见她,我瞧着也很高兴,更有欣慰和放心。 碧落毕竟年纪小,又是活泼的性子,在李府的几日,她每天除了吃东吃西,就是到处想着法子玩耍,过得安逸而又充实。我一直陪了她五天,才告辞回花满楼。 果不出我所料,月娘告诉我岱钦确实来过,而且连续来了三天,一直没有等到我,最后才留下一封信给月娘,叫月娘转交给我。月娘将刀子还给他,他也没有收下。 “那位爷说你一个姑娘家身上要有防身之器。”月娘将那嵌着宝石的刀子复又递回了我手上,“他还说,虽是给你防身之用,但是希望你一生也没有机会用它。” 我抚摸着刀鞘上熠熠生辉的红宝石,心头涌起一阵亏欠之意。月娘心领神会,“单看这宝刀上的饰物,便知不是俗物,只怕抠下来都能买下我们整座花满楼。那公子言行举止更非凡人。采文,妈妈不知你是何来历,也不想过问你从前过往,只是年纪大了的人,难免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让你心甘情愿的蛰居在我这里。徐公子,那位蒙人爷,就是碧落一声令下,谁都不缺点银子将你赎走。莫非……莫非……你得罪了燕王爷?” 我凄然一笑,对着月娘道,“这些人一个个都大得遥不可及,可是他们再大,也大不过我哥哥的性命。” 月娘愣住,许久才恍然大悟似的,“我想也没人拦得住你,必是受到了什么威胁。” “妈妈快别说这些话。把我当个普通姑娘就可。” 月娘脸色微红,有些羞赧,“我总是有些心虚,从前碧落在这里,不瞒你说,我是把她当棵摇钱树的,如今你替了她,我却知道你不是我这花满楼能养得下的人。” 我噗嗤笑道,“难道妈妈要赶我走?那我可就要睡大街了。” 月娘也被我说笑了,“妈妈就是有这个心,也没那个胆儿,恨不得把你供起来呢。” 我想我在这里还要很久很久,能让月娘对我有些忌惮也不算坏事,便也懒得解释,“妈妈这样说要折我寿了。” 日复一日,可巧便在中秋节那天,碧落诞下一个女婴来。我亲手绣了几件五毒肚兜虎头鞋虎头帽带了过去看她。初为人母的喜悦来得那么猛烈,碧落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居然嫌弃我的虎头鞋虎头帽不适合她闺女。 “那你也不必这么早就嫌弃起来,留着给你将来儿子穿戴也无妨。” 碧落不妨我这样埋汰,脸红的像个柿子,“做姨妈的人了,还这样贫嘴贱舌。” “做娘的人了还这样害羞。” 斗嘴归斗嘴,我们俩都把这孩子当做心肝宝贝儿似的,李景隆也是喜爱异常,只是大老爷们儿,面上不显。碧落让他取名字,他憨憨笑道,“我对这方面不通,再说女孩儿名字我也取不好。赫连先生这样喜爱孩儿,不如就由她来取名字吧。” 我不敢相信的看着李景隆,“我……真的吗?” 李景隆真诚的点点头,“我瞅着这孩子跟你有缘分,在我手上还哇哇乱叫呢,到你手上就不闹了。” 我看着窗外月圆,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赶巧今儿是中秋节,这孩子便叫明月可好?” 还没等李景隆说话,碧落先就愿意了,开始逗弄着小小的婴孩,“好好,明月,小明月,你有名字了。” 李景隆看起来也很满意,“朗朗上口,好生好养。” 秋去冬来,时间飞逝如斯,明月从在我手上咕咕啼叫的婴孩长成了一个憨态可掬的小姑娘。我扶着她母亲蹒跚走步,她只管问我,“采文姨姨,娘亲肚子里是弟弟还是妹妹。” 我点了她额头一下,“嘘,是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呢!” 明月两只漆黑明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樱桃小嘴因为吓到而张成了一个圆形,“两个宝宝?” “是的,所以你不能在你娘面前乱跑,弟弟妹妹总在肚子里睡觉,你会吵到他们。” 明月懂事的走到碧落的肚子前,摸着碧落的肚子,“弟弟,妹妹,娘亲的肚子不够大,你们千万不要在里面打架啊。” 黄口小儿天真无邪,几句话逗得我和碧落都哈哈大笑起来。碧落又有了孩子,因为此次肚子奇大,一直疑惑,今儿唤了太医来,才证实这胎中乃是双生子。碧落高兴得立刻将我喊来,要将这好消息分享与我。 李景隆娶了媳妇儿有了孩子,这两年成熟稳重许多,时不时还要摆些一家之主的架子,不过我每次来,他都还是一副当年的愣头青模样,从不把我当外人看。 此时他正一手拿着乌纱帽,一手披着朝服,往我们这边走来,脸上笑容可掬,一看就是刚刚散了早朝回来。 “爹爹!”不等我们与他说话,明月已经扑了过去,李景隆将她举起来,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儿,直逗得她哈哈大笑,才见她放下来,牵着走到我们这边。碧落见他的模样,咂咂嘴,“啧啧啧,李老爷今儿穿得这样庄重,又这么高兴,可是有什么喜事?莫不是升官了?” 我见惯他们年少夫妻调笑,也不以为怪,也看着李景隆,等他说话。李景隆看了我一眼,犹豫片刻,还是道,“升官倒是没有,只是今儿皇上龙颜大悦,朝上嘉许许多大臣,这是难得的事,所以大家今儿心情都不错。” “遇到什么喜事了,能让皇上他老人家这么高兴?”碧落一手扶着腰,一手接过李景隆手中的衣帽问道。 “燕王在大宁卫彻彻儿山大败元军,索林帖木儿等数十人被俘虏。燕王神机营骑兵更是追击到兀良哈秃城,又遇北元将领哈剌兀,再次大败北元军,如今凯旋班师回朝。这乃是我大明朝第八次北伐,算是把元军余孽彻底清除了,北部边关应该能宁静很长一段时间了。你说皇上能不高兴吗?”李景隆说得满脸通红,好像大破元军的人不是朱棣而是他一样。 我却一把抓住了站在我边上的明月,明月年幼不知事,只是挣扎着道,“姨姨,您抓痛月月了。” 我回过神来,连忙松手,对着明月道歉,“对不起明月,姨姨刚刚走神了,有没有抓痛你。” “没有。”明月笑着跑到一边去扑蝴蝶玩儿去了。 李景隆尴尬一笑,他一定以为我是听到了朱棣的消息所以才不能自已,与碧落使了个眼色,夫妻俩都有些讪讪的。我却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让声音发颤,“索林帖木儿被俘虏了?那可是个狠角色啊。听说是王保保的旧部,好像还是一族呢。” “燕王多么骁勇,索林那点名声不过是蒙人吹出来的,遇到燕王就避猫鼠儿一样逃窜,不过还是被燕王活捉啦。”李景隆得意道。 “那……其他数十人都有些什么人呢?”我不动声色问道。 李景隆皱眉思索,“这个我倒是真不知道,燕王今儿清晨才赶到金陵,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回金陵,早朝上报告了一下战绩,便被其他几个王爷拉去叙兄弟情谊了,又要给各宫妃嫔请安,哪有时间搭理我。等我有机会了再去问问他。那个……那个……我也去帮你说说话,你都从北平来金陵三年了,什么事儿都该过去了。” 我已经听不进去他在说什么,只是擦擦汗,对碧落道,“今儿不知为何,总是头重脚轻,好像是病了似的,别是风寒,回头过给明月就麻烦了。我还是先回去了。” 碧落与李景隆好像都知道一切似的,“没事的,你先回去休息吧。” 第66节 我一步步挨着回到花满楼,从枕头下摸出那把宝刀,看着刀子出神。索林都被抓了,那岱钦呢? 第164章.68.指婚 当年索林还是个四处打游击的野战营将军的时候,岱钦与其说是将其拉拢结党不如说是收入麾下,这两人这些年一直守着那片草原,如何也不肯投降。是以在草原上威望很高。他们可谓荣辱共进,如今唇亡必定齿寒。这是我忧虑的一点,然而还有让我更忧虑的一点,那就是朱棣居然来到金陵了。自太子驾崩,他已经四年有余未踏足金陵,许是怕朱元璋担心他多入京师有不当的野心,又许是他不想来到这个有我的地方吧。 本以为自己会波澜不惊,可是想到他此时便与我同在一城,心中依旧惊涛骇浪。 三年了,原以为有些人在生命中趟过一趟便不留痕迹,没想到有些痕迹乃是镌刻上的,抹也抹不掉,抚也抚不平。 这三年来,月娘都待我很好,我从来未在客人面前露面,过得还算太平。明月出生之后,因为我太喜欢她了,时常去李府逗弄一下,除此以外,我几乎足不出户。我已经快到二十四岁了-----这在现代当然不算什么,但是这是大明朝,甚至有的州县会规定子女年满十四岁未嫁,父母有责,可想我的尴尬处境。当然,除了月娘时不时的提醒一下我的处境,我也差不多活的忘记了自己的年龄了。 朱元璋已经渐渐地将眼光从对锦衣卫的抓捕上移开了。他一心想着怎么赶紧将朱允炆栽培出来。朱允炆才十九岁的年纪,据说已经显示出非常的才能,比他早逝的太子父亲果敢,又比他爷爷仁慈,是一个难得的仁君。 朱棣此番大胜元军班师回朝,却给这个局面一个小小的震动。燕王的实力雄厚,呼声又高,虽说并没有说什么,难免朱允炆心中会有些忌惮。 朱棣此次算是只身回京,部队停在城门之外,他没带一个家眷。李淑妃心疼儿子,干脆留他在宫中歇宿,说是有人照料----她一味的与朱元璋说,你看,儿子瘦了好些呢。朱元璋本来满腹狐疑,听了这话,倒是也心疼一把,听说接连几日与朱棣都十分亲近,还曾秉烛夜谈,共叙父子深情。 大臣们都伸长了脖子观看者眼前的势头,心里想着皇上如今已至耄耋之年,难道立皇太孙不过是个皇子,临了还是要把皇位传给儿子?终究也只是揣摩,并没有看到朱元璋做了什么实质性的事。 徐辉祖来看过我几次,他算是完完全全的改变了,不知是不是性情大变的缘故,连着样貌都换了个样儿,从前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更兼着放荡不羁,现在行至哪里都是拧着个眉毛,让人觉得非常难接近。刚开始的时候,月娘对他还是满心的期待,后来索性不敢与他说话了。 “这个徐公子,好大的派头,我这花满楼整楼的姑娘竟然都入不了他的法眼,欢欢圆圆她们说,从未见过徐公子斜过一下眼睛。” 我淡淡一笑,“说不得人家也有苦衷。” “哪里来的苦衷?!袭着徐将军的公爵,几个姐妹都嫁给了当今的王爷,再没有比他家更声势大的了。” 我觉得月娘虽则聪明,但是她只在识人和捞钱上聪明,难甩一身娼妓的俗气,你要是跟她说什么情啊爱的,她只怕即听不懂,也难理解,便不再解释。 朱棣一回京,徐辉祖没几日便来了我这里。我见他风霜满面,还有些醉意,奇道,“你来则来矣,青楼本是取乐的地方,不到这里喝花酒,倒在外面喝完了才来,真是不解风情。” 徐辉祖淡笑,“皇上今儿高兴,为了犒赏姐夫宴请群臣。大家伙儿都喝了两杯。” 我面色沉了下来,也不再搭话。 徐辉祖道,“姐夫此番回京,可来看过你?” “徐公子又说笑了,王爷为何要来看我?” 徐辉祖低头笑了笑,“没来最好。” 不知徐辉祖是心情好还是心情不好,他要来两壶酒,自顾自喝了起来,我见他一人实在无趣,便道,“一人独酌,当真是我待客疏忽,算了,今日开个荤陪你吧。” 徐辉祖正待嘴角扬起笑意,我已经拦道,“只一句,我可不是借酒浇愁,只是有些喉咙痒。” 徐辉祖替我斟了一杯,我与他碰了个杯,便喝下了。有人陪饮,徐辉祖开怀许多,也立刻喝下了。不知不觉,倒把两壶酒都捣鼓完了。月娘何等样眼力,难得见徐辉祖纵情,立即便着人送上一坛花雕。 久未沾酒的人总是很容易喝醉,我很快便头昏脑涨,难以支持,对徐辉祖说道,“徐公子,我不行啦,你可以出去另找人陪你了。” 徐辉祖看着已经想往桌子上趴下的我,“嗯”了一声,依旧在喝着剩下的花雕,良久才道,“皇上今天给我指了个婚事。” 我满脑子的酒一下子就清醒了,“谁家的女儿?” “户部侍郎的千金。”徐辉祖惨淡一笑。 “你应了?” “皇上指婚,岂有不应。”徐辉祖笑笑。 我蓦然有些伤感,不知是为他开心还是为他难过,按说徐辉祖早该有个人照料了,只是我心知他几度受伤,只怕是难以再接受什么女子,一直也不敢与他提起这件事。“这不是好事吗?该庆祝的呀。” “我当时是拒绝的呢,倒是姐夫在一旁替我说的话。” 我心中一惊,想来朝上一定发生了什么,只怕还和朱棣有关,不由得静静的看着徐辉祖等他说话。徐辉祖叹了一口气,“姐姐姐夫只怕还不知我心中所念,但我想你是一个特别的人,只怕能知道。我这一生都不想再娶什么人了。所以皇上一下令,我就说自己不算稳重,还不能成家。姐夫坐的离皇上很近,便说我是喝醉了,其实心里高兴还不过来呢,替我谢了恩。” 我愣愣的看着徐辉祖,他脸上的愤恨已经压制不住,只怕随时都要爆发,怪不得他今晚这样惆怅,我怕他对朱棣再有什么误会,便道,“皇上指婚,你哪里能不答应,这是有违圣命,天大的罪名啊!王爷身为你的姐夫,自然不敢让你在朝堂之上背了皇上的旨意。” 徐辉祖忽的笑了,“你还是为他说话。” 我愣住,“我是怕你们亲戚反目。” 徐辉祖起身,摇摇晃晃去了。 我也迷迷糊糊走到床前,和衣倒下便黑天黑地的睡下了。 午夜梦回之时,忽觉面上有一只手在摩挲,触感粗糙,似是成年累月的操劳结成的厚茧,我很想看看是谁,只是眼皮太重,睁不开来,再加上那手抚摸得舒适,便很快又睡得安稳了。恍惚中觉得那只手的主人一直都没有离开,直至天亮醒来,房中什么人也没有,我才苦笑,不过是一个旖旎的美梦罢了。 走到昨晚与徐辉祖喝酒的案前,往岸上一看,我便呆呆的立住,两腿好像灌了铅一样再也挪动不开。 我最后一杯酒只喝了一半,再也不胜酒力,放在了一边,可是现在那杯子里却干干净净,什么也不剩下。夜里有人来过。 夜里真的有人来过,不是梦。 我穿戴好,唤了一个丫头进来收拾残酒,不经意问道,“昨夜可有人到我这里来?” 丫头迷迷瞪瞪,“没有啊。小姐这里从没有客人踏足的。哦对了,昨天徐公子来是小姐自己情愿的啊。” “你把这些东西收拾好便去吧。”我对着小丫头道,又指了指昨晚我喝酒的那个杯子,“哦对了,那个杯子洗好还送上来给我。” 小丫头有些迷糊,不过还是应了。我走到床前,果见窗棱上有淡淡的足印。 难道是他? 我不敢多想,只装作无事人一样,却难以再像往日一样平静。朱元璋把户部侍郎的小姐指给了徐辉祖,婚期定的十分仓促,半月后便要成婚。我有些诧异,月娘却把这桩公案八卦给我了。她们坊间对于这些官场的风流轶事最是好奇和消息灵通。 原来这侍郎家只得一个千金,因他家八个儿子,第九胎才生下一个女儿,便唤作九娘,宝贝似的宠大了,一时间觉得天下男儿没有一个配得上的。偏生这九娘也是艳冠京城富家小姐圈,眼界比天还高,瞧不上媒人来讲的每一个男人。 奇就奇在三年前,这九娘随着母亲参加李景隆与冯碧落的婚礼,一眼瞥见了徐辉祖,这惊鸿一瞥便留成一段心事,这丫头对徐辉祖一见钟情,私募不已。侍郎曾与官媒暗暗提示过,那官媒却回了一句,“徐公子的婚事全京城没人敢说的。”那时候侍郎便死了这条心。无奈他的女儿竟鬼迷心窍,非徐辉祖不嫁了,一耽搁便是三年,如今已经二十岁,十足十的老姑娘了,这侍郎才心焦不已,偏生他今年治理黄河水患十分得力,眼下是朱元璋面前的红人,家里就这么一颗掌上明珠,便大着胆子请朱元璋指婚了。朱元璋与徐达感情十分深厚,见着故人长子单身至今,当然是十分乐意成人之美。 第165章.69.九娘 “你瞧瞧,读书人都说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咱们弱质女流只能坐以待毙等着别人来找咱们,可是这九姑娘不是拼着一己之力追求到自己的幸福了吗?”月娘得意的说道。我不知可否,是不是幸福,只有她嫁进徐府之后,身临其境才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并不是旁人看着好便是真好。 听闻辉祖大婚之日,主婚人乃是他姐夫,骁勇善战军功赫赫的燕王,再兼圣上亲自指婚,热闹非凡,新娘子美艳,想郎官潇洒,可谓珠联璧合。新郎官大概是高兴坏了,一杯接一杯的与宾客喝酒,听说被扶到洞房的时候已经不省人事,烂醉如泥。宾客中总有些良莠不齐的浪荡子捂嘴偷笑,“新娘子只怕要不高兴,这新郎官醉成这样,没法洞房啊!” 月娘一点点的把这些事告诉我的时候,我心里非常难过。徐辉祖这是终于向自己的身份和命运低头了。 燕王在京师盘桓良久,理当回到藩地。可是这次皇上好像与从前不同,总有些不舍似的。许是自己年事渐高,觉得大限不远,难得与儿子再多亲近。朱棣便也十分爱重他,放下日理万机,每天只陪朱元璋下下棋,喝喝茶。 只是我……他一日未走,我心里竟一日难得平静。 终有一日,徐辉祖在婚后第一次来我这花满楼。 这次见到他,我十分惊讶。 自铁兮君离世之后,他都是颓废不堪的样子,今晚却收拾的面如冠玉,衣着光鲜!我上前去围着他打量一圈,啧啧称赞,“果然有了媳妇儿的人就是不一样,利落多了。” 徐辉祖不止是外貌变了,连神态都恢复了从前的模样,他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这可不是她替我收拾的,是我自己收拾的。怎么着,把你们这儿最好的姑娘叫几个来,爷许久未喝过花酒,重新尝尝滋味儿。” 我心中略略有些不安,他这份讲究并不是有了媳妇儿开始过正常生活了,而是有种“回光返照的意思,看来是又想堕落到底了。 见他意兴大起,也不便拂逆,只得喊月娘拉来几个容貌尚佳的姑娘,徐辉祖将一手一个便搂住了倆,又唤着另一个倒酒。那样子便是最平常的登徒浪荡子。我坐在一边,支颐看他,也不说话,任他胡闹。 夜半,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领着几个家奴来到了花满楼,一瞬间便引起一堆人围观,月娘正跟在她身后,“这位夫人,我们这里乃是烟花场所,男人们寻欢作乐的地方,你一个女人来这里,倒不是说我月娘不欢迎,只是没有这个理儿啊!” 我正诧异站起身来,那女子已经走到我面前,对着我不屑瞥了一眼,又走到我对面已经开始醉眼朦胧的徐辉祖身边,伸手便将他搀了起来,“深更半夜,还不回家吗?” 徐辉祖睁眼觑了她一眼,嘴角露出笑,“这……这不是……九娘吗?” 我身子一震,九、九娘? 我又朝那女子看了一眼,果见她穿着大方得体,乃是富贵人家夫人的派头,眉眼极美,只是美得骄横,有种纵扬跋扈的感觉。 “是啊,我是九娘,你新娶的娘子。如今你我成婚不过三日,你便出来寻花问柳,九娘倒不是肚量小容不得人的,只是怕你闹得实在有些不堪,传回娘家,亦或是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要说你不满他的安排,怪罪下来,咱们徐氏一族都要受连累。想来想去,九娘还是耽个妒妇的不雅名头,总比败了家强啊。” 听着九娘这一番伶牙俐齿,我倒颇有些吃惊,对她细细审度,只见她利利索索的将徐辉祖交到家丁手上,回身看了看我们几个,大约觉得我最不顺眼,却并没有叫骂,反而叫身边的人递了几张面额不小的银票到我手上,“多谢几位姑娘伺候了辉祖一晚上,山长水远,他日辉祖闲了无事,我再打发他来瞧诸位姑娘。” 说着,便一阵风似的带着那帮子人及醉的不省人事的徐辉祖离开了。 连月娘这样见惯大风大浪的人都目瞪口呆,半晌才与我面面相觑,“这是……这是徐公子新娶的夫人?” 我点点头,“只怕是。” “天啦!”月娘连忙伸出一支素手拍着胸口,好像受到了惊吓似的,“吓死我了,我以为大户人家的小姐一个个都是足不出户贤良淑德呢。” 我噗嗤笑了,“人家这也是贤良淑德,丈夫不回家,亲自带着家丁接回,哪里找到这么好的媳妇儿?你瞧瞧,手笔也不小,留下的钱比徐公子只多不少。”我把手上的银票递给了月娘,月娘点着点着,就笑起来了,“还真是。” 第二日徐辉祖一早便来跟我赔礼,只见他满脸通红,似乎觉得非常没面子,“这个女人真是!她想嫁到我徐家,如今已经如愿了,还想来管着我!昨晚上我醉了,她有没有跟你说什么过分的话?” 我轻轻笑着,“倒是没有。你怎么能这样说自己老婆,她不是关心你吗?你逛窑子人家不但没说什么,还亲自接你回家呢,哪个女人能有这样的度量?” 徐辉祖摇摇手,“你就别取笑我了。我跟她说的非常清楚,既是皇上指婚,嫁进来了,家里什么她都可以做主,只一件,别管我的行踪。没想到才答应两天,便开始出这样的幺蛾子。真是气死我了。” 我看着他通红的脸,啧啧嘴,“哟哟哟,这可不是一对欢喜冤家。” “你才跟她做冤家。”徐辉祖说完,一跺脚便走了。奇的是他的新婚夫人下午便遣人过来请我,说是无论如何也要随他去见他们夫人一下。我观察了一下这人,乃是徐府的老人了,心中更是惊讶,徐辉祖平日里不管府中的琐事那是肯定的,只是这新入门的九娘,不过几天,便能收服了跟着徐辉祖多年的下人,也实在是太可怕了。 为了徐辉祖日后好过,我只得收拾收拾随他去了。很明显这徐夫人是想避人耳目,我是从一道侧门进入,跟着家丁七拐八绕的才到了一处正屋。进去以后,只见九娘正襟危坐,见到我略略点了点头,下人们下去了,她才开口,“这位姐姐,坐。” 一般王公贵妇都是非常瞧不起青楼女子的,九娘开口便是唤我一声姐姐,叫我好生惊讶,“徐夫人客气了。” “你我还说什么客套话,辉祖跟你那么亲近,还能没告诉你我是个什么处境儿?”九娘一说,眼睛倒要泛红,我不知为何,连忙站起身来,“徐夫人这是为了哪般?” 九娘用罗帕轻轻拭了拭眼睛,才又转了一副笑脸道,“辉祖与我成婚之后便日日借口有事出门,除了洞房那夜喝醉了在我这吐了一宿,从未在我房中歇宿。一开始我真以为他有事,后来家下人告诉我他每日都是出去取乐去了。按说丈夫应酬,做妻子应该为他高兴,不该有什么怨言,但是我毕竟新做人家的妻子,按不住性子。辉祖今年二十有七,若是旁人,只怕孩子都满地跑了,他却刚刚娶亲。瞧他模样,也不是为国为家无暇顾及的样子,只怕是玩花了心,不愿娶妻束缚。” 我“哦”了一声,咽了一口口水,心想徐辉祖倒也是定力颇强,这么如花似玉的小娘们娶回来当老婆竟然不动她分毫。 “也未听说辉祖与什么人订过婚,进了门才稍稍听到口风,说是辉祖常常去花满楼见姐姐,想必……”九娘一边说一边看了我一眼,尽显聪慧,“想必辉祖热恋姐姐,只是碍着姐姐身份不便娶进门。这才成全了我一片痴心。” 我哭笑不得,看来这九娘是把我当做了徐辉祖不搭理她的罪魁祸首了,“徐夫人,听我一句,徐公子确实没有什么心上人,这个我倒是略知一二,不过他也是只把我当做个能说话的人罢了,并没有什么私情,徐夫人放心。” “姐姐不必瞒我,我不是容不下人的,如今我和辉祖已经成婚,他娶个把小妾不在话下。他与姐姐若是真的情深,我虽是皇上指婚,耽个名头,姐姐屈居第二嫁进府来,我愿意以妹妹自居,伺候辉祖和姐姐。”九娘一边说一边倒落下泪来。 我一见解释不通,头疼不已,正思索之间,门突然被推开,闯进来一个人,气呼呼的冲了过来,抬头一看,正是徐辉祖! 九娘连忙站起身来,强笑道,“老爷,你看看我把谁请来了?” 徐辉祖一把拉开我,吼道,“谁叫你把她喊进来的?!” 九娘浑身一颤,眼泪就掉了下来。徐辉祖并不理会她,拉着我便往外走。甫一出门,便轮到我浑身发颤了。 恍然间朱棣便立在不远处,嘴角带着不易察觉的微笑,正欣赏着这一出闹剧。 第67节 第166章.70.包围 九娘追了出来,痴痴的看着徐辉祖,又有些无望的看了看我,猛地也看到了不远处的朱棣,这才把泼辣都收了回去,缓缓退进了屋子。徐辉祖一见到朱棣,也愣了一下,不料这时候他竟会来,连忙将抓着我的手臂放了下来,走上前去,“姐夫,你怎么来了?” 趁着他们说话,朱棣已经把目光移至旁处,我立刻转身隐入假山之后,逃也似的飞快离开了。直到花满楼犹自心跳不止。 他看见我了,我也看见他了,只是我们都假装没有看见对方。我想的没错,他是决意不再与我有任何瓜葛的了。 我也不知九娘事后与徐辉祖是什么样情形,既是引来误会了,当然没有再往误会中钻的道理。 即使九娘这行为有些不分青红皂白,说什么与我分享丈夫的话,我也知是以退为进。但我依旧很为徐辉祖高兴,这样一个喜爱他的女子,只要他们好好熬几年,必是恩爱夫妻。十日后,朱棣启程回北平。到底依旧与我未曾正式一见。听说他们新婚夫妻倒是一起前往送行。只是他们是做戏,还是真的好了,我也不得而知。 这一晚,我正准备下榻,忽听得窗外有人叩掌,我一惊,爬起身来往外看去,只见几个人站在一个黑黢黢的墙角,为首的那个赫然正是岱钦!我连惊带喜,连忙趿着鞋便下去了。岱钦一见我,昏昏一笑,满面尽是风霜。 “我听说燕王大破元军,将领们全部都被活捉了,一直在为你担心。” 岱钦微微笑了,“真的?” “哪里有心情和你开玩笑?” 岱钦苦涩一笑,“你的消息不假,喏,你看看,如今我就剩这么几个人了。”我朝他身后一看,只见六个精壮的大汉和一个娇小的身影,那是诺敏,“你怎么躲过去的?” “这个说来话长了。索林被擒以后,我和诺敏带着一小队精兵并着一众居民往草原深处逃跑,无奈老弱妇孺实在难以快速前进,四王爷的部队又精锐,追得我们节节败退。倒是那些民众很是深明大义,说四王爷的部队虽然厉害,但是从不滥杀无辜,尤其不叨扰百姓,叫我们官兵先走,他们就算是遇到了神机营也不碍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想也是这个道理,便带着人先跑了。没想到此役大败,败的不止是战役,更是民心,随从我的那些士兵一个个军心涣散,我看他们不成气候,便一个个的分了饷银打发他们回家了,到如今就剩这几个了。” “哥哥,咱们还可以把人马召集起来的。”诺敏轻声安慰。 听着岱钦轻描淡写,但我可以想象沙场上那血肉模糊尸骨成山的画面。我隐约记得史册记载,朱棣生擒索林这次乃是第八次北伐,是最后一次,在这之后,北元基本征服,算是消停了,这也就说明岱钦再也不成气候,成了真正的亡国之奴了。诺敏的安慰不过只是一句空话罢了。 岱钦脸色不卑不亢,“我只是担心草原上的那些人民。” “燕军如若收复草原,必不会苛待他们。”我想了半天,只得安慰道,“只是……你们为何会以身犯险,来到中原?” 岱钦脸色一红,不再说话。诺敏上前来,她只认得我是安采文,再想不到我是那个戏弄她的中原汉子,“采文,草原上我们也呆不下去,燕军实在厉害,派了很多人在追查我们的行迹。与其在草原东躲西藏,我们决定到中原来,中原人口众多,反而比草原上好隐姓埋名。” “那你们……还怎么再召集人马?” “你们中原有句话叫先避过这阵风头……”诺敏讪讪的说道。 我猛然醒悟过来,再一看岱钦,果见他眼神中有些期许和企盼,“你们……你们莫不是如此信任于我?” “我们跑了一路,身心俱疲,他们或多或少都还负伤,我实在想不到谁能帮助我们,只能来找你,不过你一介女流,没有办法我也绝不怪你。”岱钦淡淡说道。 我心中迅速算计,反正他们将来没有什么作为是历史注定的,我此时相救一把,也算报答岱钦一片心意。便道,“你们刚刚才到金陵吗?” “唔,刚刚到,之前燕王一直都在,我们不敢进城。”诺敏答道。 “你们身上有银子吗?” 诺敏从腰间解下一个袋子递到我手上,沉甸甸的足有上百两,“随身没带多少,我们的马匹拴在驿站,马肚子下都藏了银钱。” 那月娘乃是个唯利是图的老鸨,偏生她又八面玲珑,人脉奇广,只要给足了钱,叫她藏几个人,我想她是不会拒绝的。而且,她藏的人,恐怕朱元璋下令来找,也不见得能找到。 “你们住在驿站吗?” “暂时是在那里落脚。”岱钦道。 “那我安排好了去找你们,只是你们要准备够银子。” 岱钦见我答应下来,脸色好像都放松许多。怨不得他总是提着一口气,俗话说成王败寇,若不是他跑得快,只怕也和索林一样成了阶下之囚,现在他把身家性命全部交给我,也是很大的魄力了。 我把这些银子推到月娘面前,并且许诺她只要办的隐秘,银子还是大大的有,她立即就道,“全金陵的人都知道的,我月娘不信因果报应,也不怕什么官府官兵的。我这辈子时运不济做了婊子,自然报应不好,已经不好至此,也就不怕了,至于官府,谁还没来我这里转过两遍,他们的秘密我也知道不少,那些趾高气昂的关大爷虽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却也不敢轻易得罪了我,你的这些朋友能相信我,我月娘把他们也看做知己,绝对保他们无虞。” 我连忙道谢,“就是知道月妈妈手眼通天,女中豪杰,才敢托赖妈妈办这样的大事。” 月娘得意一笑,将银子收到袖中,“妈妈不是缺钱,也不是眼力短,想来他们几个怕是犯了事的,说不定朝廷还在追捕,妈妈拿了这钱是替他们买命。” “妈妈这话好见外,别人就是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妈妈不缺这两个钱吗?这点子钱先拿给妈妈替他们赁个隐秘的屋子,买命钱在后头呢。” 月娘挑了挑眉,“妈妈知道你聪明。” 岱钦很快又给我送了两笔钱,他是蒙古旧贵,自然不缺钱财,每次都是不下万金,月娘见了钱办事更加卖力,在一个绝佳隐秘的地方找了一处院落,置办好了一应生活用具,还送了两个花满楼的丫头去服侍。岱钦这才算是真正的安歇了下来。 我不敢再花钱找大夫来给他们看伤,索性把自己学的那点岐黄之术拿出来卖弄。好在他们在战场上受的都是外伤,包扎上药之类我都能来得。一时间在他们的下脚之处呆的时间倒比在花满楼呆的还长。 岱钦对我十分感激,对我说道,“要不是万不得已,我怎么也不能让你担这么大的风险。你……你为了顾全我们的情谊,这算是通敌卖国的大罪了。” 我嫣然一笑,“我不属于任何国家。” 岱钦愣住,我心中暗笑,我来的时代,内蒙古也是大中国的一片土地好不好,我怎么就是通敌卖国了。不过见岱钦这样迷糊,我还是厚着脸皮解释道,“你没听说我们中原有句老古话,叫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吗?虽然粗俗,但是说的一点不错,我们这些烟花女子,有口饭吃便足矣,谁管国家社稷?有句诗叫‘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亡了国的妓¥女尚且不悲伤,我不过是救了几个故友,哪来那么多大道理要和我讲。” 由此,岱钦更是时不时的称呼我为大明奇女子。 直到岱钦带来的人伤势都好的差不多了,也是相安无事,我不由得暗暗得意,心想自己果然办了一件好事。 这一夜我正与月娘聊天,忽听得楼下一阵嘈杂,月娘大惊,连忙下楼去,我也探头一看,却见满屋子都是官兵,确切的说,是御林军!我心中十分纳罕,不知所为何事。没想到月娘与他们擀旋半晌,那些人毫无反应,径自上楼来,将我的房间层层围住,这下我才着慌,难道岱钦的事败露了? 我朝窗外一看,御林军乃是御前当差的,办事一向牢靠,此时莫说我的房间,就是整个花满楼都已经被全部围住。一时间嫖¥客们妓¥女们全部披头散发衣不蔽体的被拉了出来,一个个面如猪肝,惊吓不少。 月娘也是失了方寸,她与我对看一眼,大约和我想的一样,眼神中充满怨恨,仿佛我害了整座花满楼。 我本来还想着实在不行就脚底抹油逃跑,顺道给岱钦他们报个信,现在一看,非但不可行,还是大大的不可行,这花满楼上上下下几十号人的性命可也不是玩的,而且……而且这么多御林军亲自出动,我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第167章.71.牢狱之灾 我故作沉着,走出房门,“几位官爷,所为何事,动了这么大的阵仗?” 为首的御林军看了看我,“你可是赫连漪?” 我方寸大乱,心虚不已,赫连漪,怎么是赫连漪呢?我隐姓埋名改头换面三年,他们怎么会知道我是赫连漪?月娘满脸狐疑的盯着我,凉薄的嘴唇上下煽动,却什么话也没有问出来,那头领微微一笑,“看来便是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说着便有两人将我左膀右臂一齐夹住,我回身艰难的看了月娘一眼,希望她能懂我的意思,去通知岱钦他们出事了。月娘眉头紧锁,看不出情绪。我只得无奈的往外走去。刑部监的大牢我也不是没有来过,但是这样被押送着塞进牢房倒是头一次。 “官爷,敢问我犯了什么罪?”我对那正准备转身离开的御林军问道。 他回身歪起嘴角不屑的一笑,“怪不得从前我们御林军总是被锦衣卫署的人压着,你们果然狡猾,都到这个时候了,还问自己犯了什么罪。” 他说着,已经缓缓走了出去。我心里却稍稍安慰一些,看来是我的身份败露了,听他们的口风,抓我进来倒和我窝藏岱钦没有太大的关系。 这牢房乃是地牢,十分阴暗晦涩,又值深夜,更是冰冷潮湿,我朝牢房里面看了看,地上有一堆湿湿的茅草,算是卧榻了,我走过去抱膝坐了下来,细细的思考着是什么人暴露了我的身份,想来想去,终是无果。忽听得吱吱声,却见墙角一只硕鼠正凶神恶煞的看着我。俗话说虎落平阳被犬欺,我算是零落牢房被鼠欺了。只是看不出这牢房中的犯人一个个面黄肌瘦犹如行尸走肉,养出来的老鼠居然这么肥硕。果然是人的运势一低,身边的阿物便嚣张起来。 对面牢房里是一个满头白发,看起来又脏又臭的糟老头子,从我进来,他便一直冷眼看着我,见我用脚踢那老鼠,发出嘿嘿两声笑声,在这阴测测的牢房里,听之入耳不由毛骨悚然,我不自然的便抱起了双肩,“前辈笑什么?” “这些老鼠都成精古怪的,可不和外面的傻鼠一样,它们记仇的!”那老者的声音苍老而嘶哑,仿佛从地狱中传来。 我却挤出一个生硬的笑脸,“老鼠记仇?这可是闻所未闻。” “你看那只鼠儿,为什么长得这么壮?这牢房中人尚且吃不饱,哪里有它们的吃食?” “那它们吃什么?” “这牢房瘟疫时发,枉死是很正常的事,这些老鼠就是靠着啃噬尸体果腹,它们吃了人的肉,是以根本不怕人。你那间牢房昨儿才死了人叫做王大,活着的时候总是对着这些老鼠叫骂,时不时的还要追着踢打两下,所以今早发现他的尸体的时候,连脸都被啃烂了!你说这些老鼠记不记仇?” 老人的声音依旧是阴森森的,而我却忍不住“呀”了一声,冷不防那老鼠果然不畏人已经爬到我脚边,我抓起一把茅草对着它便驱赶起来。直待老鼠溜了,才想起害怕。 对面的老人许是关的久了,也没有什么新鲜事见,看到我害怕的样子哈哈哈哈的笑了起来,“很快就会习惯的。” 我一时间觉得坐立难安,仿佛这牢房的地面处处都是老人口中那个被啃噬的犯人的血肉。从前都是我们拉着人送进这牢房,何时能想到自己也有今天?!如今身陷囹圄才想到,我抓进大牢的那些人,除了不堪折磨而死的,有没有也和老人说的一样的人?一想到这里,便觉得因果循环果然是有的,难道我如今这处境全是报应? 不过过来人说的话都是有道理的,在这里住了两天,我便习惯了,也不会再在深夜抱着肩膀站着靠在墙上不敢睡也不敢闭眼了。一开始一口也咽不下去的牢饭,因为饥饿难忍也吃出了香味儿。只是连续几天了,也没有人来提我出去问话,让我着实烦躁不安起来。 “嘿!闺女!看你文文静静的,能犯什么事儿被拉到这里来?”对面的老头倒是时不时的和我说上两句,总算还给我排忧解闷了,“这个牢房都是一屋一人,关的都是死刑犯。老头子我是失手杀了正在对我女儿施暴的泼皮,被押进了这里等着秋后问斩,一等就是十四年了……”老人眯着眼睛,回忆起遥远的往事。 我淡淡应了一声,“哦。我是杀了丈夫。” “啊?!你有这样的胆子。”老人大吃一惊,“所为何事?” “偷人。” 老人还兀自在那摇头晃脑大叹可惜,“年纪轻轻的丫头了不起要一张休书两人散伙不过了,干嘛图一时爽快把自己搭进来了?哎哎,你有孩子没有……” 我却在心里盘算起来,这里居然是关死刑犯的地方。老人被判了刑之后等着执行死刑却等了十四年还在这里。朱元璋自从立朝做皇帝后,为了坐稳江山,十分勤勉,事必躬亲,连着全国上下的案件都要一一过手,不过他只管死刑案,各州县遇到死刑案,只有权力判刑,却没有权力执行,需要将案子一层层呈交道朝廷,送到朱元璋的案头,全国得有多少死刑案?数不清。那些案宗一本本的垒在他的案上,批阅奏折之余,他便会拿起朱笔在案宗上批准予执行。只有他批了的案宗才能执行。有时候案宗多了,便会出现很久都没批复下来的状况。更有些有钱人做了案,被判了死刑,家里人为了保住他性命,便一层层的买通官员,直买到朱元璋身边的执事太监,那太监只要找到那人的案宗,每天打扫台案的时候,将案宗压到最下面,朱元璋便一直都批不到他,他可以逃过一年又一载,再遇到个大赦,那就功德圆满了。 我看着眼前的老人,怎么也难以想象他是个有钱人,家里有人为他买通关系,想来是走了狗屎运,交到朱元璋案上他的案宗,被哪个毛手太监弄丢了也未可知,才得这样一拖拖了十四年。 直到第五天,依旧没有什么人来提审我,倒是月娘来了,而和月娘一起来的人竟是徐辉祖!监狱官收了月娘塞下的银票退了出去,月娘上前隔着栏杆一把将我握住,眼圈儿先就红了。我想她已经知道了我为什么被抓,想着自己欺瞒她三年真实身份,颇有些过意不去,一时龃龉起来。月娘耸了耸鼻头道,“那个……采文,徐公子都告诉我了,我想不到我们花满楼竟这样卧虎藏龙。不过妈妈也不是那无情的娼妓,在一起三年,你虽喊我一声妈妈,咱们可是姐妹一样的情谊。我月娘最欣赏聪明人,你是聪明人,却从不张扬,我把你当妹妹看待,总也想成全自己一个有情有义的名声。不管你是谁,我只认得你是安采文,我花满楼养着不接客的女儿。你放心,妈妈会想法子救你。” 月娘一番话说得我感动不已,想不到临了奋不顾身帮我的竟是一个妓院老鸨。徐辉祖也有些诺诺的,对月娘道,“从前辉祖倒是笑看月姐了,以后自当刮目相看!” 月娘脸上有些桀骜,“徐公子这话就埋汰我月娘了。” 说着,她抽开手,把位置让给了徐辉祖,徐辉祖凑过来低声道,“我已经托人都问清楚了,是有人密报了你的身份,刑部有个秘密组织,专门抓锦衣卫旧部的,抓到就是一月内问斩,不审讯,不上报。全部都干干净净行事,毫不留痕迹。你这事还不好办。” 月娘一听就急了,“那咱们来难道是给采文送终的?!既然不审讯不上报,咱们大大花一笔钱买通了刑部,不就能把采文赎出来了?” 徐辉祖苦笑,“你们青楼里无论什么样的姑娘都有价格,只要金主实力雄厚,总能抱得美人归。刑部可不是我家开的,受贿败露,那是诛九族的大罪,谁也不敢乱来。” 月娘一下子就急的眼泪直流,“那我们采文可不是已经半条腿踩在棺材里了?” “这事除非是比刑部大的人下令放人才可。”徐辉祖嗫嚅半晌道。 “除了皇上谁还能比刑部大?”月娘恼道。 徐辉祖挠挠头,又偷偷看了我一眼,“除了皇上,还有……还有……” “还有谁,只要是个人,我要么拿钱贿赂去,要么拿姑娘引诱去,我敢说没有我拿不下的人。” “还有各路亲王……但是各路亲王权势也有大小,除非……” “别说了。我也早等着这一天了,提心吊胆过了这么多年,也算是了结。”我打断徐辉祖的话,徐辉祖知我性格,不敢多言,月娘却不到黄河心不死,“哪路亲王有这个权力?权王?宁王?蜀王?要不还有燕王?是了是了,燕王燕王!他如今乃是诸王之首,又战功最盛,巴结到燕王,我们采文就有救了!可是他在北平啊,等我们赶去,再花时间巴结,采文已经人头落地了。” 第168章.72.夜审 徐辉祖有些阴阳怪气的说道,“巴结的时间倒是可以省下来。”月娘一听,便愣住了。还没来得及说更多,狱卒已经在外面拍手,这是喊人出去的暗号,月娘一步三回头的随着徐辉祖往外走,“采文,放心,妈妈不会不管你。” “嘿嘿,没瞧出来,姑娘竟是大有来头之人,怪不得每日气定神闲,一点不着慌。”对面老头待他们走后对着我无不艳羡的调侃着,我懒得搭理他,便装作没听见,只转身回到那一堆茅草边坐下,手掌微微叩开,迎着高高的天窗射进来的一点点光仔细的盯着手掌心看了起来----月娘一进来便握着我,握着我的时候便递了一张纸条。“蒙爷安。”不过是这三个字,还写得歪歪扭扭,好似刚学字的稚童写的一般。我心中安慰,这是月娘的手笔无疑。她与许多女子一样,被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害了,进了青楼不说,除了银票上的字看得惯了几乎一个字不认识,年轻时凭着腰肢柔软弹唱高超尚能博得恩客青睐,如今年岁渐长,慢慢管事以来因为不识字颇觉束手束脚,看账单的时候总觉得有人骗她。我到花满楼两月之后,她便觉得我是一个淡泊之人,并不贪慕钱财,每每总喜欢叫我给她念账簿。后来闲着无事的时候也喜欢与我聊天,看我有时候拿着本词话本子看很是心痒,便叫我教她认字。一时间花满楼里倒是有好些个妓¥女跟我学字,只是她们大多一时兴趣,一直学着的其实也只有月娘,无奈她平日里太过繁忙,虽是勤快,却疏于练习,是以认的字多了,能写的字却很少,写出来也是像我说的,“扭得跟蛇丛舞似的”。 她乃是精明之人,我一被抓,肯定先是多方打听缘故,是以和徐辉祖接上了头,得知我被抓这事和窝藏岱钦并没有关系,便立刻又去与岱钦联系了----这么说也是个大金主,能拉拢着还是拉拢着吧。 知道岱钦他们安好,我也是放下胸口一块大石,就算此番我真的阴沟翻船,在这刑部大牢丧了性命,也是我命该如此。 夜半,那狱卒却又来了,我有些惊讶,大牢里半夜狱卒来可没有什么好事,要么就是要提审,要么就是拉出去暗自解决你的命,虽说我还算坦然,但是一想到自己真的就要这样报销小命,还是有些慌乱。 第68节 “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百户竟有这么多关系,怪不得当年大家都削尖了头想往锦衣卫署钻。”那狱卒看着我,上下打量一圈,有些不服气似的。不过很快就让开了,他的身后是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布帽子低低的压着,直把两眼都盖得看不见了。狱卒出去,他才走到门边,将帽子拿了下去,“采文姑娘。” 我一看就急了,“岱钦?!你怎么到这里来!” 岱钦面色沉静,并未理会我,既不像徐辉祖那样说着疏通关系,也不像月娘那样一看到我身后只有一蓬茅草便眼泪汪汪。他抬着眼睛将四周都看了一遍。 “你看什么,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要是被人发现了……”我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道。 岱钦点点头,“知道,刑部大牢。” 我哭笑不得,“你快走,快走,而且最好带着诺敏他们快快离开京师。” 岱钦又点点头,“有此打算。” “那你还来趟我这一趟浑水干嘛?!”我有些气急败坏的说道。 “走也要带上你。”岱钦目光如炬,已经将大牢扫了一圈,“你吃好睡好,别弄坏身子,我想办法救你出去。” 我越发着急,岱钦自身难保,他能有什么办法带我出去?看他的样子,竟是想来劫狱!我还没来得及嘱咐他不要做傻事,他已经往外走去,只怕他此行并不是为了看我,只是为了踩点。我隔着栏杆伸长脖子往外看,只见他正在给狱卒塞着什么,那狱卒半推半就便收了,果然,第二天我的伙食好了起来。我是朝廷要犯,没人敢给我转移牢房,但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狱卒却把另外几个犯人转移走了,把我的牢房洗刷干净,安置了一张简易的床,还打了些水让我擦洗身子并洗头。 “嘿嘿,到底是你从前差当得好,也不知是哪路神仙在周旋着救你出去,能把这刑部大牢整的和秀女闺房似的,嘿嘿!”狱卒碎言碎语,我嫌弃的很。只皱眉不答。他拿了月娘和岱钦两茬子钱,也不敢太得罪我。 我每天数着日出日落,眼看着已经被关了十五天,刑部严苛,再没有人费心进来看我。我也渐渐绝望,好像真的在等死一样。 直到二十来天,终于来了个官样的人,几个狱卒卑躬屈膝的服侍着他到我牢房前面,竟然打开了门,那人觑我一眼,“赫连漪?” 我点点头。 “跪下答话!” 我顺从的跪下,那人掏出一张状纸样东西,一字一句问道,“姓名可叫赫连漪?” “是。” “洪武二十年至洪武二十四年,你可是在锦衣卫署当值?” 我抬起眼皮子,“大人这可是审讯?” 那人歪起嘴角一笑,“怎么,宾主异位,有些不习惯?老老实实答话吧,也免得受皮肉之苦。我们刑部大牢的刑具虽没有你们锦衣卫署花样那么多,随便挑出一样使到你这细皮嫩肉的小娘们儿身上,可也不是玩的。” 我微微笑道,“大人恐怕是不知道,锦衣卫训练守则中有一条过不了关,就当不上锦衣卫。” 那人有些侧目,“哪一条?” “受刑而不吐露任何信息。” 那人一愣,笑容将在脸上还来不及褪去,便阴着脸凶神恶煞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只不过跟大人说一下我们锦衣卫的守则,大人何苦这样激动?您继续问吧。”我淡淡道。 那人再也不跟我嬉皮笑脸,“洪武二十年至洪武二十四年,你可是在锦衣卫署当值?” “是。” “洪武二十三年锦衣卫署状告韩国公李善长、列侯陆仲亨与胡惟庸党有染,通元通倭,卖国通敌后捕而杀之,你可有参与?” “唔,我听说过这事,不过当时我在北平燕王府当差,并未参与。”我微笑答道。 “当的什么差?”那人没想到我竟然不认,有些不耐。 “这个你要去问皇上,授命之前我们都是对皇城宣誓,无论如何不能吐露自己的身份和职责。这乃是机密。虽说皇上解散了锦衣卫署,但是皇上的话,我们还是要记着的,否则便是欺君大罪。怎么,大人要逼我欺君?” “伶牙俐齿,狡诡之极!看来你不受点责罚是不会说什么的!”他一语既出,已有好几个狱卒摩拳擦掌的上前,眼神飘向不远处,那里有凌迟用的小钝刀,穿心箭,插手指的竹签,老虎凳等等。每个旁边都守了人,看来今晚是想把这状书完美的解决了。 “我不过是如实回答。”我看了看那人,摇了摇头笑了。 “你笑什么?!”那人有些气急。 “刑部的拷打刑具就那么些?那真是不如锦衣卫署了,我当差不过四年,见过的刑具不下百种,样样都比那几件让人闻风丧胆,没有哪个被审讯的人能够连续受得了三样,管他是什么硬汉贞妇,到我们手里,什么罪都能认了。当然……”我又看了他一眼,“包括欲加之罪。” 此人嘴角抽动,他本坐在我的木板床上居高临下对我审讯,此时一怒,对着床板一拍,不料那床板单薄,被他捶碎,连着他自己便往地上掉了下来,我迅速栖身一把搀住他重新坐好,才又回到原地跪着,“大人保重。” 那人眼睛里射出恐惧的光,“你……你……妖女!” “不继续审吗?” “来人啦!把这妖女按住,直接画押!”那人面若猪肝,恼羞成怒道。 我摇摇头,“大人,你带来的这几个人都不是我的对手,若想屈打成招,只怕还需人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若是直接下令要取我性命,我眼睛不眨一下直接受刑,要我认下一堆我没做过的事,恕难从命。” “你……你在威胁我?!” “没有。”那人起身,走到牢房外,直待狱卒将门重新锁上才又恢复了气焰,“这妖女嚣张得很!竟敢威胁本官!饿她三天,等她没气力了本官再来审她,看她还有什么花样!” 床板断了,我又没有了睡觉的地方。 站在栏杆边往外看去,我心里却也明白,我的日子不多了。不管是谁把我送进来的,那张状纸最后我是一定会签字画押的。 第169章.73.大理寺卿 纵使岱钦月娘花了大笔银钱,第二天我依旧是被断了饭食。那收了贿赂的狱卒还算客气,“我也没办法,上头的命令,回头我给你把床褥铺的好一点,你没事便躺那儿睡着,睡着了就不饿了。” 饶是我满腹愁绪,听了这狱卒的话也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多谢。”这牢房本就湿气重,又寒冷,再一断了我的伙食,还不用三天,两天我就开始头重脚轻的病了起来,第三天那个无能的官爷再来之时,见我一副蔫掉的样子,十分得意,“人是铁饭是钢,你们锦衣卫署再厉害的本事也还要陪个人去行刑,哪有我高明?饿你几天,就是神仙也要服我。怎么,想好没,是好好的自己画押,还是我请人帮你画?” 病重之人便硬气不起来,再加上几日水米未进,光是抬眼看看来人我便已经气喘吁吁,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哪里还有与他雄辩的底气?是以只是狠狠瞪他一眼,便闭上眼睛。 那人冷哼道,“还装起死了来!给我拖起来!” 很快我就感觉身上衣服被提留起来,连着头发都被拉扯着,一痛便清醒了,对着抓我的人腋下穴位使足了力气点了两下,那人立刻便两臂发软嚎叫起来。 当官的一见下属这样,首先就甩了两个耳光,“无能!”说着亲自来提留我,我恼他浑身的市侩气,不愿他碰我,趁他弯腰之际将他佩戴的刀子拔了出来,迅速挑到他脖颈间,冷冷道,“让开。” 这人也是个草包,事关身家性命立刻软了下来,“妖女,你待怎么样!” “你们烦得很,都滚出去。” 当官的哼了一声,还待与我耍横,我已经将他的刀子刺入他皮肤,他以为我要取他性命,嗷嗷叫了起来,“你动我一根寒毛是要赔命的。” “我反正也是死刑,不怕拉你一个人陪葬。” 这人听了我的话,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你们别过来……别……别过来……” “叫他们出去。” “……出去。”当官的犹豫一下,还是觉得自己的人头重要,让狱卒们都退了出去。 “坐下。”我指了指地上,他乖乖坐下,“你……你不要干傻事,杀了我你家里人都要受带累。” “我家里人早死光了。”我这一副光脚不怕穿鞋的态势,把他给吓住了,我渐渐感到他的肩膀在我手上颤抖。“官爷,你我无冤无仇,我想你也是听令办事……” “是是是!”他答得嘎嘣脆。 “你呢,当差为了胡生活,最重要还是自己的命。我问你几句话,你好生回答,我也不会逃走,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只想到了阴曹地府做个明白鬼。” “能理解,能理解!” 我笑了笑,“官爷能理解自是最好。我想问问,官爷可知道是谁下命令抓我的?” “你是刑部侍郎大人亲自下令捉拿的。” “给我定的是什么罪?” “诬陷清官,滥用职权,以权谋私。” 我叹了一口气,“好大的罪名啊。当天抓我的官兵说是接到密报,可不知接到的是谁的密报?” 这人两腿发抖,躲躲闪闪,“你可别想着还能出去报仇了,你也是官场上混过的,这样被同行下套害死的人不计其数,哪里能全部冤有头债有主的把仇报了,有时候咱也得认命。” “不用你劝我,这事我明白的。所以你没命了,也别叫你的妻妾子孙想着来找我报仇了,只消告诉他们官场常见。” 这官爷听了我的话,脸色铁青,瑟缩半天,才说道,“你杀了我也跑不掉的。” 我没料到他竟然有这样骨气,倒不得不刮目相看起来,“怎么,什么人这么大来头,你拼着性命不要了也不敢说?” “女侠,不是我不告诉你,实在我官太小,能审你这样的能人都是我三生有幸,上头的事我怎么可能知道。”这人临了还不忘拍我马屁,我仔细观察了他的脸色,看样子是真的不知道。 “也罢,为难你也没意思,我知道现在放你,你立刻就会弄我,索性先捞回一笔吧。”说着将刀子移到他大腿,他吓得脸也白了,“女侠饶命啊!我马上叫人送汤送饭来,除了你不能出这牢房,其他的我都好好款待着还不成吗,别杀我啊,我上有老下有小啊……” 这等墙头草样的草包我见得多了,嘴里跑着火车,这一秒对你惟命是从说的天花乱坠,下一秒就能背地里捅你两刀子。我放了他他是不会给我拿吃食的,更不会款待我,唯一的结果就是把我送到老虎凳上去。想到这三天挨的饿,我摇摇头,毫不留情的将刀子扎进了他的大腿,未待他惨叫起来,便捂住了他的嘴,“这里是你最大吗?” 他睁大眼睛惊恐的看着我点头。 “姑奶奶饿了,叫人送点吃的来。” 我一边吃着新送来的米饭,一脚踩在官爷的腿上伤口之处,他冷汗直冒,却什么都不敢说。外面几个狱卒都是全神戒备的看着我,好像看着一个怪物,待我吃完,总算有了些力气,头疼脑热也都好了许多。我静静的坐着,想着该如何收场,想来想去也没有办法,只能对地上的人耸耸肩,“我不想把你放出去让自己临死前还受着屈辱,这样吧,我也没几天命了,你一生在这大牢效力,住上几天也不算什么,就陪我坐几天大牢吧。拉我出去行刑的时候,就是我放你出去的时候,如何?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刘、刘福泉。” “刘官爷,委屈你了。” 刘福泉整天哭丧着一张脸,又总是提防着我的样子,生怕我会突然杀了他,是以两天便把眼窝都熬出来了,我从狱卒要了一截绳子,将他绑在床头,他也不敢乱动,这样,我和狱卒竟然形成一种对峙的形势,想想也是好笑。总算是保住了我的伙食,我心里甚是安慰,做个饱死鬼总比当个饿死鬼强。 不过三日,果有人来了。这下这人看起来便不是草包,我便打起三分精神准备好好应付他。“犯妇赫连漪,听闻你绑架狱官当人质,你可知罪?” “知罪。” “大言不惭,还不快悬崖勒马迷途知返,把刘大人放了!” “放了他你们不给我饭吃。” 来人愣了一愣,对刘福泉看了两眼,刘福泉一张脸笑得比哭还难看,“她不画押,小人想给她点颜色看看……” “本官跟你保证,你日后绝不会受到私刑,你把刘大人放了。你若担心他今后报复你,我可以把他调离这里。” 我有些惊讶的看着来人,他不过二十六七岁的模样,看起来是个文官,显得文文弱弱,说话倒是颇有魄力,“你是个什么官儿,倒有这么大的权利?” “官大官小无谓,能保你认罪前无虞才是你要关心的问题。”他一脸坦荡荡。 我冷笑一声,“这位大人,官儿我见得多了,皇上圣面我都见过几回,你不用拿这些话敷衍我。我问你官阶大小不是欺软怕硬,乃是掂量掂量你的官位值不值得你为我守个承诺,譬如这狗官,他答应我天天给我饭吃,我就绝对不能相信。” 来人撑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赫连姑娘倒很是诙谐。在下姓周,周志清。” 我愣住,闻说前几年因大理寺卿李仕鲁直言劝谏朱元璋,在朝堂上丝毫不给朱元璋面子,朱元璋大怒,李仕鲁因触犯龙颜当场触柱而亡,朱元璋不但没有株连其家人,反而下令好生安葬,后提拔周志清为信任大理寺卿,为加大大理寺职权,更将大理寺卿的官阶从五品提到三品。三品已是不小的官了,我以为周志清应该是成熟老成之人,没想到这样年轻,不由得问道,“大理寺卿周大人?” 周志清面色无异,淡淡道,“正是鄙人。” 我呵呵呵笑了起来,“想我不过是个被罢免的锦衣卫百户,竟惹得大理寺卿亲自审问,真是不知自己犯了什么大案要案。” “本官目前所能确定的便是你胁迫狱官,其他的罪名未加审问,不能妄断。”周志清神色坦荡,略带笑意对我说道,看起来便是个好脾性的样子。 我咂咂嘴,“有意思。”说着便把刘福泉往外推去。刘福泉愣了半天才知道自己重获自由,着慌着掏出钥匙便往外跑,直到重新把我一人锁住,仍不忘转过身来对着我吐了两口口水,“臭娘们!” 第69节 “本官在这里,你要审问吗?”周志清淡淡扫刘福泉一眼,刘福泉当即不敢多言,谄媚陪笑之后便一瘸一拐的走了。 “我知道朝廷现在在办锦衣卫,不过总不能无缘无故抓到就杀,要有名头,你们给我定个漂亮点的名头,我就认了。”我对着周志清无所谓的说道。 他脸上带着饶有兴味的笑意,十分无辜似的,“哦,有这事?本官倒还不知道,你可有冤,大可以向本官申诉。” 第170章.74.越狱 我看着周志清的模样并不惹人讨厌,也不像是开玩笑,暗想大理寺卿乃是一国司法最高领导人,应该不会对我一个小小锦衣卫耍什么手段,“周大人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本官为官多年,办案无数,自认从未办过冤假错案。” “那多谢大人劳心,小人自己也不知自己犯了什么事。”我摊开手无奈道。 周志清向身边小吏伸出一只手,“案宗拿来。”那小吏便把一叠案宗递到他手上,他倒也不摆架子,让狱卒端了一把椅子过来便坐上去细细看了起来,直看了半个时辰,才抬眼看了看我,有些不敢相信的似的,“看不出来赫连姑娘倒是过往丰富,如若这案宗句句属实,那你也算干过不少大事。” 我咧嘴笑了,“倒还真不属实。” 周志清与狱卒嘱咐几句,便对我道,“本官还有事要办,你这案子我亲自接下了。你放心吧,在这里没人再会伤你半分,直至一切调查清楚。” 我也没再与他客套,略点点头目送他离开。刘福泉果然没调走了,余下的狱卒既没有对我在刻薄,也没有多加照顾,一切如旧。 我每过一天就会在墙壁上用发钗划一道,如今已经画了三十六道,依旧还是与外界隔绝着。直到我画到第三十九道,夜半时分,我正躺在木板上闭目,忽有一滴水滴到面上,我有些奇怪,这乃是地牢,顶多墙壁和地面渗水,绝不会在顶上渗下来水的。我不由得抬头一看,只见天窗处有一根细细的管子伸了进来,水便从那管子滴下来。 我立刻警醒的坐了起来,只见那管子已经从我脸上移开,一滴滴的往地上滴水,就着一点幽幽的月光,居然在地上写起了字----三更逃! 每天这天窗口都能传来一个更夫的打更声,刚刚已经敲过了二更,也就是说,没多久,这写字的人便会来劫狱。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岱钦,不知为何,又恍恍惚惚觉得可能还会另有其人,想了想又否决了自己,要是越龙城在的话那倒还有可能,越龙城不在,谁又会为我冒这个风险? 坐立不安直等到更夫敲第三遍更板,果然有钥匙响动声从外头传来,而且越来越近了。我站起身来,往外面一看,只见有个隐隐的身影走了过来,手上拿着个火折子,火光忽明忽暗,只能照路,却看不见来人的脸庞。顷刻间那人便走了过来,迅速的用钥匙打开了我的牢门,“快走。” 声音甜脆清亮,竟是女人的声音,我惊讶道,“诺敏!你怎么来了!” “快点儿,哥哥在外面等我们。”诺敏拉上我便往外跑。一路我看到地上东倒西歪的躺着七八个狱卒,不知生死,直跑了有一柱香的功夫,才在一个小巷看到了几个身影,为首的正是岱钦! 我跑上前去,“你怎么这么胡闹!” 岱钦脸色有些得色,“我说过我要救你出来。” “这是皇城脚下,出现钦犯越狱的事,会惊动朝廷京东皇上,引来全城大搜查的!你也在此呆不得了!”我看了看天色,“快快快,快准备离开!” 岱钦笑了笑,伸手往不远处指了指,只见八匹骏马一字排开,每匹马上有一点简单的行李,“全部准备好了,我也买通了守城的侍卫,咱们现在就走,有人给我们开城门。待到明天就出不去了。” 我再次愣住,没想到岱钦准备的如此周到,心事重重与他们一起跨上马背往城门赶去,果有人给我们开了一道侧门。回想起与越龙城准备出逃的时候,也是在城门外遇到埋伏,我心里扑通扑通的乱跳,总有不祥的预感似的。不过好在这次走的还算平顺,天亮之时,已经离开京师二十多里。就是官兵来追,也不知往哪个方向追了。 “那边有个早点摊子,大家去坐坐吃些点心喝些茶水我们再上路。”岱钦指了指不远处,果见几屉包子馒头被蒸的热气直冒,在这冰冷的清晨,显得格外温暖。 我们拴好马,挑了两张桌子坐下,要了几屉包子,一人就着一碗茶水吃了起来,吃到一半,那店小二过来添茶,走过我身边的时候,身上不知什么东西碰到了我,问我略侧了下身子,转眼猛然看见那小二腰间竟是一把刀,绣春刀! 越龙城的绣春刀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我的心脏突突的跳了起来,抬头往那小二一看,只见他也正直勾勾的看着我,脸上带着诡异而又戏谑的笑,两撇胡须和满脸锅灰下掩藏的是一张俊秀的脸。 马三保!我惊得张大了嘴巴,正准备喊出他的名字,他却瞪了我一眼,转身往别的桌子上送包子去了。 我对着身旁的诺敏低声说道,“我去找个地方方便一下,你哥哥若是问,帮我说一下。”诺敏点点头,继续吃包子。 我起身,岱钦看了我一眼,我对他笑了笑,诺敏已经把头歪过去跟他说着什么,他很快便低下头不再看我。我转到点心铺子的背面,果见马三保已经等在那里,我只盯着他腰间的刀子,“你什么意思?” “你居然跟岱钦他们有联络,他们还大费周章救了你……”三保先声夺人的说道。我却没有理会,只是着急的上去准备抢刀,“越龙城现在在哪?!” “自然是在王府。”马三保只顾让招,并未还手,“你听我说,我不是来抓你的!” 我停下手,“那你来干嘛的?!”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已经跟了他们几个好多天了。”三保嘴里跟我说着话,眼睛却左顾右盼的防备着有人靠近,“我劝你别和他们搅在一起,王爷正想法子拿他们呢。” “你是来捉他们的?那只怕你要与我为敌了。”我皱眉道。 马三保有个非常不好的习惯,我说过他很多次,他只要一着急便会跺脚,显得多少有些女气,此时他又急的一跺脚,“说了三言两语跟你说不清楚。你怎么这么糊涂?” “我糊涂?王爷当真这样狠心,把我送到妓院不算,还要要了我的命?”我终于问道。 三保叹了一口气,“咳咳,我来可不就是为了救你!” 我万分不解,“救我?” 我一直没回去,那边岱钦已经开始四处查看,马三保也注意到了,便说道,“说了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你先回去,我一直跟着你的,今晚我去找你跟你说清楚怎么回事。” 看三保的样子很是诚恳,他也一贯不是撒谎的人,我将信将疑,“那好。你别带人。” “我带什么人!我就是一个人来的,要不我早叫人把他们拿下了。”三保不屑的说道。我一想也是,便不再与他周旋,迅速的回到了桌子上,大家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岱钦见我回来,温和道,“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抓起两个包子,“带着路上吃吧,此地不宜久留。” 岱钦点点头,便又带着我们上路,这一日风驰电骋的赶路,晚上我们便到了朱元璋的老家凤阳。这里乃是小镇,连客栈也没有的,我们找了个驿站落脚,驿站并没有接到京城有逃犯逃亡的消息,想来我的事还没有宣扬出来。 夜半,三保果然悄悄轻叩我的房门,我闪身出去,与他一同走了大概一里路才在一个树林停下脚来,“你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见我十分戒备,三保有些失落,“先生,你连我也不相信了吗?” “我在大牢里呆了三十七天,每天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第二天,你叫我相信谁?”我反问道。 三保有些气短,“王爷让我来救你。” “你是来救我还是来抓我的?” “你为何这么问?” “你要是来救我,干什么带着越龙城的刀?难道不是威胁我跟你回去?” 马三保被我戳破,脸上阴晴不定,良久才道,“终究王爷也是想先保你性命无虞再说。” “保了性命再回去任凭你们凌落吗?” “先生,这中间好多误会。”三保面色凝重。 “我不是在听你说吗,如果有误会,你倒是一一解释?送我去金陵的不是王爷?抓了越龙城的不是王爷?现在又拿越龙城威胁我的不是王爷?” 三保将绣春刀解下,只拿着刀鞘往我这边递过来,我接过刀子,他耸了耸肩,“刀子给你还不成吗。当日送你到金陵花满楼,是王爷的意思,也不是王爷的意思。你在王府中呆了三年有余,前两年都是执行皇上的命令监视王爷,这是不争的事实。王爷其实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没有拆穿你,哦不,他不止没有拆穿你,还多方维护。其实从越龙城受伤躲进你的房间之时,王爷就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 我目瞪口呆,“什么?!” “他知道你和越龙城都是皇上的人,因此那天王妃查到你房间的时候帮你挡过去了。那时候王爷就开始叫我多加注意你。不过两年过去,我们都没有发现你做了什么对王爷不利的事,反而在皇上面前对王府多加回护。王爷本就对你有意,见你如此行事,更加感动。心中更是爱护。只是……只是……”三保顿了顿。 第171章.75.背后回护 三保顿了顿,我冷笑一声问道,“只是什么?说不出来了?” 三保嘻嘻笑了一声,“只是咱们王妃也是个水晶玲珑心,眼光犀利着呢,王爷瞧出来的事情,她也很快就知道不对,一早儿的便和王爷说,叫注意你。王爷早就洞穿了一切,何来注意你?只是碍着皇上的面儿,不好拆穿罢了。这王妃一警醒起来,便四处着人查探起来,王爷一边观察着你,一边还要敷衍王妃,让她不得查到。只是存了疑心的人没有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直到后来徐家舅爷来了,王妃大约是与他说了心中的疑惑,这徐公子回京之后,便将你的底细查了个底朝天,一件件的拿到王爷面前说了。正赶上皇上大肆拿锦衣卫挡箭,把从前胡党蓝党案里错杀的人全都推到锦衣卫滥用职权上,所有的锦衣卫都如履薄冰危在旦夕,王妃乃是妇人,自然害怕这罪名会压到王府头上,便敦促王爷把你送到朝廷去。 真凭实据摆在王爷面前,王爷也反驳不得,只是说先生在府上两年多,一直都在教习两位郡主,古人云尊师重道,没有将先生送官的道理。王妃这才解过味儿来,察觉到王爷是想护卫着先生,很是不屑。后来我劝王爷干脆娶了先生算了,那就什么都解决了。王爷先是说胡闹,后来不知怎么的……不知怎么的……嗨!”马三保说说停停,抬眼看着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怕王爷对先生早就有明媒正娶之意,索性便做了。后来您跟着我们回府,逢上王妃小产,王爷那段时间可算着急呢,生怕王妃事儿赶事儿,气头上会把你供出去,只得在王妃面前好生周旋着,面儿上把先生冷落着。” 马三保说的这些,我都是经历过的,是以此时感触很深,待他继续说道,“一直等到你们二人大婚在即,王爷也算是松了口气,没想到有一天王爷回来之时非常生气的样子,我也不敢多问,他便也不说,良久才跟我说,叫我和宝儿好生的看着你,我不知道你二人又闹了什么脾气,以为王爷只是一句气话,谁晓得大婚前夕,你就又鞋底抹油跑了……” “也就是说你们早就画好圈套在那里等着我了,只有我是个傻子,是吗?”我想到那日越龙城受的那一身伤,依旧难以释怀。 马三保有些语塞,待要反驳我,好像又觉得自己无理,不反驳两句,又好像不甘心,只得嗫嚅几下,“你要是不想着走,我们就是预备下等你,也是白费心思不是?” 我懒得与他理论这已经过去的事,“我看你现在和我并不是为敌,姑且当你我还是在王府中一样的关系,我只问你一句,”这绣春刀的主人如今在哪里?” 三保皱眉,怯生生看了我一眼,并不答话。我心急气躁,“又没踩着你的尾巴,你这样谨慎做什么,就是这样一句简单的话,你倒回答不出了?” 三保叹口气,“不是我回答不出,王爷明明白白的交代了,我想法子救出你,再带你去见他,这件事才能跟你好生说清楚。” 我心中一冷,不祥之感油然而生,声音不由得都有些颤抖起来,“你们把他怎么样了?我再三的询问你你都是顾左右而言他,是不是越龙城早就被你们害死了,你们哄着我在万花楼白呆了三年!” 三保急得又跺起脚来,“这个你去问王爷去。怪就怪这个人!当年你和王爷差点就结成连理,要不是这个什么越龙城,哪里会有今天这么多误会,只怕小世子也生了两个了!” 听他这话,我越发怀疑,一怀疑便伤心起来,伤心之后便是愤怒,拔出越龙城的绣春刀,便要和三保喂招,他却节节后退,跳到一株树上急着喊道,“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当年你跑,王爷并不生气,王爷气的是你和这个人一直私下见面,又跟王爷说这是你的未婚夫。谁还没有三把妒火,王爷也是人,想到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再见你和这个未婚夫一起跑路,就是圣人也要生气,所以王妃使手腕儿把你送到花满楼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阻挠啊。” “你少说废话,就说越龙城现在在哪!” “他就在金陵!”三保终于被我逼的没法,脱口而出,说完之后,我才停下手来,他也从树上跃下,垂头丧气道,“你可千万别和王爷说我告诉你的。” 我胸口起起伏伏,依旧喘着粗气,“你说什么?越龙城也在金陵?” “这事我不能跟你说更多了,但是我给你保证,他好好的活着,一根毫毛也没有少。” 我手上的刀子落地,身上提着的一口气也掉了下去,生气全无,看着三保,忽的悲从中来,两行眼泪落下,伸出了两只手道,“好了,越龙城还在你们手上,我是哪里也去不了的了,你抓我回去吧,只要别伤害他就行了。” 三保见我哭泣,不知所措,“先生,你别这样。王爷确实吩咐我带你回去,但是绝没有威胁之意,更没有抓你之说。你在花满楼这几年,王爷因为担心有人会查到你的身份,每个月都要寄书李景隆,叫他好生保护你,就是徐公子,虽说他把你的身份告诉王妃并无恶意,但是王爷对他也是提防有加,很怕他会再捅出漏子。王妃是聪明人,已经把你送去花满楼,自然不会再去报官惹那一身骚。所以你这几年安安稳稳,也是王爷的暗中保护啊!好几次王爷都想让我去看你,顺便跟你说你是自由的,随时可以走,思前想后,又觉得外面还不如花满楼来得安全,就是出什么事,也在他的掌控之中。这次的事,是大家都没有料到的,谁也没想到……” 说到这里,三保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立刻顿住,伸出一只纤长的手掌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我听他的意思,竟是知道这次向官府举报我的人是谁,便逼问道,“没想到什么?” 三保讪笑一下,“没想到出了这茬事嘛。李公子当即便飞鸽传书给王爷,好在徐公子也算良心不坏,也修书告知了王爷。你都不知道王爷得知你出事以后多么着急!” 我仔细的看着三保的神态,他不是很会撒谎的人,说这些话也是很诚恳,只是最后一次见到朱棣的时候,他那么绝情,那么冷酷,我实在想象不出他会为我的事担心到什么程度。 “你也知道现在锦衣卫署不在了,刑部办事的风格也是如出一辙,想给你安个罪名再把你除了,简直易如反掌。王爷一边写信给了李公子,一边立刻着我赴往京师。李公子得了王爷的命令到处托人在背后擀旋,才把你的事一压再压。” “李公子?那……徐公子呢?”其实我心中一直也有个疙瘩,虽说我身陷囹圄并不愿意拖累什么人,更不奢望有人能救我逃出生天,但是连徐辉祖并月娘都来看望我了,岱钦自不必说,不惜劫狱,而我和碧落一向亲厚李景隆是知道的,碧落身怀六甲自是不指望她,李景隆连头都没有伸出一下,着实让我有些不好受。可是现在三保却说,他也在背后出力了? 三保讳莫如深,“你是不是奇怪,李公子从头到尾都没有去牢房见过你?” “……”我答不出来。 “王爷嘱咐他避开嫌疑,不要去见你,而是去找了大理寺卿来出面,那姓周的是个铁面无私的人,办案从不乱判,连皇上的面子都不给的,王爷赌你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想让姓周的帮你开脱罪名,这样你清清白白的出狱,就算是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了,可以拿着你的真姓名正大光明的生活,再不必屈身在花满楼。至于徐公子……他一定去看过你,对吗?” 我看他脸色有些不如往常,狐疑着点点头,“他确实来看过我。” “那他看过你一次以后,还有没有再去呢?” “没有了。” “哼哼哼。” 我不料三保这样冷笑三声,听着实在有些阴阳怪气,一时也不知他是何用意,“难道徐公子有什么问题?” “有没有什么问题,等你见了王爷再说吧。我料得他也没脸再见你。”说他阴阳怪气,他却越发的怪腔怪调起来。 “你口口声声说叫我去见王爷,我现在乃是越狱的朝廷钦犯,你就不怕我再拖累王爷?” “拖累不拖累的先别说了,你这是死里逃生,也算是有后福之人了,王爷只怕别无他求,只想见你了。再说,王爷哪里能真拿你的性命开玩笑,赌你没做过亏心事,不见得你真没做过啊,万一周志清查出来你真的做过什么枉法的事,岂不是要拿狗头铡铡了你的头。他最后一道命令乃是:如若定罪,劫狱。” 我目瞪口呆,不敢相信三保的话。 第70节 第172章.76.相见不欢 “劫、劫狱?” “你以为就只有那人想着劫狱?”三保不以为然的说道,“先生,我还是要劝你一句,岱钦将军救你出狱,在你来说是个恩情,但是你最好不要再跟他们接触了。” 我沉吟良久,往外一看,月上柳梢,已是深夜,长叹一口气,心里揣测,只怕今天这一出来,就回不去了。“岱钦他们确实于我有恩,而且现在他们不过是亡国之奴落荒逃窜,请你高抬贵手不要穷追不舍了,我跟你走。” 三保摇摇头,“这……这个我不能做主,你不要为难我。” “真的这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吗?”我看着三保,近乎恳求。 三保无措,许久才叹一口气道,“这次我就当追丢了他们,将来再遇到,可就不成了。” “多谢。” 我本想在离开之前给岱钦他们留一张纸条,想了想终究还是无益,他们当我被掳走了也好,当我不识好歹不懂知恩图报逃跑了也好,只怕今生无缘再见了。与三保一路往北平赶,因为多年未见,也诸多隔阂,话说得很少,不过是闲谈几句家常。直到北平,我才开始战战兢兢,再次回到这里竟是这样狼狈。我不想再踏足王府一步,便托三保与朱棣说,在府外相见。 三保将我安排在一处安静的院落,看样子也是王府的一份空置房产,倒是干净利落。住了三天,朱棣在一个黄昏来了。这三年来,除了在徐府遥遥一见,我几乎快忘记了他的长相了。此时他就站在院中,并未直接来看我,而是在一株木樨下驻足,转眼又是一秋了! 他还是和从前一样挺拔高大,依旧爱穿玄色家常衣裳,头上的束发金冠已然换去,变成一块温润的羊脂玉冠,就好像他的性格也从锋芒毕露变得内敛阴沉一样,他蓄了短短胡须,大概是想显示出一种成熟,但是却更显得与这年纪不相符的年轻来。双手背在身后,沉吟良久,才转身看了看站在门廊边上的我。目光深邃,表情平静。 我也是沉着一张脸,走到院外,对他性跪拜之礼。 “起来吧。”朱棣低声说道。 “多谢王爷既往不咎。”我率先说道。 朱棣不答话,良久才说了句不相干的话,“刑部大牢里吃了不少苦吧?” 我身子微微抖了抖,“没有。” “我本欲找周志清替你洗脱罪名,没想到倒有人比我还沉不住气。没看出来,你倒是交友甚广。你与岱钦交情这样好,这事我倒不知道。” 我心里突突跳着,已经把马三保骂了个遍,就知道他做奴才做的彻底,绝不会隐瞒朱棣什么,能让他卖我一个面子放岱钦一次,已经是犯了他的大忌讳了。“王爷巴巴的招我回来,不会只是想说这些吧?” 朱棣被我问得愣了一下,又转过身去了,他进了屋子,我也只得跟着走了进去。外头阳光很好,一进屋子却有视觉上的差距,感觉暗了许多,半天我的眼睛才缓过来,我朝朱棣看了一眼,只见他也才刚刚坐下,想来与我也是一样,“坐。” 我走到侧边一把小椅子边坐下,诺诺的等他问话。 “只是许久未见你,有些挂怀罢了。” 我愣了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回答我上一个问题。不由得止不住的脸红心跳。 “你清减了不少。”朱棣淡淡说道。 我心中压着越龙城这一块大石头,不免着急,听着朱棣这样无所谓的话着家常,和我寒暄,有些沉着不住,便道,“王爷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朱棣扭过头来看我,那一双眼睛正与我相对,我一时间有些应接不暇,低下头来。 “你想问……那个越、越……”朱棣扶着自己的额头,好像很费力的在思索一样。 我用脚尖在地上一圈圈的画着,终于忍不住道,“越龙城。” 朱棣这才在嘴角扯出一丝微笑,这是他第一次露出笑容,只是这笑也让我有些坐立不安。 “那个人啊,我把他打发到金陵去了。” “金陵那么多官兵,哪里都藏不住,他去金陵不是送死吗?!”我着慌起来。 朱棣漫不经心的瞥我一眼,淡淡道,“你岂不是也在金陵呆了三年,并没有什么事,就是出事了,我也有办法弄你出来。” 我冷笑,“只怕越龙城出事了,王爷当大呼其快,决计不会费半点力气保他无虞。” “唔。”没想到朱棣不但没有觉得难堪,反而答应的很干脆,“你说的对。我很赞同。” 我一时语塞,空气顿时凝住,显得十分无聊和寂静。 朱棣见我沉默,有些讨好似的,“你当真脾气一点没变,除了三保,我想不到谁还会拼命去救你了,他又要到处出面,联系官员。只有那个越龙城还算是个隐形人,身手又好,关键时刻,他去劫狱也好,刑场临时救人也罢,都是个好人选。他又对你的事上心,救你决计是要全力以赴的。所以我把你入狱的事告诉了他,不出我所料,不用我说,他就请命要去金陵救你。” 我张大嘴巴,久久不能相信朱棣能想出这样的计谋,也说不上来是谢他还是恨他了。谢他救我性命却置越龙城于不顾,恨他的话毕竟他也是为了我。一时间百感交集,只能化作默默无言相对。 朱棣见我这样,有些龃龉,“我今儿就是来瞧瞧你,过几天等越龙城回来了,你们双宿双飞,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吧。这会儿还得委屈你在这里住上几天,别乱跑。” 说完这番话,他就背手缓缓往外走去,我却解不了他的话,一时傻住了。他……他这是要彻底放了我和越龙城? 朱棣口中的几天,却一下子成了一个月。我每日在这里提心吊胆的等着,生怕越龙城也中招入狱,日日如坐针毡,反转难眠。好在朱棣似乎很是回避,也一直未来找过我。 这一日三保忙不迭的来找我,见他匆忙我料不是重要的事也是很着急的事,便一边笑一边问道,“你还是这样毛手毛脚。” “越龙城已经回来了,这会在王府回话呢。”三保笑着道,似是替我高兴。 “真的?!”这几年我一直不敢问他踪迹,就怕得到一个他其实已经不在人世的答话,现在听着三保的话,仿佛越龙城就在眼前似的。 “还能有假。”三保渐渐平静,忽而问道,“我听王爷说,你要和越龙城一起离开。此话当真?” 我有些踟蹰,不知怎么回答,没想到朱棣连这话也跟马三保说了。三保还未等我回答,就已经往里走去,我也就模模糊糊并未回答他,好像在我自己心里,也并不认为我就能这样和越龙城轻轻易易的离开这里一样,亦或者……我也不是真的想这么离开。 三保端起茶碗,喝了一大碗茶,叉着腰对我道,“之前你问我,很多话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你,现在事情全都解决了,我也能跟你说了。” 我看着三保是准备细细跟我说个来龙去脉的样子,便到墙边将如意钉上的佛珠拿了下来,从前往后一粒一粒的抠着,等着他发话,不料他却只顾着盯我的佛珠,“你什么时候信起这个来了?” “别打岔,我并不是信佛,只是无意间发现墙上挂着,闲来无聊拿下来打发时间的。” “这事情来龙去脉其实是这样的,你不是去了徐公子家里一趟吗?” “是的,他家新夫人唤作九娘的请我去的。”我想着九娘跟我说的那些话实在有些没来由,难登大雅之堂的,便故意隐去不说,不料三保却一拍手道,“事情就是这里不对了!徐舅爷讨的这个媳妇儿可不是好相与的善类,实在是个妒妇!” 三保这么一说,我猛然有些醒悟,“难道、难道举报我的人是她?” 三保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叹了口气,“这位徐夫人大约是对徐公子太过爱护,兼之苦等几年,实在得之不易,所以太过珍惜,有时候反而过头了。她见徐公子与你亲近反而对她甚是疏远,便以为徐公子与你有甚么私情,先是劝说徐公子不如讨你做妾,她愿效仿娥皇女英二位湘妃与你共事一夫,没想到徐公子把她说了一顿,她以为徐公子是要面子故意如此,便又请你,不料你也是严词拒绝。自此徐公子反倒对她更加疏远,她便一颗心空想,最后认为你二人联合起来对付她,想的是把她这御赐婚姻拆散,你进府做一府主母。哎哟哟,这得想得差的多远啊!”三保一边发表感慨,一边捶胸顿足。 我正听到紧急处,哪里愿意听他这样牢骚,便拍拍桌子,“这又不是讲幼学琼林,一边讲还要一边注解,你快说快说。” “这嫉妒之心一旦生了,便蒙人心智。这徐夫人满心难过,便写信与我们王妃诉苦。王妃十分疼爱幼弟,等了这么多年,便等来这么一个弟媳,自然十分爱护,听了这话,又得知是你……” 第173章.77.龙城归 我越听越是惊讶,额上冷汗直冒,三保也没有再把话说下去,只是叹了一口气,又是一跺脚,“王爷为了这个事很是生气,几乎到现在还不愿与王妃说上个话呢!王妃呢,也是委屈的很,说是自己乃是好意,本意是把你的底细告诉舅夫人,免得舅夫人再生妒意,谁知道舅夫人年轻,一时糊涂就去报了官……咳咳,一开始连徐舅爷都不知道这事呢,也曾替你想办法,后来王爷因为疑心他装糊涂,戳破了窗户纸,徐舅爷心中愧疚,再不好意思见你了。” 我捂着胸口,也回答不出什么话来,只是静静地发呆,想不到徐云华恨我到这个地步,竟想假他人之手,直接除了我。转念一想,我与她其实三年未谋面了,我想不至于有这样深仇大恨,或许她的话是真也未可知。这其实也不过是安慰自己的话罢了,找不到任何人求证。 三保见天色不早,笑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这些事还是不想为妙,越龙城应该要过来了,很多话你可以问问他的。”说毕,他便很识趣似的率先离开了,果然没隔多久,越龙城便来了。他似乎对这里很是熟悉,轻车熟路便进来了,见到我站在堂中等他也是微微一愣,旋即才微微笑了出来,“漪儿。”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见到他是一件极开心的事,却忍不住一下子眼泪掉了出来。越龙城连忙走上前来,将我的手握住,“好啦,不哭啦。年纪大了,倒是越发和小孩子一样,动不动就要掉眼泪,你小时候可不是这样。” 我擦了擦眼角,打量他也并没有瘦也并没有老,倒比我最后见他从关外回来的时候起色好了许多,不禁有些诧异,“这几年你都怎么样?” 越龙城微微一笑,“你现在不必问这么多,今后有你知道的日子。不过现在我要跟你宣告一个好消息,只怕你知道了以后要高兴好久。这也是我在京城盘桓月余的缘故。” “是了,京城那么危险,你在那里呆着做什么?”我到现在提起京城犹似惊弓之鸟,总觉得京城那一片土地,血雨腥风,危机四伏。 越龙城笑了一声,“你现在已经是清清白白的身份了,去哪里都可以,京城里也没有人能随便把你逮进大牢了。” 我有些不解,“这是什么缘故?” “不只是你呢,我也是。那大理寺卿周志清当真是个刚正不阿的清官,此番把咱们过去的种种全都拿出来查了一遍,并未有任何逾越职权的事。朝廷就是想拿人,也要有个名头,虽说现在随随便便就能拿个名头出来唬人,咱们俩这样被洗白了,不至于那么快就又给我们安个罪名。皇上虽是想要将锦衣卫这段历史全部都抹杀掉,终也不能赶尽杀绝做得太过,否则,现在办我们的人,将来不就是我们的下场吗?” 我歪着头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一时间倒是百感交集,恢复了这样的自由身固然是好,却又好像一下子没有了寄托,“那咱们……咱们可以想到哪里去哪里,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不以真面目示人了吗?” “嗯。”越龙城点头,却又好像有了另外一段心事似的,突然默不作声,只拿着一只空茶杯不停的在手上把玩起来。见他猛然这样讳莫如深起来,我很是费解,便在一边默默地等他说话,也是倒了一杯茶细细的喝着。没想到越龙城倒是什么也没说,放下茶杯子道,“你难得回来了,我带你出去走走。现在北平大街很是热闹啦,完全不比金陵差到哪里去,在这里三年,再回金陵那么一趟,真是恍如隔世似的,再给我一个选择的机会,我恐怕要选择留在这里也不愿再去金陵了。” 我愣住,听他的语气,他这几年竟是好端端的并没有被限制自由,一直都在北平好好地生活着,以至于对北平这片土地反而产生出比金陵更深的感情!我呆呆的望着他,他也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只得笑了笑打算模糊过去,“去换件鲜艳的衣裳,这个季节,还能看到花灯呢。” 我看他很是尴尬的样子,突然觉得我们中间有一层厚厚的隔阂似的,也不便多问,便勉强一笑,“不必,这几年拖得我无心打扮了呢,就这样出去,也不至于丢脸吧。” 越龙城也是无话,转身便往外走。我忽的唤他一声,“龙城哥哥。” “怎么了?”越龙城转身对我笑了笑。 “这是你的刀,我帮你保管至今,该还你了。”我从腰上将他的绣春刀连刀鞘一齐解下,递在他面前。他看到刀子,有些抵触似的,“如今不当差了,拿着这刀又不能逞威风了。你从小就喜欢它,不如你留着吧,也好做防身之用,不过做哥哥的但愿你今生不必用到它防身。” 我有些恍惚,惘然间好像在哪里听过这话,想了半天才记起岱钦把他的刀给我的时候说过同样的话。心里讪讪的,很不是滋味。握着刀随他往外走去。 此时天色已经将晚,夜色浓浓稠稠的降下来,有一丝在金陵不曾感受到的苍凉。街上果然和越龙城说的一样,车水马龙,灯火辉煌,甚至比金陵还要热闹。自回来之后,我每日既惦记着越龙城的生死,又惦记着朱棣每日做些什么,简直没有心情出来走动,就那么闷闷的呆了一个多月,这还是三年多来第一次再踏足北平的街。经过卖绸缎的荷风楼之时,猛地想起那夜便是从这里逃遁,逃遁前与朱棣尚有一番旖旎,想着想着便面红心跳,好像前世的事似的。 “你要买料子吗?你现在穿的也是太素淡了,走,进去我帮你挑两匹好看的绸缎替你做新衣裳。”越龙城见我驻足,便柔声问道。 我摇摇头,“不必。” “漪儿,我发现你现在变得很是消极。万事不放心间,倒好像万物皆空似的。”越龙城皱了皱眉。 我忍了忍,终于还是脱口而出,“我在青楼寄居三年,寄人篱下,终日夹着尾巴做人,早把这些繁华过往抛到脑后。” 越龙城听我这么说,脸色微微有些僵硬,最后勉力一笑,“年轻姑娘这样可怎么是好,日子就要好过了,赶紧的变转过来才是。” 我仰着头对他一笑,“你呢,我怎么觉得……你这几年并没有什么变化,反倒比以前开朗许多?我在金陵可是日日观念着你,生怕自己行差踏错会惹怒这边……以至于他们会对你不好。” 越龙城忽然脸上一红,好像回避似的,干脆往荷风楼走进去,“不说这些,今儿非得拉你进去买两身衣服,算我给你个小礼物。” 我面色一正,收了所有笑容,“你我之间怎么这样客套起来?” 越龙城笑得越发僵硬,“怎么突然恼了?” 我背过身去,“你到现在还没跟我说我们今后要如何呢?我瞧你的模样倒是想在这里安安生生过一辈子了。” 不料越龙城却答道,“在这里过一辈子有什么不好呢?” 我往后退了两步,“现在连跟你说话都要这么费心机了吗?你跟我七拐八绕的的做什么?” 越龙城见我当真恼怒起来,陪笑道,“你误会了……” “我误会什么了?我误会你这几年过着囹圄的生活,危在旦夕,是以我一直受着别人的胁迫。其实这三年来你还算不错吧?” 越龙城听了我的话,有些惊讶,嘴巴张了张,最终又合上,“漪儿,这里面很多事,等会儿回去以后你让我一件件跟你说清楚……” “有什么话现在就跟我说罢,我不想跟人一直玩心眼,猜心机。” 越龙城满脸难色,终于指了指不远处一座寂寥的小桥,“到那里去。” 我看了他一眼,甩了甩袖子,往前走去,脚步快得像是逃跑,越龙城也不说话,只在后面紧紧地跟着。到了桥上,只见天上明月映着河中溪水,又复溪水潺潺流声,静谧而又活泼,我的心情也稍稍平复,便背靠着桥栏杆,两只手臂搭在上面,等着越龙城说话。 “你一直问我这几年怎么样,我猜你一定是想着我被燕王关了起来,他拿我要挟于你,是以你不得不在青楼里蛰居三年,只为保全我的安危。” “唔,你说的很是,不过你既是这么说,那就说明事实不是这样。” “确实不是这样。”越龙城也站到我身边,探着身子往桥下溪水看去,那溪水只顾潺潺的流着,反射出粼粼的波光。“现在搬出周志清能把我们的罪名洗清了,让我们正大光明的在光天化日之下过与一般人无二的生活,那是皇上这两年年事高了,渐渐无暇再管这事,前几年风声那么紧,你觉得如果那时候有人把你往官府一送,有什么人能把你救出来没有?” 第71节 “确实没有。” “所以都是为了你的性命起见,谁也不能冒险。” 第174章.78.狭路相逢 “你这话我越发听不懂了,什么叫为了我的性命起见?难道你和别人勾结着一起把我骗到妓院是为了我的性命起见?!”我心中一股怒火往上涌,脸上就红了起来。 越龙城胸口有些起伏,他本是非常淡然沉稳的性格,很少为什么事激动。现在他这种表现,已经显示出十二分的情绪了,只是他强忍着,并不想在我面前表现出来罢了。直等到我渐渐的没有了声息,越龙城才缓缓说道,“你我准备出走那一天,燕王于我们十分为难,我也身受重伤,本以为命当绝于斯,没想到后来却有人将我救了起来,便在这里养伤。待我将伤养好之时,想要出去却发现有高手看着我。此时燕王已经要出塞,最后托中马三保处理我。马三保还算客气,告诉我燕王对我说了一句请便。我有些不敢相信,他会这么放过我?我又问他你在哪里,他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没几天后燕王妃拿了一支你寻常所戴的银钗,过来换我的绣春刀。那时候我已经瞧出了端倪,燕王已经准备对我们高抬贵手了。而不肯放过我们的人,是燕王妃。 我想了很久,再加上和马三保简单聊过几次,才知道王妃其实是容不下你。我不知道你和燕王说了什么,以至于他那么愤怒,但是不管怎么样,这时候他已经离开了北平,鞭长莫及,我们俩算是全部落入王妃的手里了。她来换我的绣春刀之时,我就知道,她也会拿着绣春刀去找你。无奈之下,我也只能交给她了。” “你的意思是,王妃从中使了小箭,以至于将我们两人全部捆住了?” “是这么个道理。”越龙城哼了哼,“那又怎么样,就算知道她要使小箭了,我们也没有力量和她相博。待到马三保跟我说了王妃让你去金陵之时,我只求了他一件事,便是让他无论如何护送你去。我很怕在路上便有人对你下手。马三保想来想去也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只是与此同时,他还做了一件事,这事是我不知道的。” “什么事?”我皱眉。 越龙城长叹一口气,“这事算是对你很大一个伤害,本来我也很对他说了几句狠话,后来想想,他做的也对。毕竟他对你已经很是照拂,他的主人是燕王。为主人考虑也是很应该的。” 我越发不解,“难道这事又和燕王有关系?” “有关系,有大大的关系。燕王一直到从塞外回来,才知道你被送去金陵花满楼了。”越龙城侧过身子,好像在等着看我的表情,以此猜测我的心情。 “可是……可是……三保不是说……那是王爷默认的,包括后来他和月娘打招呼,都是用王爷的身份去压制的啊。”我言语混乱,一时完全失了方寸。 “三保那是安慰你。那时塞外战事正酣,索林帖木儿几乎集结了所有的兵力准备背水一战,他要是把这消息送到军中燕王的耳朵里,若是有半分差池,北平便有可能失守,那便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受苦的是老百姓。这个姑且不论,战事不利,燕王府也难保,皇上自有定夺,燕王府都不保了,只怕你的处境还要更坏。马三保把这些利害一分析,便决定等燕王回来之后再告诉他,反正人能送去,便也能接回。 谁也想不到这一战一打便是一年,王爷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成了定局。我最后去求他的时候,他虽然忍着万分的不情愿,一听说是为你的事,还是见了我。我求他把你放出来,我可以永远听他的任何命令。我看出来他很是踟蹰,直等了他三天,他才跟我说,你在金陵也许是最好的。我本想那时候便去找你,万万没想到的是,燕王竟然问我愿不愿意投入他的麾下,我考虑之后跟他说,跟着他可以,但是得确保你无虞。” 我正听得入神,越龙城却忽的笑了,我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越龙城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我笑我不自量力,也笑自己榆木脑袋。” “此话怎讲?”我越发的糊涂了。 “燕王给我的回话乃是,‘你没有资本跟我谈这些要求’。饶是我当时还怒不可遏,渐渐地却明白了他的话并没有吓唬我的意思,他说的对,我没有任何筹码去跟他谈条件,但是我很快就想通了一节,我这请求算是白请求了,你想想,我就是不这么求他,他也要暗中保护你的。” 越龙城说出这句话以后,渐渐地也闷不做声,只是伏在桥栏杆上发呆。清风徐来,凉爽到有些刺冷。我还在慢慢的独自咀嚼着这一切,根本难以消化下去。 越龙城却缓缓转过身,拉住我的手,温和的笑道,“好漪儿,好妹妹,你不要生气了。这几年我一直都没有去找你,我知道你现在很是气愤,不过我一直都是确保着你什么事都没有,才这么离你远远的。” 他自从今天回来见到我之后,大概就憋着这件心事,一直绷着脸,极其的不自在,现在全部吐露出来,倒好像轻松多了。而我被他这么一哄,眼泪却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你怎么能这样,我日日夜夜的为你担心着,你连告诉也不告诉我一声!” “我一告诉你,你在那里还呆得住吗,没洗清楚身份就贸然回来,那一个……”越龙城眼睛朝着燕王府的方向看去,“那一个哪里会那么轻易放过你?这一次也是趁着她的东风,好生为咱们着急办了一件事,算是扯平了,以后我们没有任何把柄在别人手里,你岂不是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还有什么想做的,这几年我一直想的只有一件,你平平安安的就好。” “我现在不是很好,而且比你预想的要好得多,怎么你不高兴,反倒责怪起我来了?” 我没想到越龙城这样一个稳重人,狡辩起来竟也有如此的功力,气得将他推了一把,他个子太高,而桥围栏又太矮,他四仰八叉的差点倒入河中,我不得不又把他拉了回来,见他狼狈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笑,又想起自己方才还在哭鼻子,赶忙又收起了笑意。这一切逃不过越龙城的眼睛,他已经笑道,“好了好了,现在去给你扯布做衣服还来得及。” 荷风楼的绸缎还是那么丰富,艳丽而又多样。我既得了越龙城的安全,又知道其实朱棣待我不坏,心情便也好了起来,女人一高兴就需要助兴,买东西只怕是最大的助兴了。 越龙城替我挑了水红、湖蓝、月白、鹅黄并葱绿五色绸布,又现场叫店里的裁缝替我量了身段,付了银子才高高兴兴的准备离开。一转身却见荷风楼的楼上走下来几个艳妆的绫罗美人,一个个钗环响动,语笑晏晏的走了下来。定睛一看却是徐云华带着贤英姐妹另外并两个很年轻的少妇及几个丫鬟走了下来。一时间香风四起,珠光宝气。 这绸缎庄是北平数一数二的店子,伙计们都是接触全北平所有的奶奶太太们,是以一个个都眼尖嘴利,早有两个伙计迎上前卑躬屈膝的笑道,“王妃娘娘带着世子妃和两位郡主都挑好了?咱们楼上可把全店里的好货都拿去给您过眼了!那藏狼皮毛的大氅,还有几件水瀨皮里子的披风,拿回去冬天穿都是极好的!” 徐云华笑而不语,只慈爱的看着儿女,朱玉英却道,“这就叫好东西了?你唬弄人呢?” “哟哟哟,郡主这话我们受不住……” 那边犹自热闹着,越龙城已经早一把将我拉到几匹挂起来的布幔之后,轻声道,“听说这几日燕王妃很有闲情,不过隔着门的亲戚,却要到女儿府中闲住。我想大概是王爷实在为了她私自报复你的事很恼火,她自己也找借口躲出去清净呢。” 我笑了笑,“我看她起色倒是依旧很好呢。” 她们在门口上了马车离开之后,我才和越龙城出来回到住处,这一晚上却是百感交集,怎么也难以入睡。越龙城的口风并没有提到半点要离开这里的意思,我知道他一直都有一腔抱负,在锦衣卫署他就很是风生水起,做事既牢靠又老成,所以年纪轻轻便提拔到了同知。后来锦衣卫署被解散,他不止因为被朝廷追捕而伤怀,我想他最难过的事报国无门,空有一腔热血却无处挥洒。 我却觉得我留在这里实在是不合适了。要走总得跟他商量,或者他和我一起离开,或者他继续留在这里博个前程,我自己另谋出路。 只是……朱棣真的愿意放我了?他真的恢复了我的自由身?想到这一层,本来应该是很兴奋的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孤寂和落寞感,就好像手中原本抓着一根救命稻草,虽说救不了我,但是现在突然松开手什么都没有了,却不知所措起来。 第175章.79.回京 接连几日,越龙城对我于亲热之余都有些闪避。我知道他是想在北平这片土地闯出一番名堂,也从不戳破。想了许久,我换了一身素淡的衣服,也不施粉黛,徒步到了朱棣的燕王府。我离开的这几年,这府邸明显经过修葺,显得更加恢宏而有气势了,现在在眼前,有种庄严不可侵犯的感觉。我闪了闪身,找了一个门房,递了几块碎银子笑道,“贵府上有个叫马三保的当家的,不知可能帮我唤他出来一下?” 门房对我上下打量一番,有些迟疑,不过碍着手上那几块银子还不算个小数目,也不得不对我敷衍一下,“这位小姐是?” “我乃是马三保远房的表妹,家中父母早亡,听得他现在在燕王府很有几分力量,想投靠于表哥。” 这侍卫虽是一双势利眼,瞧着我荆钗布裙十分寒酸,但是一听见我与三保是亲戚,也不敢太怠慢,“马将军的表妹?那您在这里等等,小的去帮你问问看。” “恩,好,你跟他说我姓安。” “好嘞。”那门房说着已经往里走去,七拐八绕的的很快就看不见人影了,我站在一边靠着一壁墙壁发呆,只管用脚尖不停的踢着地上一块石头,忽听得耳边一声笑,“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 我抬头一看,只见三保正笑盈盈的站在我面前,嘻嘻的笑着。我微笑道,“你倒是不端架子,喊你就出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想来你是有求于我了。”三保一副得意的模样。 “王爷在吗,我想见见王爷。” 三保脸色一变,有些不相信似的,“你要见王爷?” “王爷帮了我这么一个大忙,我想去谢谢他。” 三保愣愣,说道,“好吧,我带你去。” 这座大院我已经多久没有来了?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三保似乎故意放慢脚步,等我慢慢领略这风光,我却等不及了,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走去,没想到三保却在我身后喊住我,“赫连,你往哪儿走呢?” “书房啊。”我回身看着三保,有些不解他的问话。 “王爷不在书房。”三保笑道。 “那在哪里?”这倒轮到我惊讶了。 “我不是叫你跟我走吗?你非要走在我前面。”三保笑嘻嘻的走到我前面带路,没一会儿我就反应过来,原来他是在带我往之前给我布置的新房走去。不知为什么,这心脏就扑腾腾的跳了起来。 到了院子里,我有些失神,刚一缓过神回身看,三保就不见了。我只得硬着头皮自己往里走去。刚进门,就看到一个玄色的衣角从一扇屏风后飘出来,朱棣已经走了出来,略略看我一眼,便往一个专门用来闲谈的炕上坐了下来。 恍神之间,我才发现自己忘记了行礼,走到他面前才道万福。朱棣依旧没有答话,只是微微挑着眉毛看我,带着若有似无的笑。他惯会欲擒故纵的手段,这我是知道的,我若是不开口说话,他只怕能这么一直看着我,于是我清了清嗓子,“赫连此番来找王爷,想给王爷道声谢。” 朱棣“哦”了一声,继续看我。 “赫连并越龙城这两条命,都是王爷赐的,赫连此生是没办法报答了,来生定当结草相报。” 朱棣低低笑了,“为何今生没法报答了?” 被他这么一问,我倒一下子懵住了,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便嗫嚅着不答话了。 朱棣收起笑容,继续问道,“你来谢我救了你的命也就罢了,越龙城时常和我见面的,他自己为什么不能来谢谢我,倒要你帮这点小忙?” 我越发的回答不出,朱棣笑道,“又没人捏着你的嘴巴,怎么不说话?” “王爷不要为难赫连了。” “我哪里为难你了?”朱棣笑了笑,“是了,你们是未婚的夫妻,你就是他,他就是你,本是一体,你说话自然代表他。” 我脸上立刻就红了起来,许久才道,“赫连该死,还请王爷原宥。” “哦?好端端的怎么该死?”朱棣又笑了起来。 “赫连有事隐瞒了王爷,我与越龙城不是未婚夫妻……”我的声音越来越弱。 越龙城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哦?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与越龙城虽不是亲生的兄妹,但是从小在一起长大,感情比亲兄妹还好。”短短几句话,我却说了半晌。 “哦,那为什么要骗我呢?” “……”我的头快低到胸口,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朱棣大概也是看我够狼狈不堪的,不再逼问,“没有话再要和我说了吗?” 我摇摇头。 “那本王收了你的谢意。咱们两不相欠了。” 听了这话,我心里忽然莫名的难受起来,头却依旧点着。朱棣又轻声说道,“现在你算是一身轻松,无牵无挂了,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我……不知道什么叫打算。” “北平这块地方,我想你大概是不愿意沾染了吧。”朱棣忽然有些意味深长,又有些无奈。 我使劲儿点了点头,好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我还想回花满楼,那里很好。” 朱棣有些错愕,沉默良久,“你情愿去那里,也不要留在北平?” “留下无益,不如干干净净的离开。”我抬起头,勇敢的直视于朱棣,“说句斗胆的话,王爷与我,算是有些交情了,为着这点交情,赫连有个不情之请。” 朱棣目光望向窗外,中有无尽的伤怀流露出来,看得我心中大恸,“你说。” “越龙城是个很能干的人,虽说现在洗白了身份,终究回不去朝廷了,他现在北平,还望王爷多多提拔于他。还有,我回花满楼的事也不要告诉他。” 朱棣转过脸,静静的看了我有半盏茶的功夫,才轻轻启动嘴唇,“可以。本王还有事要做,你回吧。” “王爷,珍重。”说完这四个字,我又深深的福了福,才逃也似的离开了这深宫大院。马三保见我风一阵的跑走,还在身后喊了我几声,我也没有回他。回到住处,我迅速的收了几件衣服,倒把越龙城给我做的几件新衣都留下了,留下一封道别的短信,便立即离开了。 北平与金陵之间的这条路我是走熟了的,每一次走都有一种新的心情。只是这次这心情相比从前,多了一份失落,也多了一份说不上来的轻松。 再次回到花满楼的时候,月娘几乎是尖叫着从楼里迎了出来,将我搂得紧紧地一声声的心肝儿宝贝的叫着,知道的人以为她是古道热肠肝胆相照,不知道的人还要以为我是她当红的姑娘失而复得呢。 “我就晓得你要回来的!我就晓得!”月娘一边把我往楼上带,一边说道,“你的房间我都一直没让人进过,我跟自己说,你就是再回不来了,这屋子我也一直给你留着。我也不晓得我们娘儿俩怎么就这么投缘!” 北平的清冷忽然换做金陵的热忱,我一时间还转换不过来,但是月娘这一份情谊我却深深记着,“妈妈,前番可是多多带累你了。” 月娘拿着绢子,在我脸上轻轻抽动几下,“该打,说这么客套的话!谁晓得你从前是……”月娘说着,意识到自己嘴巴太快,连忙又用那绢子捂住了自己的嘴,“我一直还把你小瞧了,竟然看走眼了你有一身的本领。现在也不算什么秘密了,你还在我这里,只是你不诚实,妈妈罚你给我花满楼里的姑娘们做个看护,遇到什么破皮闹事,采花贼夜闯,都靠你驱赶,如何?” 我没想到月娘这么周全,怕我在这类白吃白住不自在给我找出这么一份差事,其实这花满楼养了一帮龟奴打手,哪里用得着我去做这些事,是以感激的笑道,“全交给我吧。” 回到金陵的第二天,我就收拾了一个包袱,只是这次不是远行,而是去李府-----碧落即将临盆,新生的婴儿有家里的仆妇照顾,可是碧落放心不下明月,叫我去看着明月,带她出了月子,要重重的谢我。我知道这是她说的俏皮话,但是我一回来花满楼的当晚,给她递了信她就立刻派人送了请帖来,再加上月娘一再撺掇,说碧落是个没有娘家人的好孩子,虽说不是头一次生产,这种时候,总是很依赖自己信任的人。种种原因之下,我简直不能推辞。是以第二天晚上便出现在李府碧落的上房里。 明月自我一到,便抱到我腿上像个牛皮糖儿似的不愿离开。碧落的肚子因为怀着双生子,又大得吓人,明月这样淘气,确实也不能在她身边蹦跶,所以我看得格外仔细些。 本来碧落的产期是下个月,可是没有想到我一到的第三天,她便提前一个月发作,撕心裂肺的疼痛起来,眼看着就要临产! 第72节 李景隆一下子慌了手脚,好在家里早就备了产婆,我因为是未婚嫁的女子,不便出现在产房里,又抱着明月,怕她听见她母亲痛苦的叫声会受到惊吓,便远远地带她躲在外面。 第176章.80.碧落殁 碧落是从下午便开始发作的,可是我抱着明月玩了半天,直到天黑了伺候明月吃饱洗漱好睡下了,碧落的房间里还是没有传出好消息。我不禁有些急了,让老妈子把明月看好,自己往碧落那边赶去,也顾不得什么忌讳不忌讳,便往院里走去。还没走两步,便一阵心惊,里头传来碧落撕心裂碎的叫声,那竟不像是生孩子,而像是在撕命了。 李景隆也站在门口,眉头拧着个大疙瘩,两手背在身后,只管来回的踱着步,看样子也是焦躁至极了。再往前走两步,才发现门边上已经端出来好几盆的血水,有的还冒着热气,有的已经冰冷了。 “呀!这是……”我疾步走到李景隆身边,也顾不得什么矜持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还没生出来吗?!” 李景隆转过脸来,只见他满额是汗,严重焦急自不必说,“没呀!碧落这是早产,又是双生子,这一胎不好生啊。稳婆刚刚出来说他已经没力气了,而且腹中胎儿胎位不正,再生不出来,胎儿只怕要出问题。” “那碧落呢!” 李景隆垂头丧气,“碧落也危险得紧。我已经叫来两位太医,一个个都束手无策。我也是……哎!”听他这个语气,简直就是不好,我着急的便去推门。 “你干什么?”李景隆拦道。 “我进去看看碧落!生了大半天了,再生不出来产妇要出问题的!” “我也知道……可是你进去又能帮什么忙?”李景隆问道。 我也不知道帮什么忙,可是我却觉得自己一定要进去似的,碧落一个人在里头,一定害怕的不行,“我去给她打气。” 李景隆没有话说,只得让开身子。一走进这产房,却扑鼻而来一阵血腥气,两个稳婆都卷着袖子,手上全是血,地上被染成红色的白纱扔的到处都是。“夫人,用力啊!小少爷的头卡住了,您只消再提一口气,小少爷就出来了!” 碧落的声音已经渐渐地低了下去,这时候听了稳婆这一句话,又无力的呻吟了一声,我走过去,只见她面如金纸,一头青丝已经散乱不堪,全部落在枕头上,又是汗又是水的粘稠在一起,露出来的脖子和脸上全是汗水,两手因为痛苦,紧紧的抓着被褥。我心里疼的不行,弯下腰在她耳边轻轻喊了一声,“碧落,你可认得我吗?” 碧落微微睁开眼睛,那嘿嘿的睫毛在眼睛上煽动,嗫嚅着喊了一声,“姐姐。”我这才放了点心,抓住她的一只手,低声道,“不要怕,马上孩子就出来了。”碧落大口喘着气,良久才又低低说了一声,“我痛得很。”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两手一起握住她的手,“我在这里陪你呢,别怕。” 碧落又闭上眼睛,胸口不断地浮动着,我极怕她下一秒就不再动弹了,眼睛也不敢离开她半分。 其中一个稳婆看起来能主事的,见我能在这个时候进来,碧落又如此倚重我,对我使了个眼色。我于是对碧落说道,“我去洗个手再来,你先躺会儿,不要片刻功夫的。” 碧落蹙着秀眉,只握着我的手不松,我心中实在不忍,转头对稳婆说道,“什么事?” 稳婆瞥了瞥碧落,见她好像没了声响,便伏到我耳边低声道,“麻烦您和爷说一声儿,夫人这……这紧急得很啊。” 我一听她这话就急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稳婆也吓得脸色发白,“夫人失血过多,只怕……只怕凶多吉少啊!” 我一下子站了起来,怒道,“你们四个人,难道连接生个孩子也接生不出来吗!?外面爷在等着抱儿子,你们要是让夫人有个三长两短,一个个仔细脑袋!” 那两个稳婆自是吓得抖如筛糠,饶是太医,也知道李景隆沾着皇亲,连皇上也格外疼他,真出了事,李景隆不至于真杀了他们,丢了官职是肯定的,是以都非常仔细的替碧落拿人参吊气,又是喂着阿胶补血,忙得格外认真。 直等了半个多小时,碧落才缓过劲儿来,睁开眼睛看到我还在,微微笑了笑,“姐姐,你没走。” “姐姐没走,姐姐等着你生出来。” 还还没说完,碧落脸上已经现出难忍的痛苦,一声长嘶,稳婆在下面喊道,“好了好了!出来了!”她也是老手了,见到个婴儿的头,便伸手把孩子扯了出来,利索的剪了脐带,另一个稳婆已经把这浑身血污的孩子接了过去,倒着提着孩子的脚,在屁股上轻轻拍了一巴掌,那孩子哇的一声哭出来,稳婆才用一块沾着水的湿布给他擦着身子,“是位小少爷!” 这厢碧落却没有功夫去看那孩子,依旧在痛苦的呻吟着,接生产婆还在喊着,“用力,加把劲儿,就出来了!”说话间,另一个孩子也生了出来,旁边守着的一个老妈子上前,重复着同样的手续,将这小的的胎儿拿去清洗。碧落生完了孩子,也拼尽了最后一股力气,瘫在床上喘气。我笑着对她说,“碧落,一对双胞胎小光头!” 碧落听了我的话,勉强睁开眼睛,带着一点勉强的笑,“孩子呢……” 两个稳婆早已一人一个,把两个孩子洗好,包进两个红色喜庆的襁褓里,笑嘻嘻的递了过来,碧落好像没有力气了,手只抬到一半又掉了下去,我正想把孩子接过来让她吻一吻,太医却大呼起来,“不好!夫人血崩了!” 自碧落老蚌吐珠,我便把注意力都放到了孩子身上,并没有太注意她,这一转头看过去却吓得浑身发抖,碧落身下的床单已经全被血浸湿,甚至一滴滴的往地上滴了起来!在一看碧落,她那脸色已经蜡黄,没有一点血色! 怪不得她连抬手的劲儿都没有了! 我慌忙拉住太医,“快给她止血啊!这样淌下去人不就要死了吗!”一边说一边就哭了出来。碧那太医也没料到会这样,此时也慌乱起来。又是那止血的药粉,又是撬开碧落的牙关往舌下塞参。李景隆因为光听见孩子哭声,却没有人把孩子送出去给他,也着急起来,推了门进来,一见到这场景也惊住了,“碧落!” 我让开自己的位置,让他握住碧落的手,碧落却睁开眼睛不断地流着泪,“景……景隆……孩子生下来了……” “我知道,我知道,孩子健康得很,现在你最重要,你闭上眼睛不要说话,太医给你上药。”李景隆只管说着,眼泪却也掉了下来,怎么也不忍去看碧落身下那片嫣红。 碧落略略的摇了摇头,“我不能闭眼……闭上就睁不开了……我想多看你们两眼……” “胡说!”李景隆一边骂着碧落胡说,一边却又信了她的话,眼泪掉的更狠了。我站在一边也是呆住了,不就是生个孩子吗?怎么会有这样的危险? 太医脸上就像是吃了黄连一般的苦,明知道已经不中用了,却不敢停下手,是以手都有些颤抖。李景隆悲恸不已,不断的对碧落说着,“没事的没事的,太医马上就把你医好了,怕什么怕,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亲了,再这样哭鼻子以后孩子要笑话你了。” 我实在看不下去,扭过头不断地掉眼泪。碧落的眼神一点点涣散开来,张着嘴好像要说什么,李景隆将耳朵凑到她唇边,只听她沙哑着嗓子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我走了……多多照顾姐姐……” 听得这么一句,我简直绷不住了,直接跪到她的床边,与李景隆一般拉住她的手,“别瞎说!” 饶是我们两人这样一起拉着她,不愿意她被死神带走,她终究还是一点点的没了温度。胸口的呼吸也一点点的没了,李景隆开始耍了无赖,只管摇撼着碧落的手臂,“碧落……我不许你死!咱们还有好几个孩子要抚养呢!碧落!碧落!” 碧落一声儿也发不出来,眼角还在只管往外渗着眼泪,终于慢慢的歪过头去,再也没有了声息。李景隆就像失了魂儿一样,一把将碧落搂了起来,傻傻的喊道,“碧落……碧落!碧落!碧落你醒醒!你再跟我说句话啊!” 太医和稳婆站在一旁,硬着头皮说道,“爷,您节哀,夫人……夫人也要走的安心哪……两位小少爷并大小姐都还靠你……” “滚!”李景隆一脚踢翻了离他最近的一盆血水,那血水洒在地上更加狼狈而触目惊心,显示着这里刚刚发生了一个人间惨剧。稳婆怀里的小家伙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感应,知道自己的娘没了,咕咕的哭了起来,而另一个听见了兄弟的哭声,也跟着哭起来。一时间两个婴儿的哭声,李景隆的悲泣,奏成了一曲哀歌,在我心上剜了起来。 第177章.81.先帝驾崩 “爷,节哀啊,您快放下夫人吧。”稳婆将孩子送到我手上,走到李景隆身边劝道。 不料李景隆红着眼睛,对着稳婆吼道,“滚!滚出去!没用的东西!” 稳婆吓得瑟瑟发抖,让到一边不敢再做声。李景隆依旧抱着碧落,死死不愿撒手。我流着泪走到他身边道,“碧落已经走了,且不说她想不想看到我们这幅模样,她这个样子,你总不能让她赤条条的来,还赤条条的去吧!” 李景隆听得我这一句,更加悲恸起来,抱着碧落抽动着身子,哭得我不忍再看。我放下孩子,走到他身边,将他拉开,他明知再留不住碧落,却依旧不忍撒手。争夺几番,他终于松开手,我怕他再次犯痴,连忙把孩子塞在他手里,他便抱着孩子站在一边呆呆的看着碧落,好像失了神一般。 我对稳婆说道,“还发什么呆,快来给夫人清洗身子!” 稳婆连忙过来,和我一起将碧落浑身的血汗洗了干净,又帮她把头发挽起,这时犯了难题,便对李景隆问道,“你去给碧落找一件衣裳来。” 李景隆放下孩子,失魂落魄的走到五斗橱边,拿来一件紫色的长衫,看着那衣服又泪如泉涌,“这是她生前最爱的衣裳,如今……叫她带走吧。” 我一听也跟着落下泪,倒是稳婆眼疾手快,拿了衣服便往碧落身上穿戴起来,“快些吧,一会夫人身子冷了就穿不上了。”这话一说出来,更加有种悲凉的感觉。 直待我们把碧落的遗容收拾好了,稳婆才出去报了丧。碧落寻常和蔼可人,又活泼大方,李府上上下下没有人不爱她的,现在听到这个消息,全都哀痛不已,哭喊声到处都是,一时间整个李府都乱了套。李家老太太还健在,一边听到了两个孙儿的消息正高兴,立刻便闻说了媳妇儿的惨事,顿时老泪纵横,不顾自己一双小脚杵着拐棍便往产房赶来。 我不忍心再看这一幕惨剧,叫了两个丫头把两个孩子抱上一起到了明月的住处,吩咐了乳娘给两个孩子喂奶之后,才坐到一边默默流起泪来。心中只有一种感觉,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明天醒来,碧落还会笑嘻嘻的来找我带明月玩儿。 可是看到碧落的棺材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梦,都是真的。李景隆爱妻心切,丧事办得很隆重,还特地向朱元璋给她讨了诰命。可是这一切都是给后人看的,碧落就这么没了。我们都没有把这事告诉明月。李景隆托了我照顾明月,这几天她一个劲儿的问我娘亲哪里去了。我指着床上的两个小宝贝告诉她,“娘亲因为生了两个弟弟给你,所以要去天上给神仙看花园子。” “看花园子?那我还能见到娘亲吗?”明月一张稚嫩的脸,闪着一双大眼睛问道。我忍不住心一酸,却不敢在她面前流泪,“能的,夜晚的时候,你到院子里去,抬头往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就是你娘亲。” “天什么时候才黑啊?”明月哭丧着脸问道。“每天都会黑,每天都能看到娘亲。”我搂紧了她。 回到花满楼的时候,月娘一看到我就红着眼睛,问我碧落最后的情形,我简单说了一下,整座楼的姑娘在一起都哭了一场。月娘道,“我要不是怕李府嫌弃我们这些青楼女子不庄重,我真要带着姑娘们去送送她。那样一个人,竟是这么个结局。” 在李府,李景隆已经悲痛欲绝,恨不能跟碧落一起走,李老太太又年事已高,少不得我又要照顾明月,又要管着两个新生儿,还要关照着碧落的丧事。一直都是忍着悲恸,现在回来听到姐妹们悼念碧落,一时悲从中来,伏在月娘怀中嘤嘤哭了起来。满脑子想的都是碧落生前巧笑盼兮的模样,她又那样仗义,那么重情重义,把我当做亲生的姐姐! 碧落带来的悲伤绵延不绝,本来我不愿意再踏足李府半步,以免触景伤情,可是李景隆总是派人来请,因为明月总是闹,找不着妈妈的时候就找赫连姑姑。那两个孩子一睁眼就没了母亲,我也心疼不已,时不时的总要去看看才能放心。直到他们周岁之时,李景隆都没有缓过劲儿来,给他们取名字,更没有心思给他们办什么周岁宴。我只得给他们一人取了一个小名儿,一个叫做小石,一个叫做小白,都来自他们母亲的名字,算是纪念碧落。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混了两年,直到朱元璋驾崩。 这是洪武三十一年了,我记得朱元璋是在这一年五月驾崩,却不记得是哪一天,是以到了五月,我就开始紧张。果然,五月初十,朱元璋驾崩的消息从宫中传出。而同时传出的还有朱元璋的遗诏,“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 这张遗诏是皇太孙朱允炆传出的,朝中大臣皆有些惊愕,因朱元璋生前非常注重父子感情,怎么会留下这样一张遗诏?就是普通的老百姓,死后也想子女奔丧,更何况朱元璋乃是一国之君呢! 朱元璋驾崩仅仅六天,朱允炆便举办了隆重的丧礼,将一生疼爱他的“皇爷爷”下葬到一早就准备好的应天孝陵,并送了四十六名宫妃宫女陪葬。葬礼之后,立刻便举办登基大典,改国号为建文。 一时间京中流言四起,大行皇帝怎么说也要停灵一个月,却在新皇帝手上这样草草下葬,这不止有违孝道,简直就是有辱国威。 整个金陵街道上到处都挂着白绫,出去看也是白茫茫一片,国丧期间,不娱乐,不嫁娶,我们这花满楼也歇业了。 我知道马上就有大事要发生,总是觉得六神无主,便到李府去找李景隆,李景隆家里也挑了白灯笼,国丧期间,他也没有什么大事要做,正带着孩子们在后院玩闹。见到我来,便皱着眉头将我拉到一边,“皇上真是胡闹,到现在还没有给诸位亲王发丧报!我偷偷给燕王发了个丧报,不过现在正是风口浪尖,万一被人被人抓住了,对我来说就算个把柄了。你不知道,现在皇上光是听信齐泰和黄子澄二位,简直把其他所有大臣视如粪土!” 我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皇上便是朱允炆,“你给燕王发了丧报了?!” “是啊,这么大的事我要是都不告诉王爷,那我以后就别见王爷了。”李景隆皱着眉头,继续牢骚道,“就是当侄子的怕叔叔们手握重兵,碍于社稷,这时候也得放到后面再说吧,太祖逝世,这样草草的便……哎!知道的说是新皇帝做的主,不知道的还要说那些亲王不顾孝义,连亲老子的丧都不奔呢!”听着李景隆这满腹的牢骚,便知整个朝野除了力挺朱允炆的那几个,亦或是说除了朱允炆力捧的那几个,只怕都是这样的想法。 而我却在发愁,历史记载,朱棣得知朱元璋的死讯之后,因为遗诏不能亲自前来奔丧,而让他的三个儿子来奔丧,后来这三个孩子全被朱允炆软禁起来。想到此处,我不禁愁眉不展。 李景隆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只怕是害了王爷,你也知道现在的皇上不愿意见他的叔叔们,王爷那样的性子,只怕要出岔子。” 李景隆在权谋方面一向不通,听我这么一说,立刻着慌起来,“哎呀,我没有想到这一层,这可怎么是好?” “还能怎么是好,你的丧报已经发出,难道还能再追回来吗?”我叹了一口气。 “哎呀,这可不是小事!你帮帮我!不,你帮帮王爷啊!”李景隆火急火燎的说道。 “我?我能帮什么,事已至此,只有静观其变了啊。” “静观什么!万一王爷亲自来了,只怕就回不去了!” 我一下子愣住,我看到的是历史书记载的内容,可是谁也不知道真实的历史是什么样的,万一朱棣真的来了,那岂不是凶多吉少?我还在想着,李景隆已经对我拱起双手,“先生,先生!我现在实在没法抽身离开,但是你走没人会发现!你悄悄地去北平一趟,帮忙告诉燕王现在金陵的形势,叫他千万别在这个档口来!” 我迟疑半晌,也不知是该答应还是不该答应,但李景隆的样子却是急的不行了。“我现在就差人去万花楼跟你们老鸨打招呼,你从我这收拾点银两就快上路吧。” “我……”我的话还没说出口,李景隆已经去给我唤人拉马。一时间我也是哭笑不得,只得站在原地愣愣的等着。 没一会李景隆就拿来一包银子并几张银票,“马匹已经在外面等着,这事全靠你了!” 我几乎是被他推上马背,一想到朱棣若是出事,那越龙城也难逃瓜葛,便咬咬牙踢着马上路了。 饶是我在李景隆催促之下,这么快就上路,朱棣还是提前接到了消息,纵使朱允炆拿出遗诏压制他不让他奔丧,他还是亲自带着三个儿子,只领着五百家丁便往金陵赶来。 我们相遇在济南。 第178章.82.奔丧 我见到朱棣的时候,他神情不能不说很是憔悴,因为日夜兼程的赶路,显得风尘仆仆。因为服孝,他穿了一身缟素,外面是麻质的长袍,头上只用一根白色的缎带束了头发,连从前用的金冠玉冠都不用了。他身后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等并五百侍卫,亦是浑身缟素,一眼看去,白茫茫的一片,世人都知这是燕王带着儿子奔丧,虽说都知道朱元璋下了命令,依旧无人敢于阻拦。 朱棣一心想着尽快赶往金陵,并没有左顾右盼,是以发现我的人还是三保。三保把我带到朱棣面前的时候,朱棣也颇为吃惊。“你要去哪里?”朱棣皱着眉头问道。 “我正是要找王爷。”我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与朱棣打了个千便道,“我劝王爷快快回去吧!京中形势并不好!” 朱棣听我这话,对身边的几个世子使了眼色,示意他们离开,顷刻间只剩下我们两人,看着我问道,“皇上说先帝留下遗诏,不许诸王回京奔丧,可是真有其事?” 第73节 “这事不是都已经真真切切的传到北平,王爷还不信吗?”我反问道。 朱棣长舒一口气,背过身子,仿佛很迟疑似的,良久才冷笑道,“我总料着允炆干不出这样事来的,没想到倒一直小瞧了他。” 我连忙转到他面前,急的恨不得跺脚,“你还不知道现在忌讳什么吗?虽是叔侄关系在这里,但人家终究做了皇帝,我劝王爷今后还是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叔侄情深,不计较这些虚礼,不知道的,传过去可是藐视君王的大罪!” 朱棣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怎么,你也觉得允炆要对付我了?” 我深吸一口气,久久说不出话来,“总之现在金陵乃是是非之地,您快回吧。” 朱棣仰天长笑一声,“天底下没有死了亲老子连丧都不奔的道理,允炆纵是做了皇帝,我想他不至于变得这样不堪。” 我一下子着急起来,听他的语气,分明是决意要去京师的意思了,于是道,“那你要替李景隆想想,他给你的信儿,万一到时候皇上怪罪下来,不能把你怎么样,他呢?” 朱棣一愣,良久才道,“我决计不会沾累他。” 朱棣的个性,绝对是说一不二,他这样打算,光凭我几句话,是不可能改变他的想法的,我也焦急万分,只得跟在他的队伍之中,又折回金陵。 路上与三保闲聊之时,三保道朱棣得知朱元璋驾崩的消息之后,十分悲恸,所以才是谁也没拦住他。我望着前面朱棣在马背上的背影,那么挺拔,而又锋芒内敛。他与朱元璋的关系很微妙,朱元璋很喜欢他,但是却宁愿选择朱允炆而放弃他为储君,就是因为他们俩实在太像。领袖风范,大得人心,骁勇善战,深谋远虑,这些朱元璋有的气质,朱棣一样不落的全部继承而来。朱元璋既倚重他,又有些害怕他。大概从他的心里来想,就是他自己,都不适合做皇帝,他认为仁慈的人适合做皇帝,狠戾的人适合守边疆。所以他把朱棣放到了北平。 朱棣对自己的父亲,虽有不平,但终究孝义当先,十分爱重。就是立储两度抛弃自己,依旧对其忠心耿耿,才现在他的神态便可看出,他很伤心。我不敢说他有没有觊觎皇位,但我敢打包票,他现在心中最难过的是自己失去了父亲,仅此而已。 一路赶到淮安之时,忽有一队兵马拦路,望之不下千人,各个全副武装,派一首领前来与朱棣对话。朱棣看着那人,有些吃惊。而我才是真正讶异,那人竟穿着一身锦衣卫服饰,图案正为飞鱼,腰间所配也为绣春刀,这品阶乃是指挥使的级别! 那人对着朱棣一拱手,道,“燕王爷,在下乃新上任的锦衣卫指挥使宋忠。奉皇上之命前来奉劝王爷不必入京奔丧了。” 此话一出,我和三保面面相觑,就连朱棣也是愣了一愣,“锦衣卫指挥使?先帝不是在胡惟庸案子结束后就废了锦衣卫署了吗?” 宋忠一笑,“先帝是先帝,皇上是皇上,先帝坐拥锦衣卫上下几万人替他办了那么多事,皇上不过效仿先帝罢了。” 朱棣淡淡“哦”了一声,“怪不得,皇上给了你们好大的权利,以至于现在说话比从前毛骧蒋瓛都硬气多了。” 宋忠吃了朱棣这样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脸上瞬间难看起来,反驳,他还没有这个胆子,新帝得势,终究根基不稳,眼前的燕王爷,就是新帝也要忌惮三分,更何况自己?不反驳,自己先前那一番大话就说得太过了,自己实在没面子。是以不过片刻的功夫,他脸上的气色倒是变了好几变。“王爷这话简直折煞宋忠了。下官不过是替皇上办事而已。就是现在在这里,也是皇上吩咐的。” 朱棣并不答话,只是往他身后眯着眼睛看了看,拿着手虚在空中点了一点,“你这身后,至少是上千的人马啊,怎么,为了对付本王这几百前来奔丧的家丁,倒有这么大手笔?看来新的锦衣卫署,实力很是雄厚啊。” 宋忠刚刚有些转白的脸色,听了朱棣这几句话,又继续红了。我从来没见过朱棣在官场朝野怎么擀旋,现在见他这样犀利,倒把这场好戏看得津津有味。只是心里总是担心着,这戏如何收场呢? 宋忠此时已经明白这位燕王名不虚传,自己不过是个新上任没多久的锦衣卫指挥使,在京城内是呼风唤雨,但是何苦与这一位枭雄为难?那是给自己树敌。便换了一副强调,恭恭敬敬道,“王爷这话,咳咳,下官明白王爷一番孝心,新帝也明了,只是先帝实在是下了遗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说了,诸王不必奔丧,您这样贸然回京,万一扰了先帝安息,倒也是不好。新帝大概也是担心这个,才叫下官来劝王爷回去的。了不起今年中元,再不济明年清明,王爷都可以回来扫墓,先帝在天之灵,一定知道王爷的孝心。” 朱棣太阳穴跳动几下,眼神又往宋忠身后扫了几眼。他虽是强势,但是并不鲁莽,宋忠现在虽是客气,但是若是朱棣真的要强行入京,那他身后这些人便是阻拦朱棣的利器。如若在这时强拧起来,便要背负着违背先帝遗旨和违背新帝圣旨两层罪名。 只怕……朱允炆等的就是这个结果吧?朱棣不过带着五百人,若是在此被擒,那恐怕别说奔不了丧,连北平都回不去了。 “本王本来是不信先帝会下这样的遗旨,是以连忙赶来,既是指挥使亲自前来告知,本王虽是沉痛,不知先帝为何会有这样的旨意,终究不能违背。他老人家说诸王不能奔丧,那本王就不去了,本王这三个世子就跟着你一起去京师,给他们皇爷爷上几柱香吧。” 我因避着嫌疑,与朱棣之间还隔了马三保,此时朱棣要让三个孩子进京,我很想阻止,但是眼看着那三个世子已经骑着马到了宋忠那边,我要嚷嚷已是来不及了。不得在心中叹一口气,历史就是历史,永远不会因为一个人改变。 宋忠带了朱高炽等离开之后,朱棣问我是不是也要回金陵了,我摇摇头,又点点头,“回去吧。” 朱棣苦笑,“想不到你这样的脾气,竟能在金陵呆了这么久。” 我满腹心事,又不能告诉他,他的三个儿子已经羊入虎口,只得含糊应道,“习惯了而已。” 朱棣见我如此,道了一声,“罢了,你现如今看来已经自立,与我说话显得这样不耐。你回去吧。” 我朝他望了两眼,很想告诉他,他的战争已经开始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王爷,世子们在京城,您放心吧。” 朱棣有些不解似的看着我,“他们去京城,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微笑一下,“先帝驾崩,您节哀。”说完,便狠狠抽了马屁股一鞭子,“驾!” 许久,回身依旧能看到远处那白茫茫的一众人,并没有离开。心里一阵酸楚,抄近道先行回到了花满楼。来不及敷衍月娘两句,便赶往李景隆处。他一见我便说,“我果然听说王爷赶来了!怎么,你劝回去了吗?” 我冷笑一声,“哪里是我劝回去的?” “此话怎讲?” 我便把新的锦衣卫指挥使宋忠带着上千人马将朱棣逼回北平的事告诉了李景隆,他一听见,也是脸色惨白,“世子们都来了?” “恩。” “皇上应该不会对嫡亲的堂兄弟怎么样吧?”李景隆试探着问道,他的语气明明说明了他也担心着。 “你说呢?”我烦躁的说道,“咱们都能看出来的端倪,怎么王爷这样的人,会在这种时候这么糊涂?!” 李景隆摇摇头道,“新帝这手算盘打得实在是好啊,先是扔出遗诏来给诸位王爷。王爷们回来奔丧是违抗遗诏,视为不孝,诸王们不回来奔丧,有违常伦,依旧是不孝。王爷除了把世子送来,别无他法。” 第179章.83.营救〔1〕 李景隆平日里虽然并不关心政事,如今几句简简单单的话却把朱棣以及其他藩王的处境说的清清楚楚。我也明白他说的有道理,只得长叹几口气。“少不得你最近多多道皇上面前走动走动,打听打听世子们的消息,也好传回去给王爷,叫他放心。” “这个自然的。”李景隆也是无奈。 此时朱元璋驾崩不过月余,朝野上下对于新上任的这个皇帝朱允炆并不十分了解,可以说他是带着几分神秘的。再加上他从朱元璋一驾崩,便开始用实际行动向满朝文武宣布着:从前藩王得势的时期已经过去了,现在一切都是皇帝说了算。 所以从京城乃至各州县,对这个年轻的新皇帝还未接触,便已经存了一份敬畏之心。 只是众人都不知朱允炆心中真正的想法是什么。藩王鼎立,于朱元璋的时代是江山固若金汤的表现,于他来说,却是四面楚歌的处境。这些藩王都是朱元璋的好儿子,却当不了朱允炆的好叔叔。 现在朱允炆面对的一共有二十四个叔叔藩王和一个堂兄藩王,这些藩王有自己的王府和军队,每个人手上都有五六万人的军队。这些军队,在朱元璋手上便是对付外敌的利刃,在朱允炆面前便是反他的武器。 而这二十五个藩王之中,另有九个更有不同,他们因为身负守卫边境的任务,手上的兵力在朱元璋的默认之下发展的更为强大,从东北到西北分别是辽王、宁王、燕王、谷王、代王、晋王、秦王、庆王和肃王。 这些现在朱允炆的眼里,全部都是眼中钉肉中刺,一日不铲除,大明江山社稷和自己这一顶皇冠一日便在水深火热之中。 这一日我正在花满楼中闲坐,与月娘聊天,李景隆突然着慌着赶来,我见他满脸通红,似有急事,便跟着他走到外面问他所为何故,李景隆满腹心事的样子,道,“皇上今日召我入宫,你猜所为何事?” 我摇摇头,“你们朝堂上的事,我怎么猜得出来?” 李景隆像是吃了黄连一般,苦不堪言道,“皇上派我去抓周王。” 我大吃一惊,“这是为什么?周王犯了什么事?” “什么事都没没有,说是新帝登基,周王在周王府中大放厥词,不满新帝。现在皇上下令将周王一家都带回京城问罪。”李景隆可怜巴巴的看向了我,“这事我怎么跟燕王交代?” 我明白李景隆的难处,周王朱橚乃是朱棣的同母兄弟,朱允炆第一个便对他下手,其实是想剪断朱棣的羽翼。“新帝下令,你还能抗旨吗?”我尽管望着这一条已经静寂的长街,淡淡的说道。 李景隆道,“你的意思是,我只能去按照皇上的旨意办事了?” “你也没有别的选择。” 李景隆沉吟不语,良久才道,“他日我若也这样触怒龙颜,我的三个孩子还望你……” 我连连跺脚,“呸呸呸,别瞎说,你的路子顺着呢,别连累三个孩子。” 不出半月,李景隆便带着人马从河南把周王一家带回,朱允炆听了齐泰的建议,将周王直接贬为平民,遣送至滇南,永生不得离开滇南。李景隆为此十分难过,觉得无颜再面对朱棣,我只得安慰他朱棣一定能分清是非。 周王一家被遣送出城不过三日,李景隆又来找我,这次他的神色可比朱允炆派他去抓周王的时候要紧急得多,我也吓了一跳,“怎么了?” “皇上把燕王府三位世子全部软禁了!”李景隆慌忙说道。我舒了一口气,这事早已在我意料之中,此时却不能和他多说,“你别急,王爷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呢。” “怎么能不急!周王才被贬为庶民,我料不到皇上做事竟如此绝情!这才不过三日,便下令软禁了燕王府的三位世子,这意图还不是明摆着的吗?下一位要办的岂不是燕王?” 被他这么说,我也是心惊肉跳的,“世子们被软禁在哪里了?” 李景隆听我这么一问,脸色更是难看,口中不得带着脏话骂了起来,“这要叫我说不出好话来了!亲戚做到这个份上,脸皮也是是撕破了!亲舅舅倒把姐姐的孩子们看了起来!” 我不由得大惊失色,“徐公子府上?!” “可不是!”李景隆气愤的说道。 接下来的几天,我日日焦急不堪,等了几日,并没有得到燕王府三位世子得到释放的消息,终于放下所有嫌隙,往徐府赶去。 许久没有见到徐辉祖,他也从未来找过我,我一直以为他是因为九娘密报将我送入大牢差点丧命的事,不好意思见我,为了避免他尴尬,我也避讳着从未去找过他。如今到了他府上,我才知道原因并没有这么简单。 当日他成婚乃是百般不情愿,而这几年,许是九娘多方笼络,许是徐辉祖身边长时没有女人照顾,很容易被打动,现在他和九娘居然感情十分浓厚。我到徐府之时,他们夫妇同来接待我,倒让我有什么话想对徐辉祖说,也没有机会了。 九娘那一双眼睛从看到我开始,就一直盯在我身上未离开过,他们今年初添了一个孩子,我听说了,却并没有来贺喜。 “安小姐今日大驾光临,可有什么事要吩咐?” 九娘这样客气,我也只得道,“听闻贤伉俪新生了小少爷,一直没有来看望,今儿得空……” “九娘,你去乳娘房里把孩子抱来给赫连姑姑看看。”没等我的话说完,徐辉祖就对着九娘温和的笑道,九娘没料到丈夫会想这样的法子支开她,望了望我,只得勉强笑道,“好吧,小孩子刚刚喝了奶,也不知道睡了没有。”说罢,便带着一个丫鬟往外走去。 徐辉祖见屋内没有人了,才道,“你来是为了几位世子吧?” 见他如此直截了当,我也开门见山,“徐公子是想帮着皇上挟天子以令诸侯吗?” 徐辉祖神色有些紧张,往外望了望,“赫连,你这比喻在我这里可以说说,出去可要谨慎!天子已经坐在皇帝宝座上,我挟持的不过是几个世子。” “你也承认你是挟持了?” 徐辉祖被我一问,脸色通红,“那几位都是我的亲外甥,我能亏待他们吗?在我这里,也是行动自如的。” “那我请问,几位世子能踏出徐府吗?” 徐辉祖沉默不语,良久才道,“皇上的命令,我也没有法子。你不要以为我是有意,连我自己都还在想怎么跟姐姐说。你这几年和李景隆走得近,难道不知道他也办了周王吗?我与他都是受命于人,自己做不得主的。” “想不到你也变得这样快。”我有些难过的看着他,再也说不出什么,看样子从他这里是寻求不到什么帮助了,便起身告辞,“令夫人对我有些成见,我就不在你这里久留,免得你二人关起门来为我争吵。” 徐辉祖听了我这话,脸上更是难看,“赫连……从前的那件事,是九娘做的不对。我替她向你陪个不是。” 我回身对他一笑,“过去的事提它作甚。” 出了徐辉祖的院子,我便往外走去。正走了没多久,忽听得身后有人唤我,回头一看,竟是朱高煦!我连忙走到他身边,“世子,你在这里可好?” 朱高煦脸上满是愤怒,“失了自由的人,还能说上个好字?” 我往四周一看,并没有人,便连忙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道,“世子,你别着急,我正是为了你的事前来,你告诉我,你住在哪个位置,晚间我来找你。” 朱高煦一听这话,便往远处一个小院指去,“就是那里,先生一定要想法子救我,就是实在没有办法,也请转告父王我们兄弟三人的处境,请他来救我们。” 我点点头,“你快回去,别惹得人注意。” 朱高煦是聪明人,听我这么说,便躲躲闪闪的离开了,我径自除了徐府大门,默默地记了一下里头的路,又在府外转了一圈,才回到花满楼。徐辉祖的话不假,他不过是把三个世子放在自己府里,好比接了姐姐的三个孩子来度假一般,徐府内他也确实没有限制孩子们的自由,可是问题是徐府外面他就管不着了。 徐府院外,每个关卡之处,都有新成立的锦衣卫和御林军走动,显然是看守着朱高煦三兄弟。朱允炆并不想把事情做绝,只是看着他们,并不克扣他们的生活,自己也落不下什么骂名。 我想了一晚上的点子,最后也没有想到什么好主意,只能奋力一搏,看天意如何了。 我很了解锦衣卫的套路,只是不知现在换了指挥使,他们还是不是按照从前的规矩办事,不管如何,我总要救出那几个孩子,算是报朱棣救命之恩。 夜半,我穿着一身黑衣,在徐府四周徘徊,果然趁着锦衣卫换班之时,瞅准了一个空子,钻进了徐府,慢慢找到了朱高煦的所在。 第180章.84.营救(2) 第74节 不料朱高煦的屋内只有他一人,我问道,“你兄弟呢?”朱高煦皱眉道,“我们兄弟三人在这里并不是自由身,半夜三更聚在一起,岂不是惹人注意。” 我不由得有些恼怒,“我今晚就是想把三位世子一起救出去啊!现在只有你一人,这可怎么是好?” 我原以为说了这话,朱高煦会去想法子把他其他两位兄弟找来,没想到他满不在乎的的说道,“只要我出去了,就能跟父王商量怎么营救他们,若是三人一起,目标太大,结果只能是一个都出不去。” 朱高煦这话虽然说得有理,我却怎么听怎么不舒服。从前我只觉得他性格有些暴戾,现在看来竟然还十分自私,只是到了这个份上,也不能和他争辩什么。 “你告诉我其他两位世子住在哪里,我去找他们!” “现在去找他们?!”朱高煦脸上有些难看,“这大半夜的,你怎么去?” “世子!”我对着朱高煦一声喊道,他终于不再说话,抬起脚往外走去,我便跟在他身后,走了没多久,我便有些奇怪,“其他两位世子住得离你很远吗?” 朱高煦并不答话,还在径自走着,我忽然闻到一股浓浓的牲畜味儿,抬眼一看,不远处竟是一个马棚!朱高煦竟想独自逃走,我还没来得及问他,他已经往前跑去,迅速的跨上一匹马,挥着鞭子便狂奔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已经有人开始往这边赶来,我也没有机会再去找其他两位世子了,只能迅速的上前也抄上一匹马,追随着朱高煦跑了起来,这马棚离后门不过百步来远,后门处有两个侍卫,此时已经被朱高煦左右各一鞭子抽的嗷嗷惨叫,他借机下马,将后门一举打开,那两个侍卫便想上前阻挡。我见已经骑虎难下,只得帮他解决了那两个侍卫,彼时外围的锦衣卫也赶上来两个,我与朱高煦上前,一人一个闷声解决了,便策马扬鞭往外跑去。 “怎么能绕过城门出去?!”朱高煦高声问道。 我沉吟良久,将马儿调转一边,“跟我来!” 在金陵许久,爹爹和越龙城几乎带着我把金陵的大街小巷全部都走遍了,就是哪里有个狗洞我也摸得清楚楚。金陵因是皇城,在修筑城墙的时候特地留了一个秘密通道,乃是朱元璋留了个心眼,担心若有一天,元军复辟,攻入京师,他还有个退路。当然,元军后来溃败不堪,别说攻入金陵,就是自保都成了问题,这秘密通道也就没有派上用场。 就是锦衣卫中,也只有极少数等级很高的人才知道,越龙城自然没有瞒我这个秘密通道。到了这个通道的时候,天色还没有亮,朱高煦看着我,“这是……” 眼前乃是一间废弃的古刹,破旧不堪,蛛网乱结,我对着朱高煦道,“马儿要抛下了。” 朱高煦满脸狐疑,下得马来,和我一起往里走去,院中有一口古井,我走到井边,回头望了朱高煦一眼,纵身一跃,跳了进去。朱高煦站在井边,惊吓不少,对着井口喊了两声,我在井下喊道,“这就是通道,下来吧!” 朱高煦这才也跳了下来。原来这古井乃是一个门户,下面有一条密道,直接通到城外。我身上带着火折子,点燃之后在前带路。通道十分逼仄,又年久失修,很是潮湿,朱高煦不耐道,“这是谁修的?” 我因为还在气他不顾兄弟情义,并不十分想理他,便只顾自己在前走路。朱高煦很快也发现了我的情绪,因为在这里,一条性命还算在我掌控之中,便也不敢多嘴。 我虽说知道这里的这条通道,但是并没有真的走过,这也是头一次下来。这一走便是一个时辰,我的火折子也都灭了,我们直接摸着墙壁往外走的。这时候好容易看到了一点天光,便心急火燎的走了过去,直往上走去,才发现这通道的出口竟是一片乱葬岗。心中不由的感慨修建密道的人实在是巧夺天工,匠心独具,谁能想到这样的地方竟有一条通道。 朱高煦走出来之时,张开手臂对着天空挥了两下,高呼了两声,我瞥了他一眼,“你别高兴地太早,这一路回北平,指不定你会遇到什么人呢。” 朱高煦满脸桀骜,“皇城脚下,我不好发作,若是在路上还有人敢对我说三道四,我总饶不过他!” 看他这样,我只能摇了摇头,当即找了一个集镇买了纸笔,给朱棣休书一封,叫他派人来接应朱高煦,而我,也不敢放心让他一人上路,只得跟他一路。这个朱高煦性格极其凶悍,我一再警告他我们如今算是逃窜,不得太过招摇,他却完全不放在心上,在路上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就要发作。我着实头疼不已。直至到了海津,我觉得他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便想回头回京。 没想到朱高煦却不让我走,“你在我出逃的档口消失这么久,现在回去,你以为他们不会查到你头上吗?舅舅现在糊涂的很,总想往皇上那里靠。可是我们燕王府哪里做错了什么?皇上一登基便要这样的变着法子整我们?皇爷爷要是在天有灵,知道皇上现在玩这种把戏,只怕也要气得再回来!” 朱高煦虽说有些鲁莽,可是他说的话不无道理,我现在回京,便有成千上万的锦衣卫等着把我抓进大牢。 我有些犹豫,这是朱高煦便又开口,“我尊称你一声先生,此番又是你费了大力气救我,你就和我一起回燕王府吧!京城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了。” 我沉吟良久,才道,“世子若是真的有心谢我,便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但说无妨。” “我回北平也是避难,你不要和任何王府中的人说我回北平了。” 朱高煦迟疑一下,道,“好!” 我这才与他一起前行,没过多久,便遇到了朱棣前来迎他的队伍。我正想逃避,没想到朱棣也在这队伍中!朱高煦回身看我一眼,“答应你的事我能做到的,现在可不关我的事。” 朱棣安排人将朱高煦先带了回去,却走到我身边来,我正想给他行礼,他已经一把将我拉住,“多谢你冒险将煦儿救了出来。” 此时我已经打着主意怎么赶紧逃离这里,便笑道,“王爷也曾救过我的性命。” 朱棣皱眉道,“你只是为了这个才救煦儿?” 我低下头,不知从何作答。 朱棣的脸色忽然变了变,“我去京城之前,你就极力反对……你早就知道了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你早就知道允炆会变……” 我百口莫辩,心跳脸红,只管摇着头,“没有……” 朱棣拉住我,“现在你还不想跟我回北平吗?你救了煦儿,允炆不会放过你的。炽儿他们还在京城,我还要回去想办法,你不愿意帮我的忙吗?” 我往后退了退,“我帮不了你的忙,你没听说周王已经被发配滇南了吗?李景隆叫我见到你跟你说这件事他不是有意的,叫你不要记恨他。” 朱棣嘴角微动,“我早就知道允炆上位之后,不会容下我们这些藩王,只是我没有想到他会行动得这么快,更没有想到他下手这么狠。” 我看着他道,“周王只是开始,这个你是知道的。” 朱棣面色微沉,“我亲自来接煦儿,就是因为接到了你的信,这一次,不论如何,你跟我回北平。” “我不想回去。”我拧巴道。嘴上这么说着,却已经被朱棣塞进了马车,“我也是为了你好。你现在回京城,非一死不可能解决问题。” 我还想说什么,马车却已经颠簸起来。就这样我又回到了北平我这次回来,连越龙城也不知道,朱棣好像想可以隐瞒所有人,直接将我带回王府,在他的书房安置下来。这里平时除了朱棣的吩咐,没有任何人能来,因为他有时候也会在书房安歇,所以在里间布置了一间很是舒适的卧房。我也不知道为何,突然觉得非常疲惫,不想和任何人再去争什么,包括朱棣,便住在这书房之内。我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他也很少和我说话,只是他在这书房里的时候,我觉得非常安心。 朱高煦因为并没有犯下什么事,朱允炆软禁他们兄弟三人本就是不仁不义,是以他落跑之后,朱允炆也没有怎么派人追究,倒是那两个世子,怎么也没有放。与此同时,已经开始有京城来的官员驻扎在北平,时不时的便往朱棣的燕王府拜访,说些不知所云的话,朱棣告诉我,这些人正在满北平的跑,收集他的“罪证”。 所有人都知道,朱允炆已经开始真正的发力了。 十二月,有人告发代王“贪虐残暴”,朱允炆毅然履行了皇叔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原则,将代王和周王一样,迁至巴蜀看管起来。 没过多久,他又以“不法事”罪名将岷王朱楄抓了起来,并贬成老百姓。而且这个“不法事”是个什么事也没说清楚,和那句著名的“莫须有”一样。 就在大家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朱允炆又以“私印钞票”的罪名,对湘王朱柏下手了。 朱棣跟我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机会是浑身颤抖的,朱棣问我为什么怕成这样,我便抓住他的衣裳,“湘王虽和你不是一母同胞,总算是亲生兄弟,你去救救他吧。” 第181章.1.托孤 “我已经自身难保了,拿什么去救他?”朱棣听了我的话,有些诧异,“再说我平时和湘王也不是很亲近,此时去惹这一身骚,难道不会给自己找麻烦吗?” 我看了看朱棣,前面已经有这么多事情发生,我知道朱棣现在也是惊弓之鸟,他求的是明哲保身。我也是一说,并不指望他会真的去为湘王做什么,可是听了他这么说,心里依旧是失望至极,便起身往里间走去。 坐在床侧半晌,忽觉得肩膀有人扶住,知道是朱棣,便伸手将他手推开。朱棣干脆也坐到我身边,耐心的将我搬了过来,柔声道,“你这次跟我回来北平,我真的意想不到的。” 我心里有些触动,转过身来看了看他,声音也缓和许多,“王爷,您知道我们缘分不够的。” 朱棣有些微微变色,“事在人为。” 我不知道怎么再去回答他,只好又扭过头不再搭话,朱棣轻声道,“我派三保去湘王府跟湘王说,不管怎么样,还有我燕王府能给他做个靠山,怎么样?”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做,湘王最后的结局是*而死,十分惨痛。也许有人去救他一救,事情就要扭转,不管如何,他那一门老小,总能逃过这个惨痛的结果啊。朱棣见我没有答话,思索半晌,终于道,“好好好,我亲自去湘南走一趟。”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亲自去?” 朱棣微微笑了笑,“我不知道你何时和湘王有了交情,不过既然是你要我去救他,我总不能袖手旁观。”朱棣的态度很明显,他和湘王的交情其实还没有到为了他而和朱允炆作对的份上,他完全是因为我才决定去湘南。我不知道自己这样求朱棣是不是对的,但是我想他日后若是知道湘王阖府*而自己却毫无作为,只怕会后悔。这样的风口浪尖,其实我也很担心他的处境,对他提出如此的要求,我也十分忐忑,最后我决定和他一起前往湘南。临行前,朱棣便开始对外称病。 此时朱允炆已经派了张昺做北平布政使,他正在前来上任的路上,朱棣研究了一下形势,告诉我,我们一定要在张昺到达北平之前赶回来。好在张昺乃是新官上任,要带着家眷一起前来,路途上有些耽搁,而我和朱棣则又不同,两人上路,总是轻装,可以迅速行动。为了不败露行踪,他特地将马三保留在北平,对外联络一切官员。大家都知道朱棣到哪里都要带上三保,见到三保就和见到朱棣一样,由此,又可以拖延些时日。 我们一路南行,除了吃饭睡觉,一点也没有耽搁,没过多少时日便到了湘南,到了湘王府的时候,好在朝廷派来置办湘王的官员还未到达。为掩人耳目,我们半夜入府,只见了湘王。湘王见到朱棣的时候,也是十分惊讶,这个平时和朱棣并没有多少接触的藩王朱柏,连忙上前拉住朱棣的手,“四哥!” 朱棣也淡淡道,“十二弟。” 朱柏眉宇间满是忧愁,“四哥,你怎么这个时候到我这里来了?” 朱棣微微笑道,“新帝登基,朝廷现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代王周王都已经被贬为庶人,现在你也获了罪,我不免有些唇亡齿寒的感触,不愿看到兄弟们一个个被伐诛,想来看看还有无扭转之势。”朱柏听了朱棣这开门见山的话,也不再遮遮掩掩,有些气急败坏的说道,“私印钞票,我真是料不到,新皇帝竟给我办了这个罪名,现在是我们兄弟,我就说了,最乱印钞票的人是谁?自他上位以来,他印了多少银票?下面百姓叫苦不迭,各州县钱庄也是不得已,只得也跟着印钞,他单单拿出我来办,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吗?” 朱柏因为不满朱允炆对他治罪,连带着对他皇帝的身份都不肯承认,连一声皇上都不愿意喊,只口口声声的喊着新皇帝,朱棣道,“就算我们是做叔叔的,他毕竟做了皇帝,君臣有别,十二弟说话还是要注意点吧。” 朱柏神情没落,“我们再尊重他又有何用?该铲除还是一点不留情。连路边的乞儿都知道,他要除了我们所有人,四哥难道还有什么想法吗?” 听了朱柏的话,朱棣也沉默起来。我却着急起来,“湘王爷难道有什么想法吗?皇上给您一个小小的惩罚,不过也是迁移到其他地方去罢了,过不多久,总还要将各位王爷放回来的。总是一家人,不会太绝情的。” 朱柏不听我的话也就罢了,听了以后更是变得面红耳赤,“迁移?周王代王现在过的什么日子?为着大明江山,咱们兄弟疆场洒血的时候,那个小子在哪里?仁政爱民还没学会,已经学着李世民杀兄弑父吗?” 从朱柏的书房出来之时,朱棣面色凝重,对我道,“十二弟并没有和你有任何交流,你们并不认得?” “我没说过我们认得。”我满腹心事,也没注意朱棣的语气,一边回答他一边看着月亮发呆。朱棣却良久没有回我,待我反应过来朝他看去,他的脸上满是我看不懂的神色,“周王代王出事的时候,你并没有说什么,现在湘王要出事了,你却这么紧张,他的结果是不是非常不好?” 被朱棣这么一问,我才意识他又开始怀疑我了。朱棣很聪明,他早就疑惑我能猜到未来的事,现在若是朱柏出事,他更要坐实我的能力,一时半会我也想不到什么措辞去反驳他,只得勉强笑道,“哪里有,只是藩王一个个的落得这样的下场,我不想你也跟着变成这样。” 朱棣听了我的话,微微有些感触似的,“真的?” “当然。” 朱柏知道朱棣是瞒着天下人冒险来找他的,心中也是十分感念,便悄悄的安排了一个很偏僻的地方让我们安顿了。 第二日,湘王妃来找朱棣,这是个非常温柔的妇人,或许平日就是这样朴素,亦或是现在湘王获了罪,她不敢打扮的太过花枝招展,湘王妃只穿着一件素淡的衣裳,头上也只绾着一个平常的髻,脸上连脂粉也没有匀。按说一个妇人来见叔子,绝没有私下来的道理,更何况都是皇族的人,也不会这样素淡,可是湘王妃就是这么粗布麻衣不施粉黛的来了。 而且,湘王妃一见朱棣,便行了一个跪拜的大礼,连我平日里见到朱棣也不过是道个万福,一见到湘王妃这样,我和朱棣都抢上前去扶她。只待她站起身来,已经是泪流满面,我连忙递了帕子给她,劝道,“王妃娘娘,您这是何苦?” 湘王妃抹了抹眼泪,十分谦逊的对朱棣道,“按说妾身不该这样不知礼节,独自来见伯伯,可是到了这个份儿上,妾身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她一壁说着,又是满脸泪水,“五哥和十三弟一个被贬到滇南,一个被贬到巴蜀,从高高在上的藩王一下子坠落成庶民,虽说人生在世,起起落落在所难免,可是如今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又不似先帝在时还要打江山,为何我们要受这样苦楚?妾身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并不懂得大道理,若是有机会,只想问问当今皇上,自家人这样整自家人,这样的大笑话,难道不怕世人诟病吗?” 这湘王妃本就生的慈眉善目,柔弱无骨,现在又哭得梨花带雨,再加上娓娓道来,就是我看着,都觉得伤心!朱棣从来都是接触大丈夫,也是很少与妇人对话,此时也面色凝重,静静听着她说话。湘王妃毕竟是很有素养内涵的女子,纵是伤心难耐,也不过默默垂泪,并不愿在我们面前太过失态,不断地擦着眼泪,又接着道,“四哥,妾身今日单独来见您,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还望您答应。”说着,她又趁我们不备,扑通一声双膝跪在地上。朱棣皱眉道,“都是一家人,弟妹有什么话,本王能帮忙的绝不会袖手旁观,你不必这样见外,快起来!” 我用力气扶着她,不料她倒是十分坚决,“四哥先别说这个话,答应了妾身才起来。” 我与朱棣对视一眼,她这样说,必是有很重要的事了,朱棣只得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湘王妃这才站起身来,“古有赵氏托孤,那还是将孩子托到一个外人手上,又让小孩子顶着光复江山的重任,妾身今日只有一个愿望,我与王爷成婚多年,并没有多余的孩子,只得一个女子,父母落难,按说子女自然也没有好下场,只是现在伯伯在此,我做母亲的心思总有些活络,想把膝下这个独女托付给伯伯,也不求她有甚大作为,只要平平安安就好。” 朱棣听了湘王妃这话,还只是伤感,我听了,却觉得心惊肉跳,看来这对夫妇已经做好了绝不从命的准备,只是心疼幼女无托。 第182章.2.自焚 朱棣迟疑着答道,“漫说多养一个侄女,就是你一门全都到本王府里,本王也绝不含糊,只是照现在这个样子发展下去,下一个是谁,本王也不知道,也许我燕王府,很快也要颠覆了呢……” 湘王妃听了朱棣的话,也是黯然,但是她依旧道,“管它呢,好歹燕王府现在还是好好地。玉箸交给伯伯,以后再有什么变数,都是她的造化了。” 见湘王妃这样心意已决,朱棣也是无法,只得点头答应,我还在一边劝着她,总说事情不会太坏。 展眼过去了几日,京城已经有人前来,听闻已经歇脚在本地布政使府上,不知何时会来宣罪。湘王夫妇早在朱允炆下达命令之时就已经关门闭府,不接待任何客人,我和朱棣是湘王府这段时间唯一接待的外路人。 这一晚湘王妃开了一个小小的家宴,将我朱棣都引了进来,屋中除了两个心腹丫鬟,便是他们夫妇,并几个侧妃,还有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想来便是湘王妃口中的玉箸。湘王妃大约是看我面善,十分信任我,一味的将玉箸往我身边推道,“玉箸,你喜欢这位姑姑吗?” 玉箸看了我两眼,害羞的缩回了她母亲怀里,“喜欢,不过玉箸最喜欢娘亲。” 这孩子长得十分乖甜,气质有几分像她母亲,这样一幅情景,若是平时可谓承欢膝下,可是现在看了,却叫人心酸起来。就连湘王妃的眼睛里也是晶莹点点,她与朱柏对视两眼,又轻轻对玉箸道,“乖,你今晚跟乳娘一起和这位姑姑一起睡觉,好不好?” 玉箸朝她乳娘瞅了瞅,又看了看我,咧开缺了两颗门牙的小嘴笑了笑,“好呀。” 湘王妃含着眼泪,努力不让它们掉落,“那你去和姑姑一起吃饭吧。母妃在这里看着你乖不乖。” 这半大的孩子为了跟母亲展示自己的乖巧,特意凑到我身边,乖乖的将一大碗饭就着汤汁全部吃了下去。连她乳娘都夸小孩子今日胃口好。湘王妃那眼泪也不知怎么的,就一点点的抛了下来。我在桌子下拖了拖朱棣的衣角,他的神色也是沉痛得很。直到饭毕,他才皱着眉头跟我说道,“十二弟和他媳妇儿这是想怎么样?我瞧着总觉得不太好。” 我不敢和朱棣说太多,便道,“王爷这几天多留意着他们夫妇,总把他们交到皇上派来的人手里,才能放心回北平。” 第75节 朱棣点点头,不再言语。我本以为湘王妃和玉箸说今晚与乳娘一起到我这里来歇息是开玩笑的,没想到掌灯之后,乳娘真的抱着玉箸来了。我带明月几年,已经很有经验,玉箸很快便和我打成一片,慢慢的被我哄睡了。我想着湘王妃可能是想让玉箸多和我接触,等我们带她走的时候,她会熟悉些,不至于太哭闹。便坐在床边抚摸着玉箸那张小小的脸庞,抚着抚着,自己也迷糊起来,和衣在玉箸身边躺下。 忽听到有人高呼起来,“走火啦!走火啦!” 我吓得一下子跳了起来,连忙往外走去,这一出去,便大惊失色!原来上房处已经火光冲天! 我总以为湘王夫妇会在朱允炆派来的人登府之时才会有所举动,不料他们在这大半夜便行动起来,撒开脚便往失火处跑去。朱棣也跟着过来了,走近才发现,就是我们用晚餐的那间大屋子失了火,一靠近便闻到刺鼻的火油味儿,几个不要紧的家丁拿着水桶往火场里不断的浇着水,无奈火油烧起来太过厉害,寥寥几桶水根本无济于事,那火势越发的冲天起来。 朱棣拉着一个家丁便问道,“你主子呢?!” 那家丁一看便是二门外的粗使家丁,漫说是朱棣,就是朱柏,他恐怕都很少见到,今天也是因为走水才得以进了上房救火,一听到朱棣问话,便拧着眉头疙瘩道,“不知道啊!王爷不见了,王妃也不见了,就连几位侧妃都不见了!上房里所有的丫头嬷嬷也都找不见,所以失火了以后,也没人通知我们外面,我们还是看到火光冲天才赶进来救火的,搁在平时,这二门内我们都难得进来呢!希望火救下来了,王爷别怪罪我们乱跑。” 朱棣脸色沉了下来,“你们抓紧救火吧,火势压下去,你们王爷只有大大谢你们的,怎么会怪你们。” 那家丁听了朱棣的话,虽不知道朱棣身份,总算是得了一粒定心丸,卖力的去救起火来。朱棣却走到我身边,忽的抓住了我的手。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就连脸上都有些微红,只管看着那火势,忽的就呆住了。我也什么也不敢说,身子止不住的就抖了起来。 朱棣突然从旁人处抢来一桶冷水,往自己身上浇去,即刻就要往火场里冲。我一边流泪一边拉住他,“这火场已经成了葬场,王爷何必再搭上自己一条性命?” 朱棣定住,直直的看着我,“你也觉得他们都在里面。你早就知道他们会这样,是不是?” 我的眼睛更加朦胧,此时乳娘又抱着被吵醒的玉箸来了。玉箸一见这火势,便吓得哇哇大哭起来,朱棣对乳娘喝道,“你跑来凑什么热闹!好端端的还把郡主抱来,不要命了吗!快带郡主回去!” 那乳娘也是惊吓得不得了,身子抖得如筛糠,一咕咚跪到地上,嚎哭了起来,“晚上我从上房抱郡主的时候,还听见王爷和几个王妃说着什么从前看了那么多在先帝手上获罪的大臣不愿受辱自杀而死,自己乃是先帝的儿子,怎么能受那狱吏的侮辱,当时王妃并侧妃们面色都不好看,一个个垂着泪,我不敢多逗留,抱着郡主就出来了。现在这场无名火起,王爷岂不是带着王妃葬身火海啦!” 乳娘尽管嚎哭着,已经有几个家丁凑过来听到了她的话,全部都像失了主心骨的风筝一样,瘫倒的瘫倒,嚎哭的嚎哭。朱棣名色难看,我怕他目睹这样的惨剧,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一直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角。就是此时,空中忽然一声炸雷,落起雨来,淅淅沥沥的下了半盏茶的功夫,火势才被压了下去。我再也拦不住朱棣,只得提着灯笼和他一起进了火场。在外面光是看着火势再加上猜测就已经觉得凄惨了,进去一看,才是真正的触目惊心。傍晚还是雕金描漆的豪华大屋子,现在已经变作一滩捡都捡不起来的废墟。到处都是烧的漆黑的墙壁,掉落下来的断木头。好容易走到正屋,我“啊”了一声,便忍不住捂了嘴将头躲在朱棣身后,不忍再看,几具焦黑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屋子正中央,本来烧的就已经不堪入目,再加上雨水一冲刷,更是显得惨不忍睹。 朱棣立刻冲了上去,在一具尸体上摸出半块玉制的龙牌,便跪在那尸体边一动不动的愣住了。我挪到他身边,将他手上的牌子劈手夺了过来,“王爷,事已至此,马上就会有人来查验此处,没人知道咱们在这里,若是被人发现,又是一个大罪名,还有玉箸,只有趁着这乱赶紧将她带走,湘王的仇,以后再报吧!” 朱棣看了看我,却一点要走的意思也没有,我也顾不得太多,使着蛮劲儿将他拉了起来,从另一个方向离开饶了出来,又趁着大伙儿还在忙乱,将玉箸抱了出来。玉箸本就是被吓醒的,见到那一幕,虽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没有的爹娘,但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哭闹半天,也没有人管她,这时候到了我手上,没有一会,便累的睡着了。 朱棣将玉箸接到自己手里,带着我从侧门往外走去,果然,大门口已经聚集了上百号官吏,正准备往湘王府进,朱棣狠狠的看了他们一眼,“好!好!好!” 第二日,我们在湘王府四周转了一圈,便得知湘王府已经由朝廷派来的官员全部占领,就连湘王不堪受辱阖家闭门*,也被正式定罪为“畏罪自戕”,而他府中还剩下的那些家丁仆妇,依旧还是被全部抓了起来,我们去的时候,正看到两个官吏站在湘王府门口,一个点数,一个在本子上计数,而由府中,便有一个个家丁妇人带着桎梏,双手双脚上锁,鱼贯而出。 朱棣气愤不已,“不管怎么样,十二弟已经走了,不顾着一点叔侄的情分,给他下葬就罢了,在人死后还要定下这么大的一个罪名,对他家中下人如此侮辱!允炆,允炆!竟有这样的手段!” 朱棣的眼中已经冒出了火,我不敢对他说什么,生怕他再受我一点挑唆,便会冲过去直接理论,便道,“新帝年轻,许是他身边的乱臣贼子从中作梗,王爷不要太过生气,荆州已经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回北平再从长计议吧。” 第183章.3.冒险进京 从北平赶往荆州湘王府的时候,因我一路催促,朱棣也觉得事态严重,脚程赶得很快,而现在,因为带着玉箸郡主,反而慢了许多。朱棣的神色一直都不好看,我想他一定为湘王的*感到十分难过。而我,也总是借口照顾玉箸,十分回避他。 因为我怕一件事。 我怕朱棣问我是不是因为知道湘王的结局,才如此在意湘王府上的事。不过机敏如朱棣,早就已经看出了我在躲避什么,并没有问我什么,不过他看我的眼神和对我的态度全部都发生了变化,仿佛对我有些忌惮,又有些推崇。 这几年的历练让他越发的成熟和内敛,我总有一种感觉----已经没有人能猜出他的任何想法了。 原本他是派三保在北平料理一切事物,以让所有人都认为他还在北平,只是病重。没想到还没到北平,三保就已经迎来了。三保向来不是鲁莽之人,却在这个时候擅自离开北平,前来迎接,绝对有很重要的事发生。 朱棣也未曾小视,将玉箸交给三保随行的侍卫先带回北平之后,便问三保为何这样沉不住气,是不是北平发生了什么要不得的事。三保摇头,“北平没有发生什么事,京城倒是有大事。” “哦?又出什么幺蛾子?”朱棣皱眉,有些不耐。 三保苦着一张脸,“皇上下了一道天子令,唤天下臣子进京朝拜新帝。说是天下臣子,谁还看不出来,就是想把所有的藩王都圈到京城去,能禁的全部禁起来啊?连先帝驾崩都不让进京,现在下这样一道圣旨,岂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我瞅了瞅朱棣,只见他面色如常,波澜不惊,便又瞪了三保一眼,“剪不烂你的舌头!你报信就报信,谁叫你乱嚼舌根!嚼的还是当今天子的舌根,被人听见了,知道的说你马三保没上没下不懂事,不知道的还要说王爷挑唆的手下如此不尊皇颜,传出去就是欺君的大罪,你这是要置燕王府于死地?” 三保一脸窘迫,连忙鞠躬说道,“三保该死,三保该死!”说着,又凑到我身边,低声问道,“我听闻湘王带着一门上下*惨死,可是真有其事,还是有人道听途说,散布谣言?” 我一听这话,趁着朱棣还没注意,狠狠踩了他一脚,他吃痛抬脚用手捂着,再看我的脸色和朱棣的脸色,脸上满是惊恐之色,忽而又想起什么似的,“那小女孩子,莫非是……” 我牵住他的衣角,“罢了罢了,你这好奇心咱们回府以后再好好地满足,快把北平最近发生的事情告诉王爷,别露出马脚才好。” 三保终于不再追问,一路相安无事回到北平,我们也是从一个很不起眼的侧门悄悄溜进府里。朱棣自从荆州回来,很少言语,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三保依旧对外联络,只是渐渐也引着几个人进府见见朱棣,对外宣称燕王的病势好多了。而越龙城因为不是王府的人,又很少有人认得他,朱棣便派他在王府四周转悠,不出两天,越龙城便看出这王府四周至少潜伏着一二十个锦衣卫,天天拿三四十只眼睛盯着燕王府,总想给朱棣找出一点“谋反”“通敌”的罪名。 天子令已送至燕王府三天,王府上下,听闻了已有四五个藩王受挫,或遭贬为庶人,或遭人间惨事,一个个都紧张难耐,生怕燕王府也遭祸事,殃及池鱼,全部不得善终。徐云华更是谨慎,甚至将府中雇佣的非家生的下人都遣散了,那些得了一笔遣散费而又脱离了燕王府危险的佣人,却又开始留恋燕王府,认为在这个时候为了自保,脱离这样的主人,是很不地道的表现,王妃无法,只得跟下人们说,自愿留下的先领一些钱回去安置家人,不愿留下的便可直接带着银钱离开。如此,离开的反而寥寥无几,留下的那些也是忠心耿耿,誓与燕王府共存亡。 第四天,朱棣下了一个决定,要亲自去京城拜见新皇帝。整个王府上从燕王妃,下到看门的家丁,全部都哗然,劝说无果,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朱棣收拾行李,准备上路。我依旧还是秘密住在朱棣的书房里,白日里他都呆在上房,一边接待着几个官员,一边和徐云华商量进京事宜,是以很晚才回来。一回来便先和我说,“我已经听了一天的劝谏,你可省省吧。” 我刚刚到嘴边的话,又被他压了下去,只怔怔问出两个字,“为何?” “躲不掉的,与其不断躲避,不如以进为退。”朱棣淡淡道,朝我笑了笑,“你不要担心我你,我是考虑了一切后果的。诸如周王代王,束手就擒,只能坐以待毙;湘王偏激,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现在到了我的头上,我也要汲取他们的教训,或许可以夹缝里逃生,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心里踌躇,终于还是道,“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京城我可比你熟,你要是非要去,我和你一起。” 朱棣温和笑道,“这是你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平平等等的和我说话,我在想一件事。” 我脸上一红,“什么事?” “莫非只有我落难的时候,你才能真心待我?若是如此,那我便一直落难好了。” 我啐了一口,“你落难就罢了,带着这一门上下一起落难吗?” 朱棣笑而不语,“患难见真情,由此看来,有时候经历些磨难是好事。” 我不想再和他打这场舌战,往里走去准备就寝,朱棣却暗暗跟来,我一回身见他在身后,吓了一跳,“王爷,您到这里做什么?” 朱棣忽而幽幽道,“照这样看来,我燕王府如今也是摇摇欲坠,我要去京,乃是城险中求胜的荒唐打算,你若愿追随,我深感你的情义,不过带你一起去可以,先要约法三章。” 我略感惊讶,朱棣向来不是这样婆婆妈妈之人,自我住进这厢房,他也从未擅自进来过,今天这是十分惹人注意的行为了。“王爷有话,但说无妨。” “京城中万一遇到什么不测之事,你只管保住自己,迅速离开,若能回府带一点消息最好,若是到时连这王府也受到荼毒,你就只管奔命去吧。”朱棣背手,一身玄色长衫上有暗色龙纹,隐隐显示出他浑身掩饰不住的龙气,他抬头望向碧纱窗外,一勾上玄月慢慢爬上合欢树梢,正诉说着阴晴圆缺人间无常,而朱棣这几句话,却让我早已波澜无惊的心底弹起一连串涟漪,“王爷,吉人自有天相,您后福不浅,不必说这样丧气的话。” 朱棣低下头,伸出一只手,慢慢移向我的脸,我心脏只管扑腾腾的跳了起来,他却只是将我耳边一缕散落的短发移到鬓角,轻声道,“你说话向来准得很,虽不知是巧合还是别有蹊跷,我今日姑且信你一把,或许我今后有福,若是果真如此,借你吉言,必也有你的福泽。” 他这么一边说着,手也已经缩了回去,我的脸却兀自烧了起来,良久不得言语。朱棣转身,“你好好休息吧,越龙城也跟我说愿陪我一起入京,你怎么看?” 我顿了顿,“越龙城在京城中比我熟悉的多,不过现在锦衣卫里全是我们不认识的人,他纵是入京,只怕也……” “我知你担心他安危,已经拒绝了他,叫他在北平好好帮我照看王府了。”朱棣淡淡一笑,转身离开,步履轻盈的好像没有来过一般。 我坐在床边却久久不能平静。朱棣这次进京,应该是好生回来了的,只是,他是怎么与朱允炆周旋,怎么在京中与朝中臣子纠缠,我完全不知道,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心里焦虑不堪,也说不出什么。直到朱棣出行,踏上征途,我才意识到,这次离京,比他往日上战场更加惊险。 虽说朱允炆下了天子令,但是从命回京的除了朱棣这样大胆的,便没有别人了。那些个藩王哪个不是精明之人,谁不知道自己的如今的处境大不如前,谁还敢大摇大摆的进京显摆?一个个不是推病,就是推说脱不开身。到了京城的,也就只有朱棣一人。 踏入金陵地界那一刻起,我便提心吊胆,可是看朱棣,他却神色自然,很是自如的样子。迎接我们的是一个太监。因前朝宦官干政,宫闱与朝堂都十分混乱,是以大明开朝以来,朱元璋便下令,严禁宦官得势,所以明宫里的太监们地位十分低下,一个个都卑躬屈膝,练就了一份小心谨慎的本领。不过朱棣却对前来的太监客气至极,一口一个公公,喊得十分亲热,“先帝在时,我们做儿子没在榻前膝下尽孝,倒是公公们操了许多心,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那些个太监平日里都是被人颐指气使,就是宫女儿的身份地位都要比他高上许多,哪里有人这样亲亲热热说过话,更何况是平日里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燕王! 第184章.4.入宫 我扮作朱棣的一个侍卫,随他一起进了皇宫。朱棣这次进宫,和朱元璋在时的态度完全不同,由谦恭变得很是嚣张跋扈,我有些不解,不过深宫禁地,他走在前面,和身边几个随行的太监一路言笑晏晏,我完全贴不上前,也无从问起他为何这番态度。 为首的一个掌事太监叫做魏无言,四十多岁,行为和名字毫不相干,难得遇到一个瞧得上他的藩王,话十分之多。什么朱允炆登基后日日勤政,什么黄子澄与齐泰二位大臣常和皇上共商国是,什么皇上对太师方孝孺推崇至极,巴拉巴拉说得头头是道。朱棣倒也耐心,一路听着,一路点头。 另一个小太监忽道,“魏公公……” 那魏无言正与朱棣相谈甚欢,对着小太监的打断十分不耐,皱着眉头呵斥道,“什么事!没见杂家正和王爷说话吗?乱插嘴的东西,仔细你的舌头!” 那小太监还没说话,已经被魏无言一通骂得面无血色,立刻便往地上跪下,“公公饶命,公公饶命!奴婢是想提醒一下王爷,王爷您不小心踏到了皇道上去,那条道只有皇上能走,臣子只能走侧边儿的臣道……” 魏无言听了这话,朝朱棣脚下一看,面色微变,连忙对身边的几个小太监道,“别出去胡说!王爷不过和杂家说话,一时忘了看脚下的道路,不小心走偏了。”他一边说着,又已经将身子转到朱棣这边,半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的说道,“王爷,您走偏了些,稍稍往这边挪挪吧。” 朱棣漫不经心的往地上一看,笑道,“本王在北平荒蛮之地呆的久了,倒是不如你们在常年在宫中懂规矩,竟会连走个路也走错了,多谢提醒。”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在皇道上踏了好几步,这才走回臣道。 我皱着眉头,不知他到底搞什么名堂,只能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后,直到了朱允炆所在的正殿,朱棣才略略整了整理衣袂,往内殿走去,我便和太监们一起站在殿外。殿内高大雄伟,几根巨柱支撑着这宫殿的顶棚,柱子上雕刻着九龙升天的图样,一直绵延至殿顶,顶上乃是祥云并双龙戏珠的吉祥样子,高高的宝座上不再是年迈的朱元璋,而是换做了年轻得有些稚嫩的朱允炆。旁边垂首立着几个臣子,靠殿门最近的那个正是齐泰。里面的几个人看不清,大约便是黄子澄方孝孺那几个吧。 朱棣缓步进殿,直到宝座前,才行了个拜见新帝的跪拜之礼,朱允炆连忙对他喊着,“平身,平身,赐座。” 朱棣这才坐到一边的椅子上,齐泰那几个大臣转而向朱棣行了简单的礼。朱棣略微点了点头。朱允炆高声道,“与皇叔阔别多日,可还安好?” 朱棣为表恭敬,站起答话,“回皇上,微臣一切都好,只是当日先帝驾崩,未得亲自守灵治丧,心中着实过意不去。” 朱允炆微微顿了顿,良久才道,“皇叔不必介怀,这是皇爷爷的遗旨,他老人家临终依然只记得江山社稷,生怕诸位皇叔进京奔丧之后,藩地受到乱贼攻击,是以嘱咐丧事一定从简,不要铺张,也不要为了他乱了社稷。” 朱棣微微点了点头,“哦,原来父皇是怕藩地失手,让贼人趁乱偷袭,皇上虽是新登基,倒很是深明大义,全都按照他老人家的旨意办事呢,他老人家要是在天有灵,一定非常欣慰。” 朱允炆略有得色,齐泰便抢着道,“王爷说的是,咱们当今皇上乃是有史以来最最惦记江山明察秋毫的圣明天子。” 朱棣对齐泰笑道,“是。不过微臣有一事要请教皇上。” 朱允炆正被下面几个人捧到云端,脸上带着笑意,“皇叔与朕乃是至亲,何言请教不请教,但说无妨。” “听闻皇上这几个月内,连续治了好几个藩王的罪,将他们带回朝廷治罪,只不知那些空了出来的藩地,如今是谁在看守?”朱棣虽是问朱允炆,大约是怕与他直视会大大的给他一个下不去,便拿眼睛斜睨着齐泰他们。 朱允炆已是语塞,半晌才道,“朕已经派了相应的人马去驻守,将来还要挑出合适的人去呢。” 朱棣不再言语,其他几个大臣自然也不敢多言,还是朱允炆笑道,“皇叔多日奔波,快些回行府好生歇息,明日进宫,咱们办一场家宴,好生叙一叙。” 朱棣起身拱手,“遵命。” 独他一人从殿内退出,走到我身边的时候,魏无言自然也跟着送出来,约走了百十丈路,朱棣才道,“公公,回吧,皇上那边还要伺候着呢。” 魏无言干笑着,“不碍事,杂家已经派了好几个得力的小太监看着了,不会出什么乱子。” 朱棣对我略使眼色,我从袖中掏出一锭金子,递到魏无言手中,他本还无意,一看我手上那明晃晃的一大块金锭子,眼神也有些错乱,笑嘻嘻的说道,“不敢当,不敢当。”可是手上却并未有嘴上这么推拒。我趁着这档子,已经将金子送至他手上,笑道,“魏公公这样小心谨慎的办事,王爷的这点小心意有什么不敢当的。” 魏无言听我这么说,朝四周看了看,只见无人,便把那金子袖到袖中,一脸正经的道,“王爷既是这样抬举杂家,杂家也不是不识抬举的人,将来有什么用得上我魏无言的地方尽管说,只要不丧天害理,魏无言定当报答王爷这份知遇之恩。” 我微微笑着,在他肩上拍了拍,“你很懂事,王爷在北平的时候就夸过你。” 朱棣朝我看了一眼,带着捉摸不透的微笑,似是赞我会说话。魏无言也是三恩四谢,慢慢的退了回去。 我与朱棣回到王府,我忍不住问他,为何平日里哪怕是在北平都是小心谨慎怕惹人诟病,到了京城反而这样不小心起来。朱棣笑了笑,“你不懂这里面的厉害。从前我小心谨慎,无非是怕皇上心存芥蒂,疑我有不轨之心,如今看来,即使是怀着十二分的小心,这份不轨之心早就在他心中下了定。我纵是再注意言行,也会被解读成城府深沉,老奸巨猾。” “哦~~所以王爷今日到了皇宫,反而做出一副邪魅狂狷,放荡不羁的样子,好麻痹他们,是吗?” 朱棣笑了笑,不禁伸手抚了抚我的头,“你还是聪明,只是这是铤而走险,不到万不得已,也不得行此下策。” 我只觉得一股电流由他的手上传到我的头皮,又渐渐的涌上脸面,烧成两朵红云,心里又有些不好意思,便转过身,借口倒茶,朱棣已经坐下。我给他也倒了一杯茶水,正喝到一半,忽有一个小太监急匆匆的赶来。这太监穿着便服,正是今日进宫之时,除了那个指出朱棣走错了道以外的那个小太监。 他穿着一身便衣,便可知道这孩子是瞒着人家的耳目而来,朱棣心知有事,便把他让到里间,问他有何事。这小太监自称小杜,乃是魏无言的徒弟,说是他师父叫他来传话,说是朱棣从朝中退出之后,便有户部侍郎卓敬赶到,说是亲眼看到朱棣“行皇道入,登陛不拜。”此言引起在场几位大臣不满,纷纷说燕王太过嚣张,明显的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卓敬更是提议,尽快将燕王抓捕,和其他软禁在京的藩王放到一起去。 我听到这里,汗如雨下!这才进京第一天,朱棣怎么就捅下这么大的篓子,若是如此,我们岂不是马上就要被看押起来,连自由都没了,更何谈回北平,何谈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朝朱棣看去,没想到他竟然还是悠闲的喝着茶,毫不在意的将自己的朝珠拿了出来,漫不经心的捻着,我急得想跺脚,他明明看见我的表情了,却装作没看见,对那小杜问道,“皇上怎么说呢?” 小杜方才说到惊险处,也是神情紧张,现在朱棣开口问他,他才稍稍舒缓神色,道,“皇上说,燕王与朕乃是至亲,偶尔行差踏错也是无意,现在什么罪证都没有,就要在京城将人家抓了,别说燕王府上下不服,就是天下百姓听到了也要不服。” 听完小杜的话,我才将一颗快要跳到嗓子眼的心又放了回去,再看朱棣,他脸上已是带着戏谑的笑看我,仿佛在说,“怎么样,我说了没事就是没事吧?” 不过我这一惊还是不轻,对着小杜问道,“你师父可还有旁的事交代了?” 小杜腼腆一笑,“师父说,这是他进去奉茶的时候听来的,因着一听到燕王的名号,便格外仔细起来,差点打翻了皇上的茶杯子,引来好大的罪责呢。” 第76节 这次我没有要朱棣使眼色,连忙又掏出两块金子,递到小杜手上,“哎哟哟,魏公公真是王爷的至交,麻烦这位小公公回去多多替我们王爷谢他。” 那小杜连忙把手缩了回去,满脸通红道,“我师父吩咐了,说是千万不能再收王爷的赏了。” 我将两块金子朝他面前一晃,“你这是糊涂话!你师父的心意,我们自然明白,但是你师父耽着这么大的风险,万一哪天真的打翻了茶杯子,得了皇上的罚,被打烂了屁股,难道还不要点银钱买些补品?你回去可别和你师父说这话,他听了倒要笑话王爷小气了。” 小杜和魏无言一样,不过是假意推辞,听我说了这么多客气话,哪里还能再婉拒,便带着金子回去了。 我送出了小杜,才连忙回到屋中,兴奋的问道,“王爷,你怎么知道皇上不会怪罪你?” 朱棣眼角轻飞,“允炆从小便是这样的人。越是有人在他面前卖弄,他越要讲究道义亲情,反而是人后,这小东西狠着呢。” “所以王爷越要在人前做这些张狂样子,引得群臣不满,皇上反而要护短,替王爷兜着?” “正是这个道理。” 我看着朱棣,突然理解为何在以后的角逐中,他竟能以五百家丁起家,将掌控着国家生杀大权,百万雄军的朱允炆打败了。善谋而勇,这样的人,到什么地方能吃上败仗呢? 因为这燕王行府只留着几个家丁,因朱允炆登基之后,为避人耳目,怕人说燕王奢侈,就是那几个家丁也遣散的所剩无几,只剩两个守门,和几个老妈子。 因为朱棣回来了,两个老妈子把上房和一间厢房收拾出来,让我们各占一间。朱棣因为今天一天都在皇宫内周旋,略感疲倦,再兼明日又要进宫赴宴,我便劝他早早安歇。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朱棣在宫中可谓步步惊心,而我也想不到什么办法帮助他。朱允炆不管如何孱弱,毕竟是正正当当的皇帝,只要一声令下,就能把所有反他的人消灭。朱棣,朱棣……我只知他将来结局,却永远不知道他走向结局的路上要遇到多少艰难险阻。 第185章.5.赴宴 第二日朱棣一早便带着我一起进宫参加所谓皇族家宴,不过说是皇族,除了朱棣和朱元璋之外,全是近来得朱允炆宠爱的齐泰黄子澄之流,这二位现在风光正盛,而另一位同样得宠的方孝孺却很是不屑于这些酒会聚餐,成天在家里念书。 我知道朱棣心里其实十分瞧不起这些只会纸上谈兵的书呆子,不过他并没有去显示这些。他要表现的是自己的优越感,作为皇帝叔叔对小朋友的不屑,这些信息传达出去,都可以麻痹那些书呆子,认为朱棣不过是骄傲狂纵罢了。 这场家宴并没有什么,无非沉痛悼念先帝朱元璋的丰功伟绩,再赞颂新帝朱允炆的勤政爱民。但是我想,朱棣冷眼看朱棣,大概也觉得自己这个侄子和从前大大不同了,在朱元璋羽翼庇护下的朱允炆不止斯文,甚至懦弱,但是现在的朱允炆眼神却已经透出了鹰的锐利,虽是羽翼未丰,却有着无形的杀气。 “皇上,先帝在时,便常说要留一根孔武有力的棍棒给您将来平定天下之用,不过这棍棒定然满是荆棘,要由他这个长辈替你除去上面的刺才行。即使是弥留之际,先帝都惦记着皇上您的社稷啊!”齐泰端起一只琉璃溢彩的夜光杯,斟上满满一杯葡萄酒,因为朱允炆不胜酒力,所以宫中现在鲜有酒席备醇厚的白酒的。 朱允炆接过齐泰双手奉上的酒杯,笑道,“这话皇爷爷不止和朕说过,说来惭愧,也常和父皇说。”原来朱允炆因怜悯自己的父亲太子朱标英年早逝,已经将其追封为孝康皇帝,是以现在连称谓也都变了。 黄子澄接口道,“本来这棍棒应该由先帝和孝康皇帝合力,将上面的荆棘斩除干净才能交到皇上手上,可惜啊可惜,先帝穷尽一生之力,已经将荆棘削去一半,而孝康皇帝却是折在寿数有限上,没有替皇上尽这一份力了。” “黄爱卿这是在责怪孝康皇帝吗?”朱允炆慢慢品了一口那紫的稠密的葡萄酒,挑挑眉问道。 黄子澄闻言,脸色微变,立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拱手鞠躬又跪拜下去,头直低得快要到地上,“臣不敢!臣不敢!臣一时口快,没想到言出有错,沾带了孝康皇帝,实乃无心之过,求皇上不要计较。” 朱允炆慢吞吞将被子放下,抬眼看了黄子澄的模样,好半天才幽幽说道,“黄爱卿快起身,朕并没有怪你,只是想到孝康皇帝,想到最后那段时间侍奉于他老人家榻前,聆听其教训之言,如今还十分伤感。” 黄子澄得了这一声命令,依旧不敢起身,倒是朱允炆对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太监亲自去扶他,他才敢站了起来,饶是如此,还满脸通红的将周围的人都扫视了一遍,好像十分尴尬似的。 朱棣这才轻轻笑道,“皇上,就算是黄大人不小心说到了孝康皇帝,也是爱护皇上的意思,不必这样上纲上线。” 朱允炆有些无奈的笑道,“朕本来就没有那个意思,倒叫所有人都误会了。黄爱卿,可别放在心里。” 黄子澄得了朱允炆这样一声带着歉意的劝说,才把恭敬慢慢收了回去,缓缓回到座位上,借口吃了两口菜,才默不言语。要说黄子澄为何这样敢言敢语,其实多半是因为朱允炆过分宠爱,由着他们畅所欲言,而今蓦地听到他们连自己的父亲都带上了,心中很有些不忿。 倒是朱棣,突然开口道,“黄大人方才说的话有些小机关呢。先帝打了江山,创立了大明,又将江山社稷交给了当今皇上,不知黄大人这话,皇上还怕什么呢?” 黄子澄为了拍朱允炆一个马屁,至拍到了马腿上,这会子更是悔恨不及,哪里还敢多言,便讪笑了笑,“子澄一时多嘴,倒成了大家争相问罪的对象,好不惭愧,好不惭愧。” 朱棣坦然一笑,“不惭愧,不惭愧。黄大人大概是在想,那些个妖妖迢迢不学无术尽想着造反的臣子已经被先帝一个个解决了,现在还有些解决不了的人,还要由皇上的手亲自解决是不是?” 朱棣这么一问,连着朱允炆和黄子澄一起面色变了起来,还是齐泰打圆场,“咳咳,说好了饭桌上不谈朝野之事,黄大人日日想着政事,虽是忠于大明,却破了戒,该罚该罚,快自罚三杯,今儿皇上和王爷就不治你的罪了。” 黄子澄连忙自顾自的喝了三杯酒,那脸也跟着通红起来,也不知是酒劲儿,还是心中有愧。 朱棣这一餐饭,便一直若有所思的朝黄子澄看着,有时候还不住的点着头,弄得黄子澄坐立不安,如坐针毡,好不容易宴席毕了,那几个陪酒的大臣都脚底踩油,尿遁的尿遁,借口家中有事的借口家中有事,一个个都跑了,只剩朱棣还留在朱允炆身边。朱允炆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时光,与朱棣一直先聊着,“北平这么多年,要不是亏得皇叔不辞辛苦守护,只怕难得今天这样的太平呢。” 朱棣笑道,“皇上这样说太见外了。你我本是骨肉至亲,更兼我也是受了父皇之命镇守北平,这大明江山,是全天下子民的,我也是为全天下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罢了。” 朱允炆脸上有些不虞,不过稍纵即逝,又淡飘飘的说道,“北平是个天干物燥的地方,常年风沙,皇叔在那里,吃苦了!” 朱允炆却神色自如答道,“这个,我倒是已经习惯了,几日不看看那黄沙漫天,倒有些失落落的呢。” 朱允炆脸色越来越难看,不过依旧循循善诱,“皇叔虽是衷心保家卫国,但朕总是做晚辈的,现在寻得了好几个好地方,想问问皇叔想不想换个环境,好好休息,将来也可以颐养天年呢?” 我头皮一紧,朱允炆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是严格的执行着削藩的事宜吗?难道朱棣不是他最想干掉的人吗?怎么现在倒想着给他腾挪一块好地方了? 朱棣久久未答话,朱允炆却使眼色叫身边的太监递来一张明黄的托盘装着的纸,上面书着好几个地名,例如福州,琉球之类,我这才搞清楚朱允炆的意图。他大概也是觉得自己实力不足,暂时还不能和德高望重的朱棣相斗争,不如干脆使个金蝉脱壳的法子,将朱棣送得远远的,既免了眼前的后患,又不伤叔侄间的和气----说实在的,朱允炆可能是由于从小受到朱棣的阴影笼罩,即使自己现在做了皇帝,依旧十分忌惮朱棣,甚至有些莫名的害怕。 朱棣伸头将那纸张看了看,若无其事道,“皇上这是体恤我征战多年,体力不支,想叫我早些休息休息的意思吗?” 朱允炆略顿了顿,点点头,“皇叔明白朕的苦心最好。” 朱棣嘴角微微抽动一下,这个动作我观察很久了,朱棣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他不止不苟言笑,也很少在什么人面前发过很大的火气,所以才让人觉得可触而不可及,他一般十分愤怒的时候,就会有这个动作,。想来现在他也是气愤之极,只是面前的新帝,皇帝的身份不说,怎么也是自己的小辈,朱棣简直不愿与他多做纠缠,便道,“当然。不过皇上选了这么些地方,各个都是极好的去处,不知皇上可是想让我这个老叔选选? 第186章.6.鸿门宴 将毕竟是老的辣,朱棣这么发问之后,朱允炆脸上显然有一丝的慌乱和尴尬,不过他既然也不是池中之物,既能提出这样的要求,便没有想过退缩,只微微顿了顿,便朝朱棣笑道,“皇叔,自皇爷爷驾崩之后,诸多皇叔大有仗着自己乃是皇子的身份,没有了管束,十分不服朕这个侄儿位高权重的。这个心态朕倒是能理解,毕竟幼的爬到长的头上,小的要做大的主,皇叔们略微有些想法,乃是人之常情。” “咳咳!”齐泰闷着脸狠狠的咳嗽了两声。众人都料不到朱允炆会直截了当的说出这么重的话,各个面若猪肝,这样下去,朱棣与朱允炆的战争一触即发,纵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想将朱棣立刻逮捕而后快,可是谁也不能在皇族家宴上,只因叔侄二人口角而将叔叔打入大牢,这传出去,朱允炆的名声可就要扫地了。齐泰虽是有些书呆子气,但是毕竟年纪比朱允炆大上那么许多,吃的盐比朱允炆吃的米还要多,总是知道些轻重的,便以咳嗽声来提醒朱允炆。 不料朱允炆白瞪了齐泰一眼,吓得齐泰连忙红着脸低下了头,立刻意识到自己是在老虎头上扑苍蝇,竟一时得意忘了形,敢跟皇帝使眼色! 倒是朱棣,一个人端着一杯酒,十分自得的喝着,并拿一双如火如炬的眼睛瞥着朱允炆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朱允炆也笑了起来,继续说道,“周王代王一个个不拿正眼瞧朕就算了,也不把皇爷爷的遗旨放在眼里,不止对朕不敬,更徇私枉法,拿着皇亲国戚的身份去私敛钱财,更有通奸叛国的嫌疑,湘王更是可笑,犯了法还不愿伏法,带领着一门上下*,让朕背上个残害骨肉至亲的千古骂名。” 朱允炆越说越快,已露锋芒的眼神直勾勾的射在朱棣身上,忽的嘴角露出笑意,“朕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将皇爷爷手里便解散了的锦衣卫署又组织了起来,只为肃清朝廷中这样既无本事,又要惹是生非的臣子,皇叔觉得……此举如何?” 朱棣听见朱允炆猛地问起自己,微微挑了挑眉头,“皇上问我?” 朱允炆认真的点了点头,“四皇叔可谓群王之首,皇爷爷在时,便时常跟朕说,有什么事办不到的,便可以和四叔商量。” 朱棣嘴角扬起一丝微笑,带着些不屑,稍纵即逝,终于抬眼看了看朱允炆,“哦?倒是父皇跟皇上说的?” 朱允炆有些心虚,脸上也不知是因为喝酒还是什么略有些红晕,他拱起双手,向自己右方做了个虚礼的手势,“皇爷爷临终之前,给朕留下了许多治国经,做人道,最强调的就是要以德服人,以仁治国,如今他仙去已近一年,音容笑貌却依旧常在允炆耳畔眼角浮现。” 众大臣听到朱允炆提及自己的名讳,全都站了起来,也拱起双手,只有朱棣并未起身。朱允炆伸手让众人都坐下,只拿眼睛看着朱棣并不说话。 朱棣又喝下一杯酒,作黯然状道,“父皇留给皇上的教训自然都是好的,我这做儿子的倒是什么教训都没得到,他老人家病榻前也未尽到孝道。”他突然抬眼看向朱允炆,接着说道,“他老人家或许嫌弃儿子无用,连奔丧都不要儿子们来,说来惭愧。” 朱允炆听了这一句,脸上已经是挂不住,对太监说道,“朕喝了些酒,头晕得很,你把东西给四皇叔,朕先回寝殿歇息歇息了。”说着,又对朱棣说道,“皇叔,你若是还未尽兴,可以和这些大臣们再多喝几杯,若是喝多了,就在宫内就寝也可。” 朱允炆甩袖离去,只剩一帮子瘪三臣子大眼瞪小眼的互相面面相觑,这些人没有一个有半点真本事,朱棣不在时,各个卯足了劲儿撺掇朱允炆除了他,现在朱允炆把他们留下独自面对朱棣时,却一个个被朱棣的气势所逼,不敢胡言乱语半句,只顾着闷头吃饭。再说了,不管朱允炆多么的想杀了这个皇叔的威风,毕竟朱棣现在还是威风凛凛战功赫赫的燕王爷,朱允炆离席之后,这里数他最大,以君臣之道来论,他不发话,下面这些人是不能擅自离席的。 朱棣倒似有心戏弄他们似的,只管低着头一杯一杯的品着酒,既不为难那些贼眉鼠眼的臣子,也不搭理他们。更不说他长期居住北方,酒量本就好,这席上的葡萄美酒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可以当水一直这么喝下去。那些大臣们总不能一直吃菜,是以脸色都憋的通红,十分尴尬。 我实在看不下去,便在一边悄悄的踢了踢他的脚跟,他略顿了顿,才将酒杯一放,站起身来,张开双臂慢无所谓的说道,“承蒙皇恩,今晚这餐倒是吃得很愉快,本王也喝好了,回了!诸位,恕不奉陪了!” 说着,他便脚后跟对人,大步流星的离开了,我连忙从太监手里接过了朱允炆留下的皇喻跟了出去,只留下席上那些目瞪口呆还未反应过来的大臣们。 出了午门,朱棣依旧是大步流星,一句话也不说,夜色浓稠,我也瞧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得飞快的跟上他。出了皇宫门口,他也不去牵马,依旧步走。我跟在后头问道,“王爷,去哪里?不骑马吗?” 朱棣这才转过身来,双手扶在我的双肩上,将满身的重量都加在我的身上,我这才感觉到他的醉意。“王爷……” 朱棣“嘘”了一声,已经将下巴抵在我的头顶,“让我略站一站。” 他的声音难得的温润柔和,在皇宴上的戾气已经抛到九霄云外。我只得站住,任他靠在我身上。良久才问道,“皇上是准备将你送到偏远的南疆去吗?” 朱棣在我顶上噗嗤笑了,“你觉得可能吗?” 他还能笑出来,我却笑不出来,不可能,我们都知道不可能,朱允炆这一招不过是给朱棣一颗糖衣炮弹,打一针麻醉剂罢了。朱棣稍稍麻痹,在他的燕王府无所作为的等着亲侄子给他安排新藩地的时候,朱允炆恐怕就会火力全发的将他手上所有的那点兵权全部都瓦解掉,再像对付其他被捕的藩王一样,将朱棣一样的或软禁或贬为庶民打发到深山老林之中永不许回朝!不,以朱允炆目前的手段来看,越是有本事的藩王,他越是忌惮,越是忌惮,便越是惩罚的更狠,朱棣能否分到一块山头做个樵民只怕都是未知。 想到此处,我心惊肉跳,“王爷,你打算怎么办?” 朱棣终于放开我,负手背对着我,抬头望空中那些寂寞的星宿,半晌才道,“我还能怎么办,难道还能造反吗?” 我大吃一惊----朱允炆这样防范朱棣,不过就是怕他有朝一日效仿那些弑嫡夺位的王爷,就是所有大明的臣民,只怕没有人不认为朱棣早就摩拳擦掌的准备去夺取朱允炆那张龙椅了,可是朱棣这个话,明明就表明他根本没有这样的心思。 “造反自是不能,不过王爷也不能束手就擒啊。今日尚能一席之上言笑晏晏,下一次说不定就是囹圄内外君臣对话了。”我心事重重的说道。 朱棣面色凝重,却并未言语。直有半盏茶功夫,才换了脸色,微微笑道,“多年未与你重游秦淮河,今夜月朗星稀,当真是好气象,我们去秦淮河走走。” 我只懂他是满腹心酸无处诉说,才会怒极反乐,也不拂逆他,便跟着他晃晃悠悠的步行至秦淮河畔。 因国丧尚未过去,秦淮河畔的那些青楼虽已开始营业,却不敢明目张胆的缀红点绿,连灯火都比从前黯淡许多,如此望过去,倒显得寂寞寥落许多。朱棣见我不吭声,大约以为我是为了自己在此虚耗了三年青春,心中伤感,便拿话逗我,“这条秦淮河,大约集齐了古往今来所有的名妓佳丽,倒也有许多才子佳人的佳话流传呢。” 我抬眼看他一眼,明知他自己心中比我还要十二分的不如意,还要想着法子逗我,便也不再表现出什么不快的情绪,指了一条小船道,“岸上风光看得多了,咱们自己摇着浆到河中反看两边,倒有趣得多。” 朱棣点头,亲自去赁了一艘小船,将我扶上去坐下之后,自己也坐了下来摇浆。木船本就狭窄,更不堪朱棣身材高大,我们一人坐着一头,他的膝盖却已经贴上了我的膝头。我有些不好意思,便往后面退让。 朱棣忽的腾出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借着醉意,眯着眼睛看着我。手上满是他手心厚重的粗糙摩挲,我心里乱跳起来。 正往后退缩之时,忽见远处驶来一艘画舫。那画舫虽大,但是上头并没有人,只在船头坐着两个人正在对酌。靠近了些,才看清其中一个正是许久不见的徐辉祖。朱棣也随着我的目光追了过去,待看清另外一人,我们才全都紧张起来。 第187章.7.解甲归田 徐辉祖英姿挺拔,笑容和煦,正给对面的那个人倒酒。那人一直背对着我们。他们身后还有一个女子正抱着一把琵琶弹着铿锵叮咚的曲调。徐辉祖倒是时不时的朝那女子看两眼,他对面的人却一直都是目不斜视。 画舫上有灯,我们能看见他们,而我们这小渔船却是黑灯瞎火的,是以他们却并没有看见我们。朱棣将小渔船缓缓绕了个弯,便看到了徐辉祖对面的人的正面,那人正是朱元璋钦点太师,将朱允炆交到他手上的方孝孺! 方孝孺不过四十来岁,面目清颧,眉眼刚硬,一看便是耿直正义之人。此时正在画舫上与徐辉祖谈笑风生。 朱棣看到方孝孺之后,眉头微微皱起,迅速的将小船划开,与画舫背道而驰,与他们越来越远。 我心中一阵失落,犹记得与徐辉祖刚认识的时候,他从马上下来温和的问我住在哪里,为何出现在猎场,经过这几年,物是人非人走茶凉,徐辉祖也经历了那么多,当初对酒当歌夜半烹茶的知己竟也渐行渐远。现在,好像已经完全成了两个阵营的人似的。 朱棣见我眉宇间愁绪露出,低声问道,“怎么了?后悔没有去和辉祖打个招呼?” 我悻悻的笑了笑,“王爷真会开玩笑。我只是好奇,徐舅爷为何会与方大人同游。” 朱棣略带不屑,“他们现在是一伙儿的了。我这次回京,辉祖都没有见过我,甚至我面圣,他都借口有病在身回避了。” 我一愣,“……真的吗?” “难道有什么假的吗?”朱棣挑眉看我,手上也停下了动作,我们这叶扁舟便在秦淮河上随波逐流,不过秦淮河本就是内流河,并没有什么湍急的水流,小船几乎没有什么摆动。岸上的灯火全部映在河面上,水光潋滟,又有一轮好大的月亮倒映下来,清风徐徐,忽让人觉得兴致盎然,将那些俗事烦恼全都抛到脑后,大有风光如此,欣赏都欣赏不来,哪里还有闲暇去管那些囫囵事? 朝朱棣望去,他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触,不似在皇宫之中那样不耐,脸上一片平和,脱去了平日里的王者风范,只静静的坐着。忽的指着岸上一所楼宇,对我微笑。我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心中一动,那正是花满楼,就连那个透光的窗户,也正是从前我住的那一间。恍然记起与碧落便是相识在此,那时我们烘着炉火一起透过那个窗口往江面看风景,如今却是斯人已逝,不禁怅然若失,再想起明月和那对双生子,不由得眼角发酸,朱棣见我不说话,便朝我看了看,微微笑道,“你哭了,怎么了,小妹妹?” 我心里着实不好意思,连忙掏出帕子将眼角拭了拭,“没事,眼里不知道吹进来什么东西。” “是吗?”朱棣凑过身子,将他的脸几乎贴到我的脸面,我吓得往后一直缩,将双手在后撑着,忽的双手撑到空处,原来船只太小,我的手已经超出了船身,直接撑到外面,这一下子上身完全失去了平衡,便往后倒去,朱棣也是一惊,便往我这边来拉我。奈何这船实在是太小,朱棣又是个高大的男子,我们两人都并到船的一侧,这船立刻便失去平衡,左摇右摆起来,经不起我和朱棣两下扑腾,直接翻转,我二人全部扑通一声掉进水里。 我水性不好,立即便慌忙起来,上下扑棱着喝了好几口水,朱棣也醒了酒,将我拖着往岸边游去。好在这河并不是太宽,没一会我们就到了岸上,不过身上头上全都是水,狼狈不堪。我一边往外吐着水,一边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却不闻朱棣有任何动静,便朝他看去,只见他正静静的看着我,脸上带着些宠溺意味的笑意,虽说河水冰冷,可是我的脸上身上却都烧了起来。朱棣却又凑了上来,低声问道,“来,我看看眼睛里到底进了什么?” 第77节 我正准备往后退,他已经拦腰将我阻住,“怎么,落一次水还不够吗?” 我越发脸烧,低头闷不做声。朱棣却将我拉起,“快回去换衣服吧。” 他在街上雇了一匹马,带着我回到行府各自回房间,因陪朱棣去皇宫,所以我白天穿的是一身燕王府小厮的服饰,现在全都换做了女装,不知道是不是落水导致精神震动起来,竟也难以入眠,便往行府院中走去。经过朱棣上房之时,犹豫了一下,还是在外喊了他一声,没多久便见他将窗户推开,只是上身并未穿衣服,正裸着健硕的体格,在月光下跟我笑着。 在这里生活久了,连我也变得矜持起来,见到这令人有些血脉喷张的画面,竟有些把持不住,连忙转过身去,“王爷没换好衣服吗?我准备去花园里走走,本欲邀王爷一同前去,既是这样,那我就自己去了……”我断断续续的说着,刚说完准备往外走,眼前已经有一个宽厚的人影挡住了去路,抬眼一看,只见朱棣正一边穿着一件衣服,一边超前往外走去。因为要撑开衣服将袖子穿上,他正抻直了一只手,用另一只手理着衣服。我见他实在是艰难,便红着脸上前去帮他扯着袖子,猛地发现他还未扣上玉粒做的扣子,因此胸口依旧是敞开一大片,露出一块结实的肌肉。 我好似触电一般,正想后退,朱棣已经命令道,“扣子还没扣。” 听他这么像个小孩子似的话,我只好微笑着又上前将他一粒一粒的扣了起来。扣到最后两粒的时候,朱棣忽的将我搂紧,抱入怀里,我的脸发烧,正好贴在他那块还未掩藏起来的胸口肉上,凉凉的,倒是舒适的很。 我的脸越来越烧,不过一会功夫,连他的胸口都被我捂热了。朱棣这才稍稍将我松开,面色凝重道,“阿漪,如果有朝一日,我什么都没了,你还愿意陪着我吗?” 我略略失神,“王爷贵为皇子皇叔,怎会什么都没有?” 朱棣苦涩一笑,“你在装傻。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我沉吟半晌,“权贵,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只求一心人尔。” 朱棣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又将我搂紧,“我就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不会像世人那样肤浅。”又过了一会,他却继续说道,“可是我不去追求权势,却有人用权势的心来衡量我,逼得我无路可退。” 我沉重的喘息着,内心一片不平静,“王爷是说皇上吗?” 朱棣低声笑,“现在的允炆,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他削的那几个,其实都是在向我示威,他真正的目的是我。” 朱棣说出这番话来,我也不得不强打精神应道,“王爷心中既是有一本明账,那如今打算怎么做呢?” 朱棣狡黠一笑,“我不是问你呢吗?” “问我?”我不解的皱眉,“这是王爷的事,怎么能问我?再说,我这样一个小女子,岂能将这朝堂中的权利相争玩弄于鼓掌?” 朱棣笑了笑,“我尚且无力周旋,更何况你。我问你的是,如果我一无所有了,你会不会愿意还如今日一样陪我身畔,替我解忧?” 我越发不懂他的意思,只拿一双眼睛看着他。 朱棣终于将我松开,伸出一只手牵住我,在前替我引路,一路往花园走去,我忧心忡忡,参不透他话中之意,只得一步步跟着他,直到一个阁楼,他才停下,我们在一石桌边左右坐下,他才道,“允炆的心思我懂,不过是想坐稳江山,我们这些叔叔各个挡在他前头,让他夜不能寐,寝食难安了。他到底是个忠厚人,倘若我一人走了,他必然反而要排除万难保全我燕王府一兵一卒不受任何伤害。” “王爷……”我傻在原地,“您……” 朱棣这话的意思,简直是要牺牲自己,保全自己一府上下安危! “高炽、高煦都大了,完全可以照顾他们母妃,玉贤玉英也都有了好人家,只要我走了,允炆必不会为难他们,反而会好生相待。想了这么多天,我也只想到这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朱棣叹一口气道。 “走……走去哪里?”我的嘴唇都有些微微发颤。 “这个要问你了。你若是愿意陪着一个一无所有的朱棣,你说去哪里,我们就可以去哪里。”朱棣满目真诚,眼睛盈着雾气。 我心中竟升起一阵兴奋和安慰,这不就是几年前我最渴望的生活吗?那时候我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越龙城身上,希望他能带我到一个毫无纷争的地方,越龙城没有做到,时隔多年,却是朱棣重新跟我说同样的话! 只是朱棣和越龙城不同,他是指挥千军万马的燕王,他是朱元璋疆场上最得意的皇子,他是北平万人敬仰的一方父母官,他更是朝野中人人忌惮的夺嫡最佳人选。就是他自己,也是从小在权利和权谋中打滚长大的,现在他说出这番话,竟是解甲归田的意思了! 第188章.8.锦衣卫 朱棣不是这样的。朱棣不应该是这样。 就在我犹豫之间,朱棣已经黯然了神色,眯着眼睛道,“能看破权势的究竟是没有几个。” 我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朱棣是以为我嫌弃一个什么都没有了的他,连忙一笑,“你想到哪里去了,愿意在你身边的人,不论你贵为贵胄还是贱为乞叟,都会对你不离不弃,不愿意留在你身边的人,即使你万人之上,也能背后插你一刀,将你推下神坛。” 朱棣脸色终于缓和过来,“那你是什么意思呢?” “王爷有解甲归田的心,可是相信的人又有几个?终究不过认为王爷是做戏,依旧会盯着燕王府不放。再说王爷一人逃避,纵使皇上怜悯心起,善待了燕王府,终究还是会对几个世子另眼相看,他们的前途可谓迷茫,就是王妃,已近中年,叫她一个人守着燕王府,岂不是……” 我还没说完种种疑虑,朱棣已经伸出一只手将我的嘴唇捂住,轻声道,“你说的这些我全都考虑过,我不是没有想过带上云华一起一走了之,只是她决计放不下孩子们,孩子们也不可能群龙无首。再加上她自出生便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这些年做着王妃,虽是操劳,可是那一种生活方式,对她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更是根深蒂固,叫她在这个年纪还要跟着外出奔波,过孤苦无依随波逐流的日子,我实在不忍心。” 我想起徐云华饱满丰腴显示着福气的脸庞,也难想象她过颠沛流离的生活,不由得长叹一口气。朱棣站起身走到一边,长叹一口气道,“父皇在时,时常教导我们兄弟,退一步海阔天空。他这一生,除了后面做了几年安稳皇帝,上半辈子可谓都在不断地攻击,侵略,他实在是累了。他很渴望那种以退为进的安稳人生,这就是他选择允炆的原因,他一直我们兄弟都太具有攻击性,殊不知我们也是经历过那些战乱的,深知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的道理。而允炆,自出生便在皇宫中过着最尊崇的生活,他不知外面的艰难,更不知沙场的残酷,所以他显得仁慈。父皇就是喜欢他这一点。可是……” “可是先帝不知道,皇上年少时显得仁慈不过是因为他有一个好爷爷护着他,他不需要舞刀弄枪的去保护自己,现在他的保护伞没有了,外界所有人对他都是虎视眈眈的,他不得不将自己那份仁慈收起来,渐渐地变成了第二个先帝。”我接着朱棣的话说道。朱棣听完,满眼尽是赞许,很是赞同我的说法。 我又说道,“可是王爷,您真的能一走了之吗?” 朱棣耸肩,无奈道,“老天爷安排。” “王爷不是会把自己的一生交给老天爷安排的人。”我轻声说道。 朱棣也陷入沉默。 我们二人正无语相对之时,忽听得不远处花丛中有轻微的动静,我连忙呵斥一声,“谁!?” 便纵身跃去,朱棣也立刻追来,到了花丛之中,只见一丛芍药花被踏得七倒八歪,正是一个人踩过的痕迹。人已经早没了踪影。 “我去追。”我立刻便准备去追,朱棣却一把拉住了我,“算了。” 说着,他突然弯下腰,在芍药树上取下一块什么塞进袖中。 “是什么?”我问道。 “回去再看。” 一齐到了书房之中,我点亮了烛台中的蜡烛,朱棣将袖中的东西掏出来放在了桌上,却是一块碎布。 朱棣将布块看了看,便好似了然一般将布块放下,我这才拿起来看了看,这是一块缎面的衣料,边角绣着细密而又考究的金线,这是我最最熟悉的图案----锦衣卫的服饰边角便是用这种手法绣上金线的。因为是官服,除了锦衣卫能穿,也就没有什么人会用这种图案和刺绣手法了。 “锦衣卫?”我倒抽一口冷气。 朱棣点点头,“今儿皇上不是还说,他开始启用锦衣卫给所有大臣挑刺了吗?” “只要是交给锦衣卫,就没有谁能挑不出半点罪名的,看来燕王府早就被盯上了。”我冷笑着说道,忽跳脚道,“京城尚且如此,那北平的王府岂不是已经被他们查个透透的了?” 朱棣淡然道,“让他们查吧,越是藏着掖着,他们倒越要觉得本王有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背着朝廷干了天大的坏事。” 自发现有人监视追踪之后,朱棣情绪显得有些低落和烦躁,我不愿再叨扰,便独自回了房间,刚坐下没多久,便听见窗外窸窸窣窣有声音,这次我没有声张,轻手轻脚的跃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果见窗外有锦衣夜行人,那人也十分警醒,饶是我这样小心,他已经听见了动静,做好了逃脱的准备。我纵身一跳便出了窗户,他显然没有料到我也深藏不露,有些着慌,便往院墙处狂奔。 我随身带着银针,只是从前当差时是喂毒的,现在却不再喂毒,只做防身之用,此时已经顺着袖子洒出,全部扫向那人,他身手也是不凡,本准备越墙而出,却连忙翻了个后空翻躲避我的银针,纵使他眼明手快,我那一把洒出足足几十根银针,他躲开了大半,却还是中了几根。那人蒙着面,却能看到他的眼睛。既是在锦衣卫当差,便各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他立即便猜测这银针上有手脚,脸上已经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见他如此,便唬道,“我这银针上喂了剧毒,你且停停别再动了吧,否则剧毒入体,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那人果然害怕,立在原地不敢动,不过手已经摸向了腰间,只见他腰间赫然便是一把明晃晃的绣春刀。 果然是锦衣卫,只不知和方才跟踪我与朱棣二人的人是不是同一人。 我装傻问道,“大胆鼠辈!竟敢擅闯燕王府,不要命了?!” 那人沉声道,“快把解药给我,要不你会后悔。” “好大的口气,能叫燕王府的人后悔,难不成你是皇上派来的!”我故意恐吓道,那人果然在眼神里透出得意,不过他却没说什么,只道,“是你们得罪不起的人。快把解药给我!” 我冷笑道,“还有我们得罪不起的人,那你等着毒发身亡吧!快滚!” 那人不料我会说出这样的话,形容沮丧,竟想上前来跟我空手夺药。我摇摇头,叹这朱允炆做什么事都是毛毛躁躁,训练个锦衣卫,竟训练出这样的货色,既贪生怕死,又做不到荣辱不惊,还这么蠢!被吓一下就立刻漏了马脚。 我倒有意试探一下他身手如何,便和他喂起招来。这人心理素质差了些,倒还有一身的蛮力气,我颇费了几分力气,才将他制住,扯下他面上黑巾,只见是一张倒还年轻的脸,便笑问道,“说说,你叫什么?你老大是谁?” 这人扭着头,不愿说话。 我这边的动静已经惊动了朱棣,他赶过来便看到我用一只脚踩着地上的人,连忙问,“有没有受伤?” 我笑着道,“你也太小瞧我。” 我弯下腰在他衣服上检查一遍,对朱棣摇了摇头,朱棣也面色难看,问道,“你们总共来了几个人?” 这人面露惊恐,结结巴巴的说道,“没有!” “没有什么,老老实实的给我说,来了几个人?你老大是谁?”我不耐烦道,又对他吼了一句,“你别在心里惊讶,不过是个锦衣卫小旗罢了,你学的那些把式,姑奶奶可以一招招的用到你身上,你大可以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说,那倒是一条汉子,我也服你。” 被我一口道破身份,这人越发的焦急起来,立刻便准备咬牙。他的上下牙还没有咬合,已经被我一手止住,迅速的在他上颚掏出一小粒药丸。 我扬着那一小粒药丸,咂咂嘴道,“啧啧啧,不错不错,锦衣卫纪律第十九条,被制服又被识破身份,咬破红丸自尽。你记得挺紧。”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对锦衣卫这么熟悉?”那人终于红着眼问道。 “被抓捕之时,你还有反问的余地吗?罢了罢了,谅你这样一个小旗也不知道什么,总在这里问你,倒显得我们王爷没本事只能查问你一个似的。王爷,把他随便找个地牢关起来吧,咱们去查别的。” 朱棣点点头,那人终于急了,“你们还抓了谁?” “蠢!”我解下他的绣春刀,在手中把玩,趁机用刀背拍了他的头一下,又找了一颗生津解渴丸塞进他嘴里,“这是解药,不过只可以保你四个时辰的命,你好生想着,是自己的命重要,还是给你下命令的人重要。你问我为何对锦衣卫这么熟悉,不瞒你说,我从前也是锦衣卫,我经历过毛骧蒋瓛两任大人,亲眼见着指挥使大人都被过河拆桥,办了大案之后便直接被处死,啧啧啧……” 第189章.9.回北 这新晋的小旗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唇边的胡须尚且显示着稚嫩,脸上的倔强看起来那么熟悉,那是我们在那个年纪都曾有过的,我心中突然渗出一丝怜悯,对朱棣笑道,“王爷,您回去歇息吧,这孩子交给我了。” 朱棣锁眉,往外看了看,似乎甚不放心,我轻轻推他,“王爷,这点小事,你不必亲自出马。” 朱棣见我胸有成竹,依旧还是有些不放心,道,“那你有事就高呼。” 我噗嗤笑了,送走朱棣,便将这小旗拉到院中,也不绑他,料他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便搬了一把躺椅安安生生的躺下了,微微闭着眼睛,“你肯定知道中了毒的人,是不能多动弹的,越动,那身上的毒液便要越发作的快。是个时辰呢,你好生考量着吧。” 这孩子显然做锦衣卫也没有多久,对锦衣卫那一套规矩背的牢牢的,却并不太知道怎么去执行,也没有十分严厉的上司管教他,是以此时心思已经开始活动了起来。直熬了半个时辰,终于有些怯生生的问道,“姑娘以前真的也是锦衣卫?” 我睁开眼睛,对他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怎么,我的话能作假,我的身手也能作假不成?” 那小孩子眨鼓眨鼓眼睛,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你……你怎么能不做锦衣卫了?难道是任务失败吗?那……那不会……” “会被处死,所以我逃出来了。好在改朝换代,已经没有人记得我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再加上燕王爷收留了我,所以我现在过得还不错。”我慢悠悠的说道。 这孩子显然已经相信了我的话,“燕王爷收留了你?哎!” 我不禁好笑起来,“你这孩子能有多大,叹什么气呢?” “我把任务执行的失败了,回去也是没命了……” 直斗智斗勇了两个多时辰,这孩子才算把所有事都交代出来了。原来他唤作胡野生,原本是个御前侍卫,因为身手不错,便被朱允炆指到了新的锦衣卫署来了。跟着新的指挥使宋忠训练了几个月便全都上任。此番上头派他和另一个小旗到燕王行府,是为了观察朱棣有没有和什么京中之人交往甚密。 而另一个来监察之人看到了我和朱棣在花园里闲聊,被我们发现之后,就立刻发出暗号逃窜了。而胡野生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便想跟着我到卧房,看看我是何许人也,不想撞到了太岁头上,直接被我抓了。 这孩子究竟还是年轻,确实是一块做御前侍卫的好料,也正是因为御前侍卫做得久了,根本不适合做锦衣卫,现在就满心想着怎么保命。 “姑娘!我也被逼的啊!我根本不想做锦衣卫这劳什子,也不是我自己愿意来跟踪您跟王爷的,都是上头的命令啊,您就大发慈悲饶了我这条小命吧。”胡野生好歹也是在御前伺候过的人,眼力见儿还是很厉害的,此时已经跪在地上,对我作揖。 我挥挥手,“我放了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还能逃得掉皇上的责罚吗?” 听我这么一说,胡野生又满脸愁相,瘫坐在地上浑不知所以然。 我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又递了一粒生津止渴丸给他,做出一副柔和的样子道,“来,把解药吃了。咱们都是受制于人的人,我倒能理解你呢。我替你想个主意吧,你把毒解了,拾掇拾掇,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赶紧回去报告消息。” 第78节 “啊?”胡野生不敢置信的看着我,“报、报告……” “对啊,你看到什么就报道什么,我就浑当什么都发生过,王爷那边,你也放心,燕王是个最体恤下人宅心仁厚的人,我替你说两句好话,你也不会得罪他。” 胡野生听着我的话,好似天方夜谭似的,“这……这……” “这什么这,天色不早,你快回去吧!”我将他扶起来,微笑着说道。 胡野生愣了愣神,忽的扑通一声跪下,“我本是孤儿,长这么大,从小就是师傅打着骂着学规矩学本事,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王爷与姑娘的大恩大德,胡野生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只要用得上胡野生的,姑娘说一句,胡野生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辞!” 第二天朱棣来问我审问结果如何,我告诉他已经把人放走了,他心知肚明的笑了笑,“就知道你这点小把戏。” “王爷可别小瞧我这点小把戏,这可是在皇宫里给您又安插了一双眼睛啊。”我得意道。 朱棣点头,“你做得很好。我也要告诉你一件事,我准备回北平了。” “这么快?” “虽说现在情势看起来皇上不会把我怎么样,但是京城毕竟不宜久留了,咱们先回去再说吧。”朱棣淡淡说道,又慢慢走到我面前,“其实我对这一切都已经看淡了,希望你能好好考量昨晚我对你说的话。若是你不怕浪迹天涯,回北平我便将身后俗事全部交代清楚,咱们就两人一马,看庭前闲花去吧。” 看着朱棣的样子,我竟发现他并不是一时冲动,他是认真的。这倒叫我柔肠百转起来。谁说我不想浪迹天涯?更何况是与他浪迹天涯呢。可是他是将来的永乐大帝,他是名传千古的人物,怎么可能让他为了我这样放弃那泼天的前程? “既是有人监视着这府邸,你今儿就别跟着我出去了,我去把京中的事了结一下,咱们明天就走。” 我目送着朱棣挺拔的身姿,心中却是百转千回。一下子失了主张。他此番回来,因为怕连累人,连李景隆徐辉祖都没有拜访,只去皇宫里和朱允炆告辞。 我本来想着,总会有人阻挠他的返程。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朱允炆现在亲信的黄子澄、齐泰,全部都私下里劝说朱允炆就此拦截下朱棣,软禁也好流放也好,永除后患。不过朱允炆心中对这个叔叔的忌惮,即使是以他现在九五之尊的身份,也依旧还在,他以叔侄情分不能伤的借口拒绝了那几个大臣,同意了朱棣回北平的要求。 我们两人依旧是一切从简,只带着几个随行的侍卫便往回赶。出应天府不久,在徐州处打尖之时,我总觉得有人跟着我们。我想着自己悄悄的解决了,就不跟朱棣说了,是以总是打着十二分的精神注视着四周的情况。 直到夜晚,跟踪我们的人终于露出马脚,我心想不过是朱允炆在朱棣走后,经受不住大臣们的耳旁风,最终还是派人追踪了过来,此时我们离京未久,也不敢明目张胆的的就和他们正面冲突起来,万一朱允炆直接发兵来拦截,那我们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所以我只睁只眼闭只眼,不想外头的人却非常勇猛,竟然直接闯了进来,这下我就不能坐视不理,上前便准备与其过招,将其制服。没想到那人并没有动手,将自己面上黑巾一扯,低声道,“姑娘是我!” 我一看,却是胡野生来了! 我心中讶异,那夜在王府放他走,其实也是无奈之举,明知是朱允炆派来的人,总也不能杀之后快,更不能关押着不放,所以我才冒险将他放回,心想着他能成为朱棣的眼线当然最好,若是不能,实也是鞭长莫及的事。 谁料到这么快便又和他相见了! “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我伸头朝窗外看了看,又把窗户关了起来,才低声道,“难道是皇上派你跟着王爷的?” 胡野生喘着气,略顿了顿才道,“不是,不,是。” 我被他说得糊涂了,“什么是又不是的?” “是这样的,皇上确实派了人来,但是我不是被派来,我是自己来的。”胡野生面色凝重,“当日受王爷与姑娘不杀之恩,我胡野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今日便是报恩之时,今日落后,咱们两不相欠,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了。” 我听得胡野生说得这样郑重,明明是今日过后便要与我们为敌的意思,也不敢大意,便点点头,“你很好,你说说今日你来是什么意思?” “齐大人与黄大人一起劝说皇上,说燕王乃是山中猛虎,如今放虎归山,今后必有后患,皇上思索前后,终于决定前来截下王爷。大概明早便有大队兵马赶来。我记着王爷恩德,不敢不报,现如今倒是对皇上不忠了!” 我听了胡野生的话,心脏立刻就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此话当真吗?!” “除非是皇上假意捉拿王爷。”胡野生有些着急道,“我是瞒着人私自前来的,时间有限,天亮之前我得赶回去,要不会被发现。我得走了,姑娘,明日若是相见,咱们就是敌人了。” 第190章.10.使计 胡野生焦急的离开了。我却坐立不安,若是他的话是真,那么明早朱棣就会被拿回去,朱允炆既是下了这样的决心抓他,那绝对是下了狠心,斩草必定除根了。可是现在告诉朱棣这件事,就算他连夜逃窜,也大有被朱允炆派来的人追上的危险。想到此处,我忧心忡忡,想了半天,敲开了朱棣的房间,朱棣见到我,有些讶异,“夜深了,你怎么还不歇息?” 我理了理鬓角,也不知怎地,就脱口而出,“王爷,您快走吧。” 朱棣一凝神,“怎么了?” “有人跟着咱们呢。咱们想个法子将他们甩开吧。” 朱棣长呼一口气,“有人找你了?” “是啊,胡野生,就是上次咱们放掉的那个人,他告诉我一路都有人跟着我们,只要挑出王爷半点不是,就要发作。”我勉强一笑。 朱棣目光流转,“想来他们在鸡蛋里也挑不出骨头,让他们跟着就是,我早就知道这一路不太平。” 我想了想,嫌恶的说道,“可是我烦得很,真是不喜欢。我想了个主意,能够快速的甩掉这些人。” 朱棣宠溺一笑,“既是你不喜欢,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主意?” 我凑近朱棣耳边,低低的说了一通,朱棣听完,将眉头一皱,“这怎么行?!就让他们跟着吧,也不能把咱们怎么样,你就当看不见吧了。” 我抓住朱棣一片衣角,晃荡着身子扯了扯,撅着嘴低声道,“王爷~~赫连乃是锦衣卫出身,干惯了跟踪别人的事,现在被别人跟着,浑身的不自在,您就瞧瞧我的本事,看我怎么把他们耍的团团转就是。” 朱棣像是见到什么奇事一样,眼神里漾出难言的笑意,“真是太阳打西边升起来了,难得见你这样娇憨。” 我越发痴态毕露,“咱们现在早早的摆脱了他们,争取快些回北平把后事交代了,就可以天空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我活了二十多年,没一日不是在旁人的安排下过日子,对那自由的生活也是向往已久,所以才会这样等不及。今后没了牵挂,只怕我就要脱去那一番沉闷的样子,日日像个小女子一般这样对着王爷撒娇撒痴,只盼王爷不要嫌弃才好。” 朱棣见我说得可怜,一时动情,将我揽入怀中,紧紧环住,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你真是这样想的?” “王爷前几日与我说了以后,一开始我也是诸多考量,现在想想,人生短短几十载,若是活着的时候,半点也不能自己为自己做主,活着还有什么味儿?”我第一次也伸出手,紧紧抱住朱棣的腰肢,将脸贴在他宽厚的胸口,“从此以后,咱们也效仿田间老农,深山猎户,只羡鸳鸯不羡仙罢。” 朱棣将我越发搂紧,“本王活了三十多年,竟到今天才明白这个道理,好一句只羡鸳鸯不羡仙。” 我实在舍不得这旖旎时光,却又不敢再与他缱绻,见他已经有些心驰神往,便道,“你若是真心待我,现在开始就听我的话,快收拾一匹马,赶紧走。七日后,我带着侍卫们一起,与你在济南府碰头。” 朱棣终究不是好骗的,他已经皱起眉头,“你今晚古怪得很。” 我笑道,“哪里是古怪,你在官场久了,没见过那些村野小夫小妻的日子,反而是女子说话更有分量,家里男人都是要听娘子的。你不过是刚开始,就要说我古怪,那以后还怎么浪迹天涯,难不成你要我跟着你吃苦就罢了,还要跟我摆王爷的谱?” 朱棣无语对答,我已经钻进了他的房间,将他的衣物全部收起,迅速的包进了一个包裹,往他身上一背,“快些吧,趁着天还没亮。我把那几个讨厌的东西甩开,咱们就能长相厮守。两情若是久长时,不在这朝朝暮暮。” 朱棣的表情迷糊的很,才牵了马,便清醒过来,“阿漪,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两人就算在一起,总也要有些小秘密呢!朱棣,你若是真的想与我赫连漪在一起,现在便要答应我这第一件事,先离开这里!” 朱棣见我说得郑重,也不再以王爷称呼他,终于放下戒备,“我知道你是有主张的女孩子,也知道你一身的本领,只是终究不免为你担心。不过你我既是准备结成秦晋之好,我需得听你的话才是,这是你对我的第一个要求,我当然要答应你。七日之后,济南府我等你。不见,不散。” 我握住朱棣的手,在唇边轻轻吻了吻,“不过七日,怎么倒像生离死别。快去吧!” 说着,我便把朱棣的马背一拍,他便随着马儿一起一溜烟的消失在夜幕之中。 我这才迅速回到朱棣的房间,帮他收拾包裹的时候,我特意留下了一件他寻常穿的衣裳塞在了被褥之中,此时翻出来立刻换在身上,又将头发束了起来,特意找店家寻了一顶带黑纱的斗笠戴上,这才唤醒随行的几个侍卫。这几个侍卫都是朱棣贴身的死士,各个都是心腹,值得信任的。我告诉他们朝中想要抓回朱棣,被朱棣识破,朱棣已然漏液离开,由我扮作朱棣的模样,带着他们换一条路线离开,引开那些跟来的人。 侍卫们全都立即领命。我们在天快亮的时候,十分高调的离开了这间客栈,临行之前,我特意赏了掌柜的一锭金子,并有意无意的说道,“听闻徐州西郊之外有山匪出没,倒要去好生看看,是什么样的山匪这样强悍,敢在离皇城这么近的地方作怪。” 掌柜的收了金子,喜不自胜,“呀呀呀,这块金子都够买下小店了!客官真是、真是、啧啧啧!” 我隔着黑纱,对他笑了笑,便带着几个侍卫往西郊赶去。 朱棣要北上,必须从北城出门,如果我没有算错,他现在早已经出了北城,至少在城外三十里处了。我再带着这几个侍卫将追捕的人引到西郊,至少又能让他跑二十里路,若是西郊的匪徒再出来搅和一下,只怕能耽误上几天的功夫,朱棣便尽可以安全回到北平了。 他想要的那种生活,我也想要,终究朱允炆不愿意给他,老天爷也不愿意给他。他生来便是要做一番不同于人的事业的。 到达西郊之时,天不过刚刚亮了没有多久,郊外有些挑着樱桃赶进城里叫卖的老农正在赶路,我们索性停下,从老农那里买了些樱桃,正拿山涧的溪水清洗着,已经闻得身后有马蹄之声,听那声音,绝不止三五匹。 那几个侍卫都是身经百战之人,早已判断出来人身份,与我对视一眼,我们都迅速踏上马背,故意停留一下,让追来的人看见我们,才开始狂奔。 前方便是几座连绵的山脉,山穷水恶,想来就是山匪聚集之地。此时我们也顾不得许多,勒着马便往山林里钻了进去。 身后的人已经高声呼了起来,“燕王听令,我们乃是锦衣卫!奉皇上之命前来带王爷回京!皇上还有几件事要与王爷交代!” 我嘴角露出笑意,胡野生这孩子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他没有骗我。 我“吁”了一声,将马儿停下,转过身来,对着后面几十丈外的锦衣卫斜睨,悄悄对身边一个侍卫说道,“你问他们,皇上有什么急事要交代,这么紧急的跟了上去?” 侍卫依言传话,那锦衣卫一时也料不得我乃是个假冒的燕王,便答道,“皇上的旨意,我们哪里猜得到,王爷您跟我们回去不就知道了。” 我又要侍卫说道,“既是皇上下旨,自然要回去。只是此间山贼奇多,百姓不得安生,咱们身为朝廷中流砥柱,不知道便罢了,既是知道了,便不能坐视不理,先剿了匪再回京城不迟,也算给朝廷办件好事,就当送给皇上的礼物。” 说完,我们就立刻扬鞭继续往山中挺进。那锦衣卫听我们这么说,也是没有办法,正想唤我们回去,我们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远,为了不跟丢我们,他们也只得跟了进来。 这山头看着不大,可是树木繁茂,进来之后便像迷宫一样,很快就没有了方向。好在我们人多,马儿也留下痕迹,后面的锦衣卫才得以紧紧地跟着我们,不得失落。 越往里,树木越密,山体也陡峭起来,连马也不能骑了,我们只得下马来步行。我们只为了尽可能的拖着这些锦衣卫,好让朱棣逃得远一些,所以也不管什么地方,便往里钻,正没走多久,忽听一人嗷嗷叫了一声,待朝他一看,只见他的靴子被地底冒上来的一根尖针刺穿,直穿过脚背,一瞬间便血肉模糊。另一个人正想过去拉他营救,还没贴近他,已经踏空一片落叶,掉入一个深坑。 “不好,有埋伏!” 另一个侍卫的话音还没落下,顶上已有一个满是钉刺的横梁拦腰朝我们倒过来。 第191章.11.红衣女子 我心知中了埋伏,却也无暇去管是谁下的埋伏,只得呼一声,“小心!”随行的侍卫也是身手了得动若脱兔,不待我提醒完已经跃起,将那衡量掀起往后砸去,我也上前去帮忙,忽从天上落下一张大网,将我们一行十来个人全部罩了进去!不过眨眼的功夫,我们已经被这张天罗地网兜到空中,挂在一棵高树上,足足离地面有十多丈高。望下去只觉胆战心惊,再加上大网将我们篓得七摇八晃,我连忙将腰中短刀掏出,正准备割开网,耳畔却传来一个绝望的声音,“赫连小姐,算了,割不开的,这网是用金丝扭着冰蚕丝织成的,刀枪不入,我已经割过了,根本割不开。” 我听了他的话,却还是亲自割了两下,果然那网毫发无伤,我心里不由得有些着急。我只是想着给朱棣争取些时间,要是自己身陷囹圄,以朱棣的性子,绝对要回来救我,那这一切就都白做了。 “难不成是锦衣卫那些个小子在此设下埋伏等着咱们的?”侍卫有些丧气的问道。 “不可能,我们往这里来,连我自己也没有料到的,他们跟过来,恐怕也落不得什么好去。”我皱眉答道,到处瞅着,想找个出口,再这样吊着,真像个猪八戒了。 正踩着网眼向上爬去的时候,突觉网往下剧烈的下坠,我心里大惊,若是这样掉到地上,只怕我们这些人一个个全要摔死!就在离地面不过三四寸的地方骤然停住。 惊魂笃定之际,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肤白胜脂,脖间挂着一串大小均匀乌黑透亮的黑珍珠,穿着一身赤色长衫,更衬得皮肤犹如一块油膏,若不考量她为何这时候出现在山窝里,看她的样子,绝对是个大家闺秀的模样。 她手上牵着一根长绳,略略蹙着眉头,打量着我们所有人,看到我的时候“咦”了一声,“还有一个女人。” 我没料到她眼尖如炬,猜我们这落网只怕与她有脱不开的关系,便道,“不知这陷阱可是姑娘设下?我们乃是过路的商人吗,不小心闯进陷阱,还请姑娘高抬贵手,放了我们。” 那女子冷笑两声,“你们上上下下哪里有商人的味道?我瞧着都是官吧!” 朱棣的这几个侍卫在营中呆的时间颇长,自然有兵的味道,这女子能一眼看出我是女儿身,只怕他们的身份也是难逃她的法眼,只是她说到官的时候那种不屑的眼神,倒让我有些害怕,好似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哪里能有那么多官兵,不瞒姑娘说吧,我们几个就是被官兵追到这里来的。”既然她讨厌官兵,那我就迂回政策,敌人的敌人保不准就是朋友了。 那女孩儿听了这一句,脸色果然缓和了些,“官兵追你们干什么?” 这番对话还没有完成,已经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听着已经近在咫尺了,回首一看,果然便是追我们来的锦衣卫和御前侍卫。没想到他们还有些本事,片刻间便追了过来。 红衣女子看到他们,面露不屑,又对我说道,“看来你没骗我。” 那些追来的人,其中一个头头看到眼前的画面,有些发怔,看到我们几个都在网中,皱眉问道,“燕王呢?” “什么燕王?”红衣女子上前问道。 我连忙也跟着问道,“什么燕王?你们为何一直这么跟着我们?” 那头头也有些发怔,“你明明穿着燕王的衣服……” “好啰嗦!什么燕王雀王的,你们这些兵竟敢擅闯我马头峰!不要命了!”那女子也容不得来人解释,柳眉倒竖,将手上的长绳一抖,便又有一张大网往追来的锦衣卫们头顶罩上去。原来她手上的绳子乃是控制这一片树林中的陷阱的。 第79节 追来的人足有四五十人,良莠不齐,也有身手好人机灵的,也有较为蠢笨的一个不小心便落入网中的,红衣女子这一下子倒一下子收了他们一半人。剩下的二十来号人见到这么厉害的东西,立刻警觉起来,一个个凝神拔出绣春刀,时刻准备着对付眼前的女子。这红衣女子双足轻点,已经就着手上绳子的力道跃到空中,在这一片林子中,踏着树枝左右飘荡起来,犹如背上生了翅膀一样轻盈,看得我们所有人都眼花缭乱,目瞪口呆,不过四五个回合,对方又有一半人被网了进去。想来这一片林子至少有几十张大网。 不过对方来的几十人,总有几个有些真材实料的,剩下的六个人左右合作,红衣女子竟一直没有将他们诱入陷阱,直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这女子也有些着急起来,那头头瞧出机关的所在便是女子手上的绳子,与身边几个人迅速耳语一番,便前后左右朝着红衣女子夹击起来。 这女子身手即好,陷阱又玄妙,但是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对方剩下的六个人个个都是高手,又瞧出了破绽,只守不攻,只退不进,绝不往女子引诱的方向前去,竟一点点的把红衣女子逼到了一个没有机关的角落去了。 她见自己的西洋镜被拆穿,果断的将手上的绳子往树上一抛,从腰间抽出一条玄黑的软鞭,迅速的挥舞起来。一时间红衣飞舞,黑鞭缠绕,锦衣卫衣着也是艳丽无方,七个人斗在一起,竟是让人看得赏心悦目。 我趁着这机会,便开始想怎么钻空逃脱,无奈这金丝网和那女子一般神秘,怎么也破不开,且有越收越紧之势,一时间我也不敢再妄动,只得继续观战,心里忐忑不安,锦衣卫对我们势在必得,肯定要审问朱棣的下落,红衣女子更是神出鬼没不知来头,落到哪一个手里都没有好下场。 就在眨眼之间,那六个人竟形成锦衣卫天罡大阵,将女子死死困住,眼看那女子就要被制服,她却突然收回一只素手,捏住下嘴唇,对着空中一声长啸。锦衣卫大惊,这女子显然是在呼救,一个女子尚且这样厉害,再来了援救,只怕就再也出不去了。他们迅速收阵,片刻间便把红衣女子制服。其中一个锦衣卫抽开身来将红衣女子绕在树上的绳子拿了下来,将网着他们同伴的网全部松开,把人全都放了出来,又把我们这一网中的人全部用锦衣卫专用的铁链锁起来才放出来,两三人看押着一个俘虏往外迅速退出。 那红衣女子被抓之后表情依旧桀骜,冷笑道,“你们就是带着我躲进皇宫,也有人来救我。” 锦衣卫知道这不是跟她打口水战的时候,也不理会她这狂言妄语,只加快了脚步,不到半盏茶功夫,我们已经出了树林。林边都是他们带来的马匹,将我们的眼睛蒙住之后,便用马匹将我们全部带到了最近的徐州府的地牢全部看押起来。 因我和红衣女子都是女子,便被关在同一间牢房里,朱棣的其他几个侍卫被关在另一间。红衣女子对我十分不屑,自进牢房也是一言不发。我心中焦虑,也是懒得理她。侍卫们一个个被提出去审问,每个被送回来的时候都是体无完肤,像一滩泥般扔回牢房。 我送走朱棣的时候,并没有和任何一个人说朱棣的去向,就是担心有人会经不住锦衣卫的大刑,会泄露了他的行踪。此时看来,这些侍卫都十分忠诚,要不然也不会这样受打击。 直到天快亮,最后一个侍卫被拉出去。红衣女子终于忍不住好奇,对我淡淡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这些狗官要抓你们?” “你又是什么人?”我不客气的问道。 不料红衣女子忽然莞尔一笑,这女子有一种神妙的气质,板着脸的时候好似广寒仙子,冷漠不可触,笑起来又像领家小妹,活泼娇俏。她上下打量我一番,“你是个女子,谅也不是做官的料,要不也不会被这些兵抓来了。既是这样,我就告诉你吧,我是马头峰的大当家,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山贼。” 我本来满心愁绪,听红衣女子这么一说,倒为之一振,早知她不是寻常女子,谁想到竟是个山贼?!人们想象中的山贼都是虬髯满面的臭男人,与这美貌的女子简直联系不到一起去。“你就是这一片的山贼首领?” 红衣女子点点头,“为表公平,我已经先告诉你了,你可以告诉我你是什么人了吧。” 我心中恼她的很,若没有她,此时说不定我们已经摆脱了锦衣卫的追捕,过几天我就真的能和朱棣会和了,所以就对她没好气道,“你可看错了人,我也是对付你的官兵!” 红衣女子眉头一蹙,并没有与我争论,却道,“啊?你也是兵,他们也是兵,为何要互相残杀?” 第192章.12.救援 我朝她望了一眼,只觉得这女子虽然是一等一的高手,样貌也是艳冠群芳,只是脑子好像有些不够用,话语间冒着傻气,看样子也不像是装的,便说道,“官也会捉官,就像你们做山贼的有时候为了争山头也会打架一样。” 红衣女子哦了一声,复又坐回去默不作声,好像在思索我的话一般。 我悄悄审视她几眼,心中满是疑问,这女子的本领能顶的上一般男子十个百个,对官兵嫉恶如仇,可是对于人情世故似乎又一窍不通,实在奇怪得很。不一会儿,最后一个被拉出去的侍卫被送了回来,可是我一看他,就心里凉了半截。 他并没有被送回那个大牢房,而是进了一个独立的牢房,也不像其他几个人满身伤痕,他好好地回来了。而且他的眼神躲闪至极,不愿与我们对视,好似做了什么亏心事了一般。我暗道不好,这孩子一定是招供了什么,要不然是不会这样毫发无伤的回来的。 果不其然,那狱吏将他关好之后便对着我说道,“出去吧。” 红衣女子朝我看了两眼,漠不关心道,“你当个官儿有什么用,他们还是要打你。” 我无奈,跟着狱吏往外走去,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新晋的锦衣卫指挥使宋忠,他端坐在上,身边站着几个手下,其中一个躲躲闪闪的看着我,我一看,是胡野生。他看我的眼神中满是同情,又带着无奈,好像在跟我说他无能为力一样。 我微微一笑,拱手道,“什么样的大案竟把宋指挥使招来了?” 宋忠对我客气一笑,“你可别对我行礼,方才有人招了,说王爷十分信重你呢,既是如此,我不得不亲自来问问你了。” “既然有人招了,指挥使也该知道,咱们算是同僚了,您那些刑具,用在我身上,可能没有用。” 宋忠微微变色,又阴险的笑道,“咱们可不止是同僚那么简单,赫连姑娘和燕王爷的关系也不一般啊。” 我愣了愣,“宋大人什么意思?” 宋忠得意道,“皇上下令,喊王爷回京商榷几件事,不料我们脚程太慢,没有追到王爷,倒是追到了姑娘,姑娘在,不怕王爷不会回来呢。我们请姑娘在这里好好的呆着,等王爷来接姑娘。” 我低头,两只手不断地绞着衣角,只顾皱眉,并不搭理宋忠,他接着说道,“姑娘还是好生听话些,要不然王爷和马头峰匪徒朱颜血勾结的事,要是让皇上知道了,追究下来又是一场风波。” “什么朱颜血?”我不解问道。 宋忠一脸谄媚,“姑娘不必跟我装傻了,那女贼跟你关在一间牢房里呢,听狱吏说你们相谈甚欢,更有白天这朱颜血助你们大破我锦衣卫天罡大阵的事,你以为还是你装傻就能逃脱得掉的吗?” 我愣住,朱颜血,原来那红衣女子叫做朱颜血,倒是人如其名,偏生她又爱穿红衣裳。宋忠见我发呆,以为我不愿搭理他,也不和我敷衍了,他已经从其中一个侍卫口中问出了我的身份,便也不愿再对我用刑,直接叫人将我送回牢房。 待狱吏离开,朱颜血对着我冷笑两声,“你不像是会被打两下便招供的人,怎么他们倒不打你?” “朱姑娘自己也有大麻烦,且不必冷嘲热讽了。”和她多说无益,我便直接讽刺她道。她大吃一惊,瞪圆了杏眼,“你……你怎么知道我姓朱?” 看她又变成了这副不谙世事的模样,又有些不忍心起来,“你好好地怎么做上了山贼?” 朱颜血略略考虑了一下,答道,“瞧你的样子也不像是那些官兵的狗腿子,我便告诉你吧。我不是做上了山贼,我是生下来就是山贼,我爹爹是山贼,我爷爷也是山贼,我太爷爷太太爷爷都是山贼,我娘我奶奶我太奶奶我太太奶奶都是抢来做压寨夫人的。只是到了我爹爹这一代,他寻常的漂亮姑娘,好好地非要抢个大家闺秀回去做夫人,也就是我娘了。” 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么说,你们山寨里的女人都是抢进去的?” “可不是?就只我一个是生在山寨里的。” “那你娘亲奶奶太奶奶什么的不知道往回逃?”这朱颜血长着一张高贵冷艳的脸,一说话就露气,跟个小姑娘似的,见她说话好笑得很,我不禁好奇起来. “逃啊,当然逃啦。奶奶辈儿的都逃好多趟啦,不过马头峰地势险要,一个小脚女人怎么可能逃得出去?都是一遍遍的被抓回去了。爹爹说,女人只要一生孩子就老实啦,再也不想着逃啦。”朱颜血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她笑起来当真好看,连我是个女人,也不禁多看几眼。 “奶奶辈儿的都逃,那你娘呢?” “我娘啊,还真是奇怪。我爹说他是去庙里玩儿的时候遇见我娘的,当时我娘带着好些个丫鬟嬷嬷的,排场既大,很快就吸引了爹爹的注意,谁曾想我娘又是个美人儿,我爹一眼就相中她了,当天半夜就翻进我娘的闺房把她抢回了山头,不过三天就强押着我娘拜堂成了亲。没想到我娘和奶奶们不一样,没有要死要活的,只跟我爹爹说,既然把她抢回来讨进门了,她就认命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山贼只好做个山贼婆娘,只一件,以后不许爹爹去抢穷人。 爹爹没曾想新婚夫人这样通情达理,自然说什么应什么,我娘居然就安安生生的跟着爹爹做起了山贼婆娘来了。两人感情还算不错,爹爹再也没有纳妾,是以只得我一个丫头。而他也确实听了娘的话,从此没有再抢过穷人,时不时的还要劫富济贫一下。直待到我上了五六岁,娘突然开始不开心起来,日日以泪洗面,爹爹问她怎么了,娘说想自己的父母亲了,也就是我的外公外婆。爹爹这些年和娘在一起,也学得了一些人伦常理,便跟娘说,不如下山看看老丈人,就算他们不满意这门婚事,总也知道女儿好好地活着。于是两人便带了些礼物,抱着我,和一帮子兄弟一起下山了。谁料到官兵就埋伏在山下,这一下便把爹娘围堵起来,兄弟们全军覆没除外,我娘也被官兵杀死了,只有我爹爹抱着我一路逃窜回了来。” 朱颜血说到这里,脸色慢慢黯淡下来,“所以我和爹爹都恨透了官兵!他们善恶不分,我娘那样的人,连山上的小兔子受伤了她都要带回寨子替它包扎,从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官兵们不分青红皂白便杀了她。” 我不料这居然是个悲伤的故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不咸不淡的安慰道,“你别难过。” 朱颜血对我嫣然一笑,“我不难过,那时候我太小,已经记不得了。这些年,爹爹因为娘亲的死,痛恨官兵不说,也有些害怕,所以禁止我下山,渐渐的我也不想下山啦,所以我从来没有下过山。” “这是你第一次下山?” “是啊。” “那你爹爹要担心死你了。” 朱颜血本已经黯淡下来的脸色变得更加黯淡,她垂下头,“我爹爹不会担心我啦。” “为什么?” “他也死啦。”朱颜血低声道。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她一开始说自己是山贼头子。她性格一面乖张桀骜不驯,一面却单纯不谙世事,原来是这个缘故。我也开始有些同情她了,便道,“会有人来救你吗?你是山贼头子,就算没有做坏事,他们也要砍了你的头杀鸡儆猴的,就像你娘当年不过下山看看爹娘便也被官兵杀害了一样。” “我给山里的兄弟留下了暗号,他们会来救我的。”朱颜血毫不在意的说道。 我看了看这大牢四周,不忍告诉她在山里她的兄弟尚有机会救她,到了这里只怕没有机会了。 朱颜血对我笑了笑,“他们对你都是恶狠狠地,你肯定干了什么他们害怕的事吧?”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好多事你不懂呢。” 朱颜血撅了撅嘴,“管它呢,只要你跟他们不是朋友就好。我看你的样子倒不讨厌,回头让兄弟们一起把你也救了,你也去马头峰跟我做山贼吧,比在这大牢里好多着呢。” 我哭笑不得,只得答应道,“好。” 朱颜血跟我说完话,便打着哈欠靠在墙角睡着了。我看着她,感慨万分。依旧牵挂朱棣到了哪里了。地牢里不见天光不分昼夜,也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一个戴着斗笠的人走到我的牢房前,我不知是何人,走上前去看,那人撩起自己斗笠上的黑纱,我一看便目瞪口呆,居然是朱棣! 第193章.13.失败 我这一下子犹如五雷轰顶,自己付出那么大心血,又对着朱棣撒了那么大的弥天大谎,最后他却没有离开,还直接撞到这大牢里来! “你怎么来了!”我几乎咬碎了银牙,才问出来。 朱棣阴沉着脸,低声道,“你就是为了这个把戏把我骗走?” “你为什么回来?”我一下子就撑不住流下泪来。朱棣略带无奈的看着我,“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走?” “我这个样子,就是为了让你离开。”说着说着,我的眼泪就忍不住滴落下来。 “傻!”朱棣叹气,将黑纱放下,“那个姓胡的小子放我进来的,我要走了,不能叫他耽着风险。我救你出去,就这两天。” 朱棣握住了我的手,在我手心按了按,好像传递了一些难以言明的力量。“你一个人在这里,皇上又派了这么多人抓你回去,你还不抓紧逃,管我做什么!” 朱棣微微笑了笑,不和我争辩,只道一句,“他们问你什么就如实回答,千万不要挨打。” 说话之间,外面已经有咳嗽声传来,我把手从朱棣的手心抽出,“快去吧!” 朱棣也不再流连,转身便往外出去。 朱颜血在我身后冷笑道,“哎呀,果真是大来头,顷刻间便有人来探望。” 我坐到角落,不与她说话,想着朱棣只身一人在此,自身尚且难保,哪里还有本事来救我?越想心中便是越焦,简直坐立难安。 正难过之间,朱颜血忽然将拇指与食指捏在唇边,又发出在山间一样的长啸,高亢而清亮,还带着声调,好似在与人对话,不过片刻便戛然而止。我惊讶至极,朝她望去,只见她正凝神侧耳听着什么,见她这样,我也细心往外听去,居然也听到了和她发出的类似的啸声。原来她是在和救兵对话! 她这样与外面的声音来来回回应了几次,便有狱吏前来喝骂,“你在干什么!不要命了吗?!” 朱颜血不屑一笑,转身不理他,狱吏也没有办法,只能又恐吓两句,“再敢瞎吹,就拖出去打死!” 直到他离开,朱颜血才又竖着耳朵朝外听着,外面的啸声已经越来越远,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朱颜血蹙了蹙眉,在眉心拧出一个漂亮的疙瘩,又撇了撇嘴,对我说道,“喂,我的兄弟们今晚来救我,你我既是同一间牢房,我就带着你一起出去吧!” 我一愣,哪里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不过如果我跟着朱颜血混出去了,那朱棣就不必再来犯险救我,想到此处,不由得朝朱颜血身边凑了凑,“你的兄弟们怎么救你?” “我哪里知道,他们只是确定我在不在这里罢了,不过他们出马,这小小的牢房能算得了什么。”朱颜血胸有成竹的说道,“都怪这些官兵的狗腿子,好好地在外面看着就是,管姑奶奶吹口哨做什么,我正想问问他们什么时辰来,带多少兄弟呢。” 马头峰的山贼虽说厉害,但是终究这是城内,他们也只能在城外的山上撒泼,真的来劫狱,胜算几成还是不一定的,我也不敢抱太大希望,便只和朱颜血有事没事的闲聊几句。直到了晚间,朱颜血摇着牢门大喊道,“人都哪儿去了!姑奶奶一天没吃没喝了!你们有牢房关人没有牢饭喂人吗?怎么连我们山头的牢房还不如啊?!” 自我们进这牢饭,确实一顿牢饭都没有送进来过,昨日我以为是刚刚关进来,必将仓促,所以没有给我们送吃的,可是今天一天相安无事,也没有送食物来,就有些蹊跷了。 朱颜血虽是山贼,可是从小也是养尊处优的,并没有吃过什么苦,一下子给她饿了两天,她便开始炸毛了。我拉住她,“坐下,他们不送饭便是不想送,你喊也没有用的。你的兄弟今晚不是来接你吗?你不要既没有喊来饭菜,还把自己的力气喊没了,晚上可出不去。” 朱颜血一听,大叹有理,“我怎么没有想到。” 到了子时,朱颜血的兄弟还没有来,宋忠却又亲自来了,这次,胡野生却没有来,我心感不妙,难道胡野生与我相识又相助于我,被宋忠发现了? 宋忠走到我面前,本就一脸横肉,再加上凶神恶煞,乍一下迎着烛光看过去,好似阎罗小鬼,恐怖至极。 “赫连漪!出来!”宋忠身边新换的一个小子对我喊道。 我回头朝朱颜血看了一眼,她依旧是一副万事无所谓的样子,可我却焦急得不得了,宋忠这时候把我喊出去,也不知所为何事,万一就在这个空档朱颜血的援兵来了,那我就会错失这越狱的机会了。 可是狱吏催的迅急,我也只能磨磨蹭蹭的跟着出去了。这地牢不远处便是一个衙门,宋忠将我带到衙门,自己坐到高高的官案前,我正不知怎么回事,两个膝盖窝子已经挨了两板子,立刻就跪到在地上。我抬眼对着宋忠不屑的看了一眼。他已经不像昨晚那样还端出一副好人架子,完全是小人得志便张狂的样子。 “大胆犯妇!还不给本官行礼!”宋忠皱眉喝道。 我丝毫不理会他,却朝更漏看去,已经子时三分了,也不知朱颜血有没有被救出去。 第80节 “你看什么呢!是不是等着人来救你?别做梦了,今儿我们已经翻出了你的旧案,洪武年间你做锦衣卫的时候就擅用私权贪赃枉法,如今就是燕王亲自来,你也出不得本官的手掌心!今晚便是你的死期!”宋忠有些歇斯底里的喝道,“你以为你和我的人私下联系便了不得了?不瞒你说,胡野生已经被我处死了!” 我一凛,心中一阵难过,我果然没有猜错,胡野生已经暴露了,只是没想到这宋忠这样心狠手辣,不分青红皂白,这样快就把胡野生处决了,听他的语气,看来是觉得我继续留在这里,不但不能做吊回朱棣的诱饵,还要生出其他的事端,不如先处理了事。 我微微闭上眼睛,想不到死期竟在今日。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在燕王府里这么久,燕王有什么不轨的行为,速速报来,本官可保你一条命。”宋忠终于说出了用意。 我对着他吐了一口口水,“呸!你也不看看前几任锦衣卫指挥使的下场!” 宋忠大怒,“给我张嘴!” 立即便有人上前来给了我一个耳光。我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听到不远处有喊闹声传来。又有人大喊,“山贼来啦!山贼来啦!” 宋忠一惊,“是不是牢房出事了?” 正有一个狱吏连滚带爬跑过来跪在地上大叫道,“宋大人!山贼在劫大牢!” 宋忠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身边的人说道,“把她蒙起来,去大牢救援!” 我的嘴里立刻便被一个布团子塞住,头上也被罩上一个黑袋子。有人把我扛起来,便开始狂奔。渐渐地我感觉到一阵热流扑面而来,就连人们的呼喊声也大了起来。我手上脚上本来就有镣铐,扛我的人把我放下来,又用身子把我浑身上下都绑了起来,扔在一个角落,这才离开。 我既看不到又不能说话,只能听着外面的动静。这一场打杀直持续了半夜,不时地有人来看看我,想来山贼强悍,官兵实力也不弱,两边打的厉害。天快亮的时候,终于有两个人重新又把我扛到了肩上,一边走一边说道,“好厉害的山贼!吓死老子了!咱们衙门里死了几十个兄弟,老子也差点就送了命!” “都怪宋大人,一个山匪,跑了就跑了嘛,把我们这些兄弟的命都不当回事,只叫我们上上上,自己却远远地躲着。” “那红衣服的女贼漂亮的紧,可惜做了贼婆!” “你说奇不奇怪,这山贼好像分了两派,一队就只管救那个红衣服女人,另外一队只管在火场里翻着什么,他们也不跟宋大人的人马干,搜了半天没搜到什么就跑了。” “……” 我心中咯噔一下,他们说的另一队人岂不是朱棣的人!没找到我,朱棣恐怕根本不可能离开的。 可是就听这两个人说话,我什么也判断不出来,便在他身上扭动起来,嘴里也不断地发出声音。扛我的人不耐烦道,“这也是个贼婆,害我们这么累!你扭什么扭!小心老子把你扔到护城河去淹死!” “……喂,可不敢,宋大人说要把她送到他跟前才算呢,咱们快些吧。宋大人失守了牢房,这会子脾气大着呢,小心捧在枪口上。” 这两人说着,便加快了脚步,匆匆的跑了起来。 待我头上的袋子被打开,已经又在了衙门之上,宋忠满脸疲态,显得有些狼狈,走到我面前,在我身上踢了一脚,怒道,“说,你跟那些山贼什么关系!” 我唔哝了两声,宋忠才叫人把我嘴里的布块抽了出来。 第194章.14.出牢 “燕王是不是和山贼也有勾结?!”宋忠大概是也参与进了打斗,原本梳理的一丝不苟的头发都落下两缕,飘在额前狼狈至极。 “什么山贼,谁是山贼?”我冷冷答道。 “别给本官装了!你跟朱颜血同一间牢房不说,就是被捕也是大大的脱不掉关系!”宋忠有些气急败坏。 “大人真会说笑,你的人莫名其妙把我拿回来这就不算了,拿我们的时候明明是见到你口中的山贼把我们一网打尽了,我还以为大人要为民除害,是来解救小女子的,谁知道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倒把我们也当做山贼。锦衣卫的水准如今怎么降到这个地步!” 宋忠听了我的话,气得吹胡子瞪眼,“本官本欲杀了你,可是看你伶牙俐齿的尖酸样子,杀死你简直是便宜你!本官要把你带回京城送到锦衣卫署里,让你尝尝锦衣卫七十二般刑罚!” “多谢多谢,一直对着别人用,从来也没有往自己身上招呼过,倒一直想试试。”我瞪他一眼,不屑道。 宋忠气得浑身发抖,让人又把我蒙了起来,当即便塞进一辆马车开始赶路去京城。这个宋忠乃是朱允炆为了重建锦衣卫署,急功近利找来的头目,朱元璋手上历任锦衣卫指挥使,纵使只是三品的官衔,却各个顶个一品大臣的本事,也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但这宋忠,就像官场上的一个暴发户,顶上了头衔,既没有真材实料,也没有真的权利,所以显得十分无能。 可是朱元璋死之前,几乎已经把能人异匠全部都杀尽了,只留下些草包和书呆子,朱元璋其实以为只要有哪些藩王叔叔们罩着,朱允炆的皇帝之路可以一帆风顺一路高歌,可是他机关算尽,没算到这些藩王就是朱允炆最大的敌人。朱允炆就拿着这些蠢货对峙诸多藩王,现在还可勉强支持,时间一长,就会力不从心。 可是不管怎么说,我如今落入了这蠢货的手里,他一日不把我弄死,我便是朱棣的拖累一日。再加上我对朱棣现在的情况一无所知,心里更加火烧火燎的急。 宋忠每天只吩咐人给我一点清水和一个馒头,所以我的体力特别差。到了京城锦衣卫署,他更是日日对我用刑,以折磨我为乐趣。用的都不是大刑,都是那些夹手指,戳银针的折磨人的小刑罚,甚至给我戴的枷锁都是向内锯齿的,只要有动作就会往手腕脚踝里扎,是以我的袖口和裤脚都是血淋淋的从未干过。不过十多天,我便被折磨得起不来身,每日只能躺在牢房角落里。 到大明来十余载,我一直都对生死抱着一种很坦然的态度,反正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生不能为这里做任何贡献,死也不会给这里带来悲伤,或许借着一死,我还能解脱灵魂,回到我的现代去,再也不受这风建社会的荼毒。 可是这两天我却忽然害怕起来,而且是非常的害怕! 我依旧不是怕死。我怕的是……我死在这里,只怕朱棣都不知道。朱颜血越狱那一天,他显然也派人去救我了,没有找到我,他是不是还在继续找我?还是他已经回到北平?我很想见他最后一面,其实要对他说什么话我还真不知道,我就是单纯的想看他一眼。他是我在这里唯一的牵挂了。 宋忠的折磨每日都在加剧,我开始意识到锦衣卫署的这些刑罚果然不简单,从前也碰到过很多烈性子的人不管怎么受刑也不吐露半个字眼,那时候只觉得是性倔,现在自己处在这个位置,才知道这要付出多大的耐力去忍! 我几乎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了,眼前甚至时不时的会看到朱棣的影子,他有时候拿着一把剑,有时候扬着一块手帕,有时候在帮我戴玉镯子。可是每次被痛苦侵袭得清醒的时候,他就会消失不见----所以我不是怕痛,我是怕他消失。 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死了,这一次因为身体太过难受,反而怎么也昏睡不过去,只感到刺骨的痛,也看不到幻境中的朱棣了。可是睁开眼的时候,眼前确实多了一个人影,我努力的朝他脸上看去,却不是朱棣。 “徐公子……”我有气无力的喊道。 徐辉祖并没有答话,只是命人将我的枷锁全部打开,又帮我的伤口全部清洗一遍,那药水撒上来先是刺痛一下,再就是清清凉凉的,十分舒服。 上药的时候还是很痛,我什么都抓不到,又不愿叫出声。只能咬着嘴唇忍住。一次次的痛晕过去,又一次次的清醒过来。最后一次清醒,我已经在一张温软的大床上,我以为是梦,可是一睁开眼睛便赶到周身上下的痛并未减轻。一个穿着绣服的丫头到床前将我扶起,喂了我一碗参汤,又喂了半碗香米粥,我居然有了力气,“这是哪里?” “徐府。”丫头轻轻一笑,“我去请老爷来,老爷说了,小姐您一醒来就去喊他呢。” “哪个徐府?” “这京城还有几个徐府?”丫头噗嗤笑了一声,转身便去了。 没一会儿,徐辉祖果然出现在我面前,他皱着眉头,看我的眼神都有些恍惚,“你怎么被锦衣卫抓去了?姐夫呢?” 我稍稍松下一口气,徐辉祖这样说,说明他和我被抓倒是没有什么关系,我刚刚还以为他也参与抓我了呢。“我也不知道啊,他们好好地就把我抓了起来,还说要杀我呢。”我努力绽放一个笑容,对徐辉祖道。 他叹了一口气,“你虚弱成这个样子,应该也不知道这些天发生了什么。” 原来朱允炆在朱棣来京这段时间,让锦衣卫指挥使宋忠,北平布政使张昺联合调查燕王府有无不轨行为,无奈是查了月余,一点收获也没有,朱允炆便召回了宋忠。此时他已经答应了朱棣的请辞,将其放回北平,不过朱棣没走之前,朱允炆手下的大臣便没有一个不劝朱允炆直接将其擒下的,此时放虎归山,那些大臣更是焦急,便和朱允炆说,趁着他还没有回到藩地,还有机会捉回,朱允炆思索再三,决定听取谏言,便有了后来胡野生跟我告密的事。 后来宋忠负责追回朱棣,我又让朱棣先离开,宋忠没堵截到朱棣,却把我抓住了,带回京城折磨多日之后,终究觉得这样把我私自关押不是事,便上报了朱允炆,说我乃是朱棣的爱妾,朱允炆听了这话,果不其然决定用我诱朱棣回来,让宋忠继续看押我。而这件事被徐辉祖知道了,他念着与我的情分,向朱允炆主动请缨,说是愿意将我带回府内看押。朱允炆大约也觉得我若是在宋忠手里被弄死了,也就失去了筹码,便答应了徐辉祖的要求。 知道了这段原因,我反而弓起身子,对徐辉祖道,“多谢……” 徐辉祖皱眉,半晌才道,“姐夫为什么信不过皇上?皇上让他回京,他便回京就是,又不会把他怎么样。再说了,君要臣死,臣尚且不得不死。难怪皇上生了这么大的气。” 我有些发愣,徐辉祖自幼在京中成长,他与自己的亲姐夫不和,但是与朱允炆倒是交情尚可,难怪他现在这般维护朱允炆。 我决意不与他争辩,便推身体支撑不住,复又躺了下来。 就在此时,忽有一个女声伴着孩童的声音传来,我拿眼角扫了一眼,便头皮发麻起来----徐夫人九娘带着两个孩子走了进来。九娘虽然带着笑,但是笑得却有些僵硬,“赫连小姐,你好呀。这番吃了不少苦头吧?多亏我们辉祖将你力保回来呢。” 我只得勉强道,“多谢徐夫人。” 九娘笑了笑,漫不经心的对徐辉祖道,“以前我不知道,现在才知道赫连小姐原来是姐夫的爱妾,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呢。赫连小姐在京受了这样大的委屈,一定非常想家,我已经修书到北平,请姐夫来接赫连小姐了呢。” “什么!谁叫你写信的?!”徐辉祖听完九娘的话大吃一惊,对着九娘便喝问道。 九娘不满的扫了徐辉祖一眼,“赫连小姐是亲戚,来家里我们自是欢迎至极,只是她带着伤啊,总也要通知一下燕王府的。” 徐辉祖满脸不快,碍着两个小孩子在跟前,也不好和他们的娘发脾气,便不耐烦道,“你带孩子们去园子里逛逛吧,我有话和赫连说。” 九娘愣了愣,看了看我,终于还是选择出去了。 九娘一走,我却忍不住泪流满面,对徐辉祖说道,“你们当真要置王爷于死地吗?好歹也是亲戚啊!” “咳咳,你别这么说,我也不知道九娘这么鲁莽。姐夫就是再来,也不会怎么样的,再说他也不一定就会来。“徐辉祖垂着眉道。 ”王爷重情重义,会不会来你很清楚。来了有什么后果你也清楚。“说完这句话,我转身朝里,不愿再和徐辉祖说一句话。 第195章.15.疯癫 徐辉祖在我身后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离开了。我在徐府修养了将近半月,能下床走路之时,便想出去走走,没想到走到门口就发现门窗紧闭,全部都被锁得紧紧的。一时悲愤不已,我是徐辉祖救出来的,虽然他已然与我阵营不同,但是我也绝不会恩将仇报的出逃,这样会给他徐府上下带来什么,我比谁都清楚。谁想到他竟然这样信不过我,先下手为强,已经把门窗封死了。 我心灰意冷,回到床边坐下。不断地绕着两只手,想着出路,却什么也想不出来,一气之下,只能趴到床上用被子捂住了头,用手锤着床板。 又这样过了两天,每天除了有人送饭,我便一直都是呆在这门窗紧闭的屋子里,除了条件好些,跟坐牢无异。第三天上,门忽然被打开,不是往常那样打开一个缝进来个人便又关上,而是全部打开,阳光些刺眼,我干脆用手遮住眼睛朝外看着,只见随后进来了两个侍卫,我猜不出发生了什么,便起身站着。 平时伺候我的丫头此时也跟了进来,笑着说道,“赫连小姐,老爷吩咐,您可以走了。这几位官爷护送你出城呢。” 我惊住,“出城?”那两个侍卫答道,“是,出城。” 说着,便一左一右的将我夹在正中,我摸不着头脑,便又对着丫头问道,“你老爷亲口说的?” “是的,老爷叫赫连小姐尽管跟着两位官爷走,此行北上,送你去北平呢。”丫头脸上笑容真诚,我越发的不懂了,已经被那两个侍卫夹着带了出去。 这两人果然只将我送出城外,便道,“小姐,您自己去北平吧,徐大人只吩咐我们把你送到这里。”说着便留给我些银两回去了。 我站在城门外发愣,这是朱允炆私应允的,还是徐辉祖私自放了我?难道我错怪徐辉祖了? 正思索之际,忽有一人唤我,“赫连!” 我抬头一看,只见马三保骑着一匹马已经到了面前!“上来!”他对我呼一声,已经向我伸出一只手,我搭着他的手,一下子便上到马背上,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马三保已经说道,“别问,等会告诉你原委。” 我只得忍着一肚子的不明白,随着马三保一路狂奔,直奔了大半天,马儿累得跑不动了,才在一个驿站停下。马三保在驿站叫了两碗牛肉臊子面,推一碗到我面前,“快吃,吃完把马喂一下,咱们还得快走。” “三保,这是怎么回事?” 三保笑了笑,“把面吃了咱们边走边说。” 喂马的时候,三保告诉我,徐州府大牢大火那天,朱棣也正好带着神机营的人赶去了,彼时马头峰的山匪已经在大牢四周全部点起了大火,两方面互相不知道对方是谁,互相还打了一架,后来宋忠带着人去了,两方面发现对方都是来劫狱的,便联合起来一起和宋忠打了起来。慌乱之中神机营的人把已经在牢中熏晕了的朱颜血给扛走了。搬回去一看,竟然不是我,把她弄醒了以后,问出了我已经被人带走,朱棣立即便着人去调查我的下落,待调查出来以后,却发现我已经被送到了京城,知道大势已去,便只能先也赶回了京城,一到京城便接到了九娘的信,焦急之余,便派出了三保到京城来救我。 我听着马三保这轻描淡写的描述,皱眉道,“你就这么跟徐辉祖要出了我?” 马三保尴尬一笑,“这个你回去问王爷便是。” 我越想越不对劲,朱允炆本就已经下了狠心要捉朱棣了,不管我是不是强有力的筹码,总不可能这么便宜就把我放了的。可是看马三保的样子,应该是不打算告诉我的了,我也只得闭口不言,催着他一起上路,赶紧回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三保平日里都十分善谈,尤其喜欢和我说话的,这一路也不知是不是赶路赶得太急,并没有与我说太多话,一路猛赶,不过七日便赶到了北平,到了燕王府,不知为何,总觉得到了门口的气愤有些怪怪的,原本门口有好些守卫,现在不过只剩一个佝偻的老头儿。就连徐云华原本摆在门口施舍给穷人们喝水的大缸也是干得底朝天儿了。 马三保脸上也有些讶色,进去之后,我因为避嫌,并没有去上房找朱棣,而是想着先去朱棣的书房呆着,等三保去看看怎么回事回来跟我说。没想到一到书房,便见到徐云华坐在朱棣原来总是坐着的位置,满脸凶恶的看着我。 我吓得一跳,连忙跪下行礼,“王妃娘娘万福。” 徐云华抓起案上一块砚台朝我额上掷来,碰在额角一阵剧痛,我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有两道长长的血线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此时马三保也赶了过来,见此情景,惊呼起来,“王妃,何苦动这样大的气?!”说着,已经用手将我的伤口捂了起来。 徐云华还没开口,两行眼泪已经掉了下来,“带着这个败家的东西回来做甚!整个燕王府都叫她毁了!这样的煞星,我燕王府容不下!” 我靠在三保的腿上,头晕目眩,也张不开口询问,三保已经谄笑着问道,“王妃就是说这样的话,也要有个缘故啊。不能平白无故的给赫连小姐安上这么大的罪名。” 徐云华站起身来,指着马三保道,“我知道,你与你王爷是穿一条裤子的人,你们背着我把我三个孩子送去京城就为了换回这个狐狸精。现在她回来了,我的孩子们却全都押在京城成了人质,你们是要燕王府绝后啊!” 我头皮一麻,扯了扯马三保的衣角,“什么?!真的吗?” 三保沉下脸色,良久才道,“嗯。” 方才被徐云华这一莫名其妙砸破了头,我虽顾着面子没有与她闹,心里却着实恼火,这下子却瘫了下来,朱棣竟是拿三个世子送去京城换回的我!徐云华怎么能不着急?朱棣何以糊涂到这个地步!我对着马三保道,“王爷这不是救我,竟是在把我往死路里逼了。” 第81节 “我劝你趁早少再在我面前做出这样深明大义楚楚可怜的模样了!何止是我三个孩子葬送在你手里,王爷也……”徐云华说到这里,又是泪如雨下,竟一句话也说不下去,拂袖而去了。 只剩下我和三保面面相觑,我也忍不住落泪,“你怎么不告诉我这个缘由?” “告不告诉你都没有用,我能见到你的时候,三个世子都已经交到徐舅爷手里了。”三保有些丧气道,“可是王妃好像说王爷也出了什么事,咱们别在这里再闹了,去看看王爷到底怎么了。” 我站起身来,拿一块帕子捂着额头,跟着马三保便往外走出来,不过两步,便看到宝儿迎面匆匆而来,宝儿见到三保,也是泪光涟涟,“三保哥,你怎么才回来?赫连小姐,您也回来了?” 三保也顾不得避嫌,捉住宝儿的手,焦急的问道,“宝儿,你快告诉我,王爷究竟怎么了?” 宝儿捂着脸,一转身往前走去,“我……我说不出来,你们跟我一起去看王爷吧!” 听她这么说,我和三保都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没一会儿便到了府中的一座佛堂之中,只见蒲团上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浑身裹着厚厚的棉被,在那里叽里咕噜的说着话,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还没有进去,正准备跨门槛,听到那声音,便一下子腿软起来,若不是三保和宝儿一左一右的拉着我,我就要摔倒在地!这声音明明是朱棣的声音,就连那背影,也是一眼便看出来就是朱棣。 可是现在乃是三伏天,外头蝉鸣日照,人们恨不得脱得只剩一层纱,朱棣为何却包着这样厚的棉被?我走到他的正面去,只见他满脸脏污,嘴里还叼着一根稻草,虽然满头大汗,却还瑟瑟发抖的喊着,“冷……冷……好冷呀……”说着,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跪到他面前,扶住他的双肩,颤着声音问道,“王爷……您怎么了,您认得我吗?” 朱棣眼神里有一瞬间的清明,扫在我的额头上,伸手抚了上去,我开心的快要哭出来,以为他认出了我,没想到他抹了一把,将血水沾在手上,放到嘴里一点点的都舔了,舔完才对我呵呵一笑,“嘿嘿,好吃!” 若说方才听说朱棣是拿着三个孩子去换回我的时候我差点昏倒,那我现在是恨不得立刻死去,眼前的人怎么会是朱棣! 我回头朝三保和宝儿看了一眼,满是求助,多么希望他们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幻觉,或者告诉我这个疯汉不是朱棣,我们认错人了,可是我这一回头看到的却是宝儿不断地抹着眼泪,三保呆愣在门口,靠着门棱,惊吓程度完全不亚于我。、 我瞬间便绝望了。 第196章.16.蹊跷 “宝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拉住宝儿的手,无力的问道。 宝儿擦干眼泪抽抽噎噎的说道,“王爷自从派了三保哥将世子们送去京城交换赫连小姐以后,便焦虑不堪,再加上王妃又一直在王爷面前哭,说王爷不该为了一个女人,连自己三个孩子都不顾,王爷更加焦躁,连续几天没有回府,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回来后便成了这个样子。” “王爷回来几天了?”我看了朱棣一眼,他明显瘦削了许多,眼窝都有些陷了进去,心中疼痛不已,只能握住了他的手----他一直还想舔自己手上残留的那点血迹,仿佛那是天下最美味的佳肴一般。 “十多天了,一开始王妃还以为王爷是受了什么刺激,几天便好了,便把他拉回上房关着,不想王爷在房中将花瓶茶杯桌椅全部都砸烂了,就连床褥都用剪刀一刀刀的剪了,最后裹了一床被子便闯了出来,满园子乱窜,还跑到外头大街上睡了两宿,王妃亲自带着人去拉他回来,没想到他使了蛮劲儿,就是不回来,王妃怕逼得紧了,他现在心里糊涂,会伤到自己,只能派了两个侍卫跟在他身后远远地照看着。这不,王妃这十多日也是茶水不进,瘦了几大圈,快把眼睛都哭瞎了。”宝儿对我和三保说着,“赫连小姐,你主意多,又认得江湖上的人物,能不能替王爷找几个大夫瞧瞧,看看能不能治?王妃几乎把全北平的大夫全都喊来了,王爷不是不让看,就是对着人家吐口水,好容易有两个搭到了王爷的脉,都说是急火攻心,得了失心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也有可能再也恢复不了,一辈子就这么疯疯癫癫的过着了。” 我不忍再听,对宝儿道,“三保心里也不痛快,你先带他去歇息一下,王爷这里交给我吧。” 宝儿点点头,去扶住三保,忽回头对我道,“小姐,越龙城现在在城外带领着神机营所有的士兵。” 我愣了一下,“现在也正是用他的时候。” 宝儿不再多言,便和三保一起出去了。 当下,便只剩我和朱棣两人,我握起他的脸,大概是由于这些天到处流浪,他的脸上手上有很多细小的伤痕,也不知道是自己碰的,还是被人暗地里欺负的。我心疼的眼泪直流,将他身上的棉被扯开,低声说道,“现在是夏天,不能裹棉被的。” 朱棣看了我一眼,乖乖的将棉被松了开来,他身上的衣服就更不堪入目了,不止破破烂烂,还脏得不堪,我牵起他,“我带你去洗洗,好不好……朱棣?” 朱棣愣了一下,嘿嘿笑了一声,跟着我一起往外面走去。刚到门口,便见到徐云华站在门口,怒目瞪着我,我连忙放开了朱棣的手,也不敢说话,良久,徐云华才说道,“他既然愿意听你的话,你就去把他身上洗洗吧……”说着已经哽咽,我连忙道,“王妃,对不起……” “王爷已经这样了,还说什么对不起!”徐云华忍住泪道,“我等会儿派人把他的衣服送给你。”说着,她便转身离开了,那背影既萧条又伤心,叫我好生难过。再一看朱棣,却依旧是痴痴傻傻的模样,两眼放空,对什么东西都视若无物。 将他带到书房后面的房间,唤人送了木桶,倒满水以后,对他说道,“你自己把衣服脱掉吧。”朱棣眼中一片浑浊,呆站在水边,一动不动。我只得红着脸上前,将他的衣服解开,一件件的脱掉了。脱到裤子的时候,我实在不好意思,便直接将他推到水中,让他泡了起来,许是身上生了虱子,乍一进水里,他也感到舒适,便没有再闹腾,我拿了一把梳子,将他满头乱发打湿,一点点的洗干净又梳开,最后用一根带子束了起来,又将他脸上的泥污擦洗干净。 洗到胸前的时候,只觉得那坚强的胸膛依旧没有改变,怎么眼前的人变成了这个样子呢?我将湿帕子盖在他的脸上,伸出一只手放在他胸前,柔声道,“你是装的,对不对?你不可能疯掉的。” 朱棣没有说话,将头仰在水桶沿上,两手也不再扑腾水花,也搭在沿上,任由我帮他擦洗。我心中一阵灵动,将他面上帕子拿开,却见他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 我只好忍着失落,将他喊醒哄出水来,帮他擦干身子,将上衣换了。无奈,他穿着脏兮兮的湿裤子,叫他自己换,他又怎么也听不懂,我一咬牙,便蹲下身子,将他裤子拉了下来,帮他换上了新的裤子,拾掇好了才将他拉到床上,让他躺下了。也许是这些天从没有这么舒适的休息过,他很快就睡着了。 我坐在床边默默垂泪,看了他一会,才悄悄出门,到了三保住处,只见宝儿还与他在一处,两人正低低的的说着什么,见到我来,都站起身来让我。 宝儿看到我十分低落,对三保摇了摇头,我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宝儿向三保看了一眼,缓缓对我说道,“三保总是不信,问我有没有观察到王爷有何露馅的地方,他总觉得王爷是装疯卖傻。可是这十多天我几乎寸步不离的跟着他,他一直疯疯傻傻的,那床大棉被从来没离过身,只要有人靠他近一点,便要发疯,连王妃也不例外,也是奇怪,小姐你一回来,他竟然听你的话。我想着,王爷就是不是装疯卖傻,能跟小姐在一起多呆呆,指不定也能好转些。” 三保满怀希望的看着我,也问道,“赫连,你看王爷是真疯了吗?” 我其实也非常怀疑,可是在朱棣的身上找不到一丝他是装疯的证据,可我真的不愿意承认,“我不知道。” 三保听了我的话,复又开始烦躁,“怎么会这样!” 宝儿咬牙切齿道,“皇上真的是准备将所有的藩王一网打尽吗!削了一个又一个,不管有功还是有过,全都不放过,咱们王爷从少年便开始戍守边疆,没有他,哪有大明江山现在的宁静祥和,这样卸磨杀驴,哪里还在讲什么仁政?!王爷就是见了那么多王爷都遭了秧,活活被逼疯的!” 我摇摇头,“都是怪我。” 我这么一说,三保和宝儿便都住了嘴,三保叹了一口气,“王妃现在恨你的很,你不要去招惹。” 我苦笑,“王妃不是恨我,王妃也是伤心,我能理解的。” “我去看着王爷罢。”三保不愿再说,便出去了。 我也不愿见宝儿唉声叹气,出来寻了一匹马,往郊外赶去。越龙城跟着朱棣已经有些时日了,他本就是能干之人,这几年在北平也是越来越风生水起,可是朱棣现在疯了,怎么也轮不到他去掌管整个神机营的事务,我越想越觉得奇怪,非要亲自去见见越龙城才行。 城门处的看管人员以前都是朱棣的亲信,可是现在却变成了张昺带来的人,他现在是北平布政使,正渐渐地一点点从朱棣手里剥夺对北平的掌控权。对我一番仔细检查之后,守门官才放行,出城又赶了二十多里,才到神机营的驻扎之处。我掏出燕王府的腰牌,不料看到的人却道,“敢问是不是赫连小姐?” 我有些惊讶,皱眉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越将军吩咐了,说是这几天肯定会有个叫赫连漪的女子前来求见。” 我心中一阵暖,越龙城还是这样了解我,便道,“你既知道,还不快带我去见他。” 没想到这人却道,“对不住了小姐,越将军说了,不见您。” 我傻眼,“什么?!” “越将军特地嘱咐,赫连小姐若是来,不准踏入军营。”那侍卫刚正不阿,已经张开手臂,对我呈遮挡状,竟是赶我走。 我不禁火起,“他不让我进去,你去把他喊出来!就说他不出来,我就不走!” “越将军说了,赫连小姐说什么话都没有用,不见。”那人依旧不松口,直到我在军营外坐到了天亮,也没有见到越龙城的半个身影。我心里惦记着朱棣,只得满腹不情愿的回了燕王府,可是心中的怀疑却愈加浓厚。 朱棣突然疯癫,越龙城掌管了神机营,却对我闭门不见,宝儿和徐云华的表现看起来也确实伤心欲绝,连三保也和我一样不得不相信了眼前的现实。这一切看起来很合理,却又总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我想这一切除了越龙城能告诉我为什么,那就只有等朱棣清醒过来亲口告诉我了。谁也不会告诉我,谁也没法告诉我。 回到书房的时候,三保守在门口,我走进去看,朱棣还在酣睡,脸上的表情好像一个贪睡的婴孩,竟一洗他往日里的城府,显得单纯而又纯洁,我伸手在他面上抚摸,他转个身,将我的胳膊抱起来,又继续睡了。 第197章.17.昏迷 见朱棣睡得安然,我不忍抽出手----他清醒的时候,何曾睡得这样憨重? 直到日上三竿,他才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坐了起来,见到我在床边,便开始傻笑。我唤了丫头进来,合力帮他穿好了衣裳,又给他梳洗一番,才给他喂了早点。在我的手上,他很安静,既不说话,也不乱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好像一个返璞归真的小孩子。我看着他的模样,甚至希望他一辈子就这样吧,这样他便可以远离历史的纷争,回避叔侄的残斗。 将他交到马三保的受伤之后,我考虑再三,还是来到徐云华的上房求见。徐云华这几年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面庞却是憔悴不堪,昭示着她的焦虑和不安。她静坐在上首,冷冰冰的看我给她行礼,“王爷现在不止心是你的,人也是你的了,你不是应该很满意才对吗?何苦还来见我?” 我低头道,“王妃对赫连不满,赫连心里十分明白,王爷变作如今的模样,赫连心中讶异和痛苦不亚于王妃,只是咱们现在还不是光顾着伤心的时候,三位世子还在京城,朝中奸臣太多,世子们在京城实在不安全,咱们还得从长计议,想法子营救世子事大。” 徐云华听到我这样说,脸色稍稍和缓,不过眼神依旧冷冽,扫了我一眼,将一只手搭在桌檐,另一只手焦躁的理了理自己的鬓角,半晌才道,“你有什么办法?” “赫连人微言轻,力单势薄,没有什么办法,但是王妃却有办法。”我抬起头直视徐云华道。 她提起精神,揉着太阳穴不耐烦道,“你不要拐弯抹角,不必跟我卖关子了。” 看她如此憔悴,我也便直截了当,“我是从徐舅爷家里被放出来的,既是交换,那世子们一定也是在舅爷家中。” 徐云华挥了挥手,又缩了回去捏着自己两眼正中的山根,闭眼皱眉,我看她这样,竟是不愿我再说话的意思,一时也不知为何,便闭口不言,静静等着她平复情绪。她捏了半晌,才复又睁开眼睛,眼神中有几分怨恨,夹杂着几分无奈,“我知道了,你可以下去了。” 徐云华既是下了逐客令,我也不好再多呆,便缓缓退出了。我提到徐辉祖,她这个反应,可见她现在和徐辉祖的关系也不亲近,我一下子倒是愁住了。 其实我也知道这是个下下策,让徐云华用姐弟情谊去劝说徐辉祖,放出三个世子,可是世子们不是徐辉祖要关押的,是朱允炆让他关押的,如果他私自放了,那徐府便不保。徐辉祖是个十分谨慎之人,绝不会干这种损己利人之事,即使是自己的亲姐姐要求。 徐云华比我更了解她的弟弟,从另一层面来说,她也不愿自己的娘家受损,是以她不会开这个口,我都能想到这一层,其实她哪里又想不到呢?只是不愿去做罢了。 回到朱棣处,没想到又是只剩下宝儿一人,她一见我回来,便急得直跳脚,“小姐,您可回来了!” 我左顾右盼一番,不见朱棣的身影,便知不好,“王爷呢?!” “您一离开没多久,王爷就又发了癫,裹着被子跑出去了!三保哥跟着出去了。” 我心乱如麻,抬脚便往外追去,果然在北平最繁华的街头看到了裹着棉被在地上打滚的朱棣!街头的老百姓认出这是燕王爷,全部唏嘘不已,朱棣往日虽在北平立威,但是十分爱民,因此很得民众爱重,很多年纪稍长的妇人都难过不已,有上前给他送水的,也有帮忙扯他身上棉被的。三保在一边低声劝着朱棣,朱棣却一直推着他,完全不听他的话。 我本想上去拉他回府,却忽然见到不远处有几匹马,马上正有新上任不久的布政使张昺,便立刻闪到一边,看着人群。张昺对着朱棣看了好久,才从马上下来,将人群呵斥开了,才缓缓走到朱棣面前,扶着朱棣的肩膀,笑道,“王爷,您怎么在这里?” 朱棣正被三保扯得恼火,又被张昺拉住了胳膊,异常恼怒,一把推开张昺,哇啦哇啦叫了两声,又对着张昺吐了两口口水,张昺伸手在脸上抹了两把,并没有生气,对着朱棣又笑了笑,“王爷,天儿热,您把被子放下吧。” 朱棣呵呵傻笑两声,又对着张昺吐了两口,要不是三保拉得快,只怕还要推张昺两下。张昺走到三保身边,装出一副苦脸子,问道,“王爷这是怎么了?我听好几个人说了,王爷这几天有些病,一直没有时间去探望,今儿好容易遇上了,王爷这病的不轻啊!” 三保正色对张昺说道,“劳布政使关心了,王爷确实有些失心疯。” “呀,瞧过大夫了吗?”张昺皱眉关怀问道。 “瞧过了,大夫也是这么说。”三保将朱棣拉到自己身后,有些保护性的微笑道,“不过大夫也说了,王爷这病乃是急火攻心,很多人得过这病,来得快,去的也快,这两天是疯狂了些,没准明儿一早醒来就好了。” 张昺连连点头,“马侍卫说得有理,说得有理,这大街上,又是大热天,快些把王爷带回去,伤着王爷事小,伤了皇家颜面事大啊。” 马三保有些不耐,“布政使这话就有些岔了,王爷这不过是病了罢了,他好着的时候,为我大明朝做了多少贡献,现在他老人家糊涂了,怎么就是丢了皇家颜面了呢?布政使这样说,人家岂不是要说当今皇上不仁不慈?传出去怎么了得?” 张昺被马三保两句话一顶,一时语塞,不敢再说话,便干涩的笑了笑,“快带他老人家回王府吧。” 三保冷眼看了他一眼,拉着朱棣便往人群外走。围观的人群不敢得罪布政使,也慢慢散了。我也悄悄跟在朱棣和三保身后回去了。接下来的几天,朱棣每天天一亮便拖着棉被出去,在闹市里疯疯癫癫的来来回回,北平的人民一开始还难过不已,后来也就淡了,也鲜有人围观了,任凭朱棣一人徘徊,三保自是每天如影随形,我也是每日远远地跟着----我发现每天都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跟着朱棣的行踪,从早到晚,从不间断,跟了两天,就跟出来这几个人都是张昺的人。 宝儿则每天寻医问药,不止是北平城内的名医被她找遍了,就是海津保定等地烧油名气的大夫也都被她寻了回来,这些人一听是给大名鼎鼎的朱棣看病,都有些发怯,待见到朱棣这幅模样,更是目瞪口呆。左看右看不过就是失心疯那一套,谁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徐云华不止失了丈夫,更心疼三个孩子,熬了几天,便日日卧在床上不愿见人了。燕王府慢慢的变得死气沉沉,全没了主心骨。 这一夜,我和三保合力将朱棣哄睡,心中有事,难以入眠,便在园中踱步,踱着踱着便到了破道观,不料破道观中竟然还有微弱的烛光漫出来,我心中一动,便敲响了门环。良久,诚意伯才蹒跚着过来给我开了门。他老了许多,脸上肌肉干枯,乍一看有种人皮裹着骷髅的感觉,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看起来依旧慈蔼。一开门,他就对着我笑了,“丫头,进来。” 我有些惊讶,经年未见,他不但记得我,还十分亲热。而且我每次前来的时间,都好像在他的预料之中似的,因为他院中的台子上明明放着两只茶杯,好像有意在等人似的。“您在等我吗?” 诚意伯坐下一笑,“天等人不等。快坐下吧,喝杯凉茶,解解暑。” 我锁眉道,“我喝不下,有人还在水深火热之中。” 诚意伯又是一笑,“暑日包被,别有风味。” 我一下子从石凳上蹿了起来,“您知道王爷的事!” 诚意伯伸出干枯的手,在空中虚坐了一个按我坐下的手势,“天气热,心静则凉,坐下说话。” “王爷……” “哪里有王爷?王爷是谁?”诚意伯将一只小小水杯递到我手上,“来,先喝了。” 我心中着急着与他求证朱棣是不是装疯的事,只得恭敬不如从命,仰脖子将水一口喝下。仰头之间,只见漫天繁星散漫,中空还有半轮月牙,兀自在遥远的宇宙中热闹非凡,只一瞬间,那星星和星星便挤在一起,月亮也爬到了树梢,全部都乱了套,彼时,我自己也倒了下去,眼皮子重的睁不开,立刻昏睡过去。 第82节 待我醒来,直觉四周凉快异常,跟昏过去之前的燥热截然不同。有过太多这样被人药晕的经验,我立刻就去摸手腕脚踝,发现自己并没有被绑住。 突然眼前有一道亮光,有人点燃一个火把走了过来。 火把太小,只照亮一小片空间,我却依然看不清那持着火把的人的脸。 人与火把一起,慢慢向我移动过来。 第198章.18.地宫 人走到我面前,弯下腰来,轻声笑了笑。我立即就站起身来,伸出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为什么连我也瞒着!” 朱棣柔声道,“先放开我,我把灯点上。” 我乖乖松开手,他举着火把到墙边,把墙上的壁灯点亮了几盏,这一下才正儿八经的亮了起来。我朝四周打量了一下,完全猜不出这是哪里,朱棣笑着走到我身边,“来,我看看你的额头。”不待我回答,他已经将手抚到我的眉角,那里是刚回来的时候徐云华暴怒之下拿朱棣书房里的砚台砸伤的一个伤疤,现在还结着厚厚的疤。朱棣看了半晌,有些心疼的说道,“我连云华也瞒着,所以她心里着急也是长情,你担待着点吧。” 我点点头,“我从来没有怪过王妃,她恨我倒是该的,您怎么能把三个世子拿去换我?” 朱棣将我的手抓住,放在他自己的膝上摩挲着,“不说这个了。说说你从辉祖家里出来的时候,辉祖待你是什么样的态度?” 我心中一紧,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是含糊道,“舅爷大约也烦着哪,我根本没有见到他。” 朱棣冷哼一声,“他本是个闲散之人,我没料到他和允炆有这样交情。”我不好言语,便靠在他怀中什么话也不说,他又接着说道,“他妻子的爹现在也很得皇上的重用呢。” 我离开他的怀抱,勉强小心,“你既然懂得,何必怪他。” 朱棣叹了一口气,“你知道我们这是在哪里吗?” 我笑道,“我正准备问你,这里黑黢黢的,我也看不出来。” “你也没问为什么你回来之后我也没告诉你真相。”朱棣脸上带着些戏谑问道。 我在他额头点了一点,“你还能笑得出来吗?一定有人一直跟着我,我在街上就看到好几次,布政使张昺的人,总是跟着你呢。不过他还算是手段不行的,跟得这么明显。” “我就知道你能猜到,就是跟得这样明显才好,他们跟了这么多天,传回去的话也竟够了。燕王疯癫,他还有什么理由再扣押着三个堂兄弟?你问我为什么会把他们拿去换你,就是因为这点,皇上虽说狠辣,但是总是身在其位,不能过分,总要顾着骨肉亲情的。还有嘛……”朱棣看着我忽然笑了,也不再说话了。 我皱眉,捏了捏他的臂膀问道,“还有什么?” “还有……我不想让你再受一点委屈了。”朱棣低声道。 我无言以对,岔开话题道,“这里到底是哪里?” “燕王府。” “燕王府哪里有这样的所在?!”我又朝四周看了看,这是一家斗室,除了那一扇铁门,四壁没有窗户,所以才会有那么极致的黑,而且温度很低,我眼前一亮,脱口而出,“这是燕王府地下室?!” 朱棣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尽然。”说着,他已经站起身来,携着我的手往外走去,那玄黑色的铁门甫一推开,我立刻便张大嘴巴,朝朱棣看去,朱棣微笑,带着我继续往前走。 我所在的那间暗室之门一打开,外面灯火辉煌,如见天光!成百上千的精壮男人拿着铁锹凿子之类正在挖砸,原来我那铁门隔音效果太好,所以才听不出外面的动静。不过除了器物石块碰撞的声音,这喜人大都缄默,一句废话不说,井然有序又高质高量的干着活。而外面的空间,已经几乎赶得上府中的花园那么大小了! 再往前走,是一个隧道,仅容一人通过,朱棣先猫着身子走了进去,我随后跟上,里面没有壁灯,所以都是黑乎乎的,奇怪八绕,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我不禁有些气喘,这条隧道真长!正准备抱怨,忽见远处一点白光,竟是出口的样子,便忍口未说话,果不其然,朱棣朝着那出口走去,我们踩着一个旋梯上去,上去之后,才发现这是出口从外面看是一个废弃的古井,而外面的情景,才更让人大大的吃惊! 只闻得一片鸡鸣,原来这是一个超大型的养鸡场!因为我们俩的贸然出来,一群鸡受到惊吓,咯咯叫着,扑棱着翅膀到处飞窜,我伸手扬了扬,拉住朱棣,“这……” “这个养鸡场几乎供应全北平所有饭馆客栈所需的活鸡,但是并没有人知道,这个鸡场乃是神机营的副业。”朱棣面上有些得意道。 我还缓过神来,朱棣已经牵着我到一间住养鸡人的草棚门口。里头的人听到我们的声音,应声打开了棚门,我却呆立住了,几乎是哆嗦着嘴唇道,“怎么……怎么是你?!” 越龙城换了一身粗布麻衫,笑着伸手道,“进来再说话。” 朱棣笑着将我拉进去,这屋子太小,不过一张竹床,一张圆桌,两把椅子,朱棣和越龙城把两把椅子占了,我便坐到了床上,暂且把自己满肚子的疑问压下,听着他俩说话。 “已经抽掉了两千神机营的兄弟到底下去了,这地宫大概只需十五日便能全部落成。”越龙城端了两只大碗,碗里乃是粗糙的茶水,朱棣毫不嫌弃的端起来喝了大半。方才走了许久,连我也饥渴难耐,越龙城还没给我递过来,我已经伸手从他手上夺过,对着碗口咕嘟咕嘟的把一大碗水全部喝完了。 朱棣和越龙城对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 我将茶碗放下,敲了敲桌子,“两位爷,先别只顾着嘲笑我这小女子,快把大鼓书说起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那日因我不相信朱棣会这样莫名其妙疯癫,又得知越龙城现在总管着神机营,便想去越龙城处一探究竟,不料越龙城对我避而不见,其实这是朱棣和越龙城打的一个幌子。 神机营所有的事务依旧是朱棣在暗中操控,在排查了神机营所有管事的首领干事之后,朱棣将那些忠心可靠的人聚集到一起,告诉他们皇上可能要接管或是解散神机营。这些将领在军中呆的久了,都明白一个道理,江山易主,必会拿着从前的主人作箋子,以儆效尤以树威信,若是老东家朱棣被打倒,新东家朱允炆接手,不管是解散还是接手,这些老版子里原来管事的,一个都逃脱不了被打击的厄运;再加上大部分人都是跟着朱棣征战沙场数十年,都是朱棣一手栽培提拔上来的,对朱棣也很有感情,现在主人有难,血性汉子不可能袖手旁观明哲保身。所以他们一合计,跟朱棣说,燕王在,神机营在! 下面一句其实已经很明了,燕王若是倒了,神机营也就名存实亡。 朱棣刚和我从京城回来的时候,还对朱允炆抱有一丝幻想,认为自己只要退离这个名利场,他便会放自己一马,放燕王府一马,也放神机营一马,可是朱允炆这边刚放了朱棣回北平,不过三天功夫,就反悔决定一网打尽,折过身就派人来钱追捕他,虽被我用计助朱棣逃脱,可是我终究还是落网,救人不得,朱棣也认清了一个道理,根本没有他的退路。 太祖朱元璋当年未起义之前处在那样水深火热的环境中,尚且还有一条退路----了不起一辈子做个逃窜的流民,总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可是朱棣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朱允炆显然没有想要放过他。 朱棣想通了这一点,便立即北上回了北平,先是背着徐云华用三个儿子换了我,然后便开始装疯,用装疯麻痹朱允炆的耳目,赌他会不会放回三个世子,再然后便是开始下令在燕王府地下修造地宫,而修造地宫的主持人便是越龙城。 听完这一系列故事,我心中还有疑惑,便问道,“王爷,您装疯以求明哲保身,我是能理解的,可是您确保皇上会因此放回三个世子吗?” 朱棣歪起一边嘴角,不屑的笑了笑,“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我也太了解皇上了,他终究还是太在意天下人的看法,不敢将自己的名声全然置之不顾。那三个孩子,尽可以不用担心。” 我有些无奈的道,“王爷这样太冒险了,且不说皇上会不会放回世子们,就是王妃这些天担惊受怕,经历那些折磨,也就够了。” 朱棣低下眼帘,微微蹙起眉头,“云华什么都好,就是把几个孩子看做命一样,各个骄纵得不堪,一点没见过世面,这番,便当给他们一些历练罢了。经不了磨难,也不配做我的儿子。” 我看着朱棣,恍然间发现他居然已经有了君临天下的雏形,心里不由一阵发寒。如今三个孩子尚且不在他眼里,他日待到他真的站在万人之上之时,他会不会真的像朱元璋担心的那样,丝毫不仁,残酷暴戾? 第199章.19.惊变 “王爷修建这地宫,也是神机营众将领一致要求,朝廷已经停止了对神机营的所有补寄,米粮兵器全都断了,其实神机营已经断了命脉。所以大家想修建这个地宫,在这个养鸡场的掩护下,铸造一些兵器。”越龙城沉声说道。 我听完越龙城这番话,又看了看朱棣,他态度自然,并没有什么不耐,我知道自己说什么话也改变不了朱棣渐渐走上靖难的步伐,便再次咽回了想要说出的话----朱棣一直都有野心,当年朱元璋尚且健在的时候,他为了壮大神机营,便敢私自从交趾购买火药,现在私下里铸造几件兵器,简直不算什么。 朱棣眯着眼睛一直看着我,道,“我见你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又拼命忍了回去的样子,赫连先生到底有什么指示,本王倒是愿闻其详。” 越龙城见朱棣跟我在一起一点也没有王爷的架子,甚至还愿意时不时跟我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也便跟着笑了笑,也把眼睛瞄向了我。被他们两人一齐盯着,我倒不能不说话了,便扯出一点笑容,“你们俩一个王爷,一个前锦衣卫副指挥使,天大的事都经历过,我一个弱女子,能给你们什么指示?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了。” 朱棣听我这么一说,哑然失笑,朝外望了望,“时候不早,咱们回去吧。” 与越龙城道别之后,我们又顺着井口回到地道。走地道的时候,我问朱棣,除了我与越龙城以及神机营中的那些人,还有谁只懂他是装疯卖傻的,朱棣笑了笑,说三保也是昨日才得知,还有一个人不便瞒他,我问他是谁,他说是他派在朱允炆身边的而一个眼线,名唤葛诚的也知道。 我啧啧嘴,他做得这样隐秘,王府中,上至徐云华下至所有丫鬟小厮也都全部瞒住了,只怕朱允炆那些探子传回京城的话,也就十足可信了。 这次朱棣并没有带我回原来的那个斗室,我们直接从另一个出口回到了王府花园后的一块假山之中。这下我才真的不得不感叹这地宫挖的鬼斧神工了,这出口就在这里,但是任谁也不会发现,连我这几日日日寻找机关,也没有看出什么破绽。 朱棣见我讷然,笑道,“快回去吧,咱们还得继续演戏。” 我与他分头回屋,故意耽搁了一会才去找朱棣,看到三保的时候,三保微微给使了个眼色,便又恢复了一副为主人焦急的模样,我不禁在心中敬佩三保实乃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之人。朱棣又已经将身上弄得脏污不堪,眼神空洞,嘴里咿咿呀呀的说着什么,全然一副疯汉的模样,对我的到来视若无睹,我心里暗笑,这人真是十八般武艺样样来得,若是道现代,只怕能拿个奥斯卡影帝了。也难过朱棣一开始的时候要瞒着我,因为我发现当你确认了真相以后,再想和原先一样的心态去面对他,就十分困难了,我努力调节自己的心态,又作出一副忧虑的样子,走到他跟前,对三保问道,“王爷还是一点好转都没有吗?” “还是老样子。”我们话音还未落地,朱棣又已经将床上的帐子全部扯开,怪模怪样的全部裹在身上往外跑去,果然不出我们所料,张昺每天都派人跟着朱棣,朱棣在大街上也是更加放浪形骸,全不顾狼狈,疯疯傻傻惹人怜。 如此反复几日,京中果然传来好消息!朱允炆命徐辉祖将三个世子放回!朱棣带着三保和我在地宫里说这件事的时候,我们都兴奋不已。只是没两天,我却接到李景隆的一封信,信中他主要是问我朱棣如今怎么样了,我想他一定也是听到了朱棣疯癫的事情,十分挂怀才会写信来,朱棣十分感念,但是依旧跟我说现在还不是跟李景隆摊牌的时候,姑且叫他也担着心吧。只是李景隆最后还说了一件事,让朱棣恼怒不已。 原来他说,朱允炆在得知朱棣得了严重的失心疯之后,考量再三,决定放了燕王府的三个世子,可是当着徐辉祖的面下令放人的时候,徐辉祖却道,“皇上若要成全自己友爱兄弟的名声,其余两个世子放回倒是无所谓,只是二世子朱高煦凶猛异常,暴戾不堪,对自己此番被禁十分不服,存了一肚子的怨气,若是这样放回去,后患无穷。” 朱允炆却对这话不以为然,认为朱棣已经疯了,自己拿下燕王府拿下神机营势在必得,莫说朱高煦不过是个世子,他就是有天大的本领,还能厉害得过我这个一朝天子去?便依旧一意孤行的将三个世子全都放回。 朱棣捧着信冷笑半天,对我和三保道,“你们瞧瞧吗,真该把这信给云华瞧瞧。” 我和三保尴尬,也只笑笑作罢。不过徐云华自得知自己的孩子被放回以后,精神却是好了大半,也顾不上担心朱棣还痴傻不堪了,每日命人忙着给三个世子又是做新衣裳,又是准备他们喜欢吃的食物,又是准备火盆子让他们回来祛除霉气,忙得不亦乐乎。我心中知道,她其实心里也是苦,不过是借着这样忙碌忘却朱棣的疯癫罢了。 十多日之后,以朱高炽为首,三个世子全部回归。不过望之形容,一个个风尘仆仆,瘦削不堪,看起来真是在京城吃了不少苦头。徐云华少不得将三个儿子揽在怀里一声儿一声肉的哭了一会,连朱玉英姐妹们也都赶来接兄弟回府----可想此番,燕王府里的女人们有多么担心,终究是倒了顶梁柱,才会这样的无头苍蝇一般。 朱棣一早便招呼我不要到前头去趟这趟浑水,因为这三个孩子是因为我才被软禁,其他两个还好,以朱高煦的性格,只怕要对我十分迁怒。我知道他是护卫我,便依言躲在地宫之中。接风洗尘一番,三个孩子才到朱棣处看望朱棣。见到平日英勇无敌的父王变作这幅模样,三个世子震惊之余,也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把好容易回府的那份兴奋丢到了脑后。 不过朱棣并没有过多的关注于此,依旧装疯卖傻,时值七月,朱棣下了地宫,显得忧心忡忡,我替他泡了一壶茶,安慰道,“你还在担心什么,世子们已经回来了,地宫也建成了,已经开始铸造兵器,就是真有不得已的一日,也不是毫无胜算啊。” 朱棣叹了一口气,“这两日,在燕王府外盘桓的人越来越多,先帝一驾崩,皇上便派张昺张信开始查我,只是并没有查出什么纰漏罢了。我想着燕王府行得正坐得端,也不怕他们这些小打小闹,皇上总不能真拿个莫须有的罪名将我拿下。现在看来,我居然高估了皇上的耐性。” 我惊讶,“你是说……皇上就连你装疯之后也不愿放过你?” “大有这个趋势。”朱棣嘴上虽是这么说着,可是看起来却很是坦然,走到我身边坐下,忽而柔声道,“阿漪,对不起。” 我愣了一下,笑道,“好端端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的性命在你手上兜兜转转的好几回,要不是你,我早就没命了,谢你还来不及,我倒能怪你吗?” 朱棣伸出食指,弯成钩状,在我鼻尖勾了一下,“你要是一直这么乖巧懂事,像一朵解语花似的,那就是我的福气了。” 我从他怀里逃出,伸出指头在脸颊上刮了两下,“不害臊,堂堂的燕王爷,装疯卖傻也就算了,要是被人知道背地里跟个女人这样软语温浓,恐要被笑掉了大牙。” 朱棣索性不顾平日里那副架子,笑道,“笑就笑吧,英雄难过美人关,我这是也不过是过关呢。别闹了,过来坐坐。” 我复又走到他身边坐下,只管将脑袋靠在他肩上,忽然觉得哪里不对起来。七月,七月,七月了啊!若是我没记错,还有几天便有大事发生! 我猛地从朱棣身边站起,瞪着朱棣说不出话来,朱棣见我这样,便知有什么重要的事,皱起眉头道,“怎么了?” “葛诚!葛诚现在在哪?!” 朱棣笑了笑,“一个长史,你查问他的行踪干嘛,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有什么事发生了呢。” “你先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 朱棣见我不依不饶,摸了摸头,“皇上前些日子派太监来问我病情,我便故意打发葛诚去京城上报了。” 我瘫坐在朱棣身边,“我知道为什么这几日王府四周人员越来越多了。” 朱棣一听,立刻正身,“为何?” “皇上已然知道你乃是装疯,他也跟你演戏呢!”我站起来,扶在朱棣的两肩说道,“快些,你快些让越龙城悄悄的把神机营的众兵将带至城门外,准备起来吧!” 朱棣听我这么说,越发奇怪,“你倒是告诉我缘由。” 我一张口,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猛地想起从前每次跟他说出未来之事,都要惹来一段猜忌,便又忍住,“未雨绸缪总是不错的。” 第200章.20.正常 朱棣面色凝重,对我直看了好一会,才终于移开目光,轻声道,“你歇息吧。”说完,便帮我将壁灯全部熄灭,他却又记着我的位置,抹黑走到我身边,在我额头上吻了吻,“我先回去了。” 我抓了他的衣服一下,却又松开了,轻笑道,“快去。记得我说的话。” 朱棣“唔”了一声,窸窸窣窣的离开了。待他离开后许久,我都没有脱下衣服,一直睁着眼睛看着黑暗,后来索性起身,往外面走去。地宫里远远地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这里已经有上百个铁匠开始铸造兵器。为了保密,他们都是进来之后便没有再出去过,每天有人专门送进来饮食和原料,他们只管劳作。 我驻足听了一会,心里百感交集,往地宫上面走去。在花园里坐了一会,突然想起什么,便往破道观走去。不料到了道观之时,已从大门外用一把大锁锁起,里头也丝毫没有光亮,我分辨不出里面到底有没有人了,便翻过墙头到里面查看,转了一圈,除了一个破破的的蒲团和一个木鱼,什么都没有了。我心里既是惊慌又是失落,在院中石桌石凳胖立了许久,才又离开。 回到地宫之后,竟觉得心绪难宁,总有不好的预感,在床上翻来覆去直至第二天清晨,也毫无睡意,天一亮就出去找到三保,将他拉至一个隐秘的所在。三保见我如此,问道,“什么了不得的事,这样神神秘秘?” 我正色道,“诚意伯呢?” 第83节 三保脸色一变,半晌不语,我越发奇怪,“诚意伯到底去哪里了?” “他……”三保犹犹豫豫,半晌才道,“他老人家圆寂了。” “什么!”我大惊失色,不敢相信,双手抓住了三保的衣袖,才努力镇定住,“我前几天才看见他的呀!” “也就是世子们回来那一天的事。”三保低头看着地面,有些伤感道,“那日大家都忙着去迎接世子,王爷反倒有时间去给老人家送送了一程。” “没有什么话留下吗?” “有呢。”三保低声道。 “他说了什么?”我心中突突乱跳,他一定算得到朱棣不日便要大展拳脚,也不知他人之将死,与朱棣说了什么。 三保哀叹,“只说要回青田老家。另外嘱咐了王爷四个字,别的一概没说。” 我有些惊讶,一代谋臣,临终竟只留下这么一句话,实在让人唏嘘!“哪四个字?” “过犹不及。”三保低低说道。 我以为朱棣对于诚意伯不止有知遇之恩,更有救命之恩,他对朱棣将来的霸业,无论如何都要给出一点提点,不料临了,他不过是对朱棣说出这样克制的话来,不由得在心中更加敬佩有加。只是心中不由对朱棣有些怨怼,他知道我和诚意伯有交情,竟连他的死讯也不告知于我。 三保见我面色不佳,脚底开溜,“世子们回来了,王府中事情多了起来,我可躲不得懒了。” 我难过许久,又到诚意伯的破观里,从随身携带的散香中拣出两粒沉香,扔进一个香炉里点了起来,跪在蒲团上默默对着诚意伯祷告一番,望他在天有灵,永得安息。 这两天燕王府里的气愤已经由越发的紧张取代了三个世子回来时的兴奋----一开始张昺还只是派些便衣在王府四周转悠,这两日竟是明目张胆的带着衙门里的官兵将王府的几个出口全都看卫起来,徐云华妇道人家不便见人,便由大世子朱高炽代表燕王府出门询问士兵首领,燕王府所犯何事,要这样看管? 不料那守卫客客气气,也不说什么,只道,“我们乃是奉命,也不知所为何事,世子不要为难我们。” 朱高炽气愤难忍,不过他的性格一向温诺,并没有当场发作,只是一路牢骚着回禀道徐云华处,朱高煦也在他母亲这儿等着大哥的消息,一听到这话,立刻横眉倒竖,吹胡子瞪眼,将腰中佩剑一拔,怒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这帮东西竟然欺负到我燕王府头上来了!我带人去给他们些厉害瞧瞧,还不退兵,老子杀几个让他们见识见识燕王府的手段!” 徐云华拉住他,流泪道,“孩儿,你父王现在那个样子,咱们燕王府哪里还有什么气势,要是你父王好好地,谅他们再多长几个胆子也不敢这样。这关头还是省省事吧,他们在门口呆着就呆着,总不敢闯进来,权当多请了几个看家护院的罢了。” 朱高煦一听这话,更是火焰高涨,他本是心高气傲之人,又有些本领,只是无奈有个顶天立地的老子,谁也看不见他的光芒,这一次回来,看见父亲病重,虽然一开始很是难过,但是后来便发现满府中的人竟然都开始慢慢的仰仗起自己,这种感觉是从前从没有过的,让他既兴奋又自信爆棚。现在徐云华这几句话倒像是说父王倒下了,自己也要跟着府中之人夹起尾巴做人,这哪里忍受得了! “母亲,你不要这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定斩草除根!人家都骑在咱们头上撒尿了!怎么还能退让?!” 徐云华不愿与亲生儿子用粗口争辩什么,只是拉着他的衣服道,“你要是去闹事,先要了我的命再说吧!” 朱高煦听见自己母亲这样说,也不好再耍横,只是唉声叹气的坐在上房不肯离去。张昺这样派人看守燕王府直有两天,朱棣连装疯也出不去了。三保假装把朱棣拉到书房,关上门来,和我一起商量对策。朱棣也是愁眉不展,“皇上这小子,既不进击,也不罢手,倒是真的很有意思。” 正说话间,门外有人高呼,朱棣眉头一皱,对三保道,“出去看看是何人。” 三保在门缝里瞥了一眼,回身道,“张信。” “他来做什么?他不是和张昺一处,只想着触本王的霉头吗?这时候进府,不怕忌讳?”朱棣皱眉,不停的轻敲着桌子,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 三保啐了一口,“呸!这样的人也敢进来!一大家子受着燕王府的恩惠十多年,连他老母亲病重还是王爷请的大夫去救治的,王爷一失势便墙头草似的去投靠张昺,我简直瞧不起他!正想出去甩他几个大耳刮子,他倒还敢自己来了!” 三保一边恶狠狠的说着,朱棣却松了眉头,道,“你去问问他来此有何用意?” “是……”三保不情愿的推门出去,一会功夫却急匆匆进来,“王爷,您还是见见张信这小子吧!” 朱棣听此言,便点了点头。我伸手压住他的肩头,“会不会有诈?这个张信,你跟他熟悉吗?” 朱棣拍拍我的手背,“放心。我有分寸。” 三保将张信带进来的时候,这个这些日子一直跟着张昺手下,处处打压燕王府的人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还没说话,已经声泪俱下,我看着着实讨厌,便转过身去,朱棣却又已经变作傻傻的样子,走到张信面前嘿嘿笑。张信抱住朱棣大腿,道,“王爷,您别装了!” 他这话一出,我和三保都全神戒备,一个摸着刀柄,一个捏着暗器,都想着他下一秒少有不轨便取了他的狗命。不过朱棣并没有理他,反而伸手到他头上乱扯起来,马三保冷冷道,“张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怎么着也不能忘恩负义到这个地步。王爷病成这样,也没见你来看看,一来就说出这样的话,实在不应该啊。” 张信却毫不理会三保,对着朱棣继续说道,“葛诚已经叛变,把您装疯的事告诉了皇上,皇上已经下了密令,让布政使大人今日便带人来王府中带走您!城外有三万士兵,就是为了防您策反。现在不是您装疯的时候了!” 张信这话说的有理有据,又很是真诚,我和三保听了都大吃一惊,不由面面相觑,再一转眼,朱棣已然恢复了正常的神色,对张信冷冷道,“你所言不虚?” 张信见朱棣不再卖傻,便抹了抹眼睛道,“我是被屎糊了眼,才会去跟着布政使大人干这伤阴翳的事!昨晚上回去把这事告诉我娘,娘拿着拐棍把我打了一顿,说我背信弃义,猪狗不如,没有王爷,连老娘的性命都没了,更没有我张信的今天,她老人家说我要是不把这个消息带给王爷,帮王爷一把,她就在家上吊给我看。” 张信这样说,那就几乎没有什么不可信的了,朱棣对三保道,“先把他带下去,略等等看,如若消息不真,你看着处置。” 张信苦着脸,“若是小人敢在王爷面前弄假,王爷一刀砍了我,就是王爷慈悲放了我,老天爷也打个雷劈死我!” 朱棣不再听张信在这赌誓,唤我帮他沐浴更衣。梳洗干净之后,带着我一起来到上房,徐云华母子见到朱棣这样正正常常的走了出来,全都目瞪口呆。 第201章.21.请君入瓮 徐云华兀自呆立住了,朱高煦也有些失神,倒是朱高炽和贤英两位郡主迎了上来,左右两边将朱棣围住,“父王!您……” 朱棣对着子女温和一笑,走到徐云华身边去了。朱玉英见到我,大吃一惊,不过很快就露出了笑容,碍于人多,也不过是点点头,我心中感念,也报之一笑。朱玉贤倒是淡淡的,并没有什么表示。那几个世子只顾着迎朱棣,也没太在意我,我长舒一口气,也就在一边站住了。 徐云华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一把将朱棣拉住,饶是她大家风范,矜持高贵,此时也撑不住,流下泪来,也顾不得问责朱棣为何苦苦瞒她,只是哭道,“王爷……孩子们都回来了。” 朱棣在她臂上轻轻拍了几下,温和道,“本王知道,这些日子,王府重担都担在你身上,辛苦你了。” 徐云华哪里听得这种话,越发眼泪止不住了,还是朱玉英朱玉贤一左一右将她扶住,又拿鲛帕替她拭去眼泪,低声安慰着,徐云华才渐渐止住哭声。朱棣坐到首座,把几个子女并女婿以及马三保等人全部召集到一起,朱高炽乃是长子,发觉出不对,便问道,“父王,您委曲求全,装疯卖傻多日,今日重新恢复清明,可是有什么大事?” 朱棣笑而不语,三保上前答道,“大世子且等等,王爷马上便有大师宣布。” 我朝朱棣看去,正好碰到他的目光,看到我的疑惑,他也只是笑笑,并没有说话,我这下倒是奇了,燕王府被包围,反抗迫在眉睫,他怎么还在这里打哑语? 正思索之间,只见三保已经快步向外走去,没一会儿,便引进来一个白眉长须老僧,只见他穿着一身破旧的缁衣,手上持一串乌黑发亮的沉香念珠,一边走路,一边还不忘捻着那念珠,嘴里碎碎念着经,目不斜视的走了进来,连徐云华也不理会,直到见到了朱棣,才双手合十微微鞠了一躬,“燕王爷,别来无恙。” 朱棣亲自起身,将这老和尚让至自己身边。朱棣这样的重视这老和尚,让在场所有人都大为惊讶。而我却认出这垂老的老和尚便是多年前便以白帽赠送朱棣的道衍! 朱棣对道衍点点头,“前番便收到大师来信,说是近日前来,没想到竟等到今日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才来。” 道衍低头谦逊道,“老衲已经来北平多日了,只是却听到王爷病重疯癫的消息,老衲只是不信,不料竟在街头巷尾遇到过王爷,见王爷的行止确实是病重,虽是有怀疑,但是还是耽搁在外了,想要多多观察再说。今日见布政使将燕王府全部包围了,心想赌一把,前来求见,果然没有看错王爷啊!” 朱棣苦笑,“叫大师见笑了。也是不得已之举。我料着大师今日一定会来。” “王爷料事如神,只不知如今这情形,王爷准备怎么办?” 朱棣这时才抬起头,郑重道,“今日这屋子里都是本王至亲心腹之人,所以本王现在要先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前番三个世子被扣押在京,本王不得已装疯麻痹了京中一帮见不得本王的人,才将他们救了回来,可惜,本王错眼识人,用错了葛诚,这叛徒向皇上透露本王乃是装疯,皇上年幼,身边又有一帮兼项佞臣撺掇,竟被迷惑得不顾常伦,以至削藩杀叔,丝毫不念先帝情谊,更把先帝临终遗愿抛之脑后。 咱们燕王府今日便要步周王代王的后尘,本王问一句,你们是想和他们一样束手就擒,还是想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在场之人听了朱棣这番话,显示惊讶,再是凝重,谁都知道朱棣话语中的分量,要么认命沦为一世之囚,要么便----造反! 徐云华乃是妇道人家,早已和两个女孩子挤在一处,面目中满是惊悸之后的恐惧,紧皱着眉头,并不说话,朱高炽生性谨慎,朱高燧年纪尚幼,也只是跟在两个哥哥身后,等着他们先发言。朱高煦此时已经从父亲乃是装疯的反转中清醒过来,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襟,上前一步,道,“父王,我们乃是太祖的后代,血液里流着善战的勇气,我们燕王府这么多年驻守北平,为了大明守江山,就是太祖在时,尚且对我们赞许有加,可是现在皇上一登基,便有奸臣在耳畔日日夜夜离间,直至现在竟要对我们斩草除根,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愿追随父亲,一路打至京城,将那一起子奸臣各个捉拿,拿去太祖灵前祭祖!” 朱棣尚未答话,道衍已经拍手大道一声,“好!好!好!”又偏过头去看着朱棣道,“王爷,老衲一向便看好二世子,如今果然应验了那句话,虎父无犬子!世子果决不亚于王爷,说句王爷不爱听的话,我看二世子将来的造化不在王爷之下呢!” 朱高煦听了道衍这一番恭维,甚是得意,脸上洋洋自得,朝着哥哥弟弟看了看,似有不屑。朱高炽朱高燧见朱高煦已经表明心迹,也不能再和稀泥,纷纷表示,愿与燕王府共存亡,绝不能叫府外那些小吏侮辱了去。连着朱玉英袁容也都表示追随燕王。朱玉贤乃是未嫁的闺女,不用说也是要跟着父亲的。片刻之间,这一门上下,已经做好了决定。 大家的想法尘埃落定之后,朱棣却起身来,“尔等情谊,本王悉知在心,只是今日的决定,可不能一时冲动,只要开了王府的门,外人便直接把咱们定义成乱成贼子,后面的路,有多么难走,本王现在没法跟你们尽述,结局会怎么样,本王也不能跟你们保证,你们需得细细掂量。” 众人被朱棣这么先鼓动一番,又泼一盆冷水,都沉默不言,低头看脚尖的看脚尖,端着茶水装模作样喝茶的喝茶,一时间屋子里十分尴尬。 道衍却一反初入门时的温和儒雅,变得激昂无比,“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的意思是要铲除所有红五大臣,包括亲叔叔,大伙儿就是顺着他的毛捋,也得不到好下场的!此时不为自己谋条生路,便是把自己推向将来的死路!再说,王爷就是反了外面这些草包,也不算违背大明律例,先帝在世,成就霸业之后也不忘为子孙稳固江山留下教训,‘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训兵待命,天子密诏诸王,统领镇兵讨平之’!这是先帝亲口所言,现在黄子澄齐泰一干人,简直奸妄至极,正是王爷清君侧的时候,王爷怎么能坐视不理,对手足同胞被残害袖手旁观,对自己将要身陷囹圄漠不关心?!进京靖难,已是大势所趋啊!王爷!” 道衍虽是出家人,却长着一张极善煽动人心的嘴,他这一番宏篇大论,立刻又把所有人煽得心血澎湃,朱棣将桌子一拍,“罢了,我燕王府一府沉沦并无所谓,本王不能看着大明江山葬送在这帮无能奸妄之人手里!来人,下令将越龙城及神机营众将领喊来!” 没有多久功夫,三保从地道将那些将领带了来,这些人血性方刚,再加上越龙城又早已经给他们打了预防针,此时再被道衍轮番煽动,全都表示要与燕王共进退同生死。如此,朱棣便开始与属下部署,约莫过了两三个时辰,大伙儿在王府内进了一餐,以明结盟之心意,便各个回到自己岗位。 朱棣此时命徐云华将女孩子们都带到后院,自己与世子们在正房等候,三保和我开门迎接已经在外守候大半天的张昺。 张昺见三保开门,拱手笑道,“嘿,马侍卫,您终于来开门了。皇上有令,命我请王爷一道,入京一趟呢。”说着便要带人往里闯。 我伸出一只手拦道,“布政使大人,皇上既然有令,可否有圣旨?我们想看看圣旨。” 张昺见我一个女子,有些讶异,不过见三保对我尚且恭敬,也不敢造次,拱手对南一致敬,“皇上自然有圣旨,只是本官要见到王爷才能宣读。” 我笑了笑,“既是有圣旨,张大人一定是已经看过了的,请问,皇室的旨意是请王爷走一趟,没有别的吗?” 张昺一愣,答道,“是。” “既是只说请王爷入京,张大人这样带兵守在燕王府门口又是什么意思?剑拔弩张的,不知道的人倒要以为皇上王爷,叔侄二人要打架呢。”我一边笑,张昺已经面色尴尬,毕竟朱允炆确实没有说要动武,张昺这样,颇有拿着棒槌当真,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嫌疑,是以他也忍耐半天,不敢强闯。见他语塞不敢回话,我客客气气的伸出一只手,做出恭请的姿势笑道,“张大人,王爷王妃夫妇听闻皇上派大人前来请他,也高兴得很呢,正在上房商量何时启程,带些什么礼物进贡,大人不如也一起进去,与王爷面对面商榷一番。” 第202章.22.夺城 张昺没料到我们不但没有推拒不接受圣旨,还好言好语的请他进去,一时间也有些错愕,愣了一下,反而踟蹰起来。 三保笑道,“怎么,张大人有什么顾虑?” 张昺被三保一激,当着这么多下属的面儿,也拉不下脸来,思忖再三,谅朱棣也不会把他怎么样,便挺了挺身子,笑道,“这有什么顾虑,下官新官上任,倒是还真的没有拜访过燕王府,今儿借着皇上的光了。” 说着,他转身对身边一个副手道,“谢贵,王府重地,不宜人多,你与我一起进去拜见王爷贤伉俪吧。” 那谢贵正蠢蠢欲动,听了张昺这话,自认到了出风头的时候,当即便答应道,“是,大人!” 我低声对着三保问道,“葛诚在不在这里?” 三保点了点头,立即便明白我的意图,将眼神扫到一个面容猥琐的中年男子身上,笑道,“葛长史,从前在王府做过事的,王妃对你挂念的很,嘱咐我看看你来了没,如若来了,一定也请进府,王妃准备了好些赏礼,准备给你媳妇儿。” 葛诚正是心虚,听三保点名道姓喊着自己,只得站出身来,谄笑道,“葛诚人微言轻,不敢和诸位大人同处一堂,商讨大事,待闲暇一定亲自带着贱内一起来拜见王妃娘娘道谢。” 张昺听了葛诚的话,皱眉喝道,“逞了你的脸!王妃娘娘亲自有情,还这样摆架子,还不快来,随我一起进去吧!” 张昺究竟是有些心虚,也想着进去的人越多,尴尬越少,赶巧这葛诚撞了上来,便拉了来当个垫背的,葛诚无法,见推脱不掉,只得跟着一起往里走去。这三人甫一进门,三保便转身将大门关了起来,三人吓得立即转身,张昺干笑着问道,“马侍卫,这……这是作甚?” 三保歪着头,笑嘻嘻道,“不做甚,取你狗命啊。” 张昺听了三保这轻飘飘,甚至还带着笑意的话,立即吓得腿软,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燕王府训练有素的几个家丁制服,那谢贵和葛诚更不必说,本就懦弱,再失了头儿,还没有人去抓他们,自己先就跪到地上,随便抓着个人便不住的磕头,“不关我的事,不要杀我,不关我的事,不要杀我……” 三保扬剑,剑刃锋利,先对着葛诚的头便是一剑,三保心带恨意与鄙薄,下手极狠,片刻间这草包便身首异处,首级滚落在一边,张昺和谢贵还没有缓过神,便见到这个阵势,吓得哀嚎起来,谢贵胯下更是淅淅沥沥,竟吓得小便失禁了。 三保从葛诚的尸首上割下一块衣襟,一手捏着衣襟,一手将剑身在那布块上捋了一遍,便把血迹擦拭干净,他觑了那已经滚得乱七八糟的头颅,皱眉不屑道,“叛贼,若不是为了解恨,我都不惜得脏了我的剑!” 三保平时为人和善,见人便笑,王府中也是鲜有人知道他出手会如此干净利落,不禁也有些汗颜,但是大多数人都是在燕王府跻身多年,没了燕王府,变没了家,此时见到三保如此斩杀燕王府的叛徒,反而更有一种同仇敌忾的感觉,立即便有人将尸首收拾了抬下去。 张昺和谢贵被带到朱棣面前的时候,全都是瑟瑟发抖,连嘴唇都在哆嗦。一见朱棣便开始跪地求饶。张昺在朱棣装疯那段时间,自认北平城便是他一人独大了,十分跋扈嚣张,现在全没了气势和尊严,只怕此刻跟他说,叫他吃一泡屎便饶他性命,他能吃了两泡。 谢贵更是求爷爷告奶奶,“不关我的事啊,我只是跟着他们办事啊,王爷饶命,王妃饶命!” 朱棣冷哼一声,毫不留情的说道,“清君侧,斩奸臣,从布政使张昺开始,斩!” 家丁巴不得这句话,将两个鬼哭狼嚎的人拖了下去,不一会儿便传来两声杀猪般的惨叫,没一会儿便有人进来道,“王爷,已经解决了。” 朱棣点点头,“先叫厨房预备晚饭吧。” 众人才杀了人,正是兴奋,不料朱棣这样淡然,都有些悻悻的,缓缓退了出去。众人退出,朱棣才重新坐到了椅子上,一手撑住自己的额头,对着太阳穴缓缓揉着,尽显疲态。我看了着实心疼,走到他身后,帮他按住两边太阳穴,轻轻的按摩着。 朱棣闭着眼睛不动,过了一会,才牵了我的手,将我拉到身前,“坐。” 我脸上一红,对着他的腿看了看,终究不好意思,立在一边道,“你有话便说嘛,我不累,尽可以站着。” 第84节 朱棣心事重重,也没有勉强我,低声道,“阿漪,我选择这条路,对吗?成王败寇,败了,我就自认无能,即便是成了,将来我会不会千夫所指,背负万古骂名?” 我一愣,淡淡道,“无所谓对错,今天这一步,并不是你选择的,是老天帮你选的。” 朱棣起身将我揽入怀中,“阿漪,我明明答应你陪你浪迹天涯,却……” 我抱住他,伸手捂住他的嘴,“你贬为平民,我便陪你粗茶淡饭,耕种织麻,他日,你若成功,我便陪你君临天下!” 朱棣听完,将我狠狠环住,将头埋在我的发间,许久没有说话,直到外面有人呼唤,才将我松开。原来是晚膳好了。 这一餐比中午那一餐用得更是艰难,没有人对下一步怎么走有主意,所以都是沉默不言,是以只听到碗筷碰撞之声。饭毕,也没有人敢离开,都等着朱棣这群龙之首发号施令。 朱棣接过丫鬟递来的漱口水,漱了漱口,又用巾帕擦了擦嘴角,才淡淡道,“叫神机营副首领来。” 待那些人到来之后,朱棣直说了一声,“今晚拿下九龙门!” 随后便与众将领在收拾好的饭桌上,详细的布置了战局策略,又将兵力分散开,已至深夜。将领们从地道出去,领回官兵。 而此时门外张昺的人还在苦苦等着张昺带出朱棣,却没想到门一打开,却是朱棣的八百家丁,各个持着兵器如豺狼虎豹般杀出,这些人本就麻痹大意,再加上并不是纪律精良的部队,所以不过片刻功夫便被朱棣训练有素的家丁杀得片甲不留。 解决了这些人,朱棣让我们全都退回燕王府,自己却和三保骑马到城门处接应外面的燕军。 夜色娇娆,月光皎洁,北平城中的居民全在安稳的睡梦中,谁也不知道这里今夜正在发生着什么,他们敬爱的燕王爷从疯癫恢复了正常,并且开始了千古霸业的第一步,他们现在认可的皇帝马上就会如坐针毡,夜不能寐,把这个叔叔当成一生的噩梦。 清晨,便传来捷报,燕王军已经夺取了九龙门。这个时代,建城的时候都会建筑城墙,城墙外便是护城河,一个城池的关卡便是城门,拿下城门,基本上便是拿下了这座城市。 朱棣在北平这么多年,对北平十分熟悉,即使张昺已经接任北平布政使将近一年,他布置下的自以为固若金汤的守卫,不过顷刻,便被朱棣摧残的土崩瓦解。 朱棣回府,士兵们士气大振,磨拳擦掌,似乎看这天下江山,已是自己开辟。 如此,更有好消息传来,城外原本有朝中三万士兵驻扎,头领乃是宋忠,不过宋忠一探得北平失守,张昺等人已经被斩杀的事,不止没有攻城捉拿朱棣,反而吓得立刻将三万大军退回怀来。 外人看着,朱棣这一战打得漂亮,可是朱棣却并没有太大意,因为宋忠只是退到怀来,却并没有离开,他虽然很怕燕军,但是毕竟身后叫他御守的人是朱允炆,当今的皇上,若是这样落荒而逃,不战而败,回到京城也一定没有出路,所以他只能硬撑着。 朱棣这厢决定先按兵不动,那厢已经派了探子前往怀来刺探军情。 不过三日,探子回来便道不好,朱棣这次倒是笑了,“咱们现在可是要南下靖难,你可千万不能说不好。快说说,探回来什么情况?” 探子跪在地上,道,“宋忠在怀来大量征集壮丁,全部充军,三万大军不止没有减少,反而快有五六万了,指日便要和咱们厮杀了。” 朱棣锁着眉头不语,良久才道,“你先回去休息吧。” 此时道衍也在朱棣身畔,见朱棣情绪不佳,便道,“王爷莫急,急也无用,已经走上这条路,只有拿命去拼,不可能后退的。” 朱棣冷笑,“本王知道没有退路,不用大师提醒。”说完,便往外走去。我看了道衍一眼,跟着朱棣也走了出来,追到他的身侧,笑道,“好好地,你怎么跟他计较起来?” 第203章.23.妙计 朱棣微微愣住,笑了一下,“没有计较呢。”说着顿住脚步,向我伸出一只手等着我。我将手塞进他的手心,无奈一笑,料不到朱棣竟有这样烦躁,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与他并肩逛了起来,没想到朱棣倒是慢慢将我带到了破道观处,驻足不前。见他如此,我知道他是要与我亲口说诚意伯的仙逝之事了,便立着耳朵。 没想到朱棣并没有发话,垂首立了半天,又将我拉起来,轻声道,“走吧。” 诚意伯临终只留给他“过犹不及”四个字,也许他现在正在想着如今的行为是否太过吧?既然他还是不愿和我讨论诚意伯的离开,我便不想勉强他,低头又跟他往前走。此时地宫里已经攒下大量的兵器和粮草,足以应付燕王军两三个月的用度。这倒是让朱棣多少有了些信心。 探子带回的情报不错,宋忠纠结了几万兵士,立刻便有了信心和勇气,已经带兵又往北平赶来。这算是正是开战后的第一役,虽说朱棣并未把宋忠放在眼里,但是能否调动起三军的士气,全在这一役。所以朱棣也不敢马虎。对于宋忠对手下谎称朱棣在北平城内将他们的家人全部诛杀一事,朱棣颇有些烦恼,所谓怒则勇,愤怒能够让人迷失心智,变得非常勇猛,五六万大军虽不是大数目,但是却很能挫败一下朱棣的士气。 见朱棣愁眉不展,想不到好主意,我笑嘻嘻的给他端了一份自己做的甜糕,捡起一块递到他唇边,朱棣持着地图,摇摇头,勉强笑道,“别闹。” 我不依,“我知道你在愁什么,你把这糕点吃了,我便和你像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朱棣知道我一向有些鬼主意,见我说的这样胸有成竹,不由得有些好奇,“哦?女将军有什么妙计,快说来我听听。” 我举着糕,白了他一眼,“喏,先吃了糕,我就告诉你。” 朱棣对着甜糕下口,却先在我手背上啄了一口,我被占了这个便宜,不由得一转身,也不喂他吃糕了,啐道,“呸!好不害臊!大敌当前,还这样不分轻重。” 朱棣被我呕得笑了出来,“区区六万散兵,你倒真当我害怕了?我愁的是解决了这六万,后面还有六十万,六百万……那些怎么对付呢。” 我转过身,趁他不备将甜糕一举塞到他嘴巴里,吃吃笑道,“走一步看一步罢!未雨绸缪虽是好事,你也未免想得太远!对付得了六万,便能对付得了百万。怕什么!” 朱棣胡乱将甜糕嚼了,摇摇头,叹口气,故作无奈道,“女先生好的的口气,快来告诉我你现在有什么妙计?” 我把手拢在他耳边,靠了过去低声说了一阵,朱棣瞅了瞅我,哈哈笑了起来,“这样甚好,这样甚好,这种鬼主意也只有你想得出来!我这就去叫三保办了。” “哎哎哎~~~别着急嘛,又不是赶着投胎!先把糕吃了嘛!人家第一次亲自下厨呢!”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朱棣已经没了踪影,我也叹了一口气,这要是让朱允炆的南军知道,他们闻风丧胆的燕王这样耐不住性子,跟个小孩子似的,那还得了! 三日之后,宋忠在城外十里处雷鼓宣战。他想着北平虽被朱棣拿下了,但终究是一片死城,朱棣大概也没有大家传说的那么恐怖吧?这厮也是精明,好歹知道守城容易攻城难,并不敢直接来攻打城门,只管在郊外雷鼓。 朱棣却直接大大方方的开城门迎战,让越龙城带着士兵杀了出去! 两军直面相对之时,本是厮杀无度你死我活的时刻,这场战役却出现了一个令人惊叹的画面----两军冲锋的战士,扔兵器的扔兵器,卸盔甲的卸盔甲,抱在一起到处认起了亲戚!亲兄弟,堂兄弟,表兄弟,父子叔侄,满战场的都是骨肉至亲!待到他们发现对方的敌人全是自己的亲人之时,纷纷都逃回了北平,宋忠手上剩下的那些兵,见前锋都跑了,也都军心溃散,跑的跑,退的退,被杀的被杀。 宋忠大惊失措,慌乱中更是被越龙城活捉! 此战大快人心! 这下朱棣执意要犒赏三军了,这次我却拦着他不许----这人好不害臊,竟打算在犒赏大宴上与众人宣布,此战获胜,全靠我这个小女子。 “阿漪,我真没料到你还有这样的神效!”朱棣兴奋地牵着我的手,脸都有些通红,“要不是你想着宋忠骗他的手下,亲人都被本王诛杀,干脆把他们的亲人全都征集来送上前锋,只怕这一役没有这么快,多少还要有些损失呢!” 我哈哈笑了起来,“这么简单的事情,王爷是一时糊涂油蒙了心,就是没有阿漪,你睡上一觉,第二天也就想起来了。” 朱棣见我拿他取笑,也不生气。因被我拦着,虽未把我真的送上庆功宴首座上,但是依旧是犒赏了许多将士,如此,兵士气焰大盛。庆功宴后,我因也喝了两杯,有些醉意,正欲逃席回屋歇息,却被朱棣一把拉住,“还有大事等你定夺呢,女将军。” 他这两日总是这样打趣我,我脸一红,装作不高兴道,“你少羞我,别闹,好王爷,我要回去躺躺,心突突跳呢。” 没想到朱棣并不放过我,拉着我便往外走去。越龙城要陪众将士一起取乐,三保便跟了上来。不一会,便到了大牢。我奇道,“嘿!合着王爷竟要关押我?” 朱棣抿嘴笑着,对我道一声“请”字,“你先进去,看看便知,我给你送了礼物。” 我越发狐疑,拎起裙角,往牢房走去,三保走在前头,不一会便把我领至一个牢房,里头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汉子,头发挡着脸,也看不出是谁,我回头看了朱棣一眼,又看了三保一眼,三保笑嘻嘻的对着那人喊道,“宋忠,你瞧瞧谁来了!” 那人一抬头,竟是锦衣卫总指挥使宋忠,这一役朱允炆的主将!我倒早就听越龙城说活擒了他,不料竟没有立即斩首,还将他关在了这里。 我明白了朱棣的意思,宋忠在徐州之时,将我生擒之后,对我百般用刑,这事我虽没有和他诉苦告状过,但是也知道瞒不过他。他现在将宋忠留着等我发落,也是给我出气的意思。 我将朱棣拉到一边,低声道,“王爷,您征战多年,可否告诉我战场上有哪些众所周知的规矩?” 朱棣愣了愣,“不杀使臣,不杀降兵。”说完,他便轻声笑了,在我头上敲了一记,“小东西,竟跟我玩起花样,怎么,你还想与那东西冰释前嫌?”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和我又没过节,只是忠于其事罢了。现在他既然做了咱们的阶下之囚,也不少他一口饭吃,传出去,也能成全王爷贤良仁厚的名声。” 朱棣有些不耐,“本王的名声不靠这样的人。不过你既是不计前嫌帮他求情,就看他有没有这个造化了。走,我却和他说两句。” 朱棣到了牢门前,换了一张脸孔,道,“宋指挥使,你该认识这位姑娘吧?” 宋忠冷哼一声,“本指挥使的阶下之囚罢了。” 宋忠言语一出,我和三保都替他捏了一把汗,这人蠢则蠢矣,又无本事,竟还这样犟脾气! 朱棣倒是并没有为他生气,反倒笑了,“哦?看来指挥使大人记得这位姑娘,那就得了听你言辞,满是不屑,只怕你还不知道,你这么快便沦落在这大牢之中,便是拜这位姑娘所赐吧?” 三保跟着便把我出主意将他士兵中的亲戚召集出来与他对阵的事情缓缓告诉宋忠,没想到宋忠扑了过来,火冒三丈,满嘴里吐着脏话骂道,“婊子!也没有别的本事!不过是迷惑男人罢了!出个馊主意便把自己当做什么了!呸,你是不记得当日在徐州府,老子怎么对你大刑伺候的了吗!他日我一定还要把你送至锦衣卫署的大牢,一刀刀的剜你的肉!喝你的血!”我没想到这人不止草包,还这么愚昧,帮他求情,简直是把好心喂狗,不由气得浑身发抖。 朱棣皱着眉头,并没有打断他,等他说完,才轻声道,“你说你对她用刑了?” 宋忠冷笑一声,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手指夹子,皮鞭子,背板子,这小娘们硬气的很呢,你问问她,只怕浑身的伤痕还没褪完吧?” 朱棣的眉头越蹙越紧,三保也心知这宋忠没有好下场了,轻声道,“王爷别生气了,您带着先生先回吧,这里交给我吧。” 朱棣点点头,低声道,“把他方才说的那些刑罚,全部双倍施过之后再动手吧。” 第204章.24.王爷生气 说完便将我牵起,往外走去。只是这次,他的手攥得很紧,气息也喘得很重,带着浓浓的怒气,我甚至觉得他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我走了几步,回头朝大牢看了看,知道宋忠的命是保不住了,虽是报了一箭之仇,却并没有觉得开心。 回到王府,朱棣却不像往常催我回屋歇息,而是将我带至书房,一进门,他便转身将门关了。我见他行为如此反常,有些讶异,还没反应该能,朱棣已经转身冷冷盯着我,不容分辩的说道,“脱掉。” 我一愣,双手抱住胸口,“你……你要干什么!” 朱棣又皱起眉头,不耐烦的说道,“让你脱你就脱!” 我碎步往门边退着,看着朱棣有些发红的眼睛,并不是玩笑的样子,不由得心里害怕起来,“你……你不要过来……” 朱棣见我不从,走到我身边,伸手便把扯到怀里,一手将我死死钳住,一手便开始摸索我的衣扣,我还没扭动,他就怒气冲冲的喝了一声,“不要动!” 我见挣扎无果,便只得闭上眼睛,心中不由郁闷万分,难道我在大明朝守了这么多年的清白之身,要此时此刻报销在这里?偷瞄了朱棣一眼,心里竟渐渐软化,横了一横,心想算了,将来要是能穿越回去,好歹也能吹个牛逼,姐们也是睡过皇帝的人。 朱棣一边解一边脱,夏日衣服单薄,不过片刻,我便觉得皮肤上一阵凉飕飕,他已经将我扒得只剩一件亵衣了。虽说我方才已经悄悄在心中横了一把,终究还是不好意思啊!这青天白日的,在个大男人面前脱得赤条精光的,我也害臊啊!我依旧还是抱着双肩,护着胸前,越累越缩,已经退的没有地方站脚了。 朱棣却停下了动作,静静的转到我身后,悄无声息起来。我心里想,死变态啊,怪叔叔啊简直是!还要先看人家的身材! 他看了半天,忽然开口道,“把衣服穿上吧。” 我猛地睁开眼睛,“什么?” 却见朱棣脸上神色并不好看,仿佛方才的怒气还没消退,也不敢骂他几句,便缩手缩脚的将衣服捡了起来赶紧穿上了,心想真是白紧张一场。 朱棣却正色道,“在徐州的时候,我不是跟你说了吗?” “说了什么?”这人真是思维跳跃,刚扒了人家衣服,不止像个死变态一样什么都没做,只是观察了半晌,现在还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一句,叫我简直跟不上他的节奏。 “我跟你说!……”朱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叹了一口气,“我不是跟你说了,他们问你什么你都如实回答,千万不要挨打吗!要不是宋忠刚才亲口说了,我都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大的刑!” 看着朱棣满脸心疼的样子,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刚才脱我衣服是为了检查我有没有受伤,不由得为自己思想淫邪感到自卑又自责,半天才转过念头来----背上曾经受过鞭刑,锦衣卫的鞭子上都是喂酒喂盐的,抽的时候那滋味就不必赘述了,那样的鞭子只要招呼上身,身上肯定要留下印记,只怕一生都消除不掉了。只是人难免有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惰性,当时那么痛苦,就是后来在徐辉祖家里养伤的时候,也是很不好受的,现在却早把身上的伤忘到脑后了,再加上自己又看不到背上的伤痕,更把这回事给丢到了九霄云外。 不过朱棣这样一看,肯定觉得触目惊心,未免会在心中盘算一下当时我吃了多少苦头,越想越怒,所以脸上黑气沉沉,可是罪魁祸首宋忠已经捉住了,顶多也就是把他折磨一顿再杀了,总也挽回不了我挨了打的事实,所以他坐在那里只管生着闷气,连带着本是苦主的我都不敢却得罪他,只管系好了衣服,准备悄悄的推开门往外去。眼见已经快要成功,朱棣却在我背后呵斥一声,“你到哪里去!” 我只得罢手,转过身尴尬的笑了笑,“去……去看……去……” “过来坐下!”朱棣命令道。 我只得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本以为他要说出几句心疼安慰的情话。不料这位老人家心里承受能力太差,被我背上的伤势狠狠震住,一句话也没和我说,还拉着我坐在他身边陪着,自己一个人闷闷的生了一下午的气。直到三保回来,他才转换了模式,瞅也不瞅我一眼,便走了出去,留下我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哭笑不得。 晚间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好了许多,却捎回许多瓶瓶罐罐,“这些都是祛疤的良药,有外敷内用的药丸和药膏,你坚持用一段时间,背上疤痕就算不能全除了,总能淡掉一些。” 看他婆婆妈妈的吩咐着这些细碎的小事,我不禁噗嗤笑了出来,将药瓶子一推,道,“伤早好了,还用这些干嘛,反正在背上,也没人看得见,不打紧的。” 没想到朱棣瞪了我一眼,憋红了脸,又开始生气,半晌不理我。我只得把那些药膏悉数收下,嘴里还嘀嘀咕咕的说道,“真的没人看得到嘛,这不是多此一举嘛,我自己上药又那么麻烦。” “谁说没人看到?我以后不是要天天看吗?你嫌上药麻烦,就每天过来,我亲自给你上。”朱棣终于开口,怒火不言而喻。 我往后退了退,将药瓶子全部用裙子兜了起来,拔脚便往外跑了。 …… 第85节 朱棣被逼无奈,反抗朱允炆的削藩政策,实乃因为当时张昺已经逼到府外,不得不动手了,再加上北平乃是大本营,也是不得不拿下养精蓄锐的。再就是宋忠埋伏在北平城外的几万大军,一日不除之而后快,北平城内的燕王军便一日不得安生。所以这三件大事全都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执行的。 朱允炆其实并没有料到自己的亲叔叔真的有骑兵反抗自己的魄力,所以这些防卫全部公婆以后,消息往京城传达的空隙,朱棣便有了喘息和部署的时机。 这几日,朱棣便是一直呆在府中,日日想着如何走下一步。其实我很能理解他,现在这个时候,叫他立刻带兵南下进攻,他深知自己的兵力还远远达不到和朱允炆拥有一国的兵力去角逐,所以他竟在这个节骨眼蛰伏起来。可是我更知道,他虽蛰伏,可是心中煎熬并不下于京中得到了自己最忌惮最害怕的叔叔燕王起兵造反的朱允炆。这样呆着,相当于坐以待毙,总不能一辈子守着这一座城,等着朱允炆集结百万大军,来一举攻破吧? 我看着他日日坐立不安,也是心中着急,便对他说道,“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为了保护燕王府,保护燕王军,选择了这条路,那就稳稳妥妥的扎实走下去,不要这样疑虑不安,老天是公平的,谁做了什么,他都看得见。” 朱棣笑了笑,“你竟寄希望于天公了?往日你不是这样的。” 我故作神秘,“天意叫你反了朝廷,便会给你一个交代。天子受命于天,当今皇上只是授命于先帝罢了。” 朱棣精神一振,“你……你的意思是我……” “嘘。天机不可泄露。咱们脚踏实地吧。” 朱棣绝顶聪明,岂会不明白我乃是鼓励他,便也不再问话,“我把张玉派了出去,我是很放心他的,希望他能带回来准确的消息。” “他?”我心中一凛,我听越龙城说这人十分勇猛,当日夜夺北平九门,他一人独力便夺下六门,悍勇简直不再当年常遇春之下。而他原本乃是蓝玉手下的一个小头目,后来随朱棣出塞黑松林,因为足智多谋又英勇善战,被朱棣器重,便收入麾下。后来蓝玉案发,朝中锦衣卫挖地三尺,试图将所有和蓝玉有过关系的人全部揪出来送到朱元璋面前邀功,便有人举报了张玉,若不是朱棣力保,只怕他早就身首异处,黄土坡上野草丛生了。所以他对朱棣不止衷心,还十分敬重。 朱棣点点头,“祥符虽是我的下属,可是多年情谊,我们是兄弟一般的。” 我也称赞道,“王爷倒是尽可以相信他的。” 朱棣和我会心一笑,“咱们等着他的消息,再决定怎么走下一步吧。” 只是张玉不回来则已,一回来带回的消息,却是十分震撼! 原来朱允炆在朝中已经接到了朱棣反了的消息,朝野之中震惊之余,便是群臣献计,同仇敌忾,决心拿下朱棣这个反贼。而朱允炆在朝中挑了一圈,选出了朱元璋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开国大将之中的一个----耿炳文。并且直接拨了三十万大军至他麾下,让他带兵北伐! 第205章.25.赐葡萄 朱允炆御驾亲自送耿炳文及三十万大军出征,既给足了这个开国老将的面子,又极大的鼓舞了南军的士气,耿炳文带着大军一鼓作气,不过七月底,便赶到了真定,这位老将已经年过花甲,但是经验老到,深知深入敌境作战,应稳扎稳打,他派遣徐凯驻守河间,潘忠驻守莫州,杨松为先锋进驻雄县,待主力会集后再发动进攻。 北平,燕王府。 朱棣与张玉,马三保,越龙城等将士在书房,书案上是一张详细的北平周边地图。朱棣一手撑在案上,一手拈着一支狼毫笔,正在地图上圈圈点点,他身边的人没有一个喘大气的,屋子里静悄悄的,掉根针都能听见声响。 我将一壶碧螺春茶用茶托子托着,缓步走了进来,替他们每人倒了一杯,众人见朱棣没有开腔,一个个的也没有接茶,依旧静静的立着。朱棣圈点完毕,一抬头才看到我来了,脸上乌云稍稍退去一些,对几个将士笑了笑,道,“天气还热着呢,大家伙喝杯茶解解暑。”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纷纷过来端茶,在朱棣两手边排开坐下。我从未见过朱棣指点江山,指挥作战,因此也好奇,便立住了想听听他们怎么备战的。张玉先道,“王爷,耿炳文那老儿已经带着朝廷的大军杀过来了。虽然阵势好大,但我们不必这样就被吓唬了。据我观察,朝廷这次征兵,既急且宽是以军队纪律涣散,再加上耿炳文的副手之中,杨松和潘忠都是无勇无谋之辈,咱们虽然兵力不如他们,但是只要制定严密的作战计划,众人齐心协力,相互配合,不怕打不倒他们。” 朱棣略点点头,又看了看三保等,三保与越龙城虽是有能之辈,但是毕竟在战场上还是不如张玉经验丰富,张玉虽狂,但并不是无谋之辈,所以他能这么说,便有这么说的道理,是以他俩都没有提出其他意见,只是对张玉的意见点了点头。 朱棣指了指自己方才画圈圈的地方,平静的说道,“你们看看,这些地方都是耿炳文目前占据的地方。这是一个三角,三位副将相互之间的距离差不多,所以他们既能守卫一方,若是其他两人受到攻击,又能迅速的前去接应。那耿炳文老儿更是被先帝封作长兴侯,就是因为当年先帝打江山的时候,耿炳文将长兴守得固若金汤,一守便是十年,极大的牵制了张士诚的兵力,先帝才得以无所牵挂的夺取其他城池。耿炳文善守,咱们可不能小觑他。” 众人听了,都点头不已。行军打仗之时,有一句万能宝典,叫做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朱棣不止有勇,更有谋略。他善攻,却也知道守的重要性。他接着说道,“我们和耿炳文的差距不止在兵力人数上,还有一点你们也许忽略了,他们有朝廷做强大的后盾,粮草供给比我们多上十倍百倍。耿炳文若是聪明,便可以在真定驻守下来,日日养花喝茶也无妨。只消耗得我们弹尽粮绝,便可以一举将我们拿下,还不费一兵一卒。” 越龙城皱起眉头,“王爷这话的意思是,我们还不能跟他们耗,非得尽快破了他们的三角阵不成?” 朱棣点点头,“迫在眉睫,我们耗不起。” 如此,大家便都有些讪讪的。见此情形,我有些着急起来,怎么朱棣这人,明明是他鼓动大家起兵造反,这时候乃是正经八百的第一场战役,连手下将领各个都士气满满,他倒在这里不断的泼冷水了?我假意给他续茶,走到他身边,用脚轻轻踢了他一下,他并没有抬头看我,那嘴角却分明扬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本姑娘这可不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跟你*,我心里着急着呢,你一会说要尽快打,一会又说打不起,玩什么精神分裂呢?一边想着,便狠狠的吐了口气,有些恼羞成怒的往边上站去。 三保很是见惯我和朱棣这番模样,这次当然也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只见他也低着头,假惺惺用一只手掩住了嘴角,偷偷地笑了。越龙城对我就更是了解了,他拿眼睛瞄了我一眼,叹了口气,略摇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又低头不语了。只有张玉对我并不熟悉,但他毕竟也是聪明人,很快便发现了现场气氛由沉重转至轻松,正寻找这转变的源头,一抬头便朝我扫来,他皱着眉思索片刻,分明也想不起我是谁,便咳了一声,“咳咳,这位姑娘是……我们在此商讨军情大事,你若是贪玩,也不能在这里的,快些出去吧。” 张玉一介武夫,本就粗犷,兼之做将军已久,和朱棣交情又深,出征在外之时,朱棣给他很大的权利和威信,所以有时候他也会在朱棣面前训斥下属。此时他这话虽是表达对我在此不满,却已经是给了十足的面子。说得极其客气了。 我没和这样的武夫接触过,被这样一说,简直给了我一个大大的下不去,但他说得确实有理,我在这里,本就是僭越,越发显得有些恃宠而骄,所以一下子就脸红了起来,提着茶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越龙城和三保都朝张玉看去,不过张玉的话很有道理,谁也不能反驳他,是以都拿眼神暗示我赶紧出去。我想着反正都是自己人,丢了个脸也不算什么,正准备拔脚麻溜的逃走,却被朱棣一把牵住,他常常输出一口气,轻声道,“祥符,大破宋忠,用的便是这位姑娘的主意,她虽是女子,但是也足智多谋呢,听听无碍,也许还能给些建议。” 张玉瞠目结舌,想不到平日里最讲究纪律严密的燕王,竟然如此纵容一个女子,而不给自己台阶下,脸上也有些不忿,但是朱棣发话,他总不能反驳,只得尴尬的点点头,“下官竟有眼不识泰山,女先生智谋果然高妙,幸会幸会。” 虽是这么说着,张玉那脸色却是越来越桀骜了,恨不能斜着看我。 朱棣只装作没看见,我却笑了笑,走到张玉身边,将他的杯子也续上了水,才道, “小女子洪武年间在锦衣卫奉职九年,在应天便常听闻燕王军中有个张将军,极能干的,大破元军余孽,心中敬佩的很。如今得王爷引荐,当真三生有幸。” 张玉见我并不娇宠,脸色稍稍好转,将我续上的茶水一口喝干,笑道,“多谢姑娘。” 这场尴尬至此时才算化解,我也知此处不宜久留,便找个借口出去了。 经过花园之时,看到一架葡萄长得圆咕隆咚,各个紫得发黑,一看便熟的透了,摘下一颗剥了皮一尝,果然甜到心里,便想摘几串用茶托子装了,吊到井里镇着,晚上拿去给朱棣吃。甫一抬起手正准备作案,忽听得身后有脚步声和钗环碰撞之声,转过身却见徐云华正带着两个丫头在溜圈儿。 见到是我,她也有些不自然,终是大家风范,淡淡问道,“你在那里淘气什么,这里花架子多,有蜜蜂窝,仔细蜜蜂蛰了你。” 我心中大惊,徐云华这话说得宠腻,简直像是大姐姐与小妹训话,更像她平日与玉英玉贤说话的口气,难道她打算与我冰释前嫌,世纪和解?我连忙行礼道,“多谢王妃娘娘关怀。赫连见这葡萄长得好,一时嘴馋,所以……” “嘴馋也不必亲自动手,再说这里摘下来的脏兮兮的,也没清洗。我那里有洗的干干净净的冰镇好的,凉凉的很是解暑,你想吃,便跟我一起去拿些回去吃吧。”徐云华皱眉看了枝上葡萄一眼,有些嫌恶的说道。 俗话说“长者赐不敢辞”,我听了徐云话的话便深深的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精髓,虽是并不馋涎她的冰葡萄,却少不得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如此,那真要多谢王妃了!” 徐云华从鼻头里哼了一声,便转身往自己的屋子走去,我也随着那些丫头跟着她缓步走去,直到上房,才觉得屋子内清凉爽快,没一会儿身上湿汗便尽数干了,徐云华赐座,我也只得受着,果然不一会儿便有丫头用一个家常用的珐琅瓷盘子端了几串紫颤颤的大葡萄来,大约是从兵库里刚拿出来,那葡萄上还凝结着雾气形成的小水珠子。只是这葡萄再好,我也不敢立即便拿着吃了。 所谓无功不受禄,更何况是徐云华对我突然表示这样的亲近,我猜她一定是有事相求,不如决计不会如此和善的。 不过徐云华并没有说话,只是斜着身子躺在一张竹垫美人榻上,轻轻的煽动着一把诗词画扇,好像在想着什么心思,竟像已经忘了我的存在一般。我坐立难安,却只得等着这位王妃,将来的皇后发完呆再给我下指示。 孰料她这么一愣神便是半个时辰,一动也不动的。 第206章.26.随军 我也便在一边呆呆的坐着,说是来赏我吃葡萄的,我却一粒也没吃着。半晌,徐云华才缓缓将身子挪起来,停下手中的扇子,目光有些空洞的看向了我。 愣了一会,她终于说道,“怎么不吃呢?” 我连忙剥了一颗,一边吃着一边谄媚道,“王妃娘娘适才歇息,我怕娘娘有指示,不敢动呢。” 徐云华略正了正身子,道,“燕王府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我没料到的,这安生日子,能过多久,是不一定的,燕王府里的人,性命还能保多久,也是不一定的。” 我微微笑了笑,很想告诉她,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现在不必杞人忧天,不过嘴上说的却是,“王妃娘娘也知道现在皇上对各路藩王视若眼中钉肉中刺的,王爷不走这一步,只怕燕王府已经土崩瓦解了。” 徐云华叹了口气,脸上忧愁立刻原形毕露,“今天喊你过来,有些心里话想和你聊聊。”徐云华抚弄着一块圆形的玉块,一边想着一边跟我说道。 听她这么一说,我少不得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站了起来垂首立着,“王妃娘娘有什么话吩咐便是。赫连虽算不得燕王府的人,也在燕王府栖身多年,心中只把燕王府也当做半个家,如今也是和王府同仇敌忾。” 徐云华凝神看着我,轻哼了一声,“唔,别说这样话了,你是不是燕王府的人,今后自有分晓。我想跟你聊的是,现在耿将军已经带兵三十万准备和咱们打了,我虽是个妇道人家,但也知道,这只是个开始,靖难之役,能否坚持到最后,去皇宫大内与奸官佞臣当面对峙,太遥远了。” 我没想到徐云华会跟我说这样的话,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往下接,只得继续沉默着等她往下说。 “以前我对你不了解,所以有很多误会。现在这个紧要时候,我才看出来你是真心实意为了燕王府的。因此心中很是懊悔从前对你太过严苛,希望你别放在心上。”徐云华将手上那块玉石放下,直视我的眼睛说道。 徐云华这番话这样大方得体,我一下子倒有些发懵,连忙说道,“王妃娘娘这话,赫连受不住,您对我严格,乃是器重我,就算有小误会,也都过去了,现在说有什么意思呢?” 徐云华笑了,“你能这样想,我最高兴。我如今年纪渐长,无奈又是一个多愁多病的身子,这王府中又有诸多事情要照顾,所以一刻也是抽不开身的。王爷此番靖难,不是北伐,没有后盾,更不知何时是个尽头。一踏上征途,便是一条不归路。除了临行前我能帮他收拾几件换洗衣服,其他的事,我简直一点也无能为力,爱莫能助。我实在不放心得很。” 徐云华说到朱棣,眼神十分真挚,已经不是少男少女所有的那种情爱,而是一种历经时间打磨的关爱,那是长久相伴的亲人才会有的眼神。我看了,心里有些感动,还有种说不出的羡慕。 “王妃娘娘打理好王府,便是对王爷最大的帮助啊,怎么能这么妄自菲薄呢?” 徐云华淡淡一笑,“也就是这些话能安慰安慰我了。王爷上战场,时时刻刻都是提着人头做事。更没有一个人能随军照顾他。不过往日我有这种担心,现在,却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宝儿倒是不错。”我连忙接应道。 徐云华瞥了瞥我,“以前王爷替朝廷办事,出关之后,府里总有朝廷保护着,现在王爷万夫所指,离开王府之后,我这燕王府也是众矢之的,总不能不留几个得力的人,宝儿那丫头,虽是性子古怪了些,但是人倒是很衷心,所以我打算把她留下来,府中女眷可要靠她了呢。” “那……”我迟疑道。 “我看中的人便是你,你若是能随王爷一起出军,定能给王爷的安全增加一层保障。我今天就是想跟你说这个事,还望你能答应。”徐云华大义凛然。 我心中暗忖,这徐云华还是不简单,朱棣出兵,我怎么也能算个壮劳力使,带上我,并不是亏本买卖,朱棣一定是会带上我的,这根本不是徐云华所能控制的。可是她率先一步,先这么一说,倒好像我随军,是她的主意,既显得她大方,又显得她为朱棣精打细算。不过脸面上我还是赶紧道,“女子随军,毕竟还是少数,我很愿意为王爷王妃效劳,可是这件事还是得王爷说了算。我不敢胡乱答应的。” 徐云华微闭着眼睛,“你倒是乖巧,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今晚我便和王爷说了。” 我只得应允,“全凭王爷王妃做主了。” “你去吧,把葡萄捎上。”徐云华挥了挥手,一副倦极的模样。 我恭恭敬敬的退了出来,鼓着腮帮子回到自己的住处,一进门就撞在一个人身上,吓得嗷呜一叫,“什么人!” 抬头一看却已见朱棣直挺挺的站着,他也没有看我,只是低着头在想着什么心思似的,我把声音咽回了肚子里,低声问道,“王爷,你怎么在这里?” “没有地方去,便到你这里来了,你去哪里了,这早晩才回来?”朱棣虽是问着,可是人已经往里走去,并没有等着我回答。看来他不过是随口问问,并没有真的追究我的去向,我也懒得跟他叙述徐云华的话,便打了个马虎眼混过去了,将带回来的葡萄拿出来,道,“给你去摘葡萄了,吃吗?” 朱棣对我微微一笑,张嘴接了我递过去的一颗剥了皮的葡萄,突然问道,“杨松和潘忠之间的距离,较之他们与徐凯之间的距离要近,若是攻打,一定要从这两人之中挑出一个,作为主要的目标,打一个速度战,在援助没有到来之前,便将一方拿下,再去迅速的消灭第二个,而徐凯得到消息的时候,两个盟友都已经覆灭,谅他是没有胆子前来替盟友报仇的。只是……无论打哪一个,都不能叫另一个赶过来会和,你可有什么好主意呢?” 我微笑,“王爷,您这是真的把我当做一个田螺姑娘,每天给你出好主意吗?” “田螺姑娘?”朱棣一愣,“田螺姑娘是谁?” 我一吐舌,“我小的时候,爹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说是一个男孩子独居,屋子里难免邋遢些,有一日他捡了一颗田螺回家,自那之后,他每天耕作完回到屋内,总能发现屋子里干干净净,几净窗明,烧好的水,做好的饭,洗好的衣裳。这男孩子问遍了邻居,也没人承认,他十分好奇,有一天便假装出门,其实却是躲在门外悄悄往屋子里看着,想找出究竟是谁每日这样照拂自己,待他出门后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却见一个美貌的姑娘从他捡回的田螺中走了出来,一边哼着小调,一边将屋子收拾的干干净净……” “后来小伙子娶了这田螺姑娘吧?”朱棣打断我的话。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说了我也把你当田螺姑娘啊。” 我脸一红,“咳咳,你这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么总是在嘴皮子上占我便宜?” “那你是想除了嘴皮子之外,再让我占些便宜吗?”朱棣哈哈大笑起来,我索性直接将他的衣袖拉起来,把他往外推,“呸呸呸,还王爷呢,我这里不欢迎臭流氓。” 朱棣笑道,“别闹,我现在哪里还算得上王爷,只怕封号都被解除了,倒是被你一语说中,真的落草为寇了。” 我怕他说起这话,便又要伤感,只得打住,道,“来来来,你不是问我能不能帮你出主意吗,把地图拿出来啊。” 朱棣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题图,仔细的打了开来,将耿炳文三个副将的地点都标了出来。我指着杨松道,“先打他吧。” “为何?”朱棣饶有兴味的看着我。 我指了指潘忠所在,“你看,咱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拿下杨松,可是杨松必定是会派人去通知潘忠的,这对我们来说,并不是坏事,反而是好事,潘忠接到求助信之后,必定立即领兵前往杨松处,而此时我们已经大获全胜。您知道,胜利的人有一种无往不胜的冲劲儿,潘忠看到这种情形一定会被震慑到,肯定要开溜。您看,这里有一座桥,这乃是潘忠退回之时必经之路。咱们派些水性好的士兵潜伏在桥下。潘忠逃回的时候,一定是狼狈不堪,只管逃命的,决计不会发现桥下的埋伏,而此时,我们发动全力的进击,一定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如此,一天之内便能直接破了两个堡垒,岂不是大快人心?” 朱棣一听,拍手叫绝,“你当了那么些年锦衣卫不过混到个百户,这样机智若是放到军队之中,只怕你真的能做个女将军了。” “那您等到赢了这一仗之后,封我个将军算了。” 第207章.27.拉钩 第86节 朱棣煞有其事的摇了摇头,并不应允,我有些气恼,“小气!嘴里说得那样好听,原来不过是哄我!” 朱棣一本正经的说道,“你要做田螺姑娘的啊,怎么能做女将军?” 我干脆转过身,索性不搭理他,直到他把我搬过身子,才不再与他生气,道,“好了好了,天色晚了,你还没用晚餐吧?快去快去。” “不用你赶,我自己走还不成吗?”朱棣低头微笑着走了出去。 展眼已是八月,木樨飘香,本是团圆的佳节将至,往年这时候正是王府中热闹的时候,今年却不比寻常。北平城中的老百姓渐渐有些开化的已经模模糊糊的知道了自己所处的北平城已经江山易主了,一开始也有些焦躁,这几日有得知朝廷派兵前来“剿燕”,知道自己的处境与燕王军息息相关了以后,也都开始和燕王府亲近起来,更有乡绅土豪自发组织给燕军凑军饷送银财的。由此也可见朱棣在北平这么多年,的确非常有名望。 八月十四,朱棣下令给所有战士发放月饼,米粮等礼物,可以直接拿回家中或给妻儿或给父母,更在前几天已经轮番放士兵回家与亲人吃个团聚饭。直到八月十四晚间,朱棣才正式下令,中秋节行动,一举端了那三个堡垒! 这些将士们本就适应了战场上随时迎战的生活,又已经提前过了中秋节,是以一个个也都很是亢奋,也想要活动活动筋骨。 八月十五当日,朱棣尚且十分自得,和往日一样,还在府中高台摆了几桌素宴,只有王府中人一起,他除了那日起兵前夕与府中女眷提过一次,便再也不把府外的事往府里说了。 今日更是只说木樨园那一片木樨开得极好,比往年更好。道衍因已经搬到了王府中居住,是以今天也给他置了几个斋菜,让出一张小桌让他坐在朱棣身边,听见朱棣如是说,道衍眉开眼笑,道,“王爷不知,这乃是天意如此,连府上木樨花都在暗示着王爷非池中之物,将来要大展宏图的。” 朱棣本就不是爱听人追捧的,对这话倒是淡淡的,不过女眷们时常请些姑子进府说道,很是信奉出家人或是方外之士说的话,所以道衍这么一说,倒令她们心情舒畅,一个个对道衍点头示意,道衍更是得意,“今日乃是中秋,好日子!王爷挑在今日出战,必定大捷!老衲先敬王爷一杯,预祝王爷告捷!”说着便站起身来,对着朱棣捧起一个酒杯,遥祝一番,仰面喝尽。 朱棣只是岿然坐着,面上含了笑意,也举起一杯酒,“多谢大师吉言。” 席上徐云华并未有任何言论,只是在席后给众人赏赐了西瓜,便离开了。我也不便多留,吃了两片西瓜便离开了。 这一天,似乎和以往任何一年都没有区别,直至傍晚,朱棣亲自策马直城门处,送战士们出征,他站在城门之上,高举一坛女儿红,扬声道,“兄弟们!今夜便托赖诸位了!奸臣佞相,受天之命诛杀之!饮了本王这一坛酒,本王在此恭候各位凯旋而归!” 说着,朱棣把坛子里的酒往地上倾坛倒出,又把酒坛子往地上一扔,满地碎片,犹如壮士们决绝的信心,没有回头路再寻。 战士们集体振臂高呼,“喏!喏!喏!”那雄厚的声音响彻北平城,在这夜色中给无数人平添了勇气。 张玉气势恢宏,极善进攻,是以带兵攻打杨松,马三保机敏狡猾,行动迅捷,便派去埋伏桥底,阻断潘松撤退之路。而我则陪着朱棣,在城墙之上,静候佳音。 城墙之上,披了一层皎洁的月华,这城门进进出出几十回了,却从没有这样坐在城门顶上俯视北平城。七百多年后的北京城因为眼前这个淡然饮酒的男人成了全中国最繁华的都城,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七百多年前的现在,北平城却在月光中安静的像个婴儿,这是她命运的起点。 朱棣命人搬上来一张桌子,复又拿出一壶酒,让我斟了一杯给他,此时他正静静的浅唱着。我看他眉宇间实在寂寞,便也斟了一杯,笑道,“王爷部下一个个都是骁勇的悍将,又有这样精确的部署,今夜之战一定会马到成功,中午的话都让道衍大师抢去说了,现在我也卖个乖,预祝你所向披靡。” 朱棣听我这么说,反而笑了,将杯中酒饮尽,反而把杯子放下了,走到城墙边缘,背手而立,朝远处望着。那片土地其实黑黝黝的,并看不见什么,但是朱棣的眼神里却满怀着深情,眼底氤氲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我也分不出他是悲是喜,是愁是忧。 我心知他现在并不想和人说话,我在这里,也不过是默默陪伴罢了。看到桌上有一根黑乌乌的管状家伙,约有十来寸长,一时没想起是什么,便拿起来把玩,朱棣转身正好看见,柔声道,“这是千里眼,波斯国进贡来的珍贵玩意儿,大明朝一共便只得两个,一个在我这里,一个在皇宫大内,你拿起来玩玩,不过要仔细别摔坏了” 我心中一乐,原来是个望远镜,这在现代连小孩子都不屑玩的玩具,在这里倒成了宝贝。朱棣见我有些不屑,道,“你不知道这东西的好处,来,我教你。” 说着,他走到我身边,将我拉起,到城墙的另一面,那一壁乃是北平,此时夜色刚至,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虽没有现代那样霓虹闪烁灯火辉煌,却也是万家灯火星星燎原,朱棣举着望远镜朝北平城内看了看,又走到我身边教我用,我忍住笑假装自己没有见过这个东西,他便站在我身后,两只手环过我的身子,将那千里眼放在我的一直眼睛上,说道,“把另一只眼睛闭上,方能看得清晰。” 我依言,果然更加清晰的看到北平的夜景,一时竟心驰神往,看了半天,朱棣将千里眼撤了,笑道,“这个时候还惦记着贪玩。” 我本想和他斗嘴两句,想到他并不知未来之事,所以对今晚之战还是有些担忧的,恐怕没有心情,便想着法子逗他快乐,“王爷,您刚刚说,整个大明朝就这么两个千里眼?” “是啊。我还能骗你吗?” “就是这么两个,还是波斯国进贡的,我堂堂大明朝能人异匠比比皆是,早前没有便罢了,现在既是有了模子,竟还不能模仿着做出来吗?” “你一向是蛤蟆打哈欠,口气大的很。你瞧瞧这东西,虽然不大,却沉沉的十分有分量,都是用铜铁铸就,一点机关也没有,若想拆开来看技艺,便只得凿开,到时候只怕技艺没看到,这东西便直接碎成渣了。当年先帝收到这东西的时候,便喊了好些个御用宫师来看了,也想多做些分发给各个部队,便能拥有千里眼,谁料宫师们竟都不能,也就撂下了。” 我心中暗想,我泱泱大中华,一直能人辈出,这东西的原理不过就是个透镜加放大镜的原理,中国人一直以聪明著称,没有发明出望远镜的原因,归根结底是因为中国没有制造玻璃的技术,只要能烧出玻璃,将玻璃磨成凹面镜,便能做成简易的望远镜,而从前上化学课的时候,老师说过烧瓷和烧玻璃其实这是一线之隔,如此,再做几个千里眼倒并不是难事,于是我拍着胸脯对朱棣说道,“那么这些宫师尽可以赶出宫廷了,一点本事也没有。” 朱棣“哦”了一声,“听你这么说,你倒是很有把握,难不成那么些能人倒不如你了,他们都做不出来的东西,你能做出来?” 我打了一个响指,笑道,“王爷,您只消给我一个烧瓷的窑洞,我便略微展一展身手,要不然你总是不免笑话我是个女人,百无一用似的。” 朱棣不以为意,笑道,“窑洞算什么,十个也能给你,你要是真能做出这千里眼,我便……”说到这里,朱棣顿住,自己也笑了起来,大概一时也想不出能给我什么奖赏。 “你便什么?咱们谁也先别说大话,我把千里眼造出来了,你在斟酌给我什么东西,好不好?” 朱棣点头,“如此甚好。” “那来来来,拉钩!” 朱棣脸上一红,往身后看了看,几个哨兵远远地站着,正全神贯注的盯着哨,好歹没注意我们这边,见他居然不好意思,我差点笑出来,“别赖!快来。” 朱棣只得学着我的样子,伸出一只小拇指,和我的小拇指钩在一起,又对上了我的大拇指,我故意慢吞吞的念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待我说完,朱棣急匆匆的缩回手,低声嘟哝道,“本王的话便是最好的承诺,只要本王没死,你尽可以拿着我跟你说过的话来找我兑现,何苦这样幼稚!” 第208章.28.大将之谋 “空口之谈我是不信的。”我得意洋洋的说道。 朱棣拿我也没有办法,只得不理,如此厮混一会,不知不觉时间竟已到了仲夜。我没参过军,并不经常这样熬夜,渐渐地便有些困顿,打起哈欠来了。朱棣低声道,“你快回去吧。下面有马车,我送你去。” 我摇摇头,“不要不要,我不困,你一个人在这里多无聊,我陪着你说说话,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朱棣见说不动我,只得叹气,拿过一件厚衣,披在我肩上,道,“你伏在这桌子上睡一会吧,等他们回来了,我喊你起来。” 我上下眼皮打架打的很,便也不逞强了,趴下就睡着了。朱棣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喊我起来,待我醒来,却已经在马车之中,我撩起车帘朝外一看,前面正是三保正赶着马车。我大惊,“你回来了!?” 三保回头对我一笑,“打完了,自然回来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天都要亮了,你还问什么时辰。”三保不再理会我,继续赶着马,我还想问朱棣去哪里了,突然又有些不好意思,这要问出来,三保这促狭鬼,指不定要笑话我一时都离不开王爷,眼睛一睁开便要找,想来他做埋伏的都回来了,那应该是所有人都回来了,朱棣一定和兵士们在一起,也不便和我一道,便忍住不问。颠簸回府,在厅上等了一会,天色便大亮了,朱棣却到快中午才回来,不过他一夜未眠,却毫无疲态,反而显得很是精神。见我在等,便嗔怪道,“你昨夜没休息,我特特的叫三保先送你回来,怎么你倒在这里等起我来了?简直白费我一片苦心。” 我连忙抓起他的衣袖,“三保一回来便推困跑回去睡觉了,我总不能这样没有人性,人家才打完仗还缠着去问战况,少不得只有等你回来了。” 朱棣并着食指中指,做出钩状,在我额头上假意扣了两下,“你这脑袋瓜子,什么时候多多想想女红针织,天天关心这些做什么?” “你快说快说啊,仗打得怎么样?你说完我可就要去睡觉了,虽是眯了好一会,终究没有在床上睡得舒服,我现在浑身骨头疼哩。” 朱棣只得细细告诉我,张玉趁夜色带兵翻过城墙,偷袭杨松的时候,杨松正带着所有士兵饮酒作乐,遥祝中秋佳节,那些人做梦也想不到燕王军竟在中秋节的夜晚杀了过来,还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所有人都乱了手脚,慌不迭的找兵器的找兵器,穿盔甲的穿盔甲,不过哪能抵得上燕军势如破竹之势,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便全军覆没,连着杨松本人,全都战死。不过杨松一见到燕军袭来,果然便立刻派人去潘忠处求救。潘忠一得到消息,吓了一跳,少不得马上召集人马,准备前来支援,他打仗的功夫没人知道,不过赶路的本事确实不差,很快就赶到了一条河边,这河上有一座桥,叫做月漾桥,名字很是优雅,倒很是符合今夜中秋佳节月色撩人的气愤,不过他没有发现桥下的变化。 三保便依了我的计划,带着众兵士埋伏在这里,还用了我出的诡计,没人头上顶着几片水藻,夜正黑,露正浓,这些士兵也是爹生妈养,本就不在故乡过节,好端端的在军营中吃个月饼喝个酒,莫名其妙的被拉出来支援,一个个都已经惶恐不已了,谁还能想到脚下,不,是水里还有埋伏! 三保深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他自己先就跃出来将潘忠活捉了。士兵们得了命令,全都从水里钻了出来,立刻便把桥上的敌军先拿下了,又迅速的占据了月漾桥。正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杀对方了个措手不及兼之片甲不留! 我张着嘴听朱棣说着,不由呆呆叹道,“这真真是痛打落水狗了。” 朱棣忍住笑,“不许调皮。” 朱棣利用时间差顷刻间连挫两将,破了两个堡垒,远在河间的徐凯得知消息后不但不敢进攻,反而连河间也丢了,直接逃走。 我听完之后,连连蹲下身子,深深的做个万福,用昆曲里的调调拖长了声音,“如此~当真要恭喜贺喜~燕王爷不负众望~旗开得胜了~~~了~~~” 朱棣笑骂,“快别淘气,回房歇息,我还有事要做呢。”说着,便提脚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我有些心疼,心里也明白,既是走上这条路,只怕今后的几年,他便要一直这样金戈铁马,不得安生,拿下金陵之前,不可能有高枕无忧的日子了。 我自己回到屋内,甜憨一觉,醒来已是天黑,朱棣已经派了小丫头送来四碟小菜,分别是酱黄瓜,油盐炒豆芽儿,糖醋萝卜,并一盘鹅油炸的肉松饼,还有一碗玉田香米粥,叫小丫头跟我说,“累了一夜一日,今晚就不要再出去了,在房中把这些清淡的吃了,接着休息,明儿带你去吃好的。” 我且不管他说了什么,光看着这些南边的小菜,就已经口水直流,端起粥来,用筷子连连搅了几下,直到不再烫了,便端起来就着小菜甜甜的吃了。吃完之后果觉还是疲累,心中感念朱棣想得周到,又躺到床上睡了。第二日一早,精神抖擞的来找朱棣,却见他眼中已有血丝,想必是把我哄睡了,自己却又忙着工作至深夜,眯一会便又起来了。 我怕他多心,假装没有看见,不在意的说道,“王爷,耿炳文大军未至,事先部下的三个堡垒却全都被咱们破了,咱们下一步是主动进击,还是继续等他们来呢?” 朱棣皱眉不语,似乎也很难抉择,就在此时,外面有人报道,“王爷,府外有人求见!” “不是说过吗,现在一切外客不见。”还没等朱棣说话,我就回绝道。 外面的人却又道,“此人名叫张保,说自己是南军里来投诚王爷的,所以小人不敢不报,并不是不懂规矩。” 他这么一说,我和朱棣都面面相觑,朱棣沉声应道,“叫他进来吧。” 不一会,家丁便带着一个穿着南军服饰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那人一见朱棣,便扑通一声跪下,喊了一声“王爷好。” 朱棣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们那边不喊本王贼寇就不错了,只怕还把本王当做王爷的人却是没有几个了。” 张保磕头如捣蒜,“王爷!小人名叫张保,实乃真心实意投诚,全因小人家里便是北平城内,老子娘并媳妇儿孩子都在北平内,一家人受王爷恩德二十载,心中对王爷一直敬重有加,无奈在朝廷当值,少不得身在曹营心在汉,只想投奔王爷来了。” “投奔本王,总不能空口一说,谁知道你是不是耿将军的探子呢?”朱棣低头看着自己的案卷,睁眼也不瞧张保一下,张保神色激动,连忙说道,“王爷,小人带了重要消息来!” 朱棣这才微微抬眼,看着张保。张保抢着说道,“王爷,朝廷给耿将军派了三十万大军不假,可是现在这三十万大军却并未全部就位,还有许多还在路上,王爷若是想一举得胜,现在大可以便杀过去,管保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朱棣攒住眉心,对着张保道,“此话当真吗?” “小人家人都在北平,如若这话有半分虚假,王爷立刻把小人宰了,将人头提到我家中,让我家人替我收尸。” 朱棣略思索了一下,微微笑了,“好了,本王信任你。你既是来投诚,先在本王这里落脚吧。”说着,对我使了个眼色,我立即便把张保带出,交到三保手上,三保便派了人每日监视着张保,看他到底有无耍诈。 而朱棣很快便把一众手下都喊了来,将张保带来的这个消息告诉了大家。众人不由拍掌欢呼,“真是天助王爷也!”大家都赞成现在便去攻打耿炳文的军队。而朱棣却与大家道,“此时还不是时候。” 众人诧异,全不懂朱棣用意何在。朱棣却将张保唤到身前,当着众人之面,与张保说道,“你回去,告诉耿将军,本王已经得知他的窘境,带着大队人马杀了过去。叫他好生的准备着迎战。” 众人大出所料,都不明白朱棣的用意,难道朱棣还嫌敌人太少?张保也是无法,只得带着这消息赶了回去。 朱棣这厢才与大家说,“本王就是嫌敌人太少,太分散,耿炳文得到消息后一定会合兵一处,然后与我们决战。敌人分兵两处反而不容易打败,咱们有可能会腹背受敌,还不如把他们集中在一起收拾掉。” 第209章.29.借兵(1) 众人虽对朱棣这样的决定都是瞠目结舌,但是细细想了一下,更觉得朱棣的话很有道理,而且众人都是跟朱棣久了的,对朱棣的实力很了解,对他的军事领导才能也很有信心,便都对朱棣的做法很是推崇。 傍晚,我与朱棣散步,我不由得问道,“王爷,你这一招棋虽然是剑走险峰,可是您怎么有把握耿炳文听了张保的话,便能真的如你所愿,将兵力聚集一处等你去打呢?” 朱棣胸有成竹,“耿炳文这个人,保守并且谨慎,张保带回去这个消息,对他来说,不管他信不信,他都别无选择,只能这样做。” 我细思一番,朱棣说得果然不错,不由得对他又打量了打量,竟有丝丝恐惧爬上心头,这个人,不论是领导能力、观察能力、还是分析能力,全都超越了众人,而且他还有常人最缺少的魄力,即便如此,他还那么善于忍耐,懂得收敛之道。 朱棣见我盯着他不放,笑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我低下头。 “你在不高兴?”朱棣缓下脚步,侧着身子对我看来。 我勉强挤出一个应付的笑容,“你的心里要放那么多事,会不会累?” 朱棣脸上微微冷了下来,却依旧对着我维持着脸上那份微笑,“当然累……当然会累。”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萧索和无奈,我顿时便有些后悔,不该问他这种问题,只好闪身到一旁,摘了一朵月季,借此岔开这个话头,朱棣何等聪明,怎么能不知道我的用意,便也不再说话了,只含笑看着我,轻声说道,“那花儿又没得罪你,你好端端的何故去折了人家,断了花魂,辜负花意?” 我娇道,“你这人真是无趣,怎么就断定我折了它是辜负了它,而不是它的福气?” 朱棣语塞,无奈的摇了摇头,“伶牙俐齿,狡猾无度,我简直说不过你。” 我哈哈大笑起来,“堂堂燕王,竟有说不过一个小女子的时候,可见你没理。啊!”我还没取笑完他,直觉食指上一阵刺痛,原来那月季花枝上有几枚利刺,我只顾着和朱棣说话,便忘记了这茬,一高兴便得意忘了形,扎到手上去了。 朱棣撇了撇嘴,不用问便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可也现世报了。”说着,一手接过我手中的花,另一只手却捏起我被刺的那根手指头,送至嘴边,吮进嘴里,唇舌间那种温润的触觉,刹那间便取代了方才的又痛又痒,手上虽是舒坦了,心里却热闹起来,憋红了脸,也不好意思将手缩回来,朱棣将我手上的毒血吸尽了,吐在一边,才放开我的手,低声道,“跟你说了花草有情,怎么样?你折了它,它为了报复你索性扎你一下。” 第87节 我脸还红着,幸亏已经月上柳梢,模糊中并看不出来,我的声音却忍不住的软糯起来,“这花本来是一朵好花,好生在我手上绽放着,只不过是听了你的挑拨离间,受了你的教唆,才变得这样不懂礼貌!” 朱棣一愣,思后恨不能绝倒,嘴里只叹着气,再也不理我了。 月季花连着蔷薇丛,这一片正是芳香的花海,天气还不算寒冷,草丛中尚有啁啾的虫鸣,月色当真是美极了…… 那张保回耿炳文的军队送信不过五天,果真如朱棣所料,便又回来了,对朱棣说道,耿炳文听了他带回去的话,左思右量,最终只得按着朱棣的挑战,将兵力渐渐集中到一起,更等着朝廷中最后的兵力补寄,只等全部到位,便和朱棣大开杀戒。 朱棣听了暗暗给我使来一个颜色,我假装不以为然,心中对他却更是敬佩。这厢朱棣的愿望实现,那厢他却并不轻松,毕竟是三十万大军啊!耿炳文乃是老将,就算不善攻打,只善守城,但他年轻的时代,身边尽是常遇春、徐达、平安、李文忠那样的大将,俗话说没吃过猪肉尚且见过猪跑,耿炳文与他们相交多年,耳濡目染,也必定实力不浅,再加上他手上可是三十万的大军,再没有纪律,没有训练,那攻过来都是极其震撼的效果。 正愁眉不展之际,忽闻得一个消息,朝廷的大军全部到位了,不止三十万大军齐整了,更是追加了二十万!现在有五十万大军即将与朱棣的燕王军对阵!朱允炆明白朱棣此番起义算是釜底抽薪,破釜沉舟了,是以也拿出了一副拼命的态度,几乎把所有的兵力都输送了过来。 而另一个消息只怕比这五十万大军的到来更加令人震撼! 朱允炆一道圣旨追来,将耿炳文撤回,新任命了大将军,而新任的大将军竟是李景隆!这个消息甫一传到朱棣的耳朵里,李景隆的信也跟着来了。信中叙述了一番自己与朱棣在京城中相交甚深的陈年往事,又阐述了一番为人臣身不由己的大道理,最后喊了朱棣一声表叔,说战场上无亲戚,更何况朱棣这是造反,自己虽是推辞多次,无奈朱允炆认为自己是大将李文忠之子,全凭虎父无犬子的判断,一定要自己尽为人臣的职责,平定叛乱。大意便是受君之命,实属无奈,战场上相见,便不能再叙私情了,要丁对丁卯对卯,酣畅淋漓的大打出手了。 朱棣看了李景隆的信,嘴角一直都是扬着笑意的,递给我看完了以后让我随手扔进过火盆子里烧了。我点头,“这信若是留着,被旁人拿去了交给皇上,李景隆可就要完蛋了。” 朱棣应道,“你倒是很懂我的心意。这小子也是有心了,还能先给我一封信,还算不忘本。” 说笑完了,我却还是忧心,李景隆纵是与朱棣乃是旧交,感情更是很不错,可是他毕竟一门老少都在京城,大体上来说他还是朱允炆的臣子,接了这样大的权利,是不可能乱来的,必定得与朱棣拼的你死我活才罢。 朱棣见我眉头紧锁,安慰道,“我看到耿炳文被换做了李景隆,心里着实高兴呢,怎么你倒忧愁起来?我很了解他的,他从小便无所事事,被人喊作草包多年,他爹死了以后,更是不得重视,纸上谈兵的事情干的多了,当然想干一票真枪实弹的。不过……啧啧啧……” 朱棣越说越笑,“这小子的那点本事,我就不损他了。” 听着朱棣的话,竟是很有把握似的,就算李景隆不念情分不遗余力的和他斗,也全无得胜的把握。 “五十万大军,究竟不是摆设。”我有些后怕的说道。 朱棣伸手,将我头上缎带松开,满头青丝散落,他便将五指绕了进去,一边把玩着我的头发,一边柔声说道,“你担心的事我也想好办法了,接下来咱们就要去借兵了。你可有兴趣看我如何借兵?” “借兵?!”我一下子跳开,“跟谁借?” “山人自有妙计,你跟着我就对了。管保这五十万大军最后都要被打成散沙。” 朱棣说得这么有把握,我倒不好再做出这副苦脸子了,只缠着他问去和谁借兵。不过他也是嘴紧,缠了一天也没有告诉我。 第二天夜里,他将大世子朱高炽和三保等人叫来,说是有紧急的事情要通知。朱高炽来了以后,朝四座看了看,很是惊讶,“父王,弟弟们为何没有来?” 朱棣面色凝重,拍了拍朱高炽的肩膀,“炽儿,今日为父把你叫来,乃是要把北平城暂且交到你手里了。” 朱高炽一愣,“父王……” “听父王把话说完。现在河北有朝廷的五十万大军,虽然兵力雄厚,但是领兵人是你们都认识的李景隆。” “李家表哥?”朱高炽奇道。 “不错,就是他,如若还是耿炳文那老儿,为父也就不去想那么多了,索性和他一拼,大家战死在沙场,也算不失节,可是现在是李景隆,为父心思便活络起来,这人领兵打仗的本事实在太差,说句不怕大家笑话的话,本王的计谋胜过他万倍,无奈就是咱们兵力与他们相比实在是太过悬殊,若想有十足的把我夺胜,不得不想点别的法子----你们十七叔虽然年轻,不过比本王更有本领,先帝在时命他助手蒙古,当年与本王合力,一同剿灭无数北元余孽。他手下的朵颜三卫,更是哥哥凶猛无敌,比本王的神机营有过之而无不及,本王决计亲自前往宁王府,向他借兵。炽儿,你乃燕王府长子,为父出走,这燕王府乃是北平城只能交到你手上,待为父回来之时,便是大破李景隆之时。” 朱高炽虽是长子,但是他从小害了一场病,左脚很有些毛病,走路有些颠簸,一直有些自卑,于沙场上的功夫也很是灰心,因此只管读圣贤书,而朱棣次子朱高煦从小便骄纵,马上功夫且好,越发的比的朱高炽这个长子反不如次。所以朱高炽一向并不是太受重视和追捧,如今临危,朱棣思前想后,认为他虽有残疾,但是个性沉稳且有忍耐,将大局交到他手里比交到朱高煦手里,要保险得多。 第210章.30.借兵(2) 在这个重要的时刻,朱高炽得到了朱棣如此的重托,既是激动又是感动,眼中几乎闪着泪花接受了重任,更有三保等人答应辅助幼主,朱棣也算了了一桩后顾之忧。 次日,朱棣与我前往大宁。一出城门,我却惊讶至极,眼前黑压压的满是兵将,便问朱棣道,“你不是去借兵吗?怎么还会带着兵?” 朱棣神秘一笑,“你有没有听过宁王的传言?” 我想了想,“倒是听过。” 朱棣问道,“你听到的传言是什么?” 我脸一红,“传言倒不是他一个人,说的是两个人。” “两个人?”朱棣奇道,“你倒是说说。” “我还在京城做锦衣卫的时候,便有人将当时在藩的二十多位藩王全部评价了一番,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个结论你也脱不开干系呢,叫做‘燕王善战,宁王善谋’。这八个字我只承认前四个,后面四个却不敢恭维,燕王爷你老人家英勇善战是不负盛名的,可是这宁王,今年堪堪不过二十二岁,我听到这个传言的时候也是四五年前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能有什么智谋?竟然还打败了你们二十多个兄弟,被推崇至首?” 朱棣淡淡笑了,满脸的狡黠,“四五年前你也还小呢,你懂什么。” 我白了他一眼,本姑娘和宁王一样吗? 朱棣见我不服,道,“十七弟母家乃是杨太妃,杨太妃家世不是很显赫,是以十七弟幼年时并不是多受父皇的待见,可是他聪明绝顶,甫一入学,便时常显示出超乎常人的才能,父皇这时候才开始关注于他,渐渐的发现了他的聪明之后,更是喜爱有加。他上十三岁便封了王,十五岁驻藩大宁,父皇更是把手下最悍勇得力的一支军队‘朵颜三卫’给了他。想他不过十多岁的年纪,时常我们北方兄弟一起,汇合出塞作战,他每次都是最足智多谋的那个。” 我一直认为朱棣少年成才,已是不可多得,没想到他如数家珍的讲述了宁王朱权的辉煌历史,与他相比竟是不出左右。 朱棣又接着说道,“他十五岁接手朵颜三卫的时候,便已经有八万甲兵,六千战车。如今驻守大宁重镇十年有余,这支队伍就不说兵力增加至何等模样,但是作战经验,已经是余下众藩王不可比拟,我如果得到了这支队伍,李景隆手下的五十万大军又何足为惧?” “你跟我说了半天,也不过是告诉我十七爷如何聪敏,他手下的兵将如何悍勇,跟咱们现在带着这大队人马有什么关系?”我依旧不解,皱眉问道。 朱棣伸手对我招了招,我凑过去,他低附在我耳边,对我说了一番,我才恍然大悟,对朱棣竖起一根大拇指,“什么‘燕王善战,权王善谋’,我看你占全了得了。” 本来想着要远行,我就换做男子装束,没想到如今正好因为随军派上用场了。我与朱棣一人一匹高头大马,并未在军队之前带队,只是夹在军队中间,也并不显眼。北平一年到头本就好起风沙,出了北平之后,更是时常狂沙四起,我拿着一张大披巾将头面都包了,每天像个阿拉伯人似的。有次与朱棣抱怨,他还很是奇怪的问了句,“阿拉伯是什么?”我捂着嘴笑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饶是军队中众人皆是训练有素的硬汉子,步行前往依旧还是速度耽搁了一些,朱棣每日也不多话,有时候与将士聊两句,平时只与我说话。我问他是不是从前行军也是这样话多,他瞪了我一眼,“你这真是讨了便宜又卖乖,本王爷为了怕你旅途艰苦,每日想个法子跟你说话,到你嘴里竟嫌本王多话了。” 我吐了吐舌头,不敢多说,生怕他以后真的缄默起来,我还真没有人说话了。 约过了半个月,我和朱棣并几个将领率先到了大宁城门外,朱棣一早便已经派人送了信到了宁王府,此时宁王已经派了人来接我们。 奇的是这来接我们的人并没有出城来,而是紧闭大门,站在城头,对着我们喊道,“城门之下,可是燕王?” “正是燕王,烦请开城门。”我也对着他高声喊道。 那人却并没有开门,踟蹰了一会,我和朱棣面面相觑,朱棣也是皱眉,楼上那人却说道,“我们王爷吩咐了,说城内没有什么地方安置王爷的属下,若是进城,只能是王爷一人进来。” 朱棣一顿,微笑道,“十七弟说的没错,不顾我要带个随从进来,否则饮食起居,实在为难。”城墙上的人踟蹰了一下,朝我看了看,大约觉得我瘦弱不堪,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便道,“这点小事,小的便单个不是,替我们做主了,谅也无碍,下面的兄弟,将王爷和那位侍卫放进来吧。” 我和朱棣下得马来,步走进了大宁城,上了宁王府的马车,马车一路奔驰,没一会儿便到了宁王府大门口,下了马车,只见宁王府高高的门楣,上面书着古朴的三个大字,“宁王府”。早就听闻宁王朱权很是喜爱舞文弄墨,研究道学,他于烹茶弹乐方面的造诣要比他在战场上的造诣高得多,此时一看这宁王府的外面的造型便能感受得到,古色古香,别致有趣,比其他王府很有些不同,在这大漠中,简直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朱棣与我对望一眼,朝里走去。刚跨进门槛,只见里面迎出来一个年轻的玉面公子,身着一袭白衫,风度翩翩然,形容之俊秀不在徐辉祖之下。 朱棣也已经伸出两只手,与他抱住,在其背上拍了几下,“十七弟,许久不见,如今竟是时过境迁了!” 这便是朱权了,我只知道他年轻,没想到这样年轻,光看着容貌已在心中暗道一声好,更何况此人还善战的很。他牵了朱棣的手,也很是感慨,道,“四哥!我虽在大宁边陲之地,却也听说了你的事,怎么落到这一步田地?” 朱棣面露难色,“你只听说四哥的事,难道没听说别的兄弟的事?” 朱权一时语塞,面上也很悲怆,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只长叹了一口气。 朱棣又道,“老哥我落到今天这样的境地,凭着老哥这么多年的为人,谅你也知道哥哥我并非心高气大,胡作非为,实在是无奈之举啊!朝廷派来了人,将我燕王府里三转外三转的围了个水泄不通,各个持刀持枪,就等着捉拿于我,我既没有枉法犯罪,又不曾对新帝心有觊觎,为何这样苛待于我?你我多年骨肉至亲,我就跟你说句心里话,我不服啊!” 宁王见朱棣说的真切,面上也是气愤填膺,“哎!别说了!莫说你的燕王府在北平泥菩萨过江,就是我这么鸟不拉屎的地方,都有人前来监视,年初你入京的时候,皇上的天子令也发到我这里,宣我进京,好家伙,我还没行走几步,便被连削三支护卫队,我心想不对,才借口推病退了回来。何止是你自身难保,就是我,只怕也……” 这两兄弟刚一见面,便互相倒起了苦水,旁人皆是骇然,心里都想,这两人也算都是被朝廷迫害的惨了,否则平日里都是那么高贵冷傲的性子,怎么能作出这样的苦态,不由得在心中对朝廷也咒骂起来。 半晌朱权才道,“四哥,你一路奔波到了兄弟这里,我知道,若不是你如今落难,也难得来的,快别在这里站着了,咱们进去详谈。我替你接风。” 朱棣也伸出一只手,道,“好!这里你是东道,你先进,莫让我失了主客之分。” 朱权推不过,便在前带路,将我们带进一个会客厅,只见一张黄梨花木精心雕刻的扁圆桌上已经摆满了酒菜,朱权道,“四哥,咱们今儿好好喝一场!” 朱棣让了让便坐下了,两人互相喝了两杯,朱棣才道,“兄弟,老哥哥我今日前来,并非旁事,起兵已是犯下天下之大不韪,北平城我是呆不下去了,只留下我一门上下老弱妇孺守着屋子,想来皇上仁慈,也不会拿妇女们出气,我自己便带着兄弟们前来投靠于你了。” 朱权听朱棣如此说,连忙推辞道,“四哥千万别说这话,千万别~” 朱棣笑了笑,“你我兄弟,何必遮遮掩掩,说句不该说的话,兄弟二十多个里头,不管他官位坐到如何,当年如何博父皇喜爱,如今如何博新帝器重,我最看得上的便是你了,有胆量,有魄力,还不是无脑英雄,如今我这个处境,除了投靠你,我还真的想不到谁敢担这么大的风险。” 朱权被朱棣这不软不硬的话一堵,下面的话倒是说不出来了,只得闷着头喝了一杯酒,酒壮人胆之后才道,“四哥别说这样话,本是同根生啊!兄弟有难,谅哥哥也必定相助。” 第211章.31.借兵(3) “这是当然。我虽投奔与你,也绝不会让你耽着窝藏朝廷案犯的罪名,整日价提心吊胆,想来你替我写一封求情信,送到皇上手里,只怕皇上多多少少要给你这个皇叔几分薄面,或许不与我计较了,也不是难事。”朱棣举起一杯酒,对朱权举着,这一番请求说完,也并不喝,只等朱权答应。 朱权以为朱棣有多大的忙要帮,听了这话,立马将面前的酒一口干下,笑道,“这点小事,举手之劳,四哥的事我岂会袖手旁观!如此,我今晚便替四哥把信写了,接到皇上回信之前,四哥权且委屈一下,在我这里先住几日。想来皇上怎么也不会真的跟亲叔叔计较。少不得一笔勾销,都作罢了。” 朱棣连声附和道,“是是,十七弟说得没错。” 这一晚兄弟叙情,自是十分动情,到了晚间,朱权吩咐人直接给朱棣收拾出一个十多间屋子的院落,让他安歇,我自然也是跟着朱棣在这个院落中落脚。朱棣第二天一早,边敲门来找我,我正穿戴好,朱棣开了门一看,却皱着眉头极其不满,道,“快些把男装换了吧,换做女装,扮得美艳些才好。” 我瞅了瞅他,满腹狐疑,“好不容易跟着你进来了,还不收敛检点些,换女装岂不是更要惹人闲话了?” 朱棣一笑,“你只在大道理上聪明,让你耍小聪明你却不能。” 我更加奇怪,“换上女装,还是小聪明了?” “当然。你想啊,我这不是逃命来了吗,只身前来像什么逃命,带着爱妾才是真的逃命啊。” 我脸上一红,连声啐道,“呸呸呸!不害臊,堂堂王爷,嘴上也没个把门的,总是这样明里暗里占我的便宜。” 朱棣将我往里一推,自己跳到门外,将门带了起来,隔着门对我喊道,“快别废话吧,正是用的上你的时候呢。” 我暗暗一想,朱棣的话确实有道理。别看朱权昨晚上和朱棣在桌上情深意重,从他只放我们俩人进城便能看得出来,这人城府深着呢,若是让他看出了破绽,只怕将我们赶出去的事,他是干得出来的。此时正是麻痹他的时候,我确实要按照朱棣的话来做。可是我并没有带女装来,想来正是为难,只得从带来的衣服里挑了一件玉色的斯文衫子换上了,头发也只扎了一溜小辫子,攒至总心,用一个白玉环束了起来。却在脸上细细的装扮了起来,峨眉黛,胭脂粉,只把一张小脸擦得唇红齿白,想了想,生怕别人看不出我是个女子,更在眉间点了一滴朱砂,如此一看,竟是一个扮作男装的巾帼女子了。 彼时大明朝的官宦子弟之间流行起一种玩法,要么就是将身边长得特别女气的小厮打扮的越发粉妆玉琢,像个女子,要么就是将身边有些英气的美貌丫鬟打扮成男子,如此带出去,别人不止觉得新奇,更显有身份,公子哥儿、纨绔子弟之间甚至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要比得谁家的反串更有韵味,方才显得你家中财大气粗,位高权重。 朱棣平日里自然是不可能玩这种把戏的,不过此时若是这样,肯定要卸掉朱权的一点戒心。待我装扮好,一打开门,朱棣的一双眼睛却钉在我身上腾挪不开了,半晌才道,“偏生要这样打扮吗,叫你美艳些,又没叫你妖妖窕窕的……”嘴里虽是这么说着,眼角却已经笑了开来,“一直就觉得你扮作男装要比女儿家装束更艳丽三分,真是奇了怪的事。” 我懒得与他纠缠,嘟哝道,“你倒是提前与我说,我才能带女装来啊!一大清早的便暗搓搓急吼吼的跑来了叫人家作女装,就是出去买也没有啊。” 朱棣果然不与我再说话,拉住我的一只手往外走去,到了朱权处,朱权也便一眼便朝我瞅来,直打量了半晌,才哈哈大笑起来,“呀呀呀!我真是眼力越来越差了!怪道昨儿朱忠回来了跟我说替我做了一个小主,将王爷身边的随从也带回来了,带个随从回来倒还罢了,我还以为四哥是嫌我府上的丫头们粗鄙,伺候不好呢。没想到……啧啧啧……” 朱权也是少年风流之人,这么多藩王之中,他的妻妾算是不少的,又常年在塞外生活,是以风度很是豪放,此时便围着我转了两圈,笑道,“有趣儿,有趣儿,我早就听说京城中的那些子弟愿意打扮身边人,没想到是这个打扮法儿,竟没有告诉我,回头我也挑个丫头这样装扮起来。” 朱棣一直抿嘴笑着,一边朝我觑着,眼神有些迷离,我也分不清他是逢场作戏,还是流露真情,羞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想赶紧的找个地儿钻进去。好在这朱权虽风流却不下流,取笑一番便也罢了,“这位小姐芳名?又是什么身份?四哥快别瞒着我,若是爱妾,我还要唤一声嫂子,为方才的孟浪言行道个歉呢。” 朱棣笑道,“这是阿漪,你喊一声嫂子倒也不委屈你。” 朱权双手一拍,“我就知道,这等人物儿,万里挑一的,若不给个名分可就是糟践人了。”说着,他便向我拱手,做了一个揖道,“好嫂子,原谅十七方才贫嘴贱舌吧,这厢给您赔罪了。” 我越发的羞赧起来,不由得转过身去,不作回答了,他两个倒是都笑了起来。朱权一边道,“贱内玉梨倒也是个贪玩的,年纪只怕与嫂子也不差多少,我把她唤来陪嫂嫂。” 我笑了笑,“如此甚好,多谢十七爷。” “哎哟,嫂子您可不要这样折杀我了。”朱权一边说着,身边已经有很有眼力的家丁跑出去唤王妃来了。不一会儿,便有一个钗环美人儿走了过来。但见她身穿桃红色对襟长袍,头上绾着一个别致的飞天髻,松松插着一根碧玉簪子,肤如凝脂的手上笼着一串红麝香珠,更俏皮的事还要在腰间挂着一个香喷喷的绣花荷包,整个人千娇百媚。 见她如此打扮,便知朱权对她宠爱有加,怠慢不得,我赶紧的朝她做了个万福,她却也不恃宠而骄,很是客气的回了我一个万福,又赶紧对朱棣道了万福,这才走到我身边拉住我的手,笑道,“方才边听家下人说四哥带了一位绝美的爱妃来了,叫我出来看看,这不,我连洗漱也来不及,便赶紧的来了,也不知失不失礼,好在都是一家人,也不必计较这些虚礼。” 我见她和气的很,连忙说道,“王妃娘娘快别这样说。我正愁没人聊天儿呢。” 宁王妃手上还牵着一方帕子,连连摇晃起来,“快别这么喊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虽是侧室,按礼你却是嫂子,喊我一声玉梨便罢了。昨晚便听我们王爷说了四王爷的事,往后只怕你们在宁王府的日子还长着呢,总讲虚礼那可要累死了!兄弟的府邸便是自己的家,四哥和嫂子可都不要拘束才好。” 玉梨长得本就已经很好了,没想到说话还这样谦逊有礼,我便越发的喜欢她了,朱棣和朱权在一处下棋,我便和玉梨到园子里玩耍起来。玉梨乃是兵部指挥张泰的女儿,出身不高,所以态度也完全没有蜀王妃蓝妃那般骄纵不堪。虽然嫁进宁王府已经年数不浅,更也是生儿养女的人了,到底年轻,又远在边疆,没有什么人管束,性格很是烂漫,此时她兴起,索性还喊了几个朱权的爱妾来了,并以姐妹相称,这些女子各个都是绝色,又穿红着紫,穿金戴银,一时间园子里钗环响动,香风四起,姐姐妹妹的乱喊起来,热闹极了,我笑着对玉梨说道,“你们宁王府可比燕王府热闹多啦!” 第88节 玉梨吐了吐舌,“你们府里大妃徐嫂子我也见过,稳重有余却略失活泼,不过燕王府倒是一片宁静,只是可惜拘了你这样贪玩的啦。” 我笑了笑,心里暗想,“燕王府也没有这样多侧妃爱妾啊!难道这玉梨倒不是妒妇,要不哪里还能这样一片祥和,只怕撕架的撕架,吵嘴的吵嘴,这会子已经乱得不可开交了。” 今天晚上这一餐,却是由玉梨做东道主,在小花园中一处耳房摆下,在这里摆饭皆因在这里能看到一条小小的流水河,这样的景致在京城乃至北平都不算什么,但是在这大漠之中却实属难得,是以朱权夫妇对此十分得意,来人便要引来此处观赏一番。 席上,玉梨也挑了几个有礼温和的妾室前来作陪,我想大概是因为她觉得我乃是妾身,为着叫我不尴尬的缘故,深感其做人之道很是老辣,果然和宁王一对天作之合,一个精明能干,一个能干精明。 第212章.32.借兵(4) 朱棣看着朱权这一群姬妾,也是好笑,只不过并未露形。他们夫妇虽是精明,不过待人的礼数倒是周到,既大方又温和。朱权给朱棣劝酒,玉梨便给我劝菜。 如此这般,过了几天,这对夫妇每日热情招待,既不提何时让我们走,也不提长久让我们留。到了上十天,朱棣约朱权一起骑马,马背上与朱权说道,“十七弟,我的部下如今都在大宁城外,我想把几个将领喊进来,商量一下怎么安置外头那些兄弟。你看可行?” 朱棣的语气非常谦卑,朱权听了,犹豫一下,还是答应了,毕竟朱棣并没有提出大军进城,若是再不商量这些人的处置,总是在城外呆着,传到朝廷,对自己也是不好。 朱权不止下令接了几个朱棣的心腹属下进城了,依旧也是热情一番接风洗尘,这几个将领也是一副厌倦了军旅生活的模样。每天只管在大宁城内吃吃喝喝,赏花养鸟。 朱棣每天精神看起来都不错,很是淡然,可我知道他心里并不轻松。果然,不过月余,已经有好几拨人从燕王府里送来北平的最新消息。这个规矩也是朱棣临行前便与朱高炽商量好的,随时保持联系,互相知道对方的近况。朱高炽也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一直也没有传来什么坏消息,朱棣在大宁城内也算稍稍安心了些。 这一天,朱权的心腹属下朱鉴却前来报告,见朱棣在,笑道,“燕王爷也在,正好了,贵府一等侍卫马三保此时正在城外请求入城。” 朱棣脸色微变,与我对视一眼,才镇定下来,道,“真是的,本王躲个清净,怎么就追过来了?” 朱权笑道,“这个不难,三保我也是认识的,他来了,想必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跟四哥说,让他进来就是,朱鉴也真是,年纪越大,越不会办事了,怎么能让人家在城外等着?” 朱鉴本来是小心翼翼,不愿行差踏错惹来主人责备,没想到惹得朱权这样几句抱怨,也是悻悻的,连忙又亲自策马回城门处接马三保。 三保到了宁王府之后,先是给宁王行礼,才给朱棣行礼,朱棣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不是让你在北平好生看家吗?急吼吼的来这里找本王做什么?” 三保望了望朱权,欲言又止似的,又耐不住朱棣问,便道,“王妃并几位世子守着空城,好不心焦,日日翘首盼着王爷能回,又急着皇上会怪罪,耐了这么多天,终于忍不住打发我来了……” 朱权脸上带着些得意的笑看着马三保,似乎略有不屑,朱棣只好装作没看见,对马三保皱眉道,“妇人之见!你也跟着她们胡闹!没得叫十七弟笑话。你先下去,有什么晚上再与我说吧。” 朱权见朱棣尴尬恼火,连忙安慰道,“自家兄弟,四哥这是哪里话!我还能笑话自己的亲哥哥吗?想来大嫂嫂是等的急了。我的信已经八百里加急的赶着送到朝廷去了,想必皇上心中也有了定夺,四哥可不要疑心我是赶你走,你总是在这里,嫂嫂心里着实着急啊。” 朱棣面露难色,半晌才对朱权说道,“罢了,我先回房坐坐,被这起东西气得头疼。” 朱权连忙道,“四哥,我只是随口说说,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了,我这里,四哥来去自如,想待到什么时候便待到什么时候。” 朱棣面有薄愠,略点点头,便挥了挥袖子走开了,我看朱棣这样,对着朱权急急的福了福,也赶快跟着朱棣一起离开了。朱棣三保与我一齐回到了自己的屋内,才终于将脸上的表情都换了个,朱棣不再恼羞成怒,我也不再唯唯诺诺,三保更是不再火急火燎。将门关上之后,朱棣便问道,“北平怎么样了?” 三保道,“王爷走后,李景隆派人多方打听,终于得知了王爷离开了北平的消息,便立刻亲自带领五十万南军围攻北平。北平九门都被他修筑了堡垒,通州也被打了,郑坝村有他九座大营,作为进攻的依托。” 听到这个架势,我便紧张起来,朱棣也是侧耳聆听着三保的话,我们都不敢喘气,五十万,五十万大军!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他们还有火炮,李景隆再不善战,再对朱棣有旧情,带着这么雄厚的兵力前来攻城,若是攻不破,那也是说不过去的。 “炽儿太稚嫩,煦儿太狂傲,如今面对这样大的阵势,只怕吓坏了吧?”朱棣叹了一口气道。 三保点点头,“别说世子们吓坏了,就是我也吓坏了,我跟随王爷这么多年,虽是大小战场上了无数回,但是毕竟元军都是些残余的兵队,哪有朝廷出兵这么雄厚的实力?五十万大军,火炮连天,我站在城墙上往下看,几十万人像蚂蚁一样往城墙上爬,谁也都被吓住了。 顺城门的守军更是准备不足,南军狡猾,看出了这个破绽,集中火力攻击,咱们瞬间便大部溃散。” “什么!那现在怎么样了?!顺成门失守了吗?!”我吓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抓住三保的衣角拼命的摇撼起来,“你是逃出来的吗?王府怎么样了?王妃呢?世子呢?” 朱棣脸色也很是冷冽,不过他却依旧镇定,对我皱眉道,“听他说完,若是北平失守,他现在不会这样。” 三保说得激动了,自己也面红耳赤,被朱棣这么一说,才微微笑了笑,“王爷毕竟是王爷,什么大世面没见过! 这个时候,我在北门,张玉大将军在南门,我们收到了求援的消息,都无力前去救援。好在此时梁明梁将军赶了过去,整顿了部队加了防守。” 我拍了拍胸脯,“多亏梁将军了,王爷回去可要好生的赏赐他一番。” 三保笑道,“可不是!还有一件奇事,我不说你们怎么也料不到的呢。” “什么奇事,别卖关子!我这颗心都随着你的话一会上一会下,再经不起惊吓了。” 三保已经没有了方才的紧张,得意道,“咱们平日里都说王爷有威信,在北平城无人不称赞无人不敬重的,平日里说说也就罢了,到了紧要关头,才显出这句话的好出来了!你可知道,在这样的要紧关头,咱们北平城的的男子汉自是不必说,全都爬上城墙头努力对抗外敌,可是咱们城内的妇女老幼竟也不让须眉!各自从自家房顶把板砖和瓦片都掀了下来,也亡,留着屋子也没有用了,不如一起和他们拼了。她们虽然也没帮上太大的忙,却让原本已经有些腿软气短的将士们全都振奋了精神, 激战一天一夜,围攻顺城门的部队居然被我们击退了。” 听到这里,我才终于稍稍放下了心,向朱棣看去,他的脸色却依旧凝重,只见他喉结蠕动,低低说道,“没有太多时间了,咱们这边的事要赶紧做掉,不然北时平真的要失守。” 三保点头如捣蒜,“我这次来,就是这个缘故!北平这次虽然算是保住了,可是我们的军队元气大伤,便是供给也少了许多,再经不起第二次攻城了,王爷,您可借好兵了吗?” “十七弟是个很狡猾的人,本王在这里呆了快一个月了,他也依旧没有跟我说过太多实诚话,看来我们得来些硬的了。赫连,放进来的那些人,事情可都办妥了吗?”朱棣向我问道。我答道,“今儿和他们的头儿碰了个头,差不多已经办妥了。朵颜三卫基本上都是骑兵,这一批人很多都是当年招降的元军,骁勇善战自是不必说,却有些侉气,对气节忠义看得淡了,对银钱倒是很感兴趣。咱们大把白花花的银子花出去了,六万雄狮已经被咱们买通了一大半。王爷想要倒戈,时机已经成熟了。” 朱棣点点头,对我笑了笑,又看了看三保,“朱棣何德何能,身边幸得你们这些人。” 我抿着嘴笑,三保却说了一句“不敢当。” 当日我和朱棣在路上便商量过,一开始想直接对朱权游说,让他加入靖难,朱棣却不同意,他说朱权虽有兔死狐悲之感,但是削藩还没有削到他头上,叫他造反,他还没有这个胆子,最后我们只得出了个下策,便是我和朱棣混进宁王府,先糊弄着朱权,不管他信不信任我们,先住上一段时间,这种大兵交战之时,时间比金子还要可贵,能在他府上耗上一个月,那是基本上把北平丢下不要了,朱权也是因为如此才卸下戒心,稍稍相信了我们。 前些日子提出放进来几个将领,朱权便放松了警惕痛快的同意了。其实这几个人进来的时候,带了大量的银财,他们本是武夫,与朵颜三卫的那些首领也很有话题,接近之后便大把的拿银子去收买,以至于这些日子,便已经把那人人都想得到的朵颜三卫买了个大半。 第213章.33.借兵(5) 朱棣站起身子,扶住桌子,“即使如此,咱们便……行动吧!” 三保笑道,“江山霸业,又进了一步。” 朱棣并没有答话,我却笑道,“将来封你个一品大员吗?你这样着急?”三保红了脸,也意识到自己话语有些欠周,找几句话糊弄过去了。 接下来几天,每天都只有我一个人与玉梨一起用餐,朱棣只把饭菜要了送到小院去用。玉梨便问我,“四哥这是怎么了?可别是身上不爽,我们大宁虽没有北平那么多妙手神医,大夫倒也有几个,要不要叫两个给四哥看看?” 我叹了一口气,“好妹妹,你还不知道王爷害的是什么病吗?那是心病啊。” 玉梨闭口不言,沉默半晌,才道,“按说我们妇道人家是不该讨论朝事的,只是现在事情火烧到眉毛前,事关自己的身家性命,也少不得抱怨几句。我和我们王爷心里也明白,四哥日日在这里,虽是衣食无忧,心里却急的什么似的,毕竟一个家业丢在北平没人管了,自己也是担着天大的罪名。你说我们王爷吧,虽是年轻些,比四哥是云泥之别,总也还不糊涂,看着那么些哥哥弟弟犯了事儿遭了秧,怎么能没有兔死狐悲唇亡齿寒的伤感!少不得也替自己的前程担着一份心,咱们之间,不说外话,就是这宁王府,又能还有几日清静?” 玉梨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拭了拭眼睛,“当初先帝在时,嫁入帝王家的那份豪华和尊荣,如今哪里还剩什么呢?四哥终究是有魄力有胆量的,士兵堵在门口还敢拼一拼,鸣个不平,待到宁王府到了那一日,还不知是什么情景呢!” 我拉住玉梨的手,安慰道,“你这闲操心啦,宁王府现在不是很好吗?” “谁知道灭我宁王府的圣旨是不是已经到了路上?” 我沉默下来,看玉梨实在悲怆,不由得想着试探她一下,便道,“皇上虽是天子,终究说不过一个理字。他新帝登基,不免有想集权的心思,只是藩王手上有些兵权不错,总不能当个错揪起来,兵是当年先帝给的,难道他还想反了先帝?” 玉梨连忙朝左右看了看,用帕子虚捂住我的嘴,“我的姐姐!快些省省吧,天子哪里有犯错的时候儿?我也见过皇上,很是知书达理的,比我还年幼几岁,当年见了我一口一个十七婶,想必不是那样的人吧,该是朝中那些狡猾的老臣的挑唆的!自己没几个本事,便嫉妒王爷们,直哄得皇上骨肉相残。” “你也知道是奸臣挑唆的呀,那这就应了先帝的遗旨了呀。朝中有佞臣,藩王当靖难清君侧啊!” 玉梨瞅了我一眼,“先帝说是这么说,终究仙逝了,现在可是皇上说了算。四哥那样的本事,想靖难,还没踏出北平府便被整成这样,我们连四哥都不敢望其项背的,哪里敢跟朝廷反抗?” 她既推辞,可见朱权的意思也是如此,我也便不再往下说,连忙把话收了回来,“你说的有道理啊。我们王爷可不就是太想帮皇上了,反倒被安上个密谋造反的罪名。哎!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是奸臣佞相当道的日子了,咱们还是夹起尾巴做人为好。” “姐姐这样想才是正理。”玉梨说着,朝身边的丫头道,“喜鹊,把我那熬得稠稠的银耳血丝燕窝并老鸭酸笋汤给四王爷送些去,好生伺候着,问问可有别的想吃的一并来回我,你们四爷近日胃口不佳,你们这群奴才竟是一点不上心!” 那丫头连忙的应了。我却按住玉梨的手,笑道,“四爷是个顶顶不讲究吃食的人,难为你这样惦记着。” 玉梨掩面道,“应该的。” 这厢我回到别院把玉梨的话转述给朱棣,朱棣听了不过笑笑,“十七,这可由不得他了。” 第二天一早,朱棣便梳洗清楚,穿戴整齐去见朱权,朱权见朱棣这样庄重,心中也有些纳罕,“四哥这是准备去哪里?” “老哥我这几天想了很多,总在你这里住着也不是办法,一来我北平城中的家眷没有着落,二来也深怕拖累了十七弟你,如若皇上慈悲,看了你的信,把叔侄间的摩擦一笑置之一笔勾销,那倒也罢,若是他继续被身边佞臣蛊惑着,把我恨之入骨,你这样收留于我,岂不是要迁怒于你?我再没本事,也不能把兄弟害了。思前想后,决定不如还是回北平等着消息,横也是一刀,竖也是一刀,我只缴械投降,想来应该不会真的杀了我这亲叔叔吧。”朱棣苦着一张脸答道。 朱权其实早就觉得我们是个大麻烦,只是他精明,并未露骨罢了,此时我们说要走,他自然在心里长舒一口气,觉得送走了瘟神。不过听朱棣说了这番话,却又伤感起来,曾经最风光最惹人羡慕的哥哥落得这个下场,自己将来又能好到哪里去?说不定此别竟是最后一面了,任他是铁石心肠的人,也难免有些伤怀,便道,“四哥,你顾着北平的妻小,我自然不敢留你,不过你就是要走,也不急于在今天啊!何不再留一天,明日我与你办个践行宴,亲自送你到城外!” 朱棣口中推辞着,目光却扫向了我,我心中暗喜,好歹这朱权还不算全无良心。终是主人家挽留,恭敬不如从命。晚上,宁王在府中大摆酒席,为朱棣践行。因第二日一早便要赶路,大家都早早的歇下了。 次日,天还未明,朱棣便将我和三保都唤了起来,我们早,没想到朱权更早,他已经命人做了些素食,唤我们去吃了早餐再走。临别之时,难免缱绻。感情亦真挚许多。 与玉梨等哭诉辞别之后,朱权带着一个得力副将朱鉴并一众士兵和我们一起,直送到城门之外。 此时,朱权下得马来,从下人手上接过一坛子陈年的好酒来,倒了满满两大碗,递了一碗到朱棣手上,自己先喝了一碗,道,“四哥!兄弟只能送到此处了,一路多多保重!” 朱棣笑了笑,却并未喝下自己的酒,只是笑道,“十七弟,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既是送到了这里,不如跟着四哥一起靖难吧。” 朱权脸色微变,料不到朱棣这些日子在宁王府一直小心谨慎,从未说出半句僭越的话,此时却是这样大胆,还以为朱棣只是做最后的努力,便笑道,“这个……四哥有胆有识,兄弟却没有,只想守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过本分日子。” 朱棣收了笑容,冷冷道,“你愿意随我一起靖难最好,你不愿意……也由不得你了。”说着,将手中酒碗一砸,登时便有数千神机营将士从不远处树林草丛山石等处钻了出来,不过片刻,便把朱权带来的百十来号人团团围住。朱权脸色大变,到现在才知道自己上了当,不由得颤着声音怒道,“四哥靖难便罢了,也想拿这种手段对付兄弟吗!” “事出有因,情非得已。还请你多多见谅了!” 朱权恼怒,“如此强迫于我,但凭一死,我也不做反国的叛贼了!”说着,便用手势命令手下人与朱棣的士兵对战起来。朱权这气节纵然可贵,终因受了朱棣的骗,毫无防备的被摆了一道,不过顷刻间便被活捉了,他手下的得力干将朱鉴更是血溅当场命丧黄泉,见此情景,他越发的气馁,只气得吹胡子瞪眼,不发一言。 朱棣走到朱权面前,将朱权扶住,温言道,“十七弟,我这是不得已之下下策,你一定能够理解的!你到现在还不清醒吗,允炆那小子先是除了我,下一个便是你,你手上的兵力越强,他越是忌惮,怎么还有你的生路?” 朱权哪里能够不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总觉得自己或许会被豁免,只是偏了头,不理会朱棣。 朱棣拍了拍手,却有更多的人马涌来,不一会便站成一个极大的阵仗,朱权抬眼一看,目瞪口呆,一时急火攻心,竟从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朱棣连忙命人扶住他,关怀的问道,“十七弟,没事吧?” 朱权如此受挫,不为别的,只为朱棣这次唤出来的兵马不是别的,竟是自己最为得意的朵颜三卫! 这一惊非同小可,又急又怒,才会这样失态。朱棣又道,“十七弟,大势所趋,别再顾虑了!靖难倘若真的成功,将来这天下咱们平分秋色,为兄自不会亏待与你。” 我走到一边,将三保一早便掳来的玉梨牵了出来,玉梨其实也已经目睹这番变故,吓得只管哭泣,见我们并未伤害朱权,反而礼待有加。女人在这种时候往往反而比男人拥有更强的应对能力,所谓能屈能伸便是由此而来。她擦干眼泪,对朱权说道,“王爷,四哥说的话不无道理,咱们语气坐以待毙,不如起兵靖难,将来还能博个好前程。再这样下去,我也一直提心吊胆的担心,咱们的宁王府也是朝不保夕了啊!” 第214章.34.攻城 朱权原本见到自己得力手下朱鉴战死便已经心灰意冷,后见朵颜三卫竟被朱棣收买更是急火攻心,现在娇妻玉梨一番连哭带诉,直叫他心思往左转了转,又往右转了转。他也是个少年得志的英豪,若说没有一点野心那也是不可能,方才被朱棣一句平分天下打动,心里已经有些活动,现在情势所逼,简直不能不答应,只得一跺脚,长叹一口气,道,“四哥,你我兄弟情谊深厚,若是旁的兄弟,任谁我也不干的!” 玉梨听了朱权的话,破涕为笑,连忙扑进朱权的怀中,犹自惊魂未定。朱权虽是无奈,总算是破罐子破摔,心里有了计较,比从前整日价提心吊胆又要好了许多。所以倒是觉得轻松了许多。 我朝朱棣望了一眼,只见他目光深邃,脸上是难以捉摸的笑意,正眯着眼睛看这一对年轻夫妇劫后重生,而这个朱权生命中最大的劫,正是他一手埋下。他很快就被我的目光吸引,扭头朝我笑了笑,并无得志便狂的狂妄,反而较之先前更加内敛,我本该为他高兴,可是心底不知怎么的,竟快乐不起来,脸上的表情便僵硬起来,哪里逃得过他的眼睛,已经走了过来,低声问道,“这结局,也有你大半的功劳啊。” 我抿嘴笑笑,“全凭王爷有勇有谋罢了。” 朱棣已察觉我心中不快,也不和我厮缠,对朱权和玉梨说道,“兄弟,弟妹,四哥今日的行为实属无奈,不得已为之,望贤伉俪不要记在心上。为兄在此给你们赔不是了!”说着,给他们二人深深鞠了一个躬,朱权脸上还有些怒气未消,玉梨已上前连忙将朱棣扶起,“不敢当!四哥千万别这么说!我们哪里受得住呢!” 朱权见妻子这样替自己担当,也有些不好意思,便也说道,“从今往后,我便跟着四哥的了,荣辱共历,生死同经罢了!” 朱棣拍了拍朱权的肩膀,“好兄弟!为兄必定记着你这番情谊,永不相负!” 当下,一行人便在城门外商量,朱权虽有反抗,但也是当机立断之人,既决定踏上靖难之路,便不再拖拉,命玉梨回府,将府内事务布置好,把姬妾子女全都带着上路去北平。朱棣对朱棣这个决定很是满意。就是我和三保在一旁看着,也不得不对这宁王刮目相看,他除了比朱棣年轻几岁,经验不足之外,胆识和谋略,简直不在朱棣之下,朱棣得了他做左膀右臂,简直如虎添翼,也难怪朱棣这样桀骜的人,能为了拿下他如此忍辱负重多日。 为保万无一失,朱棣让我和三保先行带着几个骠骑赶回北平助朱高炽守城,他便继续拉拢朱权,并监督朱权带领朵颜三卫和自己的神机营一起大军撤回北平,做中锋撤回,而玉梨便带领宁王府家眷垫后,这样的军旅府邸,夫人们都是很能干的,玉梨也不出此列,是以朱权也算放心。 因三保说了我和朱棣离开之后五十万大军攻城之时那壮观惨烈的景象,所以现在我们都是心有余悸,一点也不敢停留,生怕北平在我们回去之前会失守,是以快马加鞭,日以继夜的往回赶去。我们赶回的时候,还算太平,进得城内,却也觉得离开这两个多月,北平再也不似从前那样热闹繁华,破有萧索之意。 第89节 三保告诉我,这是由于北平现在九门皆闭,实际上就是吃着老本,完全与外界隔绝,成了一座空城的缘故。我听了,心中也是不自在的很,回到燕王府,朱高炽和朱高煦兄弟都出来迎接我们,此时是同仇敌忾的时候,谁也不愿意去记着从前的过节了,是以大家还算融洽,我和三保对他们兄弟拱手道,“王爷说了,他不在这段时间,多亏世子们死守了!” 朱高炽微微笑道,“说这种话做什么,北平是我们大家的家园,都是在守护自己的家园,不必这么说。” 朱高煦则问道,“父王借兵两月,结果如何?” 我答道,“王爷与十七爷在后带领十万大军赶回,大家伙再挨些日子,待到王爷回归之时,便尽可以松口气了。” 朱高炽朱高煦方才虽那样说,终究还是提着心的,听了我这话,总算是放了心,脸上也轻松许多,这才说道,“母亲说了,赫连姨与三保回来之后,请往后面用餐,洗一洗风尘。” 我愣了一下,朱高炽论年纪,比我也小不了几岁了,此时唤我一声阿姨,一定是徐云华的意思,我与朱棣虽有山盟海誓,毕竟没有任何名分,她能这样大度,可见她现在态度也是转换许多,如此一想,我心中也很是感动,轻拍了朱高炽的胳膊两下,“王妃还是这样客气,咱们现在都是自己人,不必讲这样虚礼。” 朱高炽憨憨一笑,“入冬了,天气苦寒,赫连姨陪父王这一趟一定很是奔波,应该的,快进来。”说着,便伸出一只手,把我和三保让了进去。 徐云华从后堂也接了出来,她面容虽然憔悴,见到我们精神倒是还不错,想来这些日子,也为守城操碎了心,这样一想,我便对她行礼道,“王妃辛苦了!” 徐云华没料到我说这样一句话,笑了笑,“辛苦的是你们,快进来拿热水洗洗手,里头准备了热腾腾的的饭菜,先用些再回去歇息吧。” 我与三保先道一番谢,才进去洗了手脸,这一顿接风宴,简直有说不出的魔力,大家话说得不多,却好像都把原先的芥蒂都丢开了,大家现在的目的都很简单,那就是守住北平。 徐云华更是早就命人将从前就准备给我的院子又收拾了出来,让我就去那里住下。我感激不尽,回到房间之中,却见床头备了几件夹袄,更有一件大红的星星氅并一件风毛出得极好的貂毛风衣,一双暗色鹿皮小靴。已经十一月了,北平的天气寒冷的尤其早些,徐云华便拿这些行头来向我示好了。 我笑着将衣服收拾好,命丫头打了一大桶的热水洗了个热水澡,倒到床上,闭眼便黑甜起来。本欲好好歇一夜,以慰藉一路奔走之苦,不料刚到半夜,便听到急促的敲门声,起床开门一看,却是宝儿,我笑道,“你这个丫头,怎么这时候来了?” 宝儿急道,“小姐,不好了!三保哥让我来喊你,南军又攻城来了!” 我正在睡眼惺忪的揉眼睛,听了这句话,立刻便警醒起来,“什么!” “张掖门最为薄弱,却被翟能瞧出来了,他带着人马打过来了!”宝儿说道。 我立刻回屋将厚衣服穿上了,随着宝儿便往张掖门赶去。原来我们不在的时候,以大将张玉为首,越龙城等,奉幼主朱高炽之命,将九龙门一个个派了重兵把守,谨遵朱棣临行前的命令,不图进攻,只求在朱棣赶回之前,将城门守住。无奈人力有限,将领们能力也有薄弱,所以张掖门竟成了一个弱门。李景隆虽是纸上谈兵的一块闷料,手下却有不少能将,那翟能便是一个。他在上一次攻城之后,在北平城外盘桓多日,便瞧出了张掖门的弊端。这人乃是朱允炆钦点,又有些战功,因此心中对无所作为的李景隆很是不屑,甚至在朱允炆委任李景隆的时候,便向朱允炆告状,说李景隆与朱棣交好,让李景隆带兵,是不妥当的。因此他和李景隆很有些不和。一旦发现了这个破绽,竟敢不想主帅报告,便想私自攻城,心中暗想抢了这战功,便有提升的机会了。 一到城墙之上,便见三保已经赶了过来,他正拿着千里眼往下看着,紧锁眉头,我拍了他一下,他才丢下千里眼,回身与我说话,“这倒不好了!” 我拿起千里眼也往下看去,只见翟能带领着数千悍将,举着火把,拿着火炮,简直愈战愈勇,对张掖门势在必得! 我一下子也急了,“能否从其他城门借兵?“ 三保摇了摇头,“离咱们最近的两个门,兵力也不充沛,一撤走兵力,肯定还有其他的攻击,若要搬救兵,只能从各个城门每个挪用一点,可是这样就大大的拖长了时间,聊胜于无罢了。” “那我们难道坐以待毙吗?”我的话还没说完,只见朱高炽也一瘸一拐的上来了,连忙上前去将他搀扶了一把,“大世子身体不好,现又是全军的主帅,怎么能亲自到这里来,万一……” 朱高炽挥了挥手道,“赫连姨快别说了,父王走时,将北平交给我,我便立了誓,与北平共存亡,若是失守,我也没有脸面见父王。” 他这么一说,我也无话可回了。此时战事愈酣,火炮光简直照亮了整个张掖门,我们城门上的士兵都站不住了,那些南军为的就是这个目的,一边有人继续打着炮,一边已经有人上了旋梯,要掠上城门了。这么多能人异士,竟为了兵力不如人,一时束手无策了! 眼看着那些人便要爬上来。我突然灵机一动,道,“莫急!有了!” 第215章.35.守城 众人得了我这一句,全都朝我看了过来,脸上满是期许,三保道,“你一向主意多,有什么法子吗?” 我朝众人看了看,本值寒冬,又是深夜,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他们都穿的大毛的衣裳,而朱高炽身体本弱,怀里包着个汤婆子,将手拢在护袖中,我搓了搓手,“天气这样冷,这些人也敢爬墙头!咱们不发威让他们吃点苦头,倒以为咱们燕军好欺负了。” “怎么让他们吃苦头?!”三保跺脚道,“姑奶奶,您可别在这个紧要关头卖关子了。” 我狡黠一笑,道,“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咱们没有人,难道还没有水吗?” 三保愣了愣,朱高炽却已经反应过来,大笑道,“赫连姨果真是女诸葛,这样的好主意,我们这些男人竟想不到了,快,吩咐战士们去城门下打水上来!” 朱高炽这么一吆喝,连三保也懂了。这么冷的气温,冷水从城门上浇下,城下的南军浑身浇湿,固然不好受,水在成墙壁上借兵,滑不溜手,他们也休想用选题上城了!说时迟那时快,已经有手脚麻利的士兵打上来几百桶冰冷的河水,往下倒了下去,果不其然,城门外的惨叫声不亚于挨了刀枪般凄厉,三保拍手叫好起来,“妙计!妙计!孙子兵法中三十六计竟没有这一计!” “翟能吃这样一个大闷亏,只怕气得要跳脚!”朱高炽也笑道。 大伙儿正想着,等这些夜贼冻成冰棍以后,要怎么给他们些好看,没想到李景隆竟然派人来召翟能回去,翟能本想夺功,想着僭越些,只消攻破了城,也没什么,谁料到受了这样的重挫,正是进退两难之时,李景隆又得知了消息,喊他回去,便带着一众落汤鸡,逃也似的一阵风跑了,我们这边反倒有士兵在城门上大喊着,又是嘲笑,又是恐吓,估计把那翟能要气个半死了。 闹了一夜,直到天明才回到王府中,不消说,徐云华得知张掖门被攻,又是担惊受怕一夜,见了我们,两只眼窝都已经深深凹陷进去,抓住朱高炽的双手,声音都有些发颤的问道,“炽儿,怎么样了?” 朱高炽笑道,“多亏赫连姨,想了绝妙的主意把那些南军打走了。”便把夜里的事告诉了徐云华,徐云华满脸惊怕,拿着一张帕子捂住嘴听完了,犹捂着胸口,眼中含着泪,道, “饶是这次侥幸,总不能次次侥幸,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这一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到众人头上,大家都没有说话,徐云华却独自回屋去了。朱高炽尴尬道,“母妃乃是妇道人家,说这样话也是常情,大家不要在意,父王不日便要回归,咱们便有依靠了。” 我皱眉说道,“王妃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那翟能攻了我们这一次,虽没尝到好处,却探得了我们的虚实,只怕不日便要说服李景隆再次攻城,咱们这些小把戏对付个千把上万人还有效,若是几十万大军再一起攻城,那是没有后路的事。” 三保低声叹了一口气,半晌没有说话。朱高炽也是愁眉不展。我回到自己屋内,闷头想着如何能够把时间拖到朱棣回来。朱棣带着大军,速度再快,也还有十来天才能回来。这十天,对我们来说,便是生死考验了。 想到如此,越发焦急,一直到晚上,才参考空城计,想出了一计。与朱高炽等商量了,他们都觉得可以一试,拖一天便是一天,总比这样坐以待毙强些。 “翟能不过带着数千人攻城,便把咱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原因有二,一来他是趁我们不备,二来,他是夜袭。咱们不如效仿翟能,把夜袭原封不动的还给他们。” 朱高炽遗传了朱棣的聪敏,很快就领会了我的意思,道,“我知道了,咱们从军队里挑出两千身手矫健,行动迅捷的士兵来,让他们半夜出去打个游击战,那李景隆不就是仗着五十万大军有恃无恐吗?以为我们不敢怎么样,他只等着耗尽我们的粮草瓮中捉鳖,现在主动出击,是他想不到的,绝对要糊弄他们几天。” 三保连连点头,“这个主意不错,就是这么办吧。” 于是各路将领连夜挑出两千精悍的步兵,三更之时悄悄出了城门,对着李景隆大军旁敲侧击,这些大部队可不像我们城内的战士,每天都要轮班倒,日夜不敢松懈的守着,他们仗着人多势众,简直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想起来便来给我们一下子,这会子除了少数守夜的兵,其他的人都在酣睡之中,就是做梦也想不到城内的孤军竟然还敢主动出击,一时间军营中大乱,而我们这些兵早就商量好,只消制造出动静,便赶紧撤回,是以不伤一兵一卒,便给了南军一个小小的教训,李景隆毕竟经验差了些,生怕我们使诈,为确保安全,将自己的五十万大军往后退了十里扎营。得知这个消息,我们在城内也是高兴坏了,朱高炽更是谦逊的说道,“我空守了两个月,差点丢了城池,你们一回来,不但击回了他们的进攻,竟还让他们的阵营退了十里,这是几天前我想也不敢想的事。终究是众人拾柴火焰高。” 朱高炽尚且不愿居功,我更不愿了,连忙说道,“世子这话夸得过了,不过是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罢了,这些士兵,若不是世子鼓舞着,哪里还有勇气坚持下去呢?” 众人呵呵一笑,才算散了。不过李景隆虽然退避十里,手上握着五十万大军,终究是把根毛也比我们的腰粗。他静等了两天,发现我们并没有什么下一步的动静了,便也知道那夜的突袭不过是虚张声势,很快便又往城门逼近,蓄势待发。 我们也是想尽了主意,朱高炽更是令所有城门都往下浇了水,将每面城墙都冻上了厚厚的冰壁,如此,大家依旧是每天担待着惊怕。 李景隆那边被我们连挫两下,也颇觉没面子,已经确定了城内没有什么老虎,竟一圈圈的像围水桶一般,将北平紧紧地包围了起来,他们不全军出击,我们倒还有小主意可想,这样声势,就是老天爷派天兵天将来助力,只怕也要打上一阵才能击退。一时间,所有人都急傻了眼。朱棣已经派来前锋报告,最快也要三日才能进城。因为前两次都是我出的鬼主意,又跟朱棣在一起久了,大家竟都以为我很有才能,能望朱棣项背,一个个都望着我,希望我还能出主意。我也是头皮发麻,想了许久,强颜欢笑,对众人说道,“不要着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如有天助,一定有办法的。” 大家等了半天,等了我这么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也是灰心丧气极了。我使眼色,将朱棣喊出,两人私下里商量。我对他说道,“到了这一步,我也是无计可施,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 三保眼睛一亮,“你还有办法吗?” 我附手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半天,三保听完,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你当你不比北平还要重要些吗?失了北平我们了不起退回大宁,再慢慢地打回来,你若是犯险,这不是要王爷的命吗?” 我气道,“扯不烂你的嘴!这是什么时候,王爷就是猪狗不如,也不能丢下北平城几十万民众只管我的死活,况且我又不是去送死,或许转机在此,不管如何,我钥匙能拖上个两三天,咱们便算熬过去了啊。” 三保低头不语,面露难色,总是不敢答应我。 我急道,“你放心吧,李景隆的头生女明月唤我一声姨姨,他的两个小孩子几乎是在我手上长大的,若说他与王爷多年情谊,我看我与他的交情不比他与王爷浅,我去求情,他不能不给我个薄面的。” 三保终于松了口,“你去可以,若是不成,千万保全自己啊,就是在他们阵营中呆着,我们和王爷也不会怪你。” 我笑了笑,“你的想象力也太丰富,我好端端的在那边呆着干什么,替他出主意打你们吗?既是这么商量定了,你可帮我瞒着人,尤其是越龙城,这趟回来,他守城事务繁忙,我还没得空见他,若是叫他知道了,那可不得了。” 三保嘟哝道,“若是叫王爷知道了,那更不得了,罢了,我也是提着人头办事。” 我懒得再听他唠叨,“下了决定,那就不拖延了,我回去换身衣服,你护送我悄悄出了门,我就去找李景隆说道说道。” 三保只得答应。我换了一身燕军的使者衣裳,悄悄的让三保赶了马车,将我送出城门,独自一骑往李景隆的营地赶去。还没行得多久,便被南军发现捉了个正着,我报上了李景隆的名字,告诉他们我乃是李景隆的大姨子,从北平逃出来投奔与他的,那些兵才将信将疑的将我松开了,带到李景隆的帐篷。 第216章.36.求情 这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他相信只要攻下北平,击败朱棣,就能从父亲的阴影中走出来,让所有的人都承认自己! 事实证明,打仗似乎并不难,眼前的这座城市已经坚守不了多久了,孤城一座还能玩出什么花招,胜利入城的日子不远了。 所谓天予不取必受其咎是有道理的,就在李景隆准备齐集兵力再次进攻时,老天爷出来说话了。 李景隆穿着一身战服,虽是在帐篷里,犹自不舍得脱掉上身的铁甲背心,正端坐在上首认真的端着一本兵书看得煞有其事,他这模样倒是有模有样,可是我却忍不住先笑了起来,亮声喊了一句,“李大爷,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李景隆一听到我的声音,立即便抬起头,连忙把手中的书放下了,不知不觉也把自己的架子放下了,笑道,“我说是谁自称我的大姨子呢,一猜便是你!”又皱眉对两边人道,“怎么还按着人家手,快、快、快松开!” 带我进来的人间李景隆认了我,连忙松开手,脸上一红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姨娘了!” 我微微笑了笑,“你这规矩是对的,大队之中,本该严明,你哪里该死呢?” 那人感激不尽,对我磕头谢罪,得了这么一句话,才一溜烟的跑了出去,李景隆已经走了过来,有些激动道,“我料不到你竟会单枪匹马来找我!你还是从前的性子!” 我苦笑道,“我哪里是任性不改,明明是无法子了,来跟李大将军求求情,想来将军看在咱们相交一场的份上,也给我个薄面的。” 李景隆脸色变了,“你当真是为了这话来找我的吗?” “那你以为呢?我也知你是无奈,咱们身处不同的阵营,没有要事相求,我又岂会在这个时候冒着嫌疑来找你呢?” 李景隆愣了愣,道,“王爷现在在哪?” “王爷在哪你且别管,反正不在北平城内是坐实了的,北平城中只剩得一群老弱妇孺守城,你现在大军杀过去,这些弱极了的人肯定是还不得手的,你尽可以拿了军功,然后回去找皇上要头衔要赏赐去。”李景隆的性格我是摸熟了的,所以才敢这么放肆的和他说话,他听了之后,果然有些羞赧,脸色竟渐渐红了,“你这话,我受得了吗?我也不过是沾着老子的光,被皇上拉来,平定四王爷这个小小的风波,你这么一说,倒像是我欺辱老弱妇孺一般。” “说句你不爱听的,你现在攻城,还真就是这样。” 李景隆返回到椅子上,将一只手搭在书封上,食指和中指不停的变换着点动着,那样子是烦躁极了。 他父亲乃是大将李文忠,军功赫赫,连朱元璋在时都极其重视的。偏生他自己从小便生了一副好样子,长大了又越来越风流倜傥,只是李文忠的庇佑太大,自幼便骄纵了他,以至于他既不读书,也不骑射,又是根直肠子,凡事没有算计,越发的被人唤作了草包,李文忠在世时别人尚且不敢在他面前乱喊,李文忠泰山一倒,那起子背地里嘲讽他的人便越性没了忌惮。若不是朱元璋对他这个表孙还算照顾,他就更苦了,以至于他年纪轻轻便养成了一副很是随和的性格,见谁都是笑嘻嘻乐呵呵的,甚至于流连于花街柳巷也不愿在朝中与人勾心斗角。 不料在他这而立之年,却遇到了这么个机会,遇到了朱棣造反这事,朱允炆又是个雏儿,没了分寸计较,竟把他拉来做大将军,他虽是心中念着与朱棣情分,但是也太想借此机会证明一下自己了! “赫连,你不知道这中间的厉害,才会来跟我说这个话。”李景隆为难半天,终于开口道。 “什么厉害?”我故意装作不知道问道。 “就不说我和王爷的情分,我那三个孩儿,哪个不是把你当做亲娘看待,我真能这样禽兽不如,竟要把你们往火坑里推吗?我也是筹划过一番,才敢接命的。” “哦?你筹划了什么?” “你想啊,当今皇上虽然揽权得有些操之过急,连折了几个藩王,但是毕竟是嫡亲的叔侄,待他江山坐稳,难道他还真的能让亲叔叔做一辈子的庶民?少不得都要再封起来。何苦这个时候跟他这个新君对着干呢?”李景隆苦口婆心的解释道。 我冷笑几声,“那湘王也能再被封起来吗?” 李景隆语塞了半晌,道,“那也是湘王他自己想不开。” “不瞒你说,湘王*之时,我就在湘王府,各种缘故你且别问,那一番凄惨我是亲眼目睹的,若不是朝廷逼迫的太急,大大的折辱于他,他难道是过够了这好日子,自己想不开吗?” 李景隆口才一向不好,也不敢和我争辩,只说道,“我并没有真的想把北平城怎么样,我主要是想劝和啊,无奈一直也没有见到王爷。你知道我来之前,皇上说了什么?” “无非是不破城不要回的硬气话,再就是许诺你一堆好处罢了,还能说什么?” 被我一番挖苦,李景隆也没有生气,却有些兴奋的说道,“皇上输了,切莫让他再背负上弑杀亲叔叔的名声了,你想想,这不是给王爷已经留了一条后路吗?” 我愣了一下,也没想到朱允炆竟能这样吩咐,看来他还是嫩了些,不过嘴上依旧道,“你以为软禁一生,比弑杀了要好些吗?” 李景隆再也不敢说道,索性坐在那里不说话了。 我不愿再与他斗嘴,直截了当的说道,“咱们俩不要再在这里揣摩皇上心里想的是什么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如今你是北伐的大将军。你若真的念着与王爷的情分,我只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只要我力所能及的,一定照办。但是若有违大局,我做不了主的,那就对不住了。” 我笑了笑,“我何苦利己损人,挑那些你做不到的事,让你担着不是呢?实话与你说吧,王爷外出了,确实不在北平城内,至少还有十天才能回来,我呢,受了他的重托,在他不在的时候替他守着北平。现在我也是没了法子了,只能舔着这张老脸来为难你了。大丈夫男子汉做事需得光明磊落,打我们这帮妇孺不算本事,将来皇上稳坐了江山少不得也要被人诟骂,你且等王爷回来之后,再光明正大的和他打将起来,这事便走到哪算哪了。” 第90节 李景隆面露难色,“十天……这五十万大军虽是在我手里,可是手下的将士们又不都是我家人,我空守着五十万大军每日吃白食,竟有十天没有动静,总有人会私自报回朝廷,我哪里担得了这么大的罪名啊!” 李景隆的语气明显有了松动,我心中高兴极了,却不敢露出来,故意转过身去,“这样小小的要求,尚且不能答应,还提什么情分呢?” 李景隆站起身来,“你还不了解我的为人吗?” 我软下脸来,轻声道,“十天或许是我痴心,想来也确实为难你,这样吧,你给我三天的时间,我好生想想怎么办,三天后,要么带着北平城民与你们拼命,要么我就开城门投降,也只能这样了。” 李景隆脸上一下子雨过天晴,“三天那倒是小事情,我自信还有力量替你拖一拖。” “既是这样,我在此先谢过你了。” 李景隆笑道,“你先别谢我,我给你三天时间,也是无济于事,我这有正经话要说给你,王爷性子高傲,我们都尽知的,此番受了张昺那老儿些侮辱,也是已经发生的事,怎么着也取了他的人头,算是报了仇了,待王爷回来时,还请你劝劝他,跟皇上服个软,事情一定就有转机了,到时候我也一定动员我所相熟的大臣一起替他求情,皇上就是生了天大的气,也要顾着叔侄情分的。” “多谢你一番好意,我一定把你的话带给王爷。我更替北平城上上下下几十万臣民谢谢你大恩大德,你行的善,将来会有福报的。” 李景隆憨笑,“我这人就这样了,哪里指望有什么福报?” 我笑而不语,其实李景隆后来在朱棣手上,确实是很有个好下场的,只是现在跟他也透露不得。我本来打算着只身前来,或许李景隆就翻脸不认人了,没想到他不但以礼相待,还答应了我的请求,真是意料之外的收获。他见我站起身来,左右晃着,笑道,”我晓得你的性子,此时必然惦记着城内的事。按说你这样来,我是怎么也要把你留下来做个人质的,但是这种事我做不出来,放心吧,我不会把你来的事告诉任何人,这会子趁还没有人发现,你快悄悄的回去吧。“ 我道谢不已,李景隆还派了方才送我来的那个侍卫将我送了出去,我便安心的回了城内。 第217章.37.回城 朱棣还有三日便回,我故意向李景隆讨要十天,最后李景隆果然给了我三天,如此,北平城便能在朱棣回来之前无虞。想到此处,我不禁心花怒放。 重新回到王府之中,三保几乎是跳着前来接我的,高兴地不得了,我既然已经办成了事,也就不怕向其他人宣布了,朱高炽等人得知,也都很是高兴。 李景隆果然守信,三日后朱棣如期而至,将神机营和朵颜三卫整顿在一起全部引进了城内,一时间北平城内士气大振! 朱棣对所有人道了辛苦之后,又安排了朱权的住处和职务,才悄悄将我拉到一边,神色严厉,脸上还有余悸,冷声道,“我让你和三保提前回来,确实是想着你足智多谋,或许可以帮炽儿一把,可是谁让你只身去李景隆营地的?!” 看他脸红脖子粗,真格的动了气,我撒娇道,“怎么了,我替你守住了城,你现在倒要怪我?” “你……”朱棣一时语塞,良久才一甩袖子,“你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留着这城池有何用?” 我捂住了他的嘴,“你休要跟我说这种话,我知道你心中的担当,不过是辅佐你罢了。你也不要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儿了。我很愿意帮准你站到最高峰去看江山如画。” 朱棣却摇了摇头,“江山如画不如你。” 我心中感动万分,握住了他的手,“你带着大军回来,路上可观察了十七王爷?” “我闭着眼睛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德行,说白了无论如何都不能糊弄他就对了,少不得要把真心待他才行。” “你自己掂量着吧。这些天我累得很,现在你回来了,我倒可以好好蒙头睡个饱觉了。”我调笑着说道。 朱棣用食指勾了勾我的鼻尖,“小东西,真是辛苦你了,我今夜还不得眠呢,这些新来的士兵一个个都要重新编派,恐怕要忙一夜。” 我牵了他的衣角说道,“罗马不是一日盖成的,你就是再忙,也不急在这一夜,好好歇息一番再说。” 朱棣满脸疑惑,“什么是罗马?” 我连忙拍了拍自己的嘴,“就是一个大城市,说了你也不知道。” “哎哟哟,还有我不知道的?” “你不知道的事儿多了去了,可不要自高自大了。”我用食指在腮帮子上画了几道,只管羞他,朱棣见我如此,笑了起来,终于忍不住,一把将我拦腰抱起,转了几个转儿,才道,“你怎么有这么多奇思妙想?都是我没见过没听过的?” 我连忙收住话头,“将来你若能做了一国之君,我便告诉你缘故。” 朱棣撇了撇嘴,“怎么,你还要跟我耍花样吗?” “总是要留几分神秘感,才能相互间更持久的吸引。” “诺诺诺!你这又是什么新鲜的念头?我长这么大,身边见过的女人无数,谁也没有跟我说过这种话。”朱棣笑了起来。 此时我海吊在他身上,两只手都勾着他的脖子,便腾出一只手拎起了他的耳朵,轻轻扯了扯,“来来来,说说你都见过什么女人?还无数呢,真的没看出来你也是个万花丛中过的男人啊!” 朱棣哈哈笑了起来,“你这个小东西,怎么还会吃醋?!” 我脸一红,从他身上跳了下来,“谁吃你这糟老头的醋?我不跟你说啦!” 朱棣一把揪住了我的辫子,将我扯了回来,“你不想说了,我倒是可以允许你打住这个话题,毕竟说到最后,只怕我也讨不到好去,现在我要问问你别的,你口口声声的说着要我今天别劳作了,早些休息,怎么,你不陪我吗?” 与他认识这么久,第一次听见他这么正经八百的说出了这么露骨的话,我的脸上烧了起来,啐了一口,“呸,怎么说话这样不正经?” 朱棣突然柔声道,“我也知道现在这样很是委屈你,可是开战在即,实在抽不出空给你名分,我想你不是在乎这些虚名的人,可是也忍不住更心疼你些,等到稳妥了下来,我是一定要补偿你的。” 我在他胸前拍了一掌,“谁要你补偿啦?不跟你说了,越说越没个正经话,我要走了。” 朱棣奇道,“咦?你也有害臊的时候?” 我越发窘迫,背过身子去,“谁害臊了?” “你既不愿陪我,我还歇息什么,你走吧,我正好做事了。”朱棣见我是真的害了羞,也就不再为难于我,笑着说道。 我见他不接方才的话题继续说了,才转过身子一本正经道,“你好没良心,走了这两个月,难道就我回来这几天辛苦吗?王妃替你白担惊受怕了两个多月,你好容易回来,怎么也不去安慰安慰?” 朱棣皱了眉头,“你是说她呀?” “岂不是就是她。怎么,我看你这些日子,似乎对娘娘很是疏远,不怕背了骂名吗?” 朱棣叹了口气,又摇摇头,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说话,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只管发起了呆,见他这样,我倒惊讶起来,猴到他面前反而不愿意走了,“王爷,你这是唱哪一出?王妃娘娘含辛茹苦,倒得罪你了吗?” “她担惊受怕这些天,恐怕不止是为我离开了,城中无主吧。”朱棣含含糊糊的说道。我越发的惊讶起来,两手扶住了他的肩膀,“你快告诉我,到底是因为什么?” 朱棣笑了笑,“被你一说,今夜我倒真的不想做事了,累得很了,你先回去歇息,我也按照你的意愿,去看看云华吧。” 他这么一说,明显的下了逐客令,又是接着徐云华的名头,看来我问的话对他来说,是极其不愿意提起的了,便也不再啰嗦,便磨磨唧唧的离开了,直到自己的屋子躺在床上了,也依旧奇怪得很,朱棣这样一说,必有我不知道的隐情。再一联想自我回来后徐云华待我的那一番情形,好像确实和徐云华平日里的作风不大相符。她待我这样好,甚至把儿子的口都改了,岂不是莫名其妙?我总以为她是为着我回来后能帮他们做些事,现在想想,她堂堂一介王妃,这北平城半个主人,大可不必为这点小小的人情卖我这么大的面子,究竟是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呢? 如此想了半夜,竟忘了疲惫,说好要好好歇息,也一点没歇到,天色微微亮,我便爬了起来,往朱棣的书房赶去,本来也没有想到他会在,一进去却发现夜里点的蜡烛还没熄灭,剩下一点点兀自亮着,满烛台的烛泪,这个情形看来,他昨天一夜倒是没歇息,在这里坐了一夜的事了。 我吹灭了蜡烛,走到他跟前质问道,“你把我轰走了,不是说要去看王妃的吗?怎么在这里呆了一夜?” 朱棣见是我兴师问罪来了,脸上歉然一笑,“谁说我没去看她,看了看便回来了。免得扰她歇息。我看她气色不佳,经不住人烦呢。” “自己的老婆气色不佳,不说在身边端茶倒水的伺候着,倒躲得远远的,还这样冠冕堂皇的找理由,我看你啊……”说着,我双手掐了腰,一只脚伸出来,在地上不住的点着,一副女流氓的样子,朱棣见我如此,走过来,趁我不备,一把将我箍住,“你病了我保证端茶倒水的伺候你,不过你这东西矫情得很,嘴巴也厉害得很,来,让我看看,你这舌头怎么长法,这么会说。”说着,他便伸出手来要掰我的嘴巴,我一边挣扎,一边闭着眼睛摆着脑袋。 冷不防觉得唇上一软,好像有两片冰凉覆了上来,睁眼一看却是朱棣吻了上来,我一把推开了他,只把他推了个趔趄。他惊讶的看着我,“反了吗?” “谁叫你耍流氓?”我用袖子擦了擦唇,“昨晚上的话还没告诉我,就想来讨便宜?没有这样便宜的事情。” 朱棣笑了,“力气这样大,还像个姑娘吗?你既说是因为我没告诉你缘故才不能一亲芳泽,那我告诉你了,是不是就能随便的亲热了?” “呸呸呸,现在跟你说话怎么这么难了!不说就算了!”说着,我便恼羞成怒的扭了头往门口跑去,到了门口才发现自己上了当,转过身来才见他还站在原处,抱着两只胳膊看着我,一脸狡黠的笑,我把两手背到身后,大步的又走回到他身旁,装作一副傲娇的样子,“不成,我不能走,你不告诉我,我今天就不走了!”说着,便端了一把椅子,往他的书案前一放,一屁股坐了下去,双手托起下巴,抿着嘴朝着他看去。 朱棣无法,只得走了过来,“好好好,服了你这个小姑奶奶。” 第218章.38.出征(1) 朱棣这话一说完,脸上却已经撑不住,坐到我对面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见他这么踟蹰,便知一定是很难以启齿的事情,正想说如果真的不好说出来就罢了,朱棣却已经开口了,“我自己心里清楚,外头那些人要怎么编派我。可是我想问问,阿漪,你说说,你觉得我是觊觎皇位的人吗?” 我愣了一下,尴尬笑道,“怎么好端端的问这个?” “允炆登基,确实有很多人不服,当然,这些人中包括了我。这是常情,一来他年幼,二来他没有什么建树,被人不服是很正常的事。但是这个不服气大家也都是放在心里的,就拿我来说,不服之外,最先想的还是父皇留下的遗诏,希望能够好好地辅佐允炆把这江山坐稳,谁料到他羽翼未丰,便开始想着卸磨杀驴呢?前两个藩王遇挫,大家伙还眼巴巴的干望着,希望他只是想杀鸡儆猴,直到湘王一家*,他竟犹未有要罢手的意思,如此,所有人才知道他真正的目的,一个不留啊!” “我心里知道王爷乃是被逼无奈,明白王爷的人也会理解的。” “我知道你明白。可是你不明白一件事。允炆削藩,都是拣着最弱的开始,怎么会好端端的拦腰开始削我?他虽然鲁莽了些,但不至于这么愚笨,就是他真的愚笨,他身边的那么些人也总要给他提醒的。” “这……”我越发的不明白朱棣的意思了。,只好眼巴巴的看着他。 朱棣接着说道,“允炆等不及把其他人解决了再来治我,只有一个缘故,他觉得我不得不解决了。” “万里江山,岂能一朝一夕便能坐稳,就是当年太祖在世,也是耗尽半生心血才打下来啊,他何故这样着急?” “有人给他告了密状。说我造反。” 我脑子里转了半天,大惊失色,“您是说……” “不错,就是他。不过我想,他也是无心吧。”朱棣叹了一口气,斜斜靠在一边的榻上,将一双修长的手伸在火盆子上烤着。 “王妃娘娘……”我顿了顿,不敢再看朱棣的眼睛。 “她们姐弟王来颇多,我从没有干涉过,后来辉祖讨了女人,她们姑嫂感情甚好,也时常通信,女人家嘴巴碎,也没有什么计较,简直什么话都说,传出去了就不是好话了。” 朱棣说得这么隐晦,但我已经差不多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徐云华和徐辉祖夫妇经常往来,之间的话被徐辉祖夫妇传到了朱允炆的耳中,也许是朱棣对朱允炆颇有微词,也许是徐云华自己在三个儿子被关押的时候跟他们说了什么很激烈的话,总之这一切直接加速了朱允炆想要立即除掉朱棣的心。 所以自张昺包围王府至今,徐云华几乎对所有时局不做任何评价和褒贬,朱棣说什么,便是什么。 见朱棣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我只得说道,“也许不是这样的,可能是你多心。再说了,就算真的是王妃走漏了风声,那也是无心之举啊,她比谁都要更懊恼。” 朱棣也勉强笑了笑,“你看她现在不就是很懊恼吗?她和九娘的书信几乎全都送到了皇上面前,还有什么好抵赖的呢?” 我略震惊,却也不好再说什么,看朱棣的神色极其疲倦的了,不由得自责起来,他劳神一夜,还没休息,又平添这一份烦恼,都是我的过错,“你快些歇息吧,你整理好的东西,我替你交给三保便是。” 朱棣笑道,“我不累呢。”说着,便冷不防打了个哈欠,自己倒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这是给自己打脸了。” 我从他案上抽出勾画的密密麻麻的几张纸,背到身后,“放心吧,保证替你办好,你且歇着去。” 朱棣实在是困顿极了,便道,“如此也好。你让三保和十七一起做这事,别让十七觉得自己到了北平便做不了主了。” “知道呢。”我一边往外走去,一边喊了个丫头进去服侍朱棣歇息,这才放心的离开了。天空忽然飘飘然落起雪花,鹅毛似的一阵大似一阵,我哈了口气,“这都快要到年了呢。” 朱棣不过眯了两个时辰,便又精神抖擞的出现在大家面前,而且宣布了一个大家都颇感惊讶的决定,“攻打李景隆,现在,立刻,马上!” 所有人都很清楚,南军兵力太过强大,朱允炆可谓是倾尽举国之力来对付朱棣,而朱棣是等不得耗不起的,只有硬着头皮上。朱权也很是同意他的想法,两人一合计,决定立即便带着重新编制过的朵颜三卫骑兵部前去攻打正在郑村坝的李景隆。 此时正经八百的军队全部到位,朱棣再也不同意让我随他一起上战场,理由是女子不得入军营,而我知道他是担心我跟着他会有危险,我更明白的,此战乃是殊死之战,你死我活,尽在沙场。我若是跟着去了,只怕会成了他的拖累,也要牵动他的心绪,思考良久,才答应不与他同行,而大军前行之际,我也不敢再拿儿女私情去叨扰他,只和三保交代,不管如何,一定要护卫他的安全。 三保还是笑嘻嘻的模样,“你真是对我家王爷太没有信心了,按理说真该带着你上战场,你且看看战场上挥洒热血的王爷,那你才这一辈子再也离不开他呢。” “你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这是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跟我开玩笑,我这心一天到晚的扑通扑通乱跳,简直一刻不得安宁。”我捂着胸口,不高兴的说道。 三保跟我做了个鬼脸,“那你这点要多向王妃学学,自个儿夫君便是这样的人,担心也是无益啊。” 说完,还没等我扑上去厮打他便跑了。 第二日朱棣便要起军,我就是再好的涵养也忍不住来找他了。他正在认真的看着地图,直到我走到他面前,才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便又低头继续看了。他如此认真,在我看来当日是很有魅力的,但是这样无视我的存在,终究还是有些说不出来的失落。我故意装作不高兴的样子,道,“你要是行军在外,一个人这样走到你面前,你都不知道,万一是刺客呢?” 朱棣又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能到我这书房来的人还有几个呢?除了你也没有别人了,所以我是未见人先识声,所以才不管你,到你嘴里倒是我无能了。” “好吧好吧,算我说错了,你可在做什么呢?明儿什么时候出发呢?”说着说着,鼻头便有些酸起来,打着岔就低下头去。 朱棣察觉到,对我仔细瞅了瞅,“哎哟哟,小东西,你可是舍不得我呢?” 第91节 “舍不得又能怎么样,你又不让我跟着你一起。” “打仗又不是儿戏,带着你总有诸多不便。” “好了好了,我不要听你那一番大道理,只想来跟你说一声,你一定要好好的回来,我……”我顿了顿,往窗外看了看,只见雪花片儿越落越大,心里也渐渐地冷了起来,“我等着你呢。” 朱棣见我突然伤感,忙赔笑着站起来,“你可千万别这样,我不让你跟着,就是怕你每天都要给我上演这一出,今晚我光看你这样心里就难受的很了,要是每天都看一次,哪里还有心思上战场呢?” 我在他胸前轻轻锤了一下,“借口。” 朱棣叹了一口气,“看来天大的事我也得搁一搁,今晚陪陪你得了。” “别别,可是上百万人的性命握在你手里,我不敢耽误你,你继续做事,我在你边上看看你就罢了。” 朱棣回首望了一眼案几,“那好吧。你在这里,可别淘气,困了就去里头床上歇息。” 我点点头,便安静的坐在一边了。案牍劳形,朱棣却甘之如饴,我不禁在想,他是天生的政治家,这是毋庸置疑的,谁也不能剥夺他一统天下的权利,这是上天安排好的。 到了半夜,我坐得有些发慌,便走出来看雪,此时大雪已经住了,地上厚厚一层,足有三四寸高,小时候见到这样的大雪便会高兴地不行,可是现在却又添了一份担忧,这么天寒地冻的天,朱棣却要去应战,想想便够恼人的。 我慢慢挪到厨房里偷了几个红薯出来,又回到朱棣的书房,将红薯埋进火盆子里,朱棣见了,忍不住笑起来,“你这么一弄,我倒是觉得腹中饥饿。” “我便是你的田螺姑娘,肚子里的蛔虫,时时刻刻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这不,给你预备下宵夜来了。” 朱棣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乖乖再坐一会,待这红薯烤熟了,我的事也就做完了。” 我一听心里欢喜起来,这是我们最后独处的时间了,却要被这些案牍耽误着,心里实在不愿意。越是睁着眼睛等着,却越来越困顿起来,慢慢的便趴在桌子上打起了盹。 第219章.39.出征(2) 一睁开眼睛,自己却躺在里间的床上,我心里像是缺了一块似的,一下子从床上蹦了下来,赤着脚便往外跑去,只见案前的椅子已经空空如也,就连桌子上的文案也都不见了,只剩几块红薯皮和一张白纸,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 “阿漪,夜深人静,吾伏案工作,汝榻前安睡,时光静好,实乃吾愿。然天色将亮,数十万大军待吾统帅,虽软榻温香,犹只得随军离之。然见漪妹黑甜酣睡,实不忍唤起。故先行一步,犹祝漪妹美梦! 棣别字。多嘴一句,红薯香甜。” 我看道字信的时候,那眼泪就已经止不住的流下来了,就像小时候兴冲冲的提前好久等着跟大人一起郊游,结果醒来以后却发现所有人都已经抛弃下自己先走了一样,正抹着眼泪,看到最后一句,却又忍不住笑了,没笑两下,眼泪就又止不住落了下来。 正赶上宝儿从外面捧着几件家常衣服走了进来,一见到我这么蹲在椅子上,吓了一跳,连忙跑了过来,“姑奶奶!您这是不要命了吗!这么冷的大寒天儿,你怎么不披衣服光着腿儿往这里蹲着?” 被她这么一喊,旁边火盆子里犹剩下的一点点火星子涌上来的一股气力不足的热气再一熏,霎时间就觉得浑身打了个哆嗦,冷得出奇。宝儿已经将手上的大衣递了过来,将我的肩膀盖住,“等我给你拿鞋子,快回被窝里窝着去。” 待我在被窝里又躺好了,宝儿才道,“王爷临走的时候,吩咐我来服侍小姐。” “有没有别的话了?”我一听是朱棣派她来的,连忙问道。 宝儿捂着嘴笑道,“有什么话,不是都写在纸上了吗,怎么还来问我?” 我一听,才知道她也看了案上的信,脸上红起来,嘴里却道,“你这丫头,王爷叫你来服侍我,可还叫你学着嚼舌根了吗?” 宝儿也红了脸,“不说了不说了,我去给您打些热水来梳洗。” 我一边拿牙粉漱着口,一边照着镜子洗脸,洗完才道,“现在可就是真的一群男人为咱们这群女人打仗了。” 宝儿一想,也笑道,“小姐您这么一说还真是,从前一听说打仗,那一定是男人们之间的角逐,谁能想到这一层上去?” 这次虽然城内依然还是只留着老弱妇孺,但是却再也没有了大军压境的困顿,是以大家的心情也要开阔许多。我也是闲着无事,便穿上了一件戴帽子的裘皮大氅,往园子里走去赏雪。北方苦寒,大雪全都积了下来,一踩便是一个深深的脚印,到了花园里,我那一双鹿皮靴已然全部浸湿了,正准备回去换鞋,却听到背后一声娇呼,“那是谁在那里淘气?” 我一听声音,正是徐云华,心想真是冤家路窄,朱棣这才一走,我在这里,又不知要生出多少是非来,还得想个长远的办法才是,转过身去连忙给徐云华行了礼,她冷冷看我一眼,那眼光比满地的大雪还要冷冽,嘴里却说道,“这样冷的天气,在这里淘气做什么?” 我含糊道,“看雪下的厚,来看看。” 徐云华笑了笑,朝身边的小丫头好似无意道,“赫连姑娘倒是心宽,王爷才走,满屋子都没有男人了,还能看雪,小孩子家总是乐观,好事。” 我被她这么一说,脸上几乎挂不住,还没回话,她已经一边说着,“好冷天,一大早便起来送王爷出征,这会子竟有点气力不足,回屋去歇歇。现在咱们王府里没有什么人了,凡事都要从简,女孩子们更要深入简出,最好不要出门才好,以免招来不必要的是非。”一边便甩着袖子离开了,只有我一个人站在原地,脸上烧,脚下凉,回去觉得丢脸,留下又不知跟谁赌气,真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 站了良久,才回到屋子去。朱棣一走,徐云华便命人把他的书房收拾妥当拿一把大锁锁了。一开始我还想便在那里住下,总也能捕捉一些朱棣残余的气息,现在也行不通了,只得回到自己原来居住的屋子去。 为了少惹是非,我便几乎天天的窝在屋子里,跟宝儿没事说说话而已。珠儿这几年间已经嫁了一个家丁,去服侍玉贤郡主了,有时候得空也回来看看我,倒也不是很无聊。 朱棣知我喜欢操心,便不时派人送回书信,报告前线的情形。 大败陈晖一万前锋;杀入郑村坝李景隆大营,打得南军措手不及,溃散不堪,而三保便因为在这一役中出谋划策,给朱棣帮了大忙,朱棣干脆赐姓他改姓郑,他也改回了自己儿时的号,叫了郑和。李景隆更是在几个心腹手下的护送之下连夜逃走,一路退到山东德州,连身后那几十万大军都没来得及管。 这个消息不止振奋了前线所有大军,更振奋了燕王府,朱棣刚带兵出征的时候,燕王府内所有人都是小心翼翼的,连呼吸声都要比以前低一些,所有人都在心里害怕,如若王爷回不来了,这府内的人,会有个什么样的下场?而现在则不一样了,燕王胜了,胜得彻底,胜得漂亮,以少胜多,更是胜得令人敬服。 虽然我本就知道朱棣永远不会真的输,但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却还是松了口气,他已经离开了三个多月,就连春节我们也只是马马虎虎的过了,展眼便是开春,而朱棣的消息却许久没有再回来过,我终于等不及,丢下一封信,往南追去。 一路经过几座城池,心中却依然震撼,经历过战乱的城市,里头的居民一个个都是杯弓蛇影的,脸上有说不上来的小心,对外来的人也很谨慎,就连客栈打尖掌柜的都要多问几句,过城门的时候,更有侍卫阻拦,直到我亮出燕王府腰牌,才畅通无阻的出了城。 一路询问,才得知朱棣他们已经离开大营,往白沟河方向去追击李景隆了。 待我赶到白沟河的时候,是一个夜晚,并没有见到朱棣及李景隆任何一方的人马,只闻得一片寂静和潺潺的水流声,离得远尚且没有注意到,待越往前走,却迎着月光看到满地的尸体,全部都是穿着战袍的尸体! 我浑身血往上涌,差点一下子从马背上栽下去,稳了稳身子才从马上跳下,放眼一看,满地死尸,白沟河的河水掺着淡淡的红色----尽是战死的将士们的血液染红!我双腿几乎软下来,虽然见过很多次死尸,更亲手杀过人,可是这么多的死人,堆积成山,在月光下这样第一次见到,依旧是让我毛骨悚然,两腿像灌了铅一样,抬不起来,这种只有在沙场上才能见到的震撼,此时已经震碎了我的心。 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一将成万骨枯”!这里的尸首绝不下于万具,却完全成了无人收尸的孤魂野鬼,将来,太平盛世,谁也想不起这里曾经埋了这么多忠肝义骨。 我呆立了许久,才想起来迈着已经完全没了力气的双腿往尸首堆里翻弄起来,总想找出一个活着的。经过我手的,南军北军几乎对等,而依旧活着的,却一个也没有找到。我沾着满手的鲜血,牵着马,像一只游魂野鬼,往回走去。 直到走得再也看不到堆积如山的尸首,才坐到地上,放声大哭起来。直到哭得没有力气了,才听到耳边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对我唤了一声,“喂,怎么是你?” 我抬头一看,一个红衣红袍的女子,散着满头黑丝,手上握着一根软鞭,正弯腰对我看着,而她身后,还有几个奇装异服的壮汉,我失魂落魄的站了起来,“朱……朱颜血……你怎么在这里?” 若不是她先开口与我说话,在这荒郊野外,又刚刚经历那一番惊魂,我几乎要把她当做是女鬼了。 她难得的对我笑了笑,不屑的说道,“哭什么?是看到了那边的尸队了吗?别怕,我们也是从那尸堆趟了过来的,你瞧瞧我的鞋,全都是血肉。” 听她这么一说,我朝她们几人的鞋履上一看,果然全都是乌血,顿时胃中一阵反胃,差点吐了出来。 “你别吐啊,我还有话问你呢。”朱颜血将鞭子收到腰间缠绕起来,扬着秀挺小巧的下巴,“你知道朱棣吗?” 我一愣,警惕的看了看她和她身后的几个人,并没有答话。 朱颜血身后的几个人见我一直不说胡啊,不禁不耐烦起来,大呼小叫道,“老大,咱们往北找去不就得了,何苦在这里问这个娘们儿?你看看她,明显是吓坏了。” “嘘!别啰嗦,这姑娘我认识呢,我们一起坐过大牢。”朱颜血回首瞪了那几人一眼,又回过头对我笑道,“你认识朱棣吗?” 我站起身来,冷冷道,“大名鼎鼎的燕王,谁能不知道。”说着,便翻身往马背上翻去,没想到朱颜血的皮鞭已经跟着我一起上了马,我一个翻身躲开了,马儿却被一鞭子抽到,发了狂性,狂奔起来。 第220章.40.夜寻 我想去追那马儿,不料那几个壮汉一见朱颜血对我动手,却全都护主,围了上来,并朱颜血在一起一共五个人,各个蓄势待发。我怒道,“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好端端的动手做什么?” “我问你话呢?为什么不说?” “全天下的人都得跟你说话吗?你算老几?”听她说话这么狂妄,我越发的恼怒,抽出绣春刀便与她比划起来,那是个大汉本以为我不过是个弱女子,一见我的攻势和身手不在朱颜血之下,这才都全神贯注的助力朱颜血起来,朱颜血一根软鞭使得如鱼得水,那鞭子看起来乃是皮质,却不知加了什么材料,绣春刀这样钢制利刃一刀刀的削上去,却也一点也留不下痕迹,更别说削断它了。朱颜血一向自诩武艺超群,却久久拿不下我,恼火异常,退到一边,张开双臂对着正要冲向我的四个属下娇叱道,“莫要上前,这女子奇怪得很,定和朱棣有瓜葛的,交给我一人对付!” 说着,便又挥舞起了长鞭,那几个人虽然各个人高马壮,但是朱颜血在他们面前却一副积威已久的样子,这一吩咐,那几个人竟然真的不敢上前,只是持着武器在一边观战。 我虽然久不用绣春刀了,但是这次出来,想着当是乱世,绣春刀拿出来并不算什么,不会引起什么官兵的注意,这用了十多年的武器,做梦都记得一招一式的走势,满脑子又是那些死尸,不知朱棣身在何处,心中更是凄楚悲壮,刀势既急且狠,锦衣卫在训练时,便训练着我们随时取人性命的本事,朱颜血哪里料到这些,竟被我杀的练练败退,那长鞭渐渐地只有守势没有攻势了。 “老大,我们来帮你!”那几人见到这情势,着了慌,对着朱颜血请示道。朱颜血怒吼一声,“难道我连个普通女子都打不过吗?谁要你们插手?” 朱颜血其人,我与她在大牢*度几个日夜,深知她是个脾气古怪的,此时倒是感谢了她这古怪的脾气,若不然,她那几个爪牙一起上来,我又丢了马,只怕连逃也逃不走了。 我使出绣春十八式,招招致命,最后一刀朱颜血便没有躲过去,我的刀刃直接拍在她纤细的脖颈之上,想着我与她并没有什么仇恨,不过是言语不和,不至于取人性命,便将手一扬,那刀口已经往外削了出去,只削了她一缕秀发落地,朱颜血本来已经大惊,以为小命不保了,只把鞭子往我身上招呼过来,本着挨一刀也要我挨一鞭子的拼命架势,那鞭子果然落到我身上,可我的刀却已经收了回来。 我用手捂住了收了鞭笞的臂膀,厌恶的看了她一眼,她却愣在原地,那几个打手已经冲了上来,她拦住他们,却对着我问道,“你干什么手下留情?” “你又没得罪我,我干嘛要像你莫名其妙的去杀人?”我反问道,谅她这时候不会再动手,转身便准备离开。 朱颜血突然喊道,“你是燕王府的人吗?你知道朱棣在哪里吗?” 听她口口声声的喊着要找朱棣,我还是当真奇怪,回头一看,原来方才激战,我把腰间燕王府的牌子掉落下来,此时她正拿在手上把玩,“关你什么事,把牌子还我。” 朱颜血却将那牌子往腰间一别,蛮横的说道,“我正好要找朱棣,这牌子倒是有用。” 我不耐道,“这是我的东西,就是有用也不能给你!” 朱颜血却不耐烦的说道,“哪里那么多啰嗦,我们马头峰的人,见到喜欢的东西都是用抢的。” “你把这里当成你的马头峰了吗?”我越发生气,正想去抢回来,朱颜血却道,“你既然是燕王府的人,你一定也是要去找朱棣的,我也要找朱棣,为什么我们不联合一起去找,要在这里打架呢?” 听她这么一说,我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找朱棣做什么?” “他不是在造反吗?叫他带上我一个,我们马头峰的兄弟做山贼做够了,正想找个出路呢。”朱颜血这么说着,脸上便已经带着苦恼了。 我听了这话,却哭笑不得,“你要造反?造反不成,可是要被杀头的,好好地在山头做你的山贼,多多抢几个有钱人,攒够了钱也可以换个地方改行,干嘛要跟着造反?” 朱颜血叹了一口气,望着天突然说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你做过官的人,哪里知道我们这些当山贼的人多么想当一天官,尝尝那滋味儿。” 我不料这野蛮无理的山贼竟然说出这么有深度的话,倒一时无法反驳,“那你大可以跟朝廷招安,立刻便能做官儿,干嘛还要绕个弯子,从山贼变作反贼?” “朝廷只知道三天两头的来剿我们,上次还把我关了好几天不给饭吃,我恨他们都来不及啦,还要去给他们卖命?倒是朱棣这个人还不错,还把我救出大牢了。”朱颜血撇了撇嘴说道。 我一愣,猛然想起三保跟我说过,朱棣带人去徐州大牢救我的时候,因我已经被宋忠带走,他在大火之中误把朱颜血带了出去,有这救命之恩,怪不得这朱颜血口口声声的要找他。 此时夜黑风高,南北军刚才激战,南军又不知出没在何处,我一个人前行确实很是艰难,想要找到朱棣他们,也很是困难,这几个山贼,虽说蛮夷,但是各个不是弱手,若是能和他们一起,只怕能尽快的找到朱棣。如此,我便说道,“好吧,你们既然想要投靠燕王,和我便不是敌人了,我可以带你们一起前去寻找王爷,至于那块燕王府的腰牌……” 朱颜血一听我提起腰牌,连忙将腰牌往身后一藏,“我的!这是咱们何解前我抢来的,不算夺友所爱了。” 我白了一眼,“这腰牌我也可以送你了,不过在和燕王军会合之前,你千万别拿出来。被南军撞上了,咱们几个的命都不保。” 朱颜血将鞭子在地上狠狠一抽,“南军我又不是没见过,一个个既无能又懦弱,还想抓本姑娘,看我不抽死他们!” “一个两个十个确实不是你的对手,五十万呢?”我不屑的看了她一眼,对着她其中一个手下道,“你们老大要和我一起找燕王,她赶走了我的马,我自然不能要她的马,你就替她还了我,你自己爱跟谁同骑就跟同骑。” 那人龇牙咧嘴,正准备闹,却被朱颜血喝道,“好吧,你送我腰牌,这马就给你用了,胡三,你跟柳四一起吧,反正他瘦得很。” 原来这四个人本别叫做何二、胡三、柳四、钱六,全都是山头上她的手下,因为身手好,被她挑出来了一起寻找朱棣,想圆她的做官梦。 正是子时,这里依山傍水,树林密布,很容易迷路,最后朱颜血决定,她和我一路,剩下的四人各自兵分一路,粉头寻找燕军,若是找到了,便放冲天炮通知其他人,为避免被南军发现燕军的位置,其他四路也分别回之冲天炮。这样五个方向都有炮,便不怕南军追击了。 朱颜血虽然骄纵,但是野外求生的能力绝对一流,不愧是自幼生长在山头上的女贼。看她一身的匪气,我真的想象不到她有一天等到朱棣登基,受封一方父母官的情形。两匹马一路奔驰许久,也没有找到任何痕迹,其他四路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朱颜血却解开自己的牛皮水袋,往地上倒着,一滴水也没有,对着我道,“我快渴死了,我要去河边打水喝。” “你不是口口声声要找人吗?这么快就坚持不住,连口渴都忍不住,你还能做成大事吗?你没听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吗?”我嫌她麻烦,便拿大道理唬她。 没想到却一点作用都没有,她已经调转马头,“我不管,我就是要喝水,就是抢人,我也要吃饱了喝足才能干活。” 冲天炮只有一枚,没有办法,我只能跟着她一起,往河流上游走去。朱颜血大约是觉得夜色不错,在前头哼起了小调,我连连叹气,却也拿她没辙。 她正哼得高兴,忽听到一声爆炸之声,那爆炸物便在她马足之下!眨眼间她的马头已经被炸碎飞了起来,饶是她反应机敏,迅速的将她的长鞭朝我挥来,我会意,将鞭子接住,将她一扯,她才借力跳到我的马背上,饶是如此迅速,她还是哎吆一声,叫唤起来,我一看,却见她一边脸腮上满是鲜血,原来是被爆炸物的残骸溅到,那鲜嫩白皙的脸庞,被鲜血淋开,触目惊心。 第92节 第221章.41.会和 一天等到朱棣登基,受封一方父母官的情形。 我从怀中掏出一片帕子,捂住她的脸,只觉得手心热热的,全是源源不断流出的鲜血。低头一看,这一吓才是了不得!她的胸口一个血窟窿,也正涓涓的往外流着血。 朱颜血方才猛地吃痛,早就已经昏晕了过去,此时却悠悠转醒,上气不接下气的喃喃道,“我的脸……” 我早已经顾不得她的脸,她的胸口才是致命伤,我掏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全部都倒在她的胸口,却依旧止不住血流,这下才慌了,低声道,“你别说话,闭上眼睛,我喊你你再睁开,好好歇一会。” 朱颜血却毫不听话,依旧眼巴巴的问道,“我的脸是不是毁容了?” 自古以来,女孩子对自己的脸面都很在乎,尤其是那些漂亮的女子,更有甚者,把一张脸庞看的比性命还要重要。朱颜血本就是个美貌女子,这一次受伤,不管如何,这半边脸是保不住了。我心中难过,不敢告诉她实情,只得安慰道,“哪里有,不过是擦伤了些,燕王军有上好的滇南白药,咱们一找到他就给你上药,包你十天半个月就好了,绝对不会留痕迹的。” 朱颜血这才微微笑了,“是吗?”说完便又疼晕过去了。我把她抱到我的马背上,用她的皮鞭将她的身子绑在了马鞍上,这才骑上马仓皇往回赶去。这丛林之中既有埋伏,又分不清敌我,就不能前行。往回退了约有十里路,忽见中空一朵绚烂的烟花绽放,我心中大喜,朱棣的位置离我们不愿,看那烟花的位置,大约只有二十里路,我狠狠的抽了马儿一鞭,朝着那个方向猛追过去。心中也是提心吊胆,生怕再遇到个暗雷,连自己的小命也搭进去。不料这一片地形极其复杂,虽然烟花的位置不远,赶了足有办个时辰,居然连个鬼影儿也没见,倒是朱颜血开始有些神志,疼得哼哼唧唧的额,在这漆黑黑的林子里,有个人在身边发出声音,倒给我增添了一点勇气。可我时时刻刻都在担心她会在下一秒断气,那哼唧声会断掉。 就在我迷得乱七八糟的时候,突然又听到一声爆炸,几个人的惨叫声。我吓得一跳,连马儿也受惊嘶叫起来,我满头淌起冷汗,不知是什么人在林子的另一边,听到我的动静,一定会来找我的。这么一想,我便立刻召集起来,不知道是丢下马儿躲起来,还是骑着马儿赶紧溜好。要是溜,我这一匹受惊的马,驮着两个人的重量,对方只要有三五个人,便一定能把我截住,我倒是好逃,只是朱颜血就惨了,若是丢下马儿躲起来,在这林子里,没有马儿我怎么带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逃生呢? 正踌躇之间,耳畔仿佛响起千军万马的奔腾声,这一下子我的两个计划全都泡汤了,是逃是躲根本不是我能决定的,我眼下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果不其然,那声音越来越近,展眼便已经到了跟前,我远远地看过去,只见上百个火把朝我围了过来,我双脚夹住马肚子,眯着眼睛朝那边看去。 那边已经有人对着我吼了起来,“什么人!报上名来!” 我不敢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那群人越靠越近,我忽然看到为首的人,高兴地大呼起来,“三保!三保!是我!” 那人“咦”了一声,因为我没有火把,他并看不清我,靠近了才叫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三保从马背上跨了下来,走到我面前看到朱颜血便又惊呼起来,“怎么还有一个,呀!还受伤了!快来人!把人抬下来!”三保招呼了几个人把朱颜血从马背上抬了下来,一检查伤口,才面色大变,“这是火器伤的,你们从哪里来?” 我简略的把情况和他说了一遍,他才道,“幸亏你没有继续沿着那条路走,就是我们大军,也吃了那些地雷好大的亏,不得已才退到这边,快来,王爷及大军就在不远处。你们几个,把这位姑娘抬着,她经不起马颠了。” 几个壮实的士兵把朱颜血抬了起来,跟着我和三保一起,徒步往回走去,后面的人将马儿也都领了回来,果然一过了林子,便见一条河流,河边乃是数万大军席地而坐,三保对着那边喊道,“王爷,是赫连!” 一个人影站了起来,往这边走过来,地上都是碎的树叶片,他踩得沙沙的。偏这一晚没有月光,我也看不清他的脸,但是那身影,我是看惯了了,就是梦中,也要时常出现的,那是朱棣无疑。直到他走到我面前,三保的火把映在他脸上,我才看清楚他脸上的样子,瘦了些,黑了些,略带着一点笑意看着我,“你……” 我知道他一定是要责备我为什么这个时候跑到了前线,不过他只是长叹了一口气,并没有说什么,便牵起我的手,带着三保一起,往一边走去,朱棣对三保问道,“这一片还都安全吗?” “一百骑兵已经全面排查过了,没有什么雷区了。”三保答道。 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三保带着那么多人,并不是来追我,而是正在排查危险。朱棣往朱颜血看了一眼,才惊道,“你们从雷区过来的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什么是雷区?难道有人专门布雷埋伏你们了?”马三保点点头,“你们走的地方还要好些,我们一开始撤退的时候,简直伤亡惨重,哎,不说了不说了,都是郭兴那个贱人干的,这些人战场上没几两本事,可是耍这些阴险手段倒是很有本事,下次上战场碰到他,我第一个便要割了他的人头,挂在我们的主旗上三天三夜!血祭我们牺牲的那些兄弟!” 三保说到气氛处,将手上的宝剑抽出鞘,往地上狠狠一插,那剑便直挺挺的插在地上,寒光闪现,三保的脸上也是坚韧决绝,满眼都是血丝。 朱棣略抽动了一下嘴角,“不必说了,这个女子伤重得很,传军医来,好好看一下。”军医带着一个药箱走了过来,将朱颜血的上衣全部剪开,因为男女授受不亲,只能让我给朱颜血清洗伤口。那伤口面积又大,伤得又深,我一边拿药水洗着,朱颜血便皱着眉头闭着眼睛不断的扭动着,我知道她是痛得很了,下手都有些颤抖,军医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刀,道,“这伤口乃是火器烧的,要是不割了,会化脓的,这个姑娘会死的。” “我们等会还要行军,现在割来得及吗?”朱棣皱眉问道。 “再不割,这姑娘也得死。”军医沉着的说道。 “救救她吧,她是说来投靠你的。我听说过,马头峰一共有七座山峰,全都归朱颜血管,统共上万号人,要是拉拢过来了,也是一支极其强悍的队伍。”我对着朱棣请求道。 朱棣看了我一眼,终于道,“好吧,让军医治她,我到那边去了。” 朱棣看起来十分烦躁,我以为他是因为我突然到来而顾虑,可是他离开后,三保才说道,“省事些吧,王爷急得很哪,可恨南军中有个叫平安的乃是王爷从前的部下,非常熟悉王爷的作战方针,他们今晚又人数众多,简直压倒性的碾压我们,追得又紧,把我们往雷区逼还不算,今晚又没有星星月亮,我们在这林子里迷路了。” “啊!”我朝天空一看,也才发现我刚才到这里来的时候,也完全是抹黑瞎走,根本不辨方向,对着军医狠狠的嘱咐了一番,我才往朱棣那边跑去,只见他正蹲在水边,我以为他要喝水,便把腰间的水壶解了下来,递给他道,“喏,你喝我的。” 朱棣摆摆手,道,“你看这水流,咱们是从南边往北边走的,可是失了方向,现在遇到这条河,如果没有猜错的,这河水应该是在往东边流,所以这边是北边,我们迎着这个方向便可以回到军营。” “既然这样,那快走吧,大军刚刚经过激战,需要休息,后面也许还有追兵,军医留下,我陪着军医治好朱颜血便去找你。” 朱棣看了我一眼,良久才道,“叫郑和带着大军先回吧,我和你一起守着她吧。” “什么……这……” “别说了,这里太危险了,留下你我不放心。” 说着,他便招手让三保来了,吩咐好三保以后,大军才浩浩荡荡的往北边去了。 朱颜血胸前的烂肉已经清理干净,上了药,被结结实实的绑了起来,而她脸上的伤却叫军医头疼起来,“启禀王爷,这位姑娘脸上的伤实在太过严重,治愈倒是不难,只是恐怕是要留疤的。” 我焦急的问道,“没有法子吗?我们从滇南带来的药也不行吗?女子最在乎的便是自己的容貌,如果留下疤痕,她怎么见人啦!” 第222章.42.殊死之战 军医束手无策,朱棣也皱着眉头,朱颜血一直紧紧的闭着眼睛,我一摸额头,烧的厉害了。军医道,“没法子了,再不治,她脸上要烂的更厉害,以后别让她照镜子就是了。” 说着,便拿起一壶药酒,对着朱颜血的脸开始清洗,朱颜血脸上吃痛,立刻扭动起来,我不敢再看,只得扭过头去,朱棣将我的头捧在怀里,等到军医全部清理完才将我放了出来,军医道,“现在可以了,尽快把她带回营地让她歇着吧。” 依旧是我和朱颜血一骑,朱棣和军医一人一骑前后夹着我,缓慢的往前走着,待我们到营地的时候,整个营地一片肃杀,很多战士都在噬血舔伤,我正准备劝朱棣歇息一会,他却红着眼睛告诉我,不歇息了,天一亮,便带着大军再杀过去。我大惊道,“王爷,您疯了吗?这是不理智的啊!战士们战了一晚又行了一夜,一点也没有休息,这样透支他们,只会……” “只会什么?”朱棣冷冷的看着我,顿了顿,才一字一句的说道,“李景隆自从任命以来,一直都含含糊糊的和我对战,一直到昨天晚上,他拉了平安来做副将,他那六十万大军才真的显示出应有的能耐来,我们这边如果不一鼓作气除了他们,等他们准备充分,再养的人壮马肥,那我们便是活脱脱的等死了!” 朱棣一向稳重,即使胜败乃十兵家常事,我也从没见过他这么不安过,也是吓得不敢再说话,只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边,看着他用手不断的敲着桌子想事情,良久,他才跟我说道,“阿漪,你可能从没有见过今晚这样的我,有些害怕。可是这么多人,谁也不知道我的真实处境,谁也不能真的去理解我。如果我战败了,他们了不起收拾家伙四处逃窜做个流民,可是我能往哪里躲呢? 从那天我在王府中询问大家是反是忍开始,也许大家不过是一时意气,可是我便已经想到了今天这一幕。对我而言,每一次战斗都是决战,从我们起兵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背上了反贼的罪名。除了王府里我的妻小跟着我没有办法之外,三保,道衍,张玉,越龙城,你,天下还有谁是真正的支持我?今晚这些为我浴血奋战的部下真的信得过吗,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在另一个夜晚把我的脑袋拿去找允炆求一个官位?我的铁蹄曾踏遍蒙古,纵横千里,但我并不是皇帝,我可以击败朱允炆十次,他依然是皇帝,但朱允炆只要击败我一次,我就可能永不翻身,沦为死囚!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每一战都可能是最后一战,我只能用性命去博,所有人都输得起,输了可以回家,可以投降,而我,只要输一次,等待我的只有死亡和屈辱。” 我看着朱棣憔悴的脸,终于明白,这场权利的角逐,对于他来说,根本就是一场不能输的游戏。后人只记得他登上皇位那一刻的光荣,却没有几个人能理解他在争夺那殊荣的过程中所经历的痛苦和折磨。对他来说,获得胜利根本不仅仅是为了夺取皇位,而是为了活下去。 我沉默无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朱棣停了一会,才低声对我说道,“对不起,阿漪,我的战士们,就在今晚失去了很多,我心里实在不好受。跟你说这么多不该说的话,徒增了你的烦恼,于我也没有什么好处。我严令禁止你随军前来,可是自从出发那一天起,又无时无刻不在盼望你的到来,你看……我是不是矛盾得很?” 我再也忍不住眼泪,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了他,“我来了,我来了!我再也不会离开你半步!你上前线,我就陪你去,你叫人给我准备一件铠甲,明日我和你一起!” 朱棣本也紧紧的抱着我,听完我的话,却将我推开,“不,不行,你在这里等我就够了,你绝不能跟我一起去涉险,我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就是求你们能得一个安宁,维持从前的日子罢了,如果你跟着我一起担惊受怕,那我做的事情还有什么意义呢?” “朱棣!万里江山不是你一个人便能打下来的,我陪你,将来才有资格享受你许诺我的生活。” 朱棣一动不动的看着我,两只玄黑的眼眸水汪汪的,不时地颤动,“好!你便随我一起!有我朱棣在的地方,就有你的一片土地!” 我又投入他的怀抱,久久不愿分离,天色刚亮,朱棣已经率着大军赶到河边,对岸便是李景隆的大军。李景隆的手下有平安和翟能两员经验老道的大将,再加上六十万的兵力,他有足够的实力将朱棣一举击败,可是我却总是想着我去找他的时候他说的那句话,朱允炆说过,千万不能让他背上弑杀亲叔的罪名。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朱棣的生命安全至少是可以保障的。 我不管什么荣誉,什么面子,我要的只是他平平安安罢了。 两军一开战,便杀的不可开交,平安亲自带军杀入燕军的后翼,势不可挡,朱棣并没有因此乱了方寸,他又派手下大将邱福去直击李景隆的中军,没想到邱福也失利而回,而朱棣自己,却带着一队人马去包抄李景隆的左翼,如此突击,本来是朱棣绝妙的谋划,可是无奈燕军只有十余万人,而李景隆手上却是六十万大军,他们有足够的人跟我们耗。 我一直紧紧的跟在朱棣身后,从没有如此近距离的见过他举枪杀敌。 今天的朱棣仿佛杀红了燕军,亲自拿着长矛横扫过去,顷刻间已经杀了数十人,而我,便拿着绣春刀不断地帮他清扫前来偷袭的小兵,我也杀红了眼睛,谁敢动我的朱棣,杀无赦!杀无赦!天地不仁,以万物为诌狗,何苦要我去怜悯! 就在此时,却有人前来报,“报~~~~~!不好了王爷!不好了王爷!” 我回身呼道,“什么事?” “李景隆也多于我们几倍的兵力包抄了咱们的左翼,咱们的后方已经全面被包围,再也不能前来接应王爷了!”那人说着,几乎要哭出来吗,而我才是真的傻眼了! 后军全部被困住,那朱棣和我便是孤军深入敌境,孤军奋战!我们现在是众矢之的,所有的南军全都蠢蠢欲动,谁都想捉拿了朱棣前去邀功。如果杀不出去,就是一人一刀子,也能把朱棣割得骨头都不剩! 我垫在朱棣身后,朝四周看着,一面问道,“现在怎么办?!” 朱棣冷哼一声,“等人来救看来是不可能的,等人救不如自救,如若杀不出去,漪儿今日便和我战死在这里,咱们生不能同被,死而同穴吧!” 说罢,朱棣已经如困兽一般厮杀起来,他将箭筒子里所有的弓箭都抽了出来,连环射击出去,箭无虚发,箭箭伤人,而他自己的战马,也不断的被南军的弓箭射伤,已经和部下换了三匹战马了! 看着他几乎发癫的冲势,我才知道他每一次出征面对的都是什么,不由得热泪盈眶,也发狠的杀了起来。箭用光了,朱棣又抽出腰间的宝剑,见人就砍。我们一路杀,一路退,终于退到了河堤边,总算逃离了李景隆大军的腹地,而此时平安翟能全都汇集过来,他们全线冲杀过来。 而我们手上还剩下的兵力几乎已经可以数的出来了。朱棣退到我身边,万念俱灰的说道,“阿漪,不料你我今日葬身河堤处。将来不知道是万人唾弃,还是有人会给我们烧两把纸钱。” 我牵住他的手哭着说道,“别这么说,会有转机的。” 可是我自己也完全没有了信心,难道历史记载错误了吗?朱棣就是手眼通天,如有神助,也不可能仅凭着自己所剩无几的那一点点兵力从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逃出生天啊! 朱棣的宝剑早就因为砍杀无度,断了刃,他突然对我说道,“阿漪,把你的绣春刀给我。” 我大惊,“你要做什么?” “壮士终有一死,如若不能敌,与其在他们手上屈辱而死,弗如我自己了结了自己。” 我紧紧地抱住了剑柄,摇着头道,“不!不!你答应我的,不可能是这样的,再想想办法,我们一定能突围出去的。” 朱棣皱着眉头,看了看身边的将士,又看了看我,突然眼前一亮,我朝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是一个高坡,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想法,却见他突然斩断燕军的军旗,用手持着,往那高坡上跑去,站在坡上,一边摇着旗帜,一边对着坡下不断呼喊,“这里!这里!” 所有人都惊住了,想不到朱棣还留了这么一手! 第223章.43.扭转 对面的李景隆平安翟能等人也许还有着怀疑,想要拼杀过来一举打垮朱棣,可是李景隆胆子小,已经吓坏了,连连的对着身边的人不断的摇手,人马便渐渐地退了回去。我对着战士们喊了一声,大家都冲向那个高坡,待我爬上去走到朱棣身边朝下面一看,连个人影儿也没有,正惊讶之间,朱棣已经下令道,“快!快退回河提!” 众将士这才明白,他们的王爷给对方唱了一出空城计,根本没有什么救兵,那只不过是朱棣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赌的最后一招,所幸的是对方在朱棣的积威之下暂时的退回去了。所有人争先恐后的往对岸的河提赶了过去,总算在浓的散不开的血腥气味儿中短暂的吸了几口气。 战士们全都是灰头土脸,身上或多或少全都负了伤,就连朱棣,头上的发髻也散了开来,长长的头发束在金环中,随风飘散开来,有说不出的悲壮和凄凉。他的身上也沾满了血污,分不清是别人的血还是他的血。厮杀到最后,两军都红了眼,只凭着衣着去分辨敌我,谁都是见人就杀。我想,就算朱棣征战二十多年,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殊死搏斗吧? “李景隆虽蠢,但是他手下的那几个人可不笨,我们使计退了回来,不消半个时辰他们就会发现端倪,定会追上来。可是我们所有的人都已经上了战场,再也拿不出一兵一卒来补寄了。如果一路杀一路退,我们会直接被逼回北平城,再次面临被攻城,那时候,可就再也突围不出去了。”三保也退了回来,对着朱棣忐忑道。 朱棣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将士,以及数以万计渴望的目光,他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漂浮不定的笑,他嘴角微动,只说了是个字,“没有退路。” 我走到朱棣身边将他的胳膊抓住,“你受伤了!你一身的伤!” “不继续下去我不止会受伤,还会死。”朱棣冷厉而又无奈的看了我一眼,又扫了身后众将士一眼,“他们也会跟着给我陪葬。” 就在此时,忽有上万人震天的呼喊声传来,“灭燕!灭燕!灭燕!!!”朱棣立刻往前走去,三保上前递上了千里眼,朱棣拿在手上看了过去,冷冷的说道,“是翟能!” “这个老儿,今天不徒手杀了他,我便战死在这战场也不离开!”三保一句话说完,对着递上狠狠的吐了一口,便对身后的人扬手道,“兄弟们!跟我来!杀啊!” 一夜未休,又从天明厮杀到中午,所有人都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不是死就是杀!既然暂时还死不了,那就杀吧!杀死一个是一个,好拉陪葬的! 朱棣也迅猛的跨上了马背,举着长枪率先喊道,“杀!” 如果不是大敌当前,容不得任何人有半点马虎,我绝对已经找一块空地嚎啕大哭了!昨晚上看到那战后的乱尸堆,给我的震撼已经惊天动地,看到那些尸体,不关你事什么人,你都会情不自禁的想要放声大哭,哭那些生命贱如草芥,哭那些战争残酷无情。而现在,我正在制造昨晚上我见到的那种画面!身处其中,如在人间炼狱,逃也逃不掉,唯有炼人,不让别人炼自己! 我也随着朱棣冲了过去,看到那情形却心惊肉跳起来,朱棣已然被一群人包围起来,纵是有万夫之勇,依旧是无奈英雄气短!我也想去救他,可是我刚出来,便也被十多个人包围起来寸步难行,再看身后的燕军将士,全部都被翟能带过来的大队人马包围了,自保尚且困难,何谈护主? 此时却见朱棣奋勇将长矛插了出去,杀死了最后一个敌人,他此时手无寸铁,端坐在马背上,仰天长啸起来,“难道天要灭我!我到底哪里做错了?哪里做错了!” 翟能父子骑着高头大马走向朱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带着胜利的微笑看着他,“王爷,不是天要灭你,是天子要灭你!好好地王侯贵胄不做,你偏要做反贼,如此逆天行事,难怪老天要收拾你!若不是皇上有令,保你一条性命,我现在立刻便能手刃了你。怎么样,我们的大军还在源源不断的赶来,你可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怎么样,还不下令投降吗?” 我从来没有见过朱棣被人如此羞辱。他骨子里流淌的事天子的血脉,个性一向桀骜不屈,怎么能被这样一介区区武夫侮辱?看到他这样绝境无助,要比我自己受辱还难过万分。我摇着头,流着泪,也不知道是希望他投降还是希望他战死。 而所有的燕军也完完全全的领悟了朱棣的宗旨,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即便主帅受围,依旧没有一个人缴械投降,反而越战越勇!大家都是拼着一个念头,不成功便成仁! 第93节 就在这毫无回旋的余地,突然狂风四起,飞沙走石,漫天黄雾!所有人的眼睛都被迷得睁不开,不论是南军还是北军,谁都暂时停下了手中的兵刃,只顾着揉眼抱头。就在这时间凝固的一瞬间,突然一声剧烈的咔擦声,接着就是一个绵长的惨叫声。我也顾不得去管发生了什么,狠狠的抽了一鞭子,凭着记忆便勒着马往朱棣的方向冲了过去,也不管看到的是什么人,遇到便杀,谁也没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突袭,都还没有做好准备便已经倒在了地上,如此,我身后便是一条血路,朱棣已经明白了我的意图,迅速的往我这边飞奔过来,我们两人汇合在一处,总算有个照应,一边杀敌一边退回,慢慢的总算和自己的将士们连在了一处,待黄沙散开,往那边看去,却大吃一惊,只见翟能父子身边一个扛旗的小将倒在地上,摔得半死不活,而他的身畔,则是北军的军旗,被狂风刮断了,七倒八歪的耷拉在地上,翟能的脸上满是惊恐,他手下的人也都大惊失色,全都看着那断旗躁动不安起来,谁也想不到为什么会突然来了这一阵狂风把他们的主帅旗帜给刮断了。 我瞅出了端倪,趁机大喊道,“南军北伐,逆天之行!连老天爷都要发怒了!燕军必胜!逆我者亡!杀啊!” 燕军本已到了强弩之末,看到这个转机,又被我鼓舞一番,顿时人心大振,全都挥着兵器杀了上去,南军帅旗被风折断,本就军心溃散,再兼北军斗志昂扬,竟一下子抵挡不住,朱棣对我使了个眼色,我们迅速的带了一队人马往他们的后翼兜去,将他们的退路堵死,狂风还在刮,朱棣命人点起地上去年冬末留下的枯草,那火势如一条火龙瞬间便冲上了天空,吐着信子。狂沙黄,怒火红,漫天都是燎人的颜色,那热浪一阵阵的推向南军的战士们,将他们冲击得四散开来。而三保,便率领着重新整顿起来的燕军追击起来,片刻功夫,整个局势便全部扭转过来! 朱棣将马儿骑到我身边来,在我身边打了个转儿,两匹马儿首尾相对,而我俩在马背上面对面,朱棣对着我伸出一只手掌,我会心一笑,将自己的手递了上去,狠狠一击,那手心传递过来的事力量,是信心,是势不可挡的万马奔腾的气势! 李景隆和平安在其后看到这冲天的大火烧了他们的最得力的生力军,而燕军又势如破竹的追击了过去,全部都被震慑住,率领大军连连往南退去,更有老将郭英被烧得七荤八素,不辨方向,率着人马往西逃窜了去。 待战场上宁静下来,漫天狂沙也渐渐散去,朱棣昂首坐在马背上,在夕阳的余晖之下,好像被镀了一层金,整个人凝固成一座雕像,众人只要看到他,便已经觉得安心,如果说在此之前,随他造反不过是情势所逼,那么现在,所有南军都是心悦臣服的跟着朱棣,誓死与他一起开拓一片新的江山。 燕军正在搜检战场,良久,才有人前来报道,“报告王爷!翟能父子已经双双自杀。” 朱棣看都没有看那报告的小兵一眼,调转了马头,背对着他,冷冷的说道,“去了铠甲,吊到大营入口三天,我军见者必要唾弃!” 我看着眼前的朱棣,那是一个全新的朱棣,我没有见过的,心里既有兴奋,又有一股冷冽如寒霜般慢慢爬了上来,挥之不去。 朱棣对我呼道,“我们也反追他们去!” 他的语调中满是胜利的喜悦,我知道,这一场战役,虽说我们赢得侥幸,但是终归是赢了,朱棣以十万大军打倒了朝廷的六十万大军!这是怎样的魄力和能力才能做得到!从前谁也不会相信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现在,所有人都信了,因为他们亲眼所见,有人能做到,这个人就是朱棣。只要跟着朱棣,他们也可以成为这个神话的创造者。 第224章.44.回营 大军赶在前面,我和朱棣便在后面慢慢的垫后。 “恭喜你。” 朱棣听了我的话,目光有些涣散,“为什么恭喜我?” “你又成功了一次,难得不知道恭喜吗?”我反问道。 朱棣冷漠的朝四周看了一眼,又抹了抹身上的血迹,“如果我值得恭喜,那这些人呢?” 我沉默不言,他终究还是知道我的心意的。 我们一路沿着河流前行,河水淙淙的流着,却并没有带来一丝宁静的意味,在血腥气中呆的久了,现在离开了尸堆,却依旧觉得鼻尖萦绕着浓浓的血味儿。夜色浓稠,仿佛永恒这般,星空浩瀚,却永远不知人世疾苦。朱棣低落的说道,“打了那么多仗,从来都是为了保家卫国,只有这一次是带着自己人打自己人。” 我知道朱棣虽然打了胜仗,但是心里却并不轻松。便静静的跟在他身后,不再说话。没多久,忽然听到前方竟然有兵刃交接的声音,朱棣一凛,便要往前去,我喊住他,“慢着,好像有人来了。” 朱棣双脚夹住马肚子,放慢了速度,果然不远处有两骑士兵赶了过来,还未到朱棣面前就从马背上滚了下来,“王爷,前方有埋伏!” “埋伏?谁的埋伏?”朱棣皱眉。我也竖起了耳朵。 那人低头道,“不知道,埋伏的人看样子也不想重伤我们,只是垫后,放剩下的南军回去了。” 朱棣越发的奇怪了,跟我一起往前赶去,果然见夜色中有一支不大不小的队伍一面打着一面退着,看那战斗力,这是一支毫发无损的完整队伍。 “这……怎么会有这么一支队伍?”我也好奇起来,立即与朱棣上前去,那些人穿着朝廷的战袍,全都拿着盾牌防守。 局势已经成了犄角,朱棣皱眉道,“算了,战士们都太累了,撤回吧。” 我看见朱棣这么说的时候,眼神飘忽的看向远方,我便把目光追了过去,只见远处一个黑黑的身影坐立在马背上,也正在看着我们这边,我身上一个激灵,和朱棣对视了一眼,朱棣点了点头,便吆喝一声,下令所有人往后退,果然,对方志不在正面对峙,不过是为了掩护大军南退。 半夜奔波,直到深夜,我们才赶回大营,朱棣的脸上直到这时候才有稍稍的放松,我走到他身后,帮他的铠甲拆了下来,果见他身上大大小小的都是伤痕,不由得心疼万分,朱棣见到我的表情,微微笑了,“被蚂蚁叮几下罢了。” 我却不依,将他上身的衣服都除去了,他穿着衣服的时候,看起来是比较纤瘦欣长的,脱了衣服反而要显得更健壮,两臂和胸前腹部都是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常年的征战生活,让他从没有松懈过对自己身体的锻炼,那结实的身体上,现在却满是大大小小的伤口,就连脸上都有小小的刀口,我端了一盆清水,替他细细的洗了干净,又拿了创伤药一点点的都上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发出一句呻吟,像个乖巧的孩子一般。 伤口全部都清理过后,他穿上了一件单薄的绸质单衣,坐在一边,道,“过来。” “干嘛?”我问道。 “该你了。”朱棣低沉道。 我脸上通红,我身上也受了很多小伤,但是军医是男人,我也不可能去找他的,想来也只有假手朱棣了,便没有说什么,缓缓将上衣脱了,朱棣凝住呼吸,温柔的拿着一块软布学着我的样子,也帮我清洗了一番。 给我上药的时候,我却忍不住吸溜着嘴巴。 “忍耐点,很快就好了。”朱棣因为怕我吃痛,干脆直接将药膏抹在自己的手上,用手指一点点轻轻的给我上药。他的手像一块柔软的丝布,划过我的肌肤,虽然痛,却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痒。我的脸一直烧着,渐渐地连脖子都红了起来。 蓦然的,忽然觉得脖间一阵湿软,又有毛发撩骚,侧目一看,却是朱棣轻轻低头吻了上去。正舒适之间,忽觉一阵刺痛,朱棣已经抬起了头,嘴角还有几滴黑色的血液,“这伤口已经开始腐烂了,不弄干净要出问题的。”说完,他又已经往上面抹药了。 我却一直回不过神来。 “那人是辉祖,你也看出来了吧。”朱棣在我身后悠悠的说道,终于将我的神识拉了回来,我点点头,“确实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那支队伍很明显是他带来的。” 朱棣歪起嘴角笑了,“允炆这个小东西,我倒是没看出来他还有这样的小心眼,留了这一招后手。” 我叹了一口气,道,“要不是他这一招后手,说不定咱们今晚便能一路高歌,一路冲杀到金陵去。” 朱棣摇摇头,“你不懂,战场上那种破釜沉舟的悲壮。唯有没有后路才会去拼命,拼命才有出路。允炆就是给他的大军留了太多后路,所以他们才会屡战屡败。” 我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朱棣的话说得很有道理。他不就是因为实在没有退路,才这样浴血奋战吗? 朱棣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过眼,我不忍再让他操劳半分,严厉的告诉他,必须去睡觉,他拗不过我,只好躺到了简易的榻上,我因为怕他会睡不安稳,便毛遂自荐,要在他身边给他守夜。朱棣在枕上对我笑道,“你自己难道不累吗?” “你睡好了,我再睡。” 朱棣不再理我,闭上了眼睛,却趁我不备,将我一把拉到怀里,“一起睡吧。” 其实不用他说,我也睁不动眼睛了。 累,真的太累了。今夜的大营寂静无声,所有的人都疲惫到了极限,如果现在朱允炆再派一支部队来,那便能轻轻松松的把朱棣从睡梦中拿下。可是,他只怕比朱棣还要累吧。 第二天一早,我便被身边的声音惊醒,朱棣站在床边看着我笑道,“不再睡一会吗?我让他们给你留了早饭。” 我坐起身来,往帐篷一看,只见已经是满地的金色阳光,一扫昨夜的阴暗。当太阳出来的时候,便能掩盖住所有的黑暗,这一切都好像理所应当,不管昨夜发生了什么,今天,太阳照常升起。 三保很早便过来了,经过这几次战役,他看起来也成熟许多,再也不是从前那副总爱谈笑风生的模样了,“王爷,那个女贼,朱颜血,昏迷了两天,方才醒了。嚷着要见您,您要不要去看看?” 朱棣扭头对我笑了笑,“你给我带来的礼物,我倒不得不去看看了。” 我笑着跟在他身后,往放着朱颜血的帐篷走去,走进去一看,只见朱颜血面色苍白,依旧躺在踏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褥子,两天不见,便好像清减一圈。 我上前去问道,“你可好些了吗?” 她脸上的伤口因为不好包扎,便用厚厚的草药敷着,一靠近,便有浓浓的草药味儿,看起来更是可怖,朱颜血轻轻动着嘴唇,发出低低的声音,“朱棣呢?” 我朝身后指了指,“王爷就在那里,你可以把你的要求告诉他。” 朱颜血把眼睛溜过去,朱棣便走了过来,“你是来投靠我的?” “是的。”朱颜血轻声说道,“从前是你救了我,现在我便帮你。” 朱棣笑了笑,“好的。你现在受伤了,先养好伤再说。” 朱颜血听了朱棣这话,便把头扭到里面,良久才又看向我,带着哭腔问道,“我的脸痛得很,是不是会留下很大的疤?” 我不想骗她,便含含糊糊的不愿回答,朱棣便道,“姑娘虽有绝世容貌,却更有迷人的风华,如若不伤一点,倒显太过完美,世间只怕没有男子敢一亲芳泽。” 朱颜血听了这一番恭维,总算安静了些,又问道,“我那几个手下呢?” 三保上前道,“全都在营中,等你好些,便可以见他们。” 朱颜血摇摇头,“我虽然昏睡着,但是却能听见你们的声音,这两天你们出去打仗了,是不是?” 朱棣点点头,“好激烈的战斗,你若是去了,会更庆幸你现在能在这里躺着。” 朱颜血倔强的摇了摇头,“我不想在这里躺着,告诉我的几个手下,让他们带着腰牌,回去马头峰,把所有的兄弟都带下山来,到这里来。” 朱棣一愣,看了看我,我点点头,表示朱颜血乃是真心。朱棣便问道,“马头峰有多少人?” “训练有素的有四千人,养着的打手汉子有八千,一共是一万二,还有银钱无数,我们都可以献给你,但是等你打下江山了,不许把我们再当土匪看待。” 朱棣嘴角漾起微笑,“不会,绝不会。” 第225章.45.瓶颈 朱颜血心满意足的微微笑了笑,那微笑却牵动起她脸上的伤口,她的嘴里发出了嘶嘶的的声音,一瞬间,她便又恢复了冷漠,对着朱棣几乎命令道,“还有,给我一把镜子,现在,立刻!” 朱棣面不改色,弯下腰去,柔声道,“这里没有镜子。” “你骗我!”朱颜血的脸憋得通红,看得出她正极力的掩饰自己的激动,“给我一把镜子。” 朱棣的双眼似乎带着深潭,对她看着,耐心的说道,“本王没有骗你,行军打仗,全队都是男人,扛兵器被褥尚且累得气喘,哪里会有人还有心思去随身携带着镜子?” 朱颜血脸上的血气慢慢的退了下去,显然她相信了朱棣的托词,于是她把眼睛移向了我,几乎带着绝望道,“你不是女人吗?你身上难道也不带镜子?求求你,让我看看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吧。我不会怎么样的。” 我摇摇头,诚恳的说道,“我的马在林子里便被你的手下惊走了,我的行李都在那匹马身上,你又不是不知道。” 朱颜血抿着嘴,对我的答案一点也不满意,但是终于安静下来,不再说话。过了一会,我再看向她的时候,虽然她背对着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我却看到她的枕头渐渐地濡湿了。朱棣拉了我一把,轻声道,“走吧,她现在需要休息。” 我跟着朱棣往外走去,快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去,朱颜血依旧是方才那样一动不动的样子,心里顿时不是滋味儿起来。 到了外面,我对朱棣问道,“一万多号山贼,只有一小半受到些训练,还有那么大半是没有开化的野蛮人,简直就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啊。” 朱棣笑道,“这些人只要到我麾下,难道还让他们继续匪里匪气的吗?你知道我的神机营有多少人从前是游手好闲的混混,甚至囚犯吗?” 我目瞪口呆,“那些人你也敢往军队里拉?” “一块好钢,拿去做了镰刀,它便只能用在农夫手里割割麦子,若是到了一个好的工匠手里,铸成了利刃,便能成为传世的名剑,只要底子好,根本无所谓曾经有过什么不光彩的经历。”朱棣谈笑风生,仿佛已经将那些山贼收入囊中一般。 我见他自信,便也不再担忧。朱颜血受伤太重,不便行走,军中又唯有我这一个女人,只好留下来照料他,而朱棣率先领着大军继续南下,追击李景隆带走的那些败兵。我见朱棣疲累的很,便劝他歇息两天再出发,他却告诉我,德州城内有李景隆从朝廷带来的百万担粮食,只要抢攻下德州,便能得到那些粮食,如此,正好可以给已经弹尽粮绝的北军一个强有力的补给。我听他如此说,才不再坚持。 我与他一小队士兵在大营停留不过几天,朱棣便派人送了消息回来,原来他们一追到德州,李景隆那一起人依旧被朱棣的余威震慑,连抵抗一下也不敢,便立刻收拾家伙带兵跑了,这一下子朱棣不费一兵一卒,便攻占了德州,又得到了那百万担粮食,喜不自胜。如此,山东地界,也算打开了一个犄角,朱棣的燕军以锐不可当之势一路横冲直撞的往南冲去。 等到朱棣在济南城外的大营扎好之时,朱颜血的身体也差不多好了起来,我还没有开口,她便说要去济南帮朱棣攻城。我观察了一下她的气色,确实觉得她恢复了不少,便答应带她一起上路。 一路上到处都是流民,民不聊生的街道上,处处可见饥饿的难民。我皱着眉头,正慌神之际,回头突然不见了朱颜血,立刻便四处张望起来,对着同行的几个士兵问道,“朱小姐呢?” 那几个人也奇道,“刚刚还跟在您身后,慢慢的便退到后面去了,这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我突然想起什么,立刻转身往回跑去,果见一个卖胭脂水粉的货郎挑子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朱颜血双手捧着脸,对着挑子上的镜子痴痴地看着,满眼都是惊恐。我一下子追了过去,一把将她抱住,她却开始疯狂的挣扎起来,“不要!不要!砸了它!那是谁!那是谁!”说着,已经抬起脚将挑子踢翻,货郎见状,抓住朱颜血便嚷嚷道,“什么臭娘们这么凶!你赔我的挑子!赔我的水粉!” 朱颜血伸手便往腰间抓去,我知道她是抽鞭子,便抓住了他的手,“你做什么!你现在可不是山贼了!” 朱颜血红着眼睛道,“这人放着这镜子在这里羞辱我,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我朝那人扔了一锭银子,喊道,“快跑,快跑。” 朱颜血像发疯了一样挣脱我的束缚,走到哪货挑子前,将那铜镜一直踩踏,那些胭脂水粉也散落一地,掉的到处都是,只是动乱岁月,妇女姑娘们都没有了打扮自己的心思,也没人敢捡。 朱颜血发了半天的疯,她大伤初愈,渐渐的也没了力气,才停下来,犹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我走到她面前,冷冷的说道,“你疯够了没有,不是要从良吗?不是要招安吗?就你这样一身的匪气,一点点不顺心便拿陌生人出气,还能成什么大事吗?” 朱颜血瞪了我一眼,“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第94节 “告诉你也改变不了什么。”谅她不会再伤人,我便转身道,“你爱继续发疯就继续,我可要带着战士们赶路了。” 朱颜血看了我良久,终于将鞭子收了起来,牵起自己的马,默默地跟在我们身后。直到出了城,她依旧很是低落,饮食也减了很多,我见她每次动作稍有些开,面上便有痛苦之色,便问道,“你怎么了?伤还没好?” 朱颜血看也不看我一眼,并不答话。我撇了撇嘴,走到她身边,将她的马接了过来,趁她不备,对她胸口便是一推,果然,她立刻尖叫起来,我看情况不对,便命士兵们远远走开,这才将她胸衣解开,才解到内衣,便见到纯白的内衣上已经渗出了鲜血,皱眉道,“这是你踢坏货郎挑子的时候太过用力造成的。” 朱颜血依旧不答话,我替她简单的敷上了金疮药,然后走到自己的马匹前,从包袱里找出一件宽大的带帽披风来,送到她面前道,“你穿这件衣服,把帽子戴起来别人就看不见你的脸了。” 朱颜血看了我一眼,似乎思虑了一下,才将披风接了过去,披在身上,戴上那帽子之后,遮住了半边脸,居然更显出一番别样的异域风味来。她的眼睛生的极美,灵动且高傲,有一种动人心魄的魅力,我多看了几眼,都有些痴迷,便道,“疤痕会慢慢淡下去,而且等到王爷当了皇帝,什么样的大夫都能找得到,不愁治不好你的脸,你不要担心了。” 朱颜血又看我一眼,这次的敌意已经少了很多,许久,她才说道,“我想打个半脸面具。” 我愣了一下,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便道,“好,到下一个集镇,我替你找个顶好的匠人帮你打。” 朱颜血没有在说话,骑上马往前走去了,我也紧随其后,在另一个集市上,我找了一个口碑很好的匠人,给了他一锭金子,道,“用这金子给那姑娘打半面极薄的面具,勾上花纹。你能打得越薄,省下的金子越多,省下来的都归你,作为工钱。” 那匠人听了高兴极了,立刻便去拉起了风箱,开始劳作。果然不愧为一个心灵手巧的能人,不过半天的功夫,他便按照朱颜血的脸型打造出半面金面具,那面具薄得几乎像一层纸,戴在脸上毫无感觉,上面还有细碎的兰花纹路,很是精致,朱颜血戴上之后,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对我低声说道,“谢谢。” 我也笑道,“不谢。这面具很适合你,也很漂亮。” 朱颜血伸出纤细的手指,在那面具摩挲起来,好像在摩挲自己从前那光洁的肌肤一般,我看了,不忍打断她,便默默地站在一边,对匠人道了谢。 再次出发时,朱颜血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低沉,偶尔也会和我们说两句话,极少数的还会笑一笑,就这样,过了十多天,我们追上了朱棣的大军。与我想的不一样的时候,朱棣的大军依旧驻扎在济南城外,并没有攻进去。 我本来以为这样一座孤城,没有任何人防守的,以朱棣十几万的兵力想要进去,简直势如破竹,可是形成了这样一种不相上下的对峙之势,是我没有料到的。待我赶到朱棣的帐篷之内的时候,他正站在一个沙盘前,细细的看着那沙盘,好像出了神。 直到我走到他面前,他才微微抬起头,依旧是皱着眉,淡淡道一句,“你来了啊。”便又低头继续研究那地势去了。 我不禁奇道,“德州不费一兵一卒,一天便攻破了,为什么这么久还没有攻下济南城?” 第226章.46.水漫(1) 朱棣嘴角抽动,并未搭话,朝我身后的朱颜血看了一眼,皱了皱眉,遂向她点点头,“你也来了?” 朱颜血淡漠了看了他一眼,“我的兄弟全都献给你了,自然我也要跟着来。” 朱棣不再说话,对我们俩一起道,“出去把副将们喊来。”我愣了一下,他表面上是在让我帮他办事,实际上却是想要驱逐我走出他的帐篷。他要和副将们说的话,是不想让我听到的。我又朝朱颜血看了一眼,心里安慰道,也许是朱棣不好意思直接朱颜血走,所以把我也催出去了。 为了不影响他办事,我便以身作则先出来了,朱颜血也跟着出来。副将们一个个钻进了帐篷里,我和朱颜血便去找事务总管要了两个帐篷先安歇下来。 待朱棣他们的会议结束,已经大半晚上了,朱棣这才找人来唤我们一起去用晚餐。 行军在外之时,朱棣一向吃得很简朴,和手下的士兵们无异,这是他的习惯,也正是士兵们敬服他的原因之一。我很早就了解到这点,所以看着桌子上的稀粥和几碟小菜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惊讶,朱颜血却一脸的不高兴,确切的说,是半脸的不高兴----她那露出来的半张依旧姣好的脸上,全都是不满,皱着眉头,好像那些吃食跟糟糠一般,难以下咽。 此时只有朱棣,三保,我,朱颜血,大家都端着碗吃了起来,只有朱颜血并不动筷子。朱棣望了她一眼,微笑道,“朱女侠,怎么了,饭菜不合胃口吗?” “堂堂北境的王爷,出兵作战,便吃这个东西吗?”朱颜血毫不客气的说道。 朱棣笑了笑,“哦,对不住,忙忘了,今儿并没有叫厨子加菜,本王忘记有客人在了,我们自己人都是吃这个。” 朱颜血这一下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了。吃,便说明自己骄纵无常,不吃,便说明自己承认了自己不是这里的自己人。脸色变换几道,十分难看。好在三保已经迅速的唤人进来,要求去再端几个菜并一盘窝窝头过来了。朱颜血却已经站起身来,拂着脸面冷冰冰的道,“启禀王爷,我今儿不舒服,暂且不用餐了,你们自己吃吧。” 说着便往外走去,朱棣并没有说话,三保却举着碗喊道,“喂!我叫了加餐啊!”朱颜血却已经没有了踪影。三保撇了撇嘴,“看来她们山头上的伙食不错。” 我忍住笑,用筷子敲了他一下,“不要贫嘴。” 饭后,朱棣与我一起在营地散步,并且告诉我,李景隆早八百年就已经带着朝廷的士兵跑得影儿都没有了。可是这济南城内的民众却自发组织了起来,抵死顽抗,誓不开门,因为抵抗的都是普通百姓,又不能用平常对付敌人的手段去对付他们,所以竟然一时成了僵持之势,如何也攻不进去。 我皱眉道,“那总也有人在组织这些百姓啊,想不到济南城内还有这样的厉害人物,能把一城的人民凝结的这样紧密。” 朱棣冷笑一声,“你就是死也想不到这人是谁。” “朝廷中还能领兵的几个大将你我闭着眼睛都能数出来,你既这么说,那这个人一定不在那行人之列。济南,这里是济南,山东参政是个饱读诗书刚正不阿的人,你我和他几年前有过接触,或者说……有些过节。王爷,你是不是没想到,秀才遇到兵,竟然是兵干不过秀才?” 朱棣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伸手在我头上摸了摸,“看来我又低估了你。” “铁弦虽是书生,别说作战,只怕连一本兵书都没读过,竟有这么大的本事,我想他和你是一样的。城破了,便打算以死殉城。作战虽然讲究的是策略,实力,但有时候偏偏是那股子不给自己留回头路的决心。就好比你一路打来,一直抱着不赢便死的决心一般。” 朱棣看着我,脸上带着欣赏的笑意,“你的脑袋里究竟装着什么?” “不管装的是什么,对你没有二心。” 我和朱棣在月光之下对视,他哈哈大笑起来,将我揽在怀里,柔声道,“对不起,上战场以来,就鲜有时间陪伴你。” “我不是一直在陪你吗?”我反问道。 朱棣并没有回答我,而是靠近了我,双手抱住我的头,细细的看着我的眼睛,“你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有光,聪明的光,和天上的星辰无二。” “我如若是星辰,那你便是月亮,我是围着你转的。” 朱棣抬头看向天空,星空璀璨,一轮满月挂在中空,四周是啁啾的虫鸣,寂静中仿佛只能闻得朱棣的呼吸声。他突然轻声道,“我们看到的星星小的可怜,月亮倒好像大了许多,只是它们离我们都是那么远,谁又知道那些星星是不是在更远的地方发光发热,所以显得倒比离我们近些的月亮小呢?”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朱棣,简直不敢相信这种言论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朱棣见我发愣,揉了揉我的肩膀,“傻丫头,我不过说几句世人听来大逆不道的空话,你倒呆住了。” “不,这不是空话。也许你说得对呢。有的东西看起来渺小,其实很强大,有的东西看起来空有块头,也许很虚弱。咱们要不畏强权,戳破那个纸老虎。” 朱棣轻声道,“你赶了这么多天路,快回去歇息吧。” “你呢?”我有些奇怪,往往这种时候,朱棣都是会邀请我陪他做事,或者直接便让我在他的帐篷的歇息的。 朱棣的眼神中有些躲闪,“我还有些事要找副将们商量。济南虽然不是真老虎,却也不是纸老虎呢。” 他搬出了副将,我也不好再说我也可以商量的话了,只好点头应允,往自己的帐篷走去。旅途毕竟奔波,疲惫是肯定的,很快我就睡着了。第二天一早,我便醒过来了,不知为何,冥冥之中,我总觉得昨夜有什么事发生,而这发生的事,恰恰是朱棣不愿意告诉我的。我想到昨晚上朱颜血没有吃晚饭,今早一定很饿,便邀她一起,前去吃早饭,没想到一到她的帐篷,却发现已经没有人了,不由得有些惊异,只得又到朱棣的帐篷,没想到却已经看到了朱颜血。她正端着一碗燕窝,用一把小勺挑着,而其他人的碗里,依旧是白粥咸菜,她看到我进来,微微笑了笑。 朱棣对我说道,“过来坐下。” 我撇了撇嘴,走了过去,立即便有人给我端了一碗早餐过来,我低头一看,却也是碗燕窝,不由得有些纳闷。三保笑了起来,“你是不是好奇为什么你和朱女侠碗里的东西跟我们的不一样?” “是啊,行军打仗,你们还带着这些贵重的玩意儿吗?” “倒是带了一些,王爷体恤下面人,想着难免会遇到伤亡,除了带了药物,还带了些补品,给在战场上受伤的战士们补身子用的,上一次白沟河之站几乎用光了,就剩了这么点儿。朱女侠身受重伤,伤好不久,身子虚,所以就拿出来了。王爷想着你也不是什么结实的身子,便叫给你也留了一碗。快趁热吃吧。这东西虽然也不是多贵重,现在在军中倒是很难得的呢。”三保笑着一五一十告诉我。待我听完了,心里却已经暖了起来,朝朱棣看了一眼,他也只是低头吃着自己的白粥,并没有看我。 朱颜血却站起身来,道,“我吃饱了,你们慢用吧,我的手下飞鸽传书告诉我,马头峰的兄弟还有五天便能赶到,我去接接他们。” 朱棣点头,“你去吧。郑和,你派一小队骑兵陪着朱女侠,保证朱女侠安全。” 三保答道,“是,王爷。” 待朱颜血离开,我朝她的碗里一看,那燕窝却还有大半碗剩在碗里。朱棣也看到了,只是笑笑,并没有说什么。 “王爷,不打算行动什么吗?难道一直在这城外徘徊着?” 朱棣却朝外看了看道,“还没到时机呢。咱们的章正夜观天象,说今明两日会有暴雨。” “怎么,暴雨倒也影响战机了?“朱棣从来不是会为天气影响作战计划的人,有时候甚至会趁着这种严酷的天气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这个样子,是极其不正常的。我虽然觉得怪,却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大军在济南城外至少已经耽搁了半月有余,这不是朱棣的风格。 傍晚,天上果然下起瓢泼大雨,而这大雨,又整整下了一夜,连我们的帐篷里也大多数漏进了雨水,战士们苦不堪言,都拿着瓢盆往外泼水,我也赤着脚站在水里,手里提着靴子,看着雷光闪电,心中着实有些害怕。朱棣就在这个时候撑了一把油纸伞,找到我,“你怎么这样干站着,我那里地势高,去我那里吧。” 说着,便看到我脚上连鞋子也没穿,便二话不说,直接将我背了起来,往他的营蓬走去。 第227章.47.水漫(2) 到了他的帐篷,果然地上要干爽很多,也没有漏水的现象,朱棣命人打了一大盆热水,让我上下清洗了一遍,把我安置到他的床上,才又要往外走。 我不禁喊道,“王爷,你还要出去吗?” 朱棣回首对我笑笑,“把你的问题的解决了,战士们的还没解决啊,你在这里等我,等雨停了我就回来。” 我抱住被子,咬着嘴唇点点头,朱棣便又撑着油伞出去了。雷声轰动,我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枕边和被褥上仿佛还留有朱棣的气息,我竟有些迷醉在那气息之中。 朱棣直到深夜才回来,回来的时候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般,我眯着眼睛道,“雨停了吗?” “停了。” “总算停了。”我大呼阿弥陀佛,没想到朱棣却道,“我倒希望老天爷多下一会儿呢。” “为什么?”我不解。 朱棣笑笑,“没什么。你怎么到现在还没有睡下,明天又要起不来。” 我撅着嘴,“你跟我说雨停了你就回来,我一直盼着雨赶快停呢。”朱棣一听,这才笑着走到我身边,一边脱着身上的湿衣服往地上拧着水,一边笑道,“你这么说,我倒是不对了。待到攻下济南城,我带你去大明湖走走。” 我抿嘴笑了起来,“还算懂事。” 朱棣洗漱好,我便背过身子去,他很快便换了一身干净的贴身睡衣,这才在我身边躺下,我正想着他会有什么行动,他已经翻过身子来伸手将我环住,贴在我的脖间沉沉的呼吸了。我笑了笑,伸手握住他的手,他太累了。 第二天,天气已经转晴,但是战士们依旧没有行动,我越发的奇怪,想问朱棣准备何时攻城,却找不见他的人影,好容易逮住了三保,三保居然也推说自己忙碌,一溜烟便跑了,我看着他方才站过的地方,地上还有一滩湿乎乎的水渍,不由得讶异,天明明已经放晴了,这家伙为何还是这么一直落汤鸡似的? 一直到傍晚,我因为想到附近小镇买一把梳子,便没有和朱棣说就私自去了。每个城市城墙之外也会有几个集市,供周边乡村里的子民前来采购必要的生活用品,而我到达小镇的时候,却惊奇的发现,这样一个零落的小镇,还是傍晚,街上熙熙嚷嚷的居然挤满了人!本来我还以为因为济南乃是交通要镇,四通八达,是以经济发达,连个周边的小镇都这样热闹,可是走近了一看,却发现这些人根本就是流民,一般都是一家多口背着大包小囊,蓬头垢面赶着路,其实他们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赶去,所以一个个的都像游魂野鬼似的,要么就是表情悲苦,要么就是压根没有表情。 我想着朱棣对待属下十分严苛,从不让部队中的人拿取百姓一针一线,再说,大家都是中原人,并不是外邦侵入,根本不存在欺负的民不聊生的情形,就是打仗,也都是一般在荒郊野外,对各路城民基本上没有什么影响,为何还会有流民沦落的如此不堪? 正有一家五口,上面一对老夫妇花白的头发,身上又破又烂,下面一对小夫妻,那小娘子怀中还抱着一个呱呱待哺的婴儿,也许是因为流落在外,这位年轻的母亲自己还饥饿着呢,根本没有什么乳水去哺育这小小的婴儿,那孩子便在空中乱抓着小手,一边撕心裂肺的哭喊着,那母亲见此,心中不忍,也腾出一只脏兮兮的手来擦着自己眼角的泪水。我走上前去,对着她问道,“请问你们是哪里人?” 那妇人警惕的看了我一眼,见我是个单独的女人,才道,“济南城的,这位小姐也是济南内逃荒出来的吗?” “济南城内怎么了?”我心中大惊,那济南城被铁弦守得固如金汤,而且铁弦在李景隆尚在作战之时,便掌管着全军的粮饷,就算李景隆仓皇出逃丢下绝大多数的粮饷,但是铁弦必定不会叫城内的人民受饿的呀。 “几百年没有遇到的事啦,下这么一场雨竟然把济南城给淹了。”那老妪从儿媳妇的手上接过了小孙子,掏出一个水壶往他嘴里喂着水,接着说道,“咱们的大明湖那样大,一脉直达趵突泉和护城河,这次下雨,竟好像所有的水都流进了大明湖似的,整个湖畔所有的居民住所全都被淹了。城里到处都是士兵,随时准备打仗,哪里还有我们呆的地方,只好逃了出来,有亲戚的寻亲戚,没亲戚的只好风餐露宿,总比呆在大水里强啦。” “打仗,打仗,苦的都是我们老百姓。谁当皇帝我们根本也不关心,只要太太平平的,有口饭吃就好。”那年轻媳妇子看着小孩子不愿喝水,抹着眼泪道,“以前朝廷是派官爷们守着边疆,现在可好,那些守边疆的官爷又返回来打朝廷,乱套了,全乱套了!” 我听了以后,心中不是滋味儿,从头上摘了一根钗递到她手上,“往北边去吧,把这钗当了,够你们一家的盘缠了,南边不能呆了。” 那一家子见了金钗,眼睛全都放出光来,那老妇人更是双手合十,对着我做起揖来,口中不住的祷告着,“天哪,这么漂亮的小姐,心地又这么善良,跟菩萨似的,我活了这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好事!快,快来谢谢这位小姐!”说着,便拉她的儿子媳妇过来要给我下跪,我连忙喝止住,自己转身离开了。 再回身一看,到处都是她们这样一家子的难民,心里堵得难受,梳子也没有买,便逃回了大营。朱棣已经回到了帐篷里,见我回来,一边继续看着地图,一边头也不抬的问道,“去哪里玩了?” “玩?还有能玩的地方吗?”我冷冷的答道。 朱棣听我语气不对,抬起来看了我一眼,“怎么了?” 我走过去,将他的地图夺了过来,细细的看了一遍,才不由得冷笑道,“怪不得,怪不得。” 朱棣脸色微变,“你去哪里了?” “济南城的地势低洼,尤其是大明湖那一片,你趁着大雨,忙活一夜,让战士们把雨水全都引到了护城河,暴涨的河水沿着护城河又流进了大明湖,大明湖本是一个城内湖,谁也想不到这样的湖会有一天暴涨,所以连个湖堤都没有,水一进去,立刻便决堤了。水淹济南城,依旧不费一兵一卒,高,实在是高啊。铁弦现在一定正在城内叫苦不迭,你再淹他几天,他绝对要开城门投降的。” 朱棣见我语气冷冽,皱起了眉头,良久才道,“这事情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你怎么知道的?” “你只消出去走走,看看那四处乱窜的流民,就立即知道了!”想到那襁褓中因为缺乳而啼哭的婴儿,我不由得提高了嗓门。 朱棣顿住,不再说话。我咄咄逼人,走到他面前,气呼呼的说道,“你在北平守城之时,北平的子民为了守住自己的家园,付出多大的努力也心血你是见识过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可以和朝廷的兵队明枪明刀的干,但是不要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把那些无辜的百姓带累了!再这样淹几天,只怕攻进济南城内,还来不及庆祝一番,就得先替那些饿死淹死的成名收尸了。” 第95节 “妇人之见,你有这么一套大道理,何苦不去说给铁弦听,让他直接开门,便没有这些不必要的损失了呢?两军交战,不可能没有伤亡,战士伤是正常的,百姓伤那更正常了。”我抬头一看,却见朱颜血不知什么时候从外面走了进来,目光轻蔑的扫在我脸上,“不能帮忙就算了,这种时候还要拿自己的一套道理来说教,那你来替我们想个办法,怎么才能不伤及百姓就攻进城?” “我……我们?”我看了看朱颜血,又看了看朱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朱颜血得意道,“我的所有属下全都归了王爷,这大军有我的一份子,为什么不是我们?” 朱棣黯然道,“我的人全都是北方人,会水性的极少,朱副将的下属们自幼生长在南方……她这次帮了大忙。” “我们马头峰下便是几条河流,我的兄弟们全都是在水里度过的童年。”朱颜血扬着下巴,傲慢的说道。 我看着他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扭头便往外跑去。正撞上一个人,抬头一看确实越龙城。他见我满脸悲愤,连忙拦住我问道,“怎么了?” “你们一起瞒着我,是不是感觉很好?” 越龙城奇道,“什么事瞒着你了?” 我回头一看,朱棣也追了出来,也懒得再继续问越龙城了,扭头便跑了。 第228章.48.撤水(1) 朱棣对着越龙城道,“算了,让她去吧。” 而越龙城看了他一眼,却依旧向我追了过来。在我们都还是孩子的时候,锦衣卫便有一个关于追捕和逃脱的训练,每一次的结果都是我逃不过越龙城的追捕,而他从来都能在我手上逃脱,为了这一点,我时常与他闹别扭,后来我便认了,我在这方面永远比不上他,他有与生俱来的天赋。这一次也不例外,他在一条小溪边将我拦住。 “放水淹城的主意是我出的,不告诉你也是我的提议,我太了解你了,如果你知道了,一定会去阻止。如果你要责怪谁的话,那就责怪我好了。”越龙城挡在我面前,右手习惯性的摸着自己的剑鞘。 我不禁冷笑,扫了一眼他的刀鞘,“我有多久没有见到你了?原来你一直便在忙这个。怎么,你不止要隐瞒于我,还要与我拔刀相对吗?” 越龙城脸上一阵红,将手从刀鞘上移开,“漪儿,这是战争,容不得你任性。” “爹爹从前训练我们的时候,总是说我们俩的缺点,我太过敏锐,而你,太执着你的原则,凡事只顾结果,不顾过程,即便伤害到无数人也在所不惜。” 越龙城直视于我,淡淡道,“赫连,是因为离开锦衣卫太久了吗?你忘了吗,这本来就是锦衣卫署给我们的定位,它就是要把我们培养成这样的人啊。只要结果,不问过程,宁愿错杀一百,不要漏杀一个,命令,执行命令。这一切你都忘了吗?” 我浑身冰凉,看着越龙城,满脑子都想起从前训练之时的情景,流血,伤人,乃至杀人。越龙城是最忠诚的锦衣卫,现在他在朱棣的手下,成了最忠诚的战士。他说的没错,他做的也没错。 “你没有忘记,我也没有忘记!是你自己没有弄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燕王是在打天下,你以为我们此行志只在赢得战争吗?如果赢了战争,输了人心,将来他怎么在皇位上征服这天下?为什么李景隆带着六十万大军却不堪一击,而铁弦不过带着一群手无寸铁的百姓,这济南城却怎么也攻不下来?”我抓住越龙城的衣领,狠狠的提了一提,又把他往后推了一把,越龙城踉跄着连退了好几步,呆呆的看着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百姓们是无辜的。”我咬牙切齿的说着,一边往树林深处跑去,越龙城再也没有追过来,只是站在远处,痴痴地望着河岸对面,背影化作一座雕像。 我一边跑,一边含着眼泪,到了林子中,终于忍不住,一滴滴的落了下来。朱颜血的山匪手下们因为太过蛮横,又还没有经过训练,与大军根本无法融为一体,只好先被安置在这林子中,远远地便能听到林子里到处都是吆喝声,叫骂声,划拳声,甚至还有青楼女子的笑声,我皱了皱眉,远远地走开了。 我独自在野外呆了一整天,不时地遇到衣衫褴褛的流民,到了傍晚,我身上所有能拿下来送人的东西全都摘下来送给流民了,就连外面穿的一件大袍子都脱下来给了两个孤儿中的妹妹。而天色黑下来的时候,天上又开始下起了雨,而且越下越大。张开双手,仰着头,任凭大雨淋湿身上的每一寸肌肤。终于,我下定决心,又往营地走去,回去的时候,三保穿着一身蓑衣,站在营地入口,焦急的等着什么,看到我的时候,激动的迎了过来,“你去哪里了?!我们找了你一整天你知道吗?” “知道。”我面无表情的回答道,“但是我觉得你们应该把人力物力用到怎么继续往城内放水,尽快的攻破城池,让那些百姓少受些苦,而不是用来找我。” 三保碰了一鼻子灰,不再说话,撑开一把伞,打在我的头上,“你全身都湿了,快回去换衣服。要不然会生病的。” “湿一会就要生病,那那些没有了家的流民,要怎么办,岂不是一个个都要病死?”我看了他一眼,便离开了他的伞,往朱棣的营蓬走去,朱棣的帐篷口守着两个侍卫,看到我,伸出宝剑来,“王爷说了,今天不见人。” 我大声的说道,“连我也不见了吗?” 那侍卫为难的说道,“王爷从早上到现在,便都是一个人在里面,连饭也没用。谁也没有进去过。” “别去碰灰了,也别为难这些小兄弟了,你一早上便在这里发了一通无名火,朱棣在你走后怒气冲冲的回来了,然后显然又后悔了自己没有拉住你,很快便派了几队人去找你,一直到现在可能都还余怒未消呢。”朱颜血忽然从我的身后走来,她撑着一把红色的油布伞,和她身上的衣服颜色一样,即使是在大雨滂沱的雨夜,依旧绚烂夺目。 我看了她一眼,她的话说的傲慢,神情也非常挑衅,我不禁道,“管管你的那些手下,这里是军队,不是山头,不要在军队边上吃喝嫖赌。” 朱颜血面色微变,旋即扬起下巴道,“男人们参军打仗本就辛苦,如果再不找些乐子,岂不是要闷死?再说了,那些都是妓女,玩儿了就玩儿了,犯不上你在这里教训。” “既然参军了,就要守军队的秩序,你的那些手下本王已经全部拆开了编了队伍,分散交到各个副将的手里好生训练,别再让他们在林子里乱搞了。”朱棣的声音从帐篷里传了出来,士兵帮他掀起了门帘,他一边转身,一边道,“赫连,你进来。朱颜血,你去吩咐你那些手下吗,以后他们都有了新主了。” 朱颜血笑了笑,“是,王爷。”说完,便对我笑了笑,“我来投奔的人是燕王,我只听他的话,你的话可不能作数。” 我没有回答她,却跟着朱棣往里面走去。朱棣坐回自己的椅子,抬着头看我,“你去哪里了?” “没有去哪里,到处走走罢了。” “走了一天,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帐篷之外,一道闪电忽然打了起来,那光闪的极强,几乎穿透了搭帐篷的油皮帆布,把里头都照亮了一瞬间,我有些害怕,身体瑟缩了一下,朱棣看了看我,“怕?” “外头尚且有那么多无家可归的人,我如果都害怕,那些人可怎么办呢?”我直视着朱棣,质问他。 朱棣将手搭到桌子上,皱起眉头,“如果铁弦早日开城门投降,就可以不必让那么多人受苦。他是打着朝廷的旗号,让百姓受苦。真正的始作俑者是他。” “他乃是一介文官,能有多大的能耐,他得到的是民心,你越是强攻,城内的百姓会凝聚的更紧密,松散的线好对付,拧成的绳子才可怕。” 朱棣将手边的砚台及纸笔扫到地上,“怎么,连你也要开始反我?” 从前的朱棣只会对我生气,可是现在这个在我眼前的朱棣却在对我动威,我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朱棣是一只蓄势待发的雄狮,他在我面前伪装成一只和顺的羊,时间一久,我就忘了他的真实身份其实是雄狮了,现在乍一看,我不由得又害怕起来,声音有些发颤,但依旧故作勇敢的说道,“你这副威严暂时还得收起来,做燕王的时候你可以有,将来坐上皇位的时候更不能缺少,只是现在,你要得到的事民心,民心不是靠威严得来的,而是仁慈。” 朱棣缓缓地垂下了头,不再说话,我却能看到他的胸口微微起伏着,我知道我这番话简直是在挑战他的威信,可是我不想他为了走向巅峰,不惜以残酷为代价。 “让我告诉你,以你目前这锐不可当的声势,朱允炆的皇位迟早要落到你的手上,以你的身份接替皇位,比他更名正言顺,就算你没有先帝的遗诏和封赐。前提是能得到这天下的人民。人民才不管谁身上流着最正统的皇室的血,也不管他们的皇帝是文弱抑或孔武有力,是叔叔还是侄子,他们只看自己的生活过得好不好。以现在的情形来看,朱允炆称帝,人民却饱受战乱之苦,等你做了皇帝,只要你让他们安居乐业,他们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忘记他们现在所受的苦楚其实来自于你,但是如果你给他们造成的痛苦太多太大,那忘却,便需要时间。” 朱棣站起身来,目光犹如一团烈火,静静地逼视着我,而我,也勇敢的和他正视着。良久,他才开口道,“你认为我能当皇帝?” “难道你不是为了当皇帝才做今天这一切的吗?” “不是。”朱棣冷冷的说道,“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保护我的家园,我的士兵,我的城民。如今这样的势头,只是因为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罢了。我从来没有觊觎过那个位子。” 我哈哈大笑起来,“我一直以为你睿智,没想到你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发动了这场民不聊生的战斗,却连战斗之后结果都没有想好。” 第229章.49.撤水(2) “我不是没有想好结果,而是在没有结果的时候,我就已经没有了选择,你说,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朱棣看着我,目光深邃的问道。 “一开始你确实没有选择,但是现在你已经有了掌控权,至少可以选择一条好一点的路,或者说,对百姓好一点。” “济南城内不是我的百姓,是铁弦的百姓,那个嘴上口口声声说着要保护他们的铁弦的百姓!不顾百姓生死的是他!他拿着全济南的百姓跟我来斗,最后得到好处的只有他一人。让我来告诉你,这一役如若他守住城池,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哦哦,第一条,绝对要平步青云,山东参政,他的参政至少要升到布政使,对了,他这么一个手无寸铁,毫无任何经验的文官,只怕从此还要浸淫到兵部去,第二条,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他是不是因为当年他妹妹铁兮君的死,来报复我们吗?你真的以为城内只有百姓?徐辉祖班师回朝的时候,有没有将手下还剩的兵将全部留给他呢?我不知道,你知道吗?” 朱棣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对着我吼道,我从没见过他这么失控,我很害怕,可我知道我不能在他面前害怕,否则济南城内还会继续有无数的无辜老百姓会失去家园。 “你不必对着我说这些大道理,你可以想到其他办法的,你是朱棣,你是战无不胜的燕王。”我冷冷的说道。 朱棣无言的看着我,两只眼睛变得漆黑而深邃,好像宁静的夜空,更像无底的山涧,慢慢的,无奈和失望爬上他的脸颊,他好像打输了一场大战一般,对着我挥挥手道,“出去吧。” 我狠狠的看了他两眼,抬脚便往外走去。 “如果你再管不住自己那双脚,到处乱跑,我跟你保证,济南城开门的那天,城里会尸骨如山。”朱棣的声音从背后冷冷的传来,好像一株强韧的荆棘,慢慢的爬上我的脚后跟,蔓延到身上,用无数爪牙将我束缚住。我加快脚步,掀开帘子往自己的帐篷跑去。 我扣上了自己的帘幔,坐在床边抱住自己的双膝,久久不能平静。身上的湿漉让我在这仲夏的雨夜觉得有些冷,而心底的失望更让我如坠冰窟。 难道是我错了吗?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也许在朱棣将来要建立的那个永乐盛世之中,现在这些小小的牺牲,都不算什么。可是,当你走在海滩之上,每当你捡起一个贝壳,扔进海中,于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于那个贝壳来说,那可是救了它一世的性命啊。 回身一看,却见床头是一套整齐的干爽衣服,不是我自己带来的,一定是朱棣命人替我准备的。我拿起那衣裳,放在鼻尖轻轻的摩挲着,完全分不清这个给我送衣服的朱棣,和那个瞒着我不顾百姓死活往城内注水的朱棣,哪一个才是真的他,或者说,哪一个才是我认识的那个? 第二天一早,下了一夜的雨依旧没停,正是雨季,在南方,这便是汛期。济南城依旧城门紧闭,朱棣已经虎视眈眈,两方僵持不下。确切的说,济南城内的铁弦,已经赢得一个不小的胜利了----朱棣已经命人将挖好引水入城的沟渠全都改变了流向,山涧积蓄下来的雨水,不止不会再往城内流,还会把城里汪洋的湖水往外引流。 我知道朱棣投降了。他是对我投降了。但是我更愿意理解为,那是他对自己的仁慈投降了。他将来一定会是一个爱民的好皇帝。我远远的站在一边,看着他在雨中对将士们训话的时候,不由得这么想到。 三保告诉我,朝廷里的眼线也传来了消息,当初举荐李景隆做南军北伐主帅的大臣黄子澄,因为李景隆帅六十万大军攻北平而不得,反而被朱棣打得落花流水,成为一个光杆司令回朝,自责不已,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恨透了李景隆,便联同御史大夫练子宁和御史叶希贤向朱允炆慷慨陈词:立斩李景隆! 没想到朱允炆慷慨仁慈,以胜败乃兵家常事,而李景隆又是皇亲,只不过多养一个人口罢了为理由拒绝了黄子澄的请求,李景隆便这么在轻轻松松丢了六十万大军之后,回朝又成为了富家公子哥儿,继续他那纨绔子弟的生活。 直到现在,我分不清李景隆究竟是真的蠢如草包,还是因为对手是朱棣,怎么也不愿下死手去攻打而带着六十万大军败北。我更愿意相信后者,因为李景隆的性格我太了解,重情重爱,并非俗人。 朱棣不再用水攻之后,雨水也渐渐停了,城内的守军利用这个空档也慢慢缓过气来,眼看着两军都是箭在弦上,战事简直一触即发。朱棣是最得朱元璋战略血统真传的儿子,他的血液里流淌着能兵善战的本质,他绝不会等着对手万事俱备,然后来给他重重一击。他更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跟他的激辩,而放弃他这一大盘棋的布局。 在决定收回水攻的时候,他已经做了下一步的打算。北燕神机营之所以驰骋沙场多年,不止是因为他们有严酷的纪律,优秀的将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这个原因不止重要,简直让人闻风丧胆----火药。 朱棣已经命人从北平把火药往这边运来了一些,数量具体多少,没人知道,但是以他谨慎的性格,绝对可以直接将济南城的城门夷为平地。当然,这是万不得已的做法。 孙子兵法曰:攻城需得守城人数十倍。 朱棣手上十几万的兵队全部在此,虽然是一个庞大的数目,但是济南城内的城民不算,铁弦运粮饷时带回的战败南兵,再加上徐辉祖临走时可能交给他的兵力,加在一起,绝不会比朱棣的少。不管他们的战斗力如何,他们现在有了城门这个强有力的屏障,朱棣攻城掠地,只有受伤这些人,明显的有些英雄气短了。 朱棣是这么告诉副将们的,“如果铁弦识时务开城门,我们可以避免一切死伤,如果他一直冥顽不灵,这些火药,足以摧毁他们的任何信心。” 十几万大军,或骑兵,或步兵,全都整齐有序的排列成队,矗立在济南城外,更有炮手将火器上好了火药,虽是准备朱棣一声令下,便将这杀人的大家伙发射进去,落在城墙之上,或炸死无数战士,或炸开城门! “燕王万岁!燕王万岁!”战士们将兵器往地上敲打着,口中整齐有力的喊着这口号,好似某种神秘的膜拜。 朱棣骑着高头大马,在城门前来回徘徊,等待着城墙之上的回应,良久城门上出现了一张刚毅不屈的面容,那人正是山东参政,铁弦。 他依旧和从前一样文弱,但是脸上却有一种坚不可摧的毅力。 “燕王爷!山东参政铁弦,有话和你说!” 朱棣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昂头看着城墙之上的铁弦,并不答话,自有三保已经替朱棣答道,“什么话?如若不是投降开城门,我看你就不要废话了。” 铁弦面色诚恳,双手举了起来,道,“铁某就是率领全济南的老百姓投降的!燕王爷盛名在外,此行南下,所为靖难,要讨伐的乃是朝中奸臣,想必绝不会为难这城中的普通百姓!” 朱棣笑了笑,扭头对身边的副将们道,“这个铁弦,有点意思。” 三保又喊道,“你既然决定投降开门,迎接燕王南下靖难,为什么还不开城门呢?” “燕王爷铁骑纵横北方,踏遍千里,杀敌无数,卫国保家,只是现在王爷乃是入城暂作歇脚,城内的百姓都是您的百姓,所有人都跟着您姓朱,想来王爷不必带着千军万马杀进来,我愿意开城门,但是有一个条件,王爷您得先自己进来。” 朱棣眯着眼睛朝他看去,表情冷酷,就好像看着一个低劣额对手一般,亲自答道,“本王答允你的要求!开城门吧!” “王爷!小心有诈啊。”三保立即反对道。 朱棣笑了笑,“一介书生,任凭济南城的大明湖湖水再深,谅他也翻不出大浪来。” 我在一边,看着朱棣这种军临城下的气魄,一言不发,也无话可说,可是他要单枪匹马的入城,心中终究还是紧张起来,手不由得握住了刀鞘,将马也向城门处挪了几分。 铁弦见朱棣答允,果然将手一扬,对着城内的士兵道,“开城门!” 那两扇困惑燕军许久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城内一片宁静,两旁站着两排井然有序的战士,列队迎接着朱棣。朱棣的马儿因为踏进了成内的石板,渐渐发出了得得声。 第230章.50.诡计多端 “王爷千岁!”铁弦在远处作揖,高喊一声。 第96节 朱棣脸上带着微笑,正准备让他平身,突然顶上有沙沙之声,朱棣旋即抬头,而我已经用脚狠狠的踢了一下身边的一只空着的马,马儿冲进城门,朱棣迅速的跳到这匹马上,原先那匹马头被顶上一块直直掉落的巨大铁板斩断,只要再差半分,那铁板便会掉在朱棣头上。 这一刻,我的心几乎要跳了出来,朱棣已经迅速的骑着后面的马调转马头退了出来,城内的铁弦显然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朱棣退出之际,已经有十多个黑衣杀手跳了出来,对着朱棣围追截堵,而我和三保等人也都冲了进去接应朱棣,朱颜血长鞭一扫,更是撂倒两个几乎要扒上朱棣马背的黑衣人,一路仓皇,我们才全部退出,而铁弦见偷袭未成,不敢碰硬,已经立即唤人将城门关了起来。 我们几个便在城门前,看着这乌黑厚重的城门顷刻间又紧紧闭上,朱棣脸上满布乌云,额上几根青筋跳动,良久,轻呼一声,“回吧。” 我的心脏依旧在跳动不已,不敢想象方才那铁板若是落到朱棣身上会是怎样一种情形。朱颜血将长鞭在门上狠狠抽了几道,怒道,“铁弦这个贱坯子!装什么仁义道德、忠厚老实!竟然用这种阴招!让我们杀进去,把他的头拧下来挂在这城墙上,看看还有谁敢再耍这样的花招!” 三保冷冷看了她一眼,“王爷说了,回吧。” 此时朱棣已经骑着马缓缓离开,越龙城张玉等人招呼着带来的军队往回赶去。朱颜血见没人理会自己,满脸怒气,扬鞭将马儿赶起,自己跑到林子里去生闷气了。 “没想到铁弦这个家伙,一向说一不二,竟然会使这样的诡计!”三保也气得满脸通红,将头盔往桌子上一扔,怒气冲冲。张玉更是横眉竖眼,“王爷,让末将去解决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书呆子,以报今日上当受骗之仇。” 朱棣坐到桌前,冷冷望着诸人,“不知天高地厚的书呆子,却让我们所有人在南下途中遇到了开展以来最大的钉子,还不值得我们去重视吗?” 大家被朱棣两句话冷水一泼,都不再说话,静静的坐着,谁也想不到平日里最是一马当先勇气十足的朱棣,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的丧气话。难道他是被那从天而落的铁板吓住了?虽然没人敢说,但是毕竟控制不住旁人的思维,一定有人这么想的。我远远地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朱棣,只有我明白,他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多么不易,他对今天所拥有的局势有多么珍惜,所以他对敌人有着谁也不能匹敌的谨慎。 朱棣将一只手捏住自己的鼻梁,上下揉动着,皱着眉头道,“大家都回去歇息吧。” 众人见主帅这样疲惫,都静悄悄的离开了,待我也准备走的时候,朱棣低声道,“你留下。”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只好站住不动。“过来,到我身边来。”朱棣依旧闭着眼睛,不动声色的说道。于是我慢慢走到他身边,他凭着自己的判断,伸手摸到了我的手,然后轻轻地握住,久久没有说话。 “王爷,铁弦欺骗了您。”我轻声说道。 “是啊,他欺骗了我,所以我不必再和他讲情面了。” “您准备进攻了吗?” “我们有火炮,攻城略池是顷刻间的事情。”朱棣终于睁开眼睛,半眯着抬头看我。 “您在问我用火炮攻城是否合适吗?”我直视着朱棣问道。 朱棣笑了笑,“不是,我只是……想最跟个人说说话。” “外面还有很多人等着和您说话。”我的脸僵硬起来。 “我只想和你说话。”朱棣加重了手上的力度,让我连挣脱的勇气都没有了,“是铁弦逼我的。我不可能为了一座济南城放弃南下,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我点点头,勉强笑道,“那我提前预祝王爷手到擒来。” “你在不高兴。”朱棣平视前方,目光空洞,“你还太年轻,对很多事都不懂。战争是最伤害百姓的,既然我们已经发动了战争,那就要尽快的去结束他,不然造成的伤害更多。你看到眼前济南城的百姓几乎不能生存了,但是济南城外,还有千千万万的百姓背着战争这座大山,受着史无前例的苛捐杂税,就是为了养那些一无是处的南军。你说,我们是继续耗下去对百姓好,还是早些把铁弦这样的人捆在大军前鼓舞士气好?” 我点点头,“您说的很有道理。既然这样,那就这么做吧。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追随与你。”我的话还没说完,便能感觉到朱棣的手又加了些力量,我微微笑了笑道,“这场战争已经开始并持续了两年多,很多人已经不得已接受了,更多的人已经麻木了。我也麻木了,经过今天的事,我什么都不想再去想了,现在我唯一担心的便是你的安危,无论怎样,我要看着你安安全全。” 朱棣站起身来,将我搂进怀里,轻轻吻着我的头发,不再说话。 第二日一早,三架火炮便架在济南城门之外,炮口正对着城楼上的守城塔楼,朱棣再度亲临现场,骑着高头大马,蔑视的看着城楼上的铁弦。如果不是双方敌对,我都禁不住要佩服这个铁弦,多么坚强的个性,才能让他这样一介书生,带领着满城的老弱病残顽抗这么一支庞大的队伍?听巡守的士兵报回,这个铁弦自从退回济南守城以来,几乎日日亲自监军,从不松懈,他手下更有一名唤作盛庸的副将,两人齐心协力,互相鼓励,鼓舞的满城百姓都同仇敌忾,誓死不开城门。 “铁弦,王爷慈悲,发话说了,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只要你们开城门,既往不咎,一定善待城内百姓,分毫不动百姓的财产。如果你们冥顽不灵,负隅顽抗,那我们只有不客气了!”大将张玉人高马大,嗓门粗狂,身先士卒,对着城楼高喊。没想到喊完半晌,城楼上一点回应也没有。 众将士不由得有些躁动,纷纷猜测那个狡猾多端的书生铁弦,是不是又在想什么鬼点子,张玉更是好似扔了一块大石头进水里,不止没个回声,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激起,不由觉得颜面大扫,恼羞成怒道,“铁弦!你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就不要怪张大爷不客气了!火药上膛!” 长官火炮的士兵立即便往火炮膛中塞进满满的火药,将三个炮孔都瞄准了城楼。就在此时,铁弦忽然站了出来,居高临下,背手望着我们。张玉看到铁弦,哈哈大笑起来,“书呆子!可不要以为自己有点鬼点子便有金刚铁打的身子,我这里可是火炮,别说一个炮筒,就是拿着勺子挖一勺塞进你的嘴里,也要把你炸得开膛破肚,肠子直流!” 铁弦依旧没有说话,却突然从背后拿出一个东西,那东西并不大,还用黑布覆着,铁弦满脸庄重,将那东西稳稳放在城墙之上,把黑布掀开,朱棣拿着千里眼对上面看了两眼,突然将千里眼狠狠丢到地上,面容怒不可遏,有些站的靠前眼力极佳的战士也都看出了铁弦拿出的是什么东西,不由得大惊,一个个都义愤填膺,满脸通红,嘴里骂着,:这个铁弦,简直就是奸诈小人,除了用这些诡计就没有别的本事了!有本事下来开城门正大光明打一仗!大爷不打的他满地找牙,便不是男子汉!” 那黑布之下,正是高祖朱元璋的神位! “王爷,那就是一块木板,也许都是铁弦才吩咐做的,不是名正言顺的先帝神位啊。”张玉率先说道。 “闭嘴。”朱棣打断了张玉的话,焦躁不安的骑着马来来回回的走动。张玉被他这么一说,也是郁闷不已,在一边不肯说话,我走到张玉身边安慰道,“张将军,您还记得咱们此番南下是为了什么?” 张玉看了我一眼,不情愿的答道,“靖难。”刚说完,他自己的脸色也变了。我对他点点头,接着道,”不错,是靖难,王爷这是谨遵先帝遗训,藩王靖难,是为扫除朝中奸臣。本就是奉先帝遗训,此时别说是铁弦现做的而一个先帝神位,便是他用白纸画一个先帝的遗像,写一个先帝的名讳,我们都不能动他半毫,这个铁弦,当真不简单啊。不止有勇,更有谋略,从此也不能小觑了他。“ “不管他有什么,在我眼里都是奸诈诡计,不算个男人!”张玉依旧气愤,但是被我一番教训,已经不敢再叫嚣,更不敢说直接轰炸的事了。 城楼上的铁弦见自己这一招险棋走得这么好,不由得得意非凡,带着挑衅的笑意看着我们,更是对着朱棣微笑。 一直僵持到下午,朱棣也不愿下令后退,我们的兵力雄厚,更有火炮助阵,铁弦这样奸狡,任谁也不能低头认输。 第231章.51.败北 耗了大半天,战士们都开始疲倦,这样干等着,甚至比在战场上厮杀还要折磨人。我知道朱棣心中的不甘,却也没有办法,敌人在高处,既不能用炮,就根本奈何不了他们。我骑上马踱到朱棣身边,凑过去低声道,“王爷,回吧。” “难道要连续两天这样无功而返吗?”朱棣咬着牙,眼神扫向城楼,带着仇恨的火光。 “无功而返已经是注定的了。现在还要小看城楼山的这个人吗?”我也朝楼上看去,铁弦也正高高在上的看着我,面色凝重,似有无限心事。 朱棣长舒一口气,对张玉挥了挥手,“下令退回。” 张玉气愤难忍,狠狠将身上尖刀往地上一插,大呼道,“退回!” 虽是秋日,已有朔风,北方吹来的风夹着一丝丝神秘的冰冷,朱棣看着成列的士兵一队队的从自己身边走过去,低声说道,“该添棉衣了。” 我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枫叶,那一抹火红在手中化作一团火焰,却燃不起温暖。 “咳咳咳……”一个小将从我身边走过,脸上因为咳嗽而憋得通红,他生怕在主帅面前失仪,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不料却咳得更甚。 “喂,停下。”我在马背上对他喊道。那小家伙见自己被人注意上了,吓得连忙跪下,瑟瑟缩缩的说道,“主帅饶命,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朱棣皱眉道,“起来,让军医去给你看看。” 那小兵见朱棣不但没有责备他,还很关怀的让他去看病,磕头道谢后,才爬起来一溜烟跑了。 我看了朱棣一眼,低声道,“十几万大军的制衣费,可是不小的一笔,咱们现在还拿得出来吗?”朱棣微微抬眼看向我,深呼一口气,什么都没说,牵着缰绳往前走了。 这时候三保跟了上来,低声道,“你可别问王爷这种话了,咱们的军饷几乎要用光了,再拖下去,只怕将士们的饮食都跟不上了,哪里还有购置棉衣的钱。”我皱眉道,“如果这样的话,怎么熬下去呢?铁弦此人,不止坚忍不拔,而且计谋高超,他们只要熬到朝廷输送物资或者军队来,有他的带领,只怕就不是从前李景隆带兵的那番光景了。” “所以王爷前番才会多方思虑之后决定水淹济南城……”三保甫一说完,便觉得失言,看了我一眼之后才道,“算了,那事过去了,王爷已经听了你的建议,把水撤了。南军北军,南民北民,总有一边要受罪,或者说,两边都要受罪,谁说得到一定呢?” 我哑口无言,木木的看着三保也朝前走去,只好下马来,牵着马儿慢慢的在一边走着,渐渐地大军也把我甩了下来,直到所有人几乎都看不见了,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我抬头一看,才见到朱颜血直挺挺的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你来做什么?”我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朱颜血看了看济南城门,微笑道,“看看这城池究竟是多么的坚不可摧。我听说有人用一块破木牌便抵挡住燕军十万雄师,引为奇谭,不得不来看看。那个想出主意的人只怕今夜要在济南城内受万人追捧,他的威望越高,这座城池的城墙也会跟着越高,越厚,越难以摧毁。而燕军,只能在寒冷饥饿之中,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看了朱颜血一眼,不耐烦道。 朱颜血对着我笑了笑,“我想说的是,现在的局面都是因为你一句话,真的是红颜一怒值千金,你这一怒,值的不止是千金,还是千军万马啊。” 我跨上马背,将马儿赶起来,迅速的离开了,身后依旧仿佛有朱颜血的嘲笑声。我不是因为她的嘲笑才这样逃避,我是因为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现实而逃避。如果不是我一时仁慈,劝阻朱棣放水淹城,朱棣现在就不必面对这样的局势,也不必被逼的这样走投无路了。 我在马上狂奔一阵,终究是无济于事,直到天黑,才慢慢的回到营地,踏进帐篷,刚一点燃蜡烛,却发现一个人影坐在我的帐篷内,我几乎吓得一跳,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朱棣。 “王爷……您怎么在这里。”我支吾着问道。 朱棣并没有答话,只是温柔的看着我,一动也不动。我走到他身边,将烛台放下,如豆的灯光摇曳不定,朱棣的脸庞也忽明忽暗,一时刚毅,一时柔和。 “我是不是……走错了?”朱棣的声音有些嘶哑,也有些迷茫。 “什么……”我看着他的眼睛,不知怎么回答。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我问你,我是不是走错了路,是不是不该靖难,是不是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该和周王湘王他们一样,束手就擒,亦或自我了结……总之,不该心存妄想,自认为自己可以改变命运……” “不,不是这样的,凡事总会遇到阻挠,哪怕是赶路,也不可能一条大道康庄无比,必定遭遇荆棘,才会在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更加珍惜。” “你说得对,凡是轻易到手的东西,就会不珍惜。父皇穷尽半生,几乎是舍命才夺下这江山,是以他后半生更加认真,反不比从前松懈,为子孙守护这江山,而允炆,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全天下,他如今所作所为,就是太不珍惜!”朱棣的额头隐隐的显出青筋,他的拳头紧紧地攥着,满是不甘。 我将手覆在他的拳上,柔声道,“你怎么知道皇上是不珍惜?他就是因为太珍惜了,才会走上削藩这条路。” 朱棣眼神中满是迷惘,“你是说,所有人都在珍惜?那我还怎么去夺取天下?” 我将他的拳头松开,低声道,“并不是所有付出都会得到回报,你再珍惜那春华秋叶,又有何用?不属于你的,只会随着流水逝去。很多东西,生来便有了主人,即使暂时流落在外,总有回归的那一刻。这天下,生来便是先帝的,是你的,并不是朱允炆的,他不过是暂时握了一握,待不到焐热,便又会失去。” 朱棣的气息越来越重,看我的眼神也越来越坚定,他反手握住了我的手。 “王爷!不好啦!”朱棣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话,帐篷外便响起了三保的声音,他直接摔帘进来,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抱拳,“王爷!” 我不禁大为吃惊,在这满是野蛮粗汉的军营中,三保只怕是最温文儒雅的人了,即使是在高贵的皇宫,他也是处处守礼,可以做到滴水不漏,而现在,他居然连在门外询问都来不及,就闯了进来,也顾不上我和朱棣正在说话,一定是出了大事! “怎么了?”朱棣也站起身来问道,他对三保的了解不亚于我,三保这样仓皇,他也有些慌了。 “铁弦开了城门,不过不是投降,而是带着十万大军杀过来了!” “什么!”朱棣不禁拍案。 不止是朱棣拍案,所有人都被铁弦的行为震惊了,他居然在李景隆逃脱期间一路跟在李景隆身后默默地收拢那些散落的南军,一路退到济南之时,他竟然渐渐的收了十万大军,这些天他让这些闻燕变色的败军在济南城内养精蓄锐,什么也不让他们做,只要他们看着自己如何一步步的紧逼朱棣,直到今天,朱棣在一次败兵而走,城内那些南军终于相信了,铁弦不是李景隆,跟着他也许不会吃败仗,朱棣也不是不败的战神,他竟然会向铁弦低头。他们的信心重新被铁弦拾起,他们作为战士的荣誉也再次被铁弦鼓舞起来。他们在酒足饭饱之后,拿起了刀枪棍棒,勇猛的朝朱棣反击过来。 士气这个东西,摸不着看不到,但是却必不可少。此时的铁弦有了士气,而朱棣的手下却没有了士气,他们也感受到了主帅朱棣的沮丧,铁弦这次来势汹汹的进攻,朱棣这边竟然大有败势。三保越龙城等见情势不对,只得率领军队一边打一边退,竟然让铁弦一路追着又把德州给抢了回去。 又是一个十一月,寒风凛冽,严寒将至。朱颜血受命从北平城燕王妃徐云华的手里运回一批棉衣,总算将战士们的寒冷稍稍驱走一些。 朱棣此时不在营蓬之内。山野间有一处明火,我骑着马缓缓靠了过去,朱棣没有带任何手下,独自一人生了这么一堆火,正一边烘着自己的手,一边出神的望着火焰。 我下马走了过去,“在火中看到了什么先机?” 朱棣看了看我,微笑道,“我不信任何神明。我只信自己。” “不信神明,只信自己的燕王,竟然被南军一路追击,退到德州以北。你是在向朝廷投降吗?”我解开自己的斗篷,也坐到火堆边,“真冷啊。” “冬天来了。”朱棣看着火焰道。 “冬天来了,春天就在眼前。” 第232章.52.内部之乱 朱棣闷闷的看向我,浅笑道,“如果熬不过这个冬天,来年的春天再美,也终究是别人的。” “济南攻不破,德州被抢回,将士们没有抵御严寒的衣裳,没有赖以果腹的食物,这个冬天……确实才刚刚开始啊。”我从身旁捡了几根干柴,扔进火堆,那火焰蹭的一下蹿高,发出哔啵的声响,我这才将冻得有些发红的双手也伸到火焰之上,“不过,总有温暖的地方,哪怕只是一团小小的火焰,只要有人不断的添加柴薪,燎原便指日可待。” 朱棣侧身看了看我,没有说话。我笑道,“我知道你心烦意乱,躲到这里乃是因为不想有人打扰,我并不是来打扰你的,而是来给你送好消息。” “什么消息?”朱棣从脚边捡起一个牛皮袋,仰着头将里面的酒水往嘴里灌着。 “哦,先说个坏消息。皇上……”我笑了笑,顿住了,“当今的皇上,已然下令,山东参政铁弦不畏强权,抵御燕军,英勇有加,特封为山东布政使。” 朱棣冷笑一声,“小鸟儿终于长大了,知道了谁该册封,谁该受到奖赏了。” “皇上还封了跟在铁弦为兵部侍郎。” 朱棣身子微微侧了侧,良久,哈哈大笑道,“朝廷真的是没有人了,竟然让一个酸书生做了兵部尚书,父王要是在天有灵,只怕要从陵寝里气得爬出来了。” “铁弦虽是文官,但是你不得不承认,当今朝廷之内,比他更有资格做兵部尚书的人,恐怕没有了。” 第97节 “我承认。”朱棣淡淡道,也往火堆里丢了几根小小的柴火。“好消息呢?” “坏消息还没说完呢,朝廷的军队经过重新整顿,很快就要赶过来继续诛伐我们北军,副帅是平安。” “啊,是他,我的老部下,现在成了我的老对手了。坏消息到此为止了吗?” “到此为止了。我们最忌惮的平安虽在军中,但是他只做了副将,主帅是此番跟着铁弦在济南城抵抗我们,后来又带着残兵败将将咱们逼回北方的盛庸。”我笑了笑,对着朱棣心平气和的说道。 朱棣轻轻的点着头,良久没有说话,“看来喜忧参半啊。” “六十万大军都对付过去了,这几个人难道值得放在心上吗?” “六十万大军的主帅是李景隆,漫说他没有任何将领的才能,他就是有,也不会真的把我怎么样。白沟河之战,我们赢得太侥幸。现在的情况已经证明了我们当时确实是侥幸。”朱棣盘腿坐在火堆边,继续喝着酒,淡淡说道。 “如若不是侥幸赢的,那说明你有朱允炆望尘莫及的实力,如果是侥幸赢的,那说明你有朱允炆永远得不到的上天眷顾。天都在帮你,为什么还要畏畏缩缩?敌人最自信的时候,往往就是把他的缺点暴露的最多的时候,现在才是游戏真正的开始。” 朱棣举起了手,在空中虚挡了一下,“够了。你想说的话我都已经听了。今晚,我不想再听一个女人跟我讨论战争了。” 我低头笑出了声,“跟你讨论战争的是一个女人,给你在这战争中的勇气的是一个叫赫连漪的女人。” 朱棣也笑出声来,将手中的酒袋子扔到我面前,“军营里的那些人,每一个人的每一张面孔,每一个人的每一句话,我全都看够了听够了。还是你说话动听。” “因为我根本不懂什么战争,我只想看你安安全全,而我知道,这一战什么时候结束,什么时候你才能真正的安全----前提是你必须赢。” 朱棣站起身来,将我的手牵了起来,“还记得在大漠中的那个群狼夜晚吗?我掉到山谷之中,你以为我死了。” “可是你不止没死,还活得好好地,一直到现在。”我抱住朱棣的身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而又实实在在的感觉到他的存在。 山原辽阔,苍穹静美,而这一切,在不久的将来,都是他的,都将是他的。 建文二年,十一月底,朱棣带领着萎靡了几个月的燕军向南军重兵驻守的沧州发动猛烈的进攻,一举歼灭数万南军,并俘获大将徐凯。此举大大鼓舞了燕军的士气,与此同时,朱棣马不停蹄的重新攻克了德州、济宁、临清等地。最后在东昌,与盛庸对峙而立。 “看来王爷加冕之时,指日可待了。”朱棣因为怜惜道衍和尚年事已高,命他在北平呆着,不必随军,而此番朱棣在济南受挫,他却不顾年老体衰,千里迢迢从北平只身赶了过来,在征战途中,不断地给朱棣劝谏,而他的劝谏只有一个,皇位就在前方,打,打,打!此时他正站在朱棣身边,双十合十,有如无数寻常的僧侣一般虔诚,只不过他虔诚的信奉的并不是慈悲的佛祖,而是坐拥天下的至高权力。 朱棣淡淡一笑,“此行只为靖难,大师不要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 三保拉了拉我的衣裳,我跟着他走到一边,他啐了一口笑道,“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那老朽又来了。” 我也笑了出来,“在王府之时,你对他很是敬重啊,怎么现在倒如此不屑。” “在王府的时候,他每日口中念的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讲的是佛经教义,虽然有时候说话未免有些张狂,总是在替王爷说话。直到起义开始的那天晚上,他说的那一番大道理,我都听得热血沸腾,慷慨激昂。唯有如今自己上了战场,打了足足两年,连山东尚且没有攻克下来,我才觉得这老朽当日煽风点火说的那些全都是大话空话,不,简直是屁话!他上下嘴唇一动,那就是夺取江山,位高权重的勾当,他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哪里知道这其中要付出多少心血!无尽的战争,无限的恐惧,还有无数的人命。如果佛祖有灵,必定会将他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假和尚打入十八层地狱,教他领略一下战场上的痛苦。”三保一开始尚且还是调笑,越说却越感情流露,不知不觉脸色微红,激动不已。 “啧啧啧。”我对着他上下打量一番,“你这话的意思好像是,你现在很痛恨这战场啊。” “我当然痛恨。但我是个无家可归的,既没父母,又无妻儿,就是丧命在战场上,也不过一座孤坟,或许连一座孤坟都没有,让疾风让暴雨去埋葬我就罢了。但是那些有家室的将士们,不止背负着使命,更背负着举家大小的日思夜盼。”三保对我耸耸肩,“你瞧,战争多么残酷。如果王爷早知道这些,或许会考虑更多。” 我不再言语,我知道这是一场旷日持久到让很多坚强的汉子都会绝望的战争,但是我没想到连三保都会如此厌倦,可想军中那些战士们有多么疲惫。 我回头看了看朱棣和道衍,他们两人正低声交谈着什么,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猜不出在说什么。三保的脸上似乎有些不屑,我便邀他到一边散步,一边装作无意的说道,“你说王爷现在做的事,是不是连王爷手下的将士都认为是错的?” 三保无所谓的笑笑,“错?那谁又是对的?金陵皇宫里的那个少年皇帝将自己的亲叔叔赶尽杀绝难道是对的吗?没有对错,权利在谁手上谁就是对的。我们的战士疲惫,对方的也不见得就多么精神高亢。只不过,我们是没有回头路的。幸亏这一点他们都很清楚,所以才会坚持。” “你能一直帮王爷吗?”我笑道问道。 三保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过于沮丧,也笑道,“我一时牢骚,你别告诉王爷。我当然会帮王爷。我的命是王爷留下来的,我会一辈子效忠于他,他如若有危险,我会付出生命为代价去救他。”三保说着,朝我看了一眼,挑眉道,“你难道不也是吗?” “是,我们目的不同,但是对他忠心耿耿。” 三保对着我笑了笑,道,“我过去了,马上就要大战,王爷也许有话要吩咐。” “去吧。”我目送他走过去,往自己的帐篷走去。却在途中见到朱颜血正坐在一块干枯的草皮子上,拿着一片树叶子吹着不知名的曲调,虽然单调了些,却悠扬的很,不禁停下脚步,静静的听她吹完了一整曲。 她身后是无数帐篷,更兼草木皆枯,一片萧条,更衬得她肤白胜雪,身上一件朱红色毛毡大氅也夺目无比,我走上前去问道,“你不冷吗?” “北方苦寒,不如南方湿暖。马头峰上的山寨里全都是用木头混着山石靠着山洞修建的屋子,冬暖夏凉。”朱颜血将方才吹声的树叶用两只纤细的手不断的撕扯着,那一整片树叶渐渐的变成一条条,她将那碎成条的叶片全都扔到地上,抬起头对我笑道,“朱棣只要打赢乐仗,我们都可以去南方。” “你想家了。你今天没有和大伙一起用饭,而是和你马头峰的几位当家的一起吃的饭。这样不好。” 朱颜血脸色微变,“我和兄弟们吃个饭,怎么不好了?” “你们已经缴了械,向燕王投降了,所有人都是燕王的手下,不存在你的手下了,你把他们拉成一个小团体,既不利于他们在军中效力发展,也不利于你自己。”我自始至终都是带着微笑,而朱颜血的脸色却越来越凝重,她站起身来,与我平视,“你们这些读过书的人说的那一套道理我不懂,我生来便是山贼,在贼窝中长大,我学到的是,巧取豪夺才有生路,讲道理的那些人一般都已经死在我们的刀斧之下了。” “你现在毕竟不是山贼了,不必再挥刀挥斧才有一口饭吃,为王爷效力,现在,王爷会给你们吃穿,将来,会给你们封地和俸禄。”我指了指不远处的帐篷,“这里的每一个人,只要坚持到战争结束,都会成为权力制高点上的弄潮儿。” 朱颜血撇起半边嘴角,靠近我蹙眉道,“是吗?可是很多人并不守信呢。” “君无戏言。” “可我听我一个饱读诗书的兄弟说,尤其是君主帝王,才特别的不讲信用,过河拆桥的事情干得最多,还让你无法反抗。咱们现在的皇帝不就是这样的吗?”朱颜血冷冷的看着我。 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驳她,因为她说的毕竟是对的,便愣住了。朱颜血又逼近道,“我来了这么多天了,也瞧出来你和朱棣的关系很不一般,他在军营中是数十万人的首领,所有人都要听他的,但是他有时候听你的。你帮我告诉他,我这近两万的兄弟,想得到一个保证,一个永远有效的保证。不然,我们不愿意继续为他抛头颅洒热血,东昌之战,我们退出。” 说完,她便大步走开,只留下一个火红的背影给我。 我立在原地,久久不知所措。朱颜血心思单纯,行为冲动,但是她手下可是有两万人,这些人不像朱棣的军队,要么是征来的,要么是买来的。她的两万人全都是她的祖辈父辈一代代传下来的,跟家养的奴隶一个性质,各个效忠于她,如果她真的要撤出,骤然减少这么多兵力,对朱棣来说,确实是一个很大的损失,也许还是打击。 我不知道是谁跟她说的这些话,但是想必能说出这种话的人,绝不会那么轻易的暴露自己。我默默的走到朱棣所在的帐篷,他已经送走了道衍,正独自看着沙盘。眉宇间拧着一个疙瘩,并不轻松的样子。 我站在他面前,想了又想,也想不出怎么才能把这件事圆滑的告诉他。而他已经抬起头,问道,“你已经站在那里犹豫很久了,怎么了,有什么要跟我说?”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朱棣睁大了眼睛,鼓着腮帮子看着我,笑道,“你魔怔了吗?” 第233章.53.义结金兰 “朱颜血要求你给她一个承诺。”我直视着朱棣,“如果没有承诺,她便要撤走自己的手下们。” 朱棣斜斜的侧着身子,“承诺?什么承诺?” “她没说,也许等会她会来找你谈。”我深吸一口气,不再说话。 朱棣笑了笑,“你觉得她会要什么样的承诺?” 我看了看他,本想和他一样,表现的轻松些,却如何也挤不出笑容,“女人的把戏,女人的承诺,你应该比我更懂。” 朱棣看了看我,“大帐篷里备了晚餐,一起去吧。” 道衍,三保,越龙城,张玉,朱能,朱颜血并朱颜血的谋士柳四围成一圈坐着等我们,见到朱棣到来,除了朱颜血都站了起来,朱棣对他们点点头,他们才又坐下,我立在一边,静静的看着朱颜血,想等朱棣先坐下自己再坐。不过朱棣却替我拉开椅子,扶着我先坐下自己才坐了。我一阵脸红。三保是见怪不怪了,朱能张玉等人都是淫浸沙场多年的莽汉,见到自己平日里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主帅做出这样举动,也都有些诧异,不过是微微低下头罢了。 柳四却笑道,“想必王爷在家中一定是个柔情的丈夫。” 朱棣朝他看了看,朱颜血的山寨中一共有十来个当家的,她自己排老大,剩下的人按照威望排序,山寨中是个弱肉强食的小社会,那里崇尚力量和兵器,其他几个当家的基本都是按武艺的悍猛程度来排序的,只有这个柳四既瘦且弱,每次遇到战乱的场面,他也都是远远地躲开,但是他能在那样一个环境中排到第四,可见此人在其他方面一定有过人之处,能让那些山贼都拜服。现在看来,这个柳四,一定是在谋略方面让朱颜血十分敬重。 “放肆!王爷就是咱们的王爷,更是咱们的主帅,王爷在家中是什么样子,轮不到我们在这里讨论。虽说你是王爷招贤得来的,但也不要太过嚣张。”张玉在朱棣手下出生入死多年,对朱棣忠心耿耿,所有人都还没有说话,他就已经皱起眉头,显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对着柳四说道。 道衍双手合十低头道了一声,“阿弥陀佛。”遂笑道,“张将军,说起来朱女侠柳四爷等人与贫僧一样,乃是方外之人,不应参与到这战争之中,我们今天能一起坐在这里,都是为王爷的品行折服,愿意追随王爷开创一番新的事业。山中呆的久了,也许不会说话,望王爷和将军见谅,宽宥柳四爷。” 朱棣看了看道衍,又扫了柳四一眼,最后不经意似的又看了朱颜血一下,笑道,“道衍大师吃素,难得与我们同席,这一餐,咱们就将就他老人家,也跟着吃素吧.” 柳四笑着站起身来道,“在世人眼中,我们山贼几乎是茹毛饮血的怪物,如今在王爷麾下,不止有了体面的身份,还能随着大师一起,接受佛光的沐浴,吃一餐斋饭,简直是三生有幸啊!” 朱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柳四爷很有才能,若一直跟着朱某人,只要朱某人一天在,便有你们的一杯羹。” 柳四哈哈笑道,“我们在马头峰便久闻燕王贤名,故听我们老大说出自己竟与王爷有一段渊源,便立刻撺掇老大带领我们来投靠王爷了。” 朱棣不动声色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第234章.54.胜负难料 道衍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跟着起哄鼓起掌来,柳四被这气氛一烘托,也不好意思,跟着大家一起笑起来,缓缓的起身往外走去,过了许久,他带着朱颜血一起走了进来,朱颜血面无表情,从一开始进来,便冷冷的扫了所有人一圈,最后将目光射到朱棣身上,轻轻微笑出来。她走到自己的座位前,拿起自己的酒杯,又走到朱棣面前,用朱棣面前的酒壶替自己倒满酒,又替朱棣倒满了,这才道,“听四爷说王爷意欲与我义结金兰,此乃殊荣,朱颜血感激不尽,前来道谢。” “兄妹之间不必客气,言此客套之话。”朱棣将朱颜血敬的酒端了起来,一口干尽,笑道,“饮了此酒,从此兄妹相称,颜妹无论有什么危难,做哥哥都义不容辞。” 朱颜血难得露出微笑,即使是只有一半的红颜,依旧美得动人心魄,“白得一个这样顶天立地的好哥哥,不知道几辈子的造化,哥哥既然干了,我也干了。” 两人结拜酒一喝,相视而笑,道衍也端了一杯酒站起身来,笑道,“贫僧祝贺王爷和朱女侠,来,干一杯。” 朱棣和朱颜血又陪着道衍喝了一杯。张玉此时也站了起来,我本以为他会和道衍一般,也在面上给朱颜血一个面子,没想到他却双手抱拳,对朱棣道,“王爷恕罪,张玉身体不适,忽然腹痛,需要回去歇息,就不陪王爷用餐了。”说完,便做了个揖离开了。 他这样只和朱棣打招呼,却连朱颜血的名字也没有提一下,是明显的不降她放在眼里了,朱颜血愣在原地,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张玉揭帘而出,帐篷内尴尬至极。朱棣对朱颜血微微笑道,“颜妹,回自己座位上用餐吧。大家开席吧。” 得了朱棣这一声命令,大家也都埋头吃起饭来,也没有人再与朱颜血道喜。闷闷的用完一餐,大家都借口离开了。我先迈出帐篷,朱颜血随后跟了出来,走到我身边之时,并未看我,却低声道,“今晚上这所有人,都在瞧我笑话呢,你也在看我的笑话吗?” “明明是喜事,怎么是笑话?”我没有抬眼,低头看着路答道。 “一个容颜尽毁的山贼窝窝出来的女头儿,竟然妄图成为燕王的女人,觊觎那遥不可及的皇家荣耀,难道不可笑吗?”朱颜血停下脚步,顿顿的看着我说。 “王爷不是那样的人,绝不会因为你毁了容貌而瞧不起你。王爷不是说了吗,你与他乃是同姓本家,不可结亲,只好拜为兄妹,这样岂不是更好?”我直视着看她一眼,笑着回答道。 “那我将来是不是还要唤你一声皇妃嫂子?”朱颜血也笑了笑道,忽而转了语调,冷冷看着我道,“今晚的所有人一定都认为我在自取其辱,不过他们想他们的,跟我有什么干系?实话告诉你,这个结果可要比朱棣答应了将来当上皇帝要封我做皇后还要让我高兴。” 我侧目呆呆的看着她,完全不懂她话里的意思,朱颜血却已经慢慢踱步走开,一身红衣渐渐地与夜幕融为一色,不可分辨。徒剩一片寂寞辽阔的星空。我站在原地愣愣的,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她与你说了什么?”朱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回身笑笑,“没有什么。” “柳四是个不简单的角色。马头峰的人,实际上的领袖是他。朱颜血不过是个傀儡。”朱棣靠近我说道。 “大家都能看得出来,要朱颜血与你联姻,是他的意思了。”我看了看朱棣,忍不住笑道,“不过朱颜血这样的个性,我想没有人能够强迫她做这种事的,她虽毁了半边容貌,但是依旧容颜倾城,再加上这样孤清冷漠的性格儿,若是王爷将来真的做了皇帝,拉一个这样的女子来充实后宫,也是一件情趣儿……” 还没待我说完,朱棣就已经伸手来扯我的腮帮子,我只顾躲着,朱棣已经将我又挤回了他的帐篷,他几乎贴在我身前,领子上的皮毛蹭在我的脖子间,有些痒痒的,我忍不住往后缩了缩,朱棣挑眉低声说道,“确实是一件情趣事儿,那个烈火性子,征服的过程一定很有意思。”说着,他却用一根食指挑起了我的下巴,“只不过免不得身边会有别的女子因此抱着醋坛子不放,想到那漫天的酸气儿,实在太煞风景,还是算了。” “谁抱醋坛子了?”我连忙反驳道,“别说以后会怎么样了,就是现在,您身为王爷,也是可以三妻四妾左拥右抱,谁敢喝你的醋?” “哦?是吗?那我这便去和柳四重新商量,把朱颜血讨了来,这战乱之世,谁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儿,还不得快活时且快活……” 我伸手捂住他的嘴,“少废话!” 朱棣拨开我的手,轻轻吻上我的额头,又吻过鼻尖,最后吻到唇上。我扭动着身子,含含糊糊的说道,“小心……有人……” “别说话。”朱棣咬了我的嘴唇一下,继续吻着。良久,他才松开我的身子,双目定定的看着我道,“我已经和他们商量好,明儿夜里便进攻。已经两年了,所有跟着我的兄弟们,并没有看到什么曙光,我知道他们也累了,不止他们,就是我自己,也累了,每天都不知道明天在哪里的日子,我不想过了,也不想让你跟着我继续这样下去。战事一旦结束,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我低下头,“我不需要什么交代。只是……” “只是什么?”朱棣转过身去,烛光中他的身影更加高大挺大,仿佛一座岿然不动的高山,一块坚硬无比的磐石,世界不动,他就不会动,永远值得依靠和信赖。 我犹豫着说道,“王爷您不觉得有些奇怪吗?咱们在济南城外盘桓多日,连一条缝都没有攻出来,铁弦和盛庸,一个都不可小觑,他们不止会守,却并不是不善攻,从后来他们追着咱们夺回德州等地变更看得出来,盛庸的才能不在平安之下,前朝老将的风采我没有见识过,但是我想王爷都是耳濡目染的,盛庸的路子和常遇春常将军不出左右,有勇有谋,有进有退。为何他们蓄势待发这么久,竟然会被我们一举攻得节节败退,一路退到了这里?” 朱棣脸色阴沉,嘴角边肌肉与太阳穴一起轻轻跳动,“你未免也太高看这个盛庸了。” 见朱棣这样说,我也不好再在他面前夸奖敌方的主帅怎么样英明,只好不说话了。朱棣几乎憋着一口气道,“济南城之败乃是我朱棣一生前所未遇的耻辱,盛庸,铁弦,玩弄小计,连门都不敢开,一边诈降,一边拿着先帝的灵牌来挡箭,大丈夫所不齿!燕军所有的兄弟也都咽不下这口气,早就想活捉这两个奸徒好好出一口恶气,一鼓作气直到这里,将士们的怒气已经积攒到一个顶点了,谁也抵挡不住他们的决心,哪怕此时天要拦我,我也要把天捅破。” “王爷,兵不厌诈,他们玩的这些计谋在我们看来确实为人不齿,但是他们确实守住了城,还获得了反攻的主动权,这就说明……”我还想继续劝朱棣小心谨慎为是,不由得又多说起来。 朱棣皱眉,打断我的话道,“箭在弦上,势在必得,你不懂战争,不要再说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我看了他一眼,微微福了福身子,“王爷也早些安歇。”一转身准备离开,朱棣却一把拉住了我,“你又来这一套吗?” 第98节 我吞咽了一口口水,深吸两口气道,“王爷征战多年,于战略战术自然无人能及,是赫连多虑了。” “阿漪,这一路走来,多么不易,你是最清楚的。” “我知道,王爷,付出一定会有回报,您要相信。” “金陵城内的皇位,我真的能有坐上去的一天吗?”朱棣盯着我问道。我顿了顿,“这个要看老天了。” “下去吧。”朱棣对着我挥挥手。 我快步的走出了他的帐篷,却站在门口捂住自己的胸口,心跳不止,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我只记得朱棣靖难之路走了将近四年,却不知道期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样的事。现在才不过两年,他已经疲惫不堪至斯,我不禁有些怀疑,自己对他的鼓励,到底是对是错,后人们当然都称颂他是一个治国有方的好皇帝,但是如果没有他,谁又能知道朱允炆会不会也是一个好皇帝呢? 眼前的最大问题是,我根本不知道朱棣这一役胜算如何,这段历史对我来说是空白的,我只知道结果,对于过程中会经历什么,会失去什么,会牺牲什么,全然不知。 第235章.55.埋伏 燕王军纵横多年,并不是只因朱棣善战名声远传在外,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营盘中的纪律乃是维持这一支铁一般的队伍的关键。第二天一早,全军列阵,做着最后的整顿,傍晚日落,我走进朱棣的帐篷,他正在亲自穿着铠甲,我走上前去,与他帮忙,他便也停下了自己的手,只凭着我替他穿戴,等到全部穿好,朱棣才开口道,“今天你别去了,在营中等我的好消息。” “你再怎么又把握,我也总是要跟着你才放心。”我帮他将最后的头盔戴上,低低的说道,朱棣忍不住笑道,“那我以往那么多年的战役,若因你不在便不能上战场,那岂不是一个也拿不下了?” 穿戴好一切,我两手握住他的两臂,正面打量着他,时不时的理一下,不客气的回道,“以往你没有我,现在有我了,我就不能任你一人去刀剑林中冒险。”我将他的靴子拿一块布擦好之后,直起身来,笑道,“好了,你恐怕是古往今来最英俊潇洒的主帅。” 朱棣被我逗笑,“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说笑,看来对此役的信心也是很十足啊。” 我垮下脸来,“对没有发生的事,我一点信心也没有。我唯一能想的就是,我可以一直在你身边,无论什么事,都能与你一起分担。” 朱棣抚了抚我的头,“快去吃些干粮,半个时辰后出发。” 我根本没有胃口,赶紧回到自己的帐篷,也寻出一件小巧的铠甲穿上。这是朱棣特地命人替我做的,因为军中都是男子,旁的倒好说,这铠甲只要大小不合适,穿上之后,保护身体的功能便要大打折扣,他便命匠人按照我的身材尺寸专门做了两件。我送了朱颜血一件,这便是唯一剩下的了。战场上除了步兵,骑兵都是在马背上与敌作战,所以长矛用起来最为合适,但是我总觉得绣春刀在我手上用起来更顺手,便没有带长矛,而是带上了绣春刀,并且在靴子里一左一右各插了一把匕首以防身。一切都准备好,走到外面的时候,大军已经蓄势待发。 朱棣正骑在一匹枣红色的汗血宝马之上,对着全军训话,“兄弟们!”朱棣此言一出,数十万大军全都将手中长矛举起,“喏!喏!喏!” 朱棣伸出一只手,在空中虚按了两下,战士们才恢复了平静,“诸位兄弟随本王征战沙场,追随本王时日最久的弟兄只怕已有二十多年,自走上靖难之路,已两年有余,吾倚仗兄弟们衷心有加,悍勇有余,一路下至济南,无奈君子遭遇小人,战士遭遇书生,铁弦及盛庸两位,受朝廷奸臣佞相用奸狡小计,侮于吾,辱于汝,更损了先帝的龙颜!今日,小人即在眼前,信手拈来,斩杀以平天怒,尔等听见否!” “喏!喏!喏!斩杀奸臣,靖难报国!”将士们的吼声震天,直惊得飞鸟走禽都退避三舍。一路通到营地口,全是熊熊燃烧的油火把,把这漆黑的冬夜照亮得如同白昼一般。朱棣身先士卒,赶着马儿朝前跑去,余下副将们如张玉朱能郑和等人也都紧紧跟上,我与越龙城朱颜血等人并排跟在第三列。 马蹄声,将士们钢铁般的脚步声,刀枪碰撞的铿锵声,一路组成一曲高亢的战曲。东昌乃是一个小城,盛庸因一路退败,带着手下退至此地栖身,若要强攻,此地比济南城要容易攻得多。朱棣就是延缓几天,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这起人便会又钻空子逃脱,退回济南,那么就会又形成僵持的战势,燕军等不起了。 迎战而出的盛庸,今晚看起来没有当时从济南城追出时的气势了,他显得很是憔悴,带领着一小队残兵败将杀将出来,不过片刻,那一小队人马便死伤过半,见此情势,盛庸立即带领余下人马往城内退缩,试图关起城门,抵挡片刻便是片刻。朱棣终于见了这个对自己使了阴招的罪魁祸首,岂肯容他如此逃脱,立即带着先锋追击过去,我见他进去,也迅速的将拦在脚边的几个南军砍伤,跟了进去。盛庸一路逃,朱棣一路追,眼见着盛庸就要被朱棣拿下,岂料城内的南军却越来越多,犹如决堤的洪水,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我心中暗叫不好,朱棣已经对着身边的部下下令道,“不好!敌方有诈,快撤回!” 紧跟着朱棣进来的人不不多,此时面对犹如排山倒海的南军,这本就为数不多的人立即乱了分寸,顷刻间便被击散,朱棣一人已经被无数南军包围起来。 我气急不已,无奈自己也被绊住,回头相望,不过一门之隔,早就埋伏下的南军却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城门外的燕军堵了起来,厮杀的不亦乐乎,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主帅朱棣已经在城内受了埋伏,一时竟也无人前来救援。 一看此情景,我也慌了手脚,再也不抱有人来救的幻想,挥舞着绣春刀见人就杀,我在马背上,城内的南军都是徒步,占着高势和矫捷的身手,我竟把马儿四周一圈杀的片甲不留,众人见我如发狂一般不顾生死的厮杀,被我凄厉的气势震慑,竟不敢上前,我就在这等情势之下拼命的往朱棣身边赶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救出朱棣,一定要救出朱棣! 朱棣贴身的士兵已经被杀的只余十多人,也已经不再如刚开始被包围时慌乱,渐渐地在朱棣的四周围成一个小圈,在朱棣的指挥下临危不乱,与源源不断涌上来的南军做着最后的厮杀,他们的身上,腿上,脸上,不时的挨上一刀,却没有一个离开自己的位置,更没有一个屈膝倒下,南军只想着这朝廷第一钦犯唾手可得了,只想着活捉,并没有下杀手,是以只是一圈圈的围上去,不断地挑逗朱棣的手下,却没有人真正敢对朱棣动手。 “王爷!”我拼命喊了一声,声音却淹没在刀剑的撞击声中,也不知朱棣有没有听见。 朱棣一边厮杀,却一边焦急的回首寻找起来,我知道他听见我的声音了,就在快要打开一个豁口冲进去之时,忽觉得面上一阵剧痛,从脖子起便被一根长鞭绞住,还没来得及回首看是谁偷袭于我,整个人已经被一股强大的力道从马背上拉扯下来,狠狠的仰面摔倒在地,刚刚落地,便有人举着长矛对着我的胸口便是狠狠一刺,我只觉喉头一阵甜腥,便往外猛吐了几大口鲜血,剧痛之下,意识也开始模糊,那用长矛刺我的南军已然将矛头拔出,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恍然间见他又将长矛高举起来,显然是想助力,再给我致命的一刺,我知道今日命丧于此已是必然,便不去理他,艰难的侧头往朱棣处看去,只见他像发了疯一样朝我这边冲来,原本并未负伤的他,就在这方寸大乱的瞬间,已经满脸是血,“别……过……来……”我呢呢喃喃的说道,却发不出声音。 “让开,她是我的。”就在那长矛要再次刺进我的身体的一瞬间,一个冰冷的女声传来,我得脸上被一个东西扫过,那是皮鞭,朱颜血的皮鞭。 我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去求证那是不是朱颜血的皮鞭,无奈眼睛上好像有人加了力道一般,怎么也睁不开,还有就是无尽的痛苦,躯体所受的伤让我几乎失去了心智,我恨不得立刻失去知觉,来缓解这份痛苦,想着想着,整个人便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朱棣的脸庞,沾着血的矛头,涌动的人马,鲜血染红的城,全部都消失在我的脑海中……取而代之的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高楼大厦上花里胡哨的广告屏幕……转眼又是那个九岁便拿着绣春刀的小女孩,爹爹在眼前不断的比划着,严厉的告诉我,“这样使,才能一刀致命,锦衣卫绝不能给任何想杀的人机会活命……” ………… 星星点点的痛,麻麻木木的痛,越来越明显的痛,渐渐演变成钻心蚀骨的痛,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依旧是黑夜。我依稀想起闭上眼睛之前,也是黑暗,只不过那黑暗中有嘶喊,还有若隐若现的火光。我在哪里?是生是死?这是阴曹地府吗? 我想伸手摸一摸自己那痛苦的源头----左胸口,却发现双手被绑在床帮子上,根本动弹不了。 略一挣扎,伤口便更加剧烈的疼痛起来。我自己仿佛都听到了那伤口再次撕开的声音,还有血液一点点流淌出来的声音。 “只差一点点,便刺在心脏上,那样就回力无天了,这位姑娘算是福大命大,只是伤的太重,要好些时日才能恢复,而且能恢复成什么样,也说不到一定,以后能不能使刀,也说不到一定。好生照顾着吧。”一个老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缥缈的好像跟我不在同一个世界。 第236章.56.背叛 “别跟我说这些文绉绉的话,现在治不好我就现在杀了你,现在治好了将来哪一天死了,我就哪一天再杀你。”冷冰冰的女声毫无情面的说出这句话来。“你……”那略感苍老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气愤而又无法反驳,只剩一声叹息,而后便没有了动静。 我闭上了眼睛,朱颜血,果然是朱颜血,战场上于众敌中偷袭于我的人就是她无疑了,但是她为何要救我?当时的情形,如果她不救我,别说被人发现会给我一刀了结了我,就是没人发现的情况下,一人一脚都能踏死我。可是她既然救了我,却捆绑住我的手脚,显然是敌非友了。我脑门开始疼痛,她为什么要背叛朱棣,背叛燕军? “你醒了?”我的眼前忽然有一道烛光,朱颜血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站在我面前,那烛光正是从她的手上传来。此时的她,一改往日的红袍装束,穿着一袭黑衣,头发也是高高束起,脸上半边是完美无瑕,半边是冷漠金面,正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我。 我抽动嘴角,本有千言万语想要与她当面对峙,没想到自己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胸口痛得抽风,嘴巴也难以控制,半晌,才挤出三个歪歪扭扭的字,“为什么?” 朱颜血面若冰霜,静静的看了我一会,弯下腰来,将那烛台对着我的脸照着,细细的对着我观察起来,烛台离我太近,我许久不见光,眼睛受不了,不由得本能想要用手去挡,一时忘了双手是被绑住的,无端端又扯了胸口的伤势,痛得钻心,不过还没搞清楚朱颜血和我现在的处境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便不愿在她面前表现出虚弱,只得强忍着。 “啧啧啧,你武艺高超,我可不敢让你好生躺着,就这么着吧,反正不会让你死的。”朱颜血依旧冷冰冰的说道,好像跟我是个陌生人一样。 “啊!”我的脸上忽然一阵刺痛,胸口上的痛苦是持续不断的,尚且能忍,脸皮上这样冷不防不知道受了什么缘故刺痛一下,我就忍不住了,不由得惊声叫了一下,朱颜血也“呀”了一声,在我脸上看了看,扬起一边嘴角,笑道,“长矛刺身你都一声没坑,不过是一滴蜡油落到脸上,便这样惊恐,看来女子对容貌的重视比生死还要重要啊。”说着,伸出一只葱葱玉手在我方才刺痛的地方抠了一下,将那始作俑者抠了下来,在手中不断的捻着。 她说到这样的话头上,我便不敢答话,怕惹出她的伤心事,更怕激怒她,便只双目无神的朝四面望去,就着灯光,才瞧清楚这是一间绣花闺房,如果没有猜错,一定是在东昌城内某户人家之中了。 想到此处,又兼不知朱棣生死下落,不由得恨得牙痒痒起来,咬着牙挤出两个字来,“叛徒。” 朱颜血突然冷笑起来,“叛徒?谁又真的把我当成自己人了,从来没有站过一队,何来背叛之说?” “没把你当自己人?王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与你义结金兰,难道不是把你当做自己人吗?” “王爷、王爷、王爷……你对朱棣倒是当真的忠诚。柳四在众人面前提亲被拒,朱棣退而求其次当场决定义结金兰。还有什么事,比这样对一个女人更加的有侮辱性呢?”朱颜血转身,将手中烛台放在壁栏上,又添着多点了几根蜡烛,整间屋子便全都亮了起来。“你说,要是还是你这么一张漂亮的脸,提出这样的事,会有人拒绝吗?”朱颜血留着长长的指甲,涂着艳丽的蔻丹,那鲜红的指甲在我脸上划过,有些痛,“柳四和几个当家的为了马头峰所有的兄弟,决定牺牲我的时候,我本有些抗拒,不过,所有人都告诉我如果我爹爹还在,一定也会这么做,我便咬咬牙答应了。他们尚且有些担心朱棣会因为我容貌受损不愿成就此事,我跟他们说,谁都会这样,朱棣不会这样。我想了千千万万种结果,没想到朱棣竟然是一个为声色迷惑的人。枉我当初对他如此信任!在我们来投靠燕军之前,朝廷为了扩大军力,已经派了官员上山与我们招安,是我存着一片信任朱棣的痴心,想要报答当日他救我出大火的恩情,没想到受此大辱,岂还有再留在燕军大队中受人耻笑的理由!” 我听着朱颜血这番话,心中大骇,想不到一个女人的怨恨能如此之深,这才想起那日从帐篷中走出来的时候,她如释重负的告诉我那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原来是这个意思。那个时候起,她就已经决定要背叛燕军了。 “王爷不是朝三暮四之人,更不会见色起意,你可以去问问,王爷除了皇上指的几个妃子,可有自己强掳过任何人家的女子?” “他当然不是朝三暮四之人,只钟情于你一人,是不是?”朱颜血侧着头,脸上现出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对我笑着。 我不再与她理论,只将头撇向一边,朱颜血从腰间掏出自己的皮鞭,拿起一块帕子轻轻的拭着,“朝廷大破燕军,朱能张玉奋死救主才保住朱棣逃了回去,朱棣手下最大的副将张玉,更是被南军一人一刀现场凌迟而死,所剩无几的燕军散乱不堪,跟着朱棣往北平逃了,谁会来救你呢?” 朱颜血说一句,我便颤抖一下,要不是狠狠咬着嘴唇,几乎要恨得留下眼泪来,“你说什么……” “你是聪明人,朱棣中了盛庸的埋伏,本来被张玉朱能联手救出去后,也许他有回天之力,重整战略,反败为胜,无奈……”朱颜血看了看我,高傲的说道,“无奈啊无奈,马头峰的两万兄弟和盛庸里应外合,朱棣纵是真龙,掉进了阴沟里也翻不出大浪了。” “卑鄙。”我忍着胸口的疼痛,对着她恶狠狠的诅咒道,“你两万兄弟投靠燕军之时,正是军饷匮乏之时,粮食棉衣一切补寄来了都是先紧着你们用,谁都没有亏待你们。做这么多亏心事,你会不得好死的。” 朱颜血无所谓的笑了笑,“如果做亏心事就要不得好死,那么这天下不得好死的人就太多了,我们马头峰所有的人都烧杀掳掠过,谁也不该好好的活着了。” “你自己难道一点愧疚都没有吗?”问完这句话我就后悔了,能做出这种事的人,还能指望她会愧疚吗? 果不其然,朱颜血冷冷道,“你忘了吗?我们是山贼,你们这些做官的已经给我们贴上了标签,我们做什么也洗白不了从前的经历,何必用俗世那一套仁义道德来约束自己?” “我们这些做官的,好一个我们这些做官的,我们这些人其实现在还不如你们这些山贼,朝廷还想着招安,朝廷对我们想的是赶尽杀绝。你现在效力的那边才是真正的当官的,你既在乎自己的身份,就不怕他们过河拆桥吗?” “跟你们谈判,我们求的是体面的身份,一官半爵都能让我们开心好久好久,跟他们嘛,如今的朝廷官满为患,哪里还需要我们?黄金白银才是最实在的,朝廷已经拨了一大批银两给我们,只消我们帮助盛庸将朱棣拿下,也不用给我们什么官位,只消放了我们,分了这批银两各自为家,重新做人,不再和祖上一般继续做山贼便罢了。”朱颜血不紧不慢的说道。 我看着眼前的朱颜血,恨不得狠狠的给自己两个耳光,是我一直低估了她,一直认为她单纯淳朴,而这一切,不过是我的个人判断,没有任何凭据,是我害了朱棣。我对着她冷笑道,“希望你这弃盗从良之前干的最后一票,能够给你带来大大的好处。” “承你吉言。”朱颜血淡淡的笑了,遂将皮鞭再度收起,在我额上轻轻抚摸了一下,笑了笑,便要出去。 我唤住她,最后问道,“为什么要救我,又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 “唔,你这是两个问题了,我也要分开回答你。救你,算是报你从前在我受伤的时候救我的恩情,喏,盗亦有道罢了。把你关在这里,算是我给马头峰留下的最后一个保险吧。”我忍住疼痛,冷笑出声。 “你笑什么?”朱颜血见我发笑,不由停下脚步。 “我笑你,跟着谁都不能信任于人,如此,你永远都得不到真正的安宁,你想要的生活,更是痴心妄想。这辈子,你永远都是一个贼,偷人钱财尚且可以原宥,骗人信任,天打雷劈。” “嗤!”朱颜血的皮鞭一鞭子招呼到我身上,我胸前的伤口立刻裂开,鲜血一下子喷出来,落得我满脸都是,我却一声没吭,看着朱颜血轻蔑的笑了起来。 第237章.57.大夫 朱颜血又挥起皮鞭,将墙壁上几盏烛台全部扫灭,然后才往外迅速的走了出去。我浑身不能动,伤口又裂开,简直是雪上加霜,方才在朱颜血面前忍着痛不出声,她一离开,就再也绷不住,开始痛苦的呻*吟起来。 “赫连小姐,你怎么了?”方才外面和朱颜血对话的那个声音传了进来,我想起他是大夫,便忍痛喊道,“是大夫吗?我的伤口裂开了。” “哎呀,这可怎么是好!”那大夫一面说着,一面已经推门进来,旋即便点亮灯,举到我面前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哎哟哟!”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迅速的从自己身上斜挎着的一个布包里摸出一个瓶子,一手掀开我的衣服,一手拿着药瓶子,送到嘴边,用牙咬掉瓶盖,便将那药往我胸口上倒,药粉刺激之下,更感疼痛,我直接晕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只觉脸上有人在拍,我睁开眼,依旧是夜的黑暗,只不过面前依旧是那位救治我的老大夫,我觉得伤口好了许多,这才有心观察起这大夫来,只见这老大夫没有古稀,也有花甲了,头发花白,随便的在顶上扎了个辫子,脸上横横竖竖,纵横着许多沟壑,显示着岁月的风霜,一脸的胡须也是花白。再往下看时,我才震惊起来,他身上穿的衣服虽然褴褛不堪,更有许多模糊而又干涸的血迹,但那分明是燕军的战袍! “你……”我一激动,便想抬起身子说话,老大夫一把将我按下,他虽年迈,但是力道却不小,我立刻便动弹不得,“我也是燕王的人,咱们俩一样,都是俘虏。” 听了他这话,我才稍稍放心一点,不由皱着眉头,对他继续打量起来。 “不用打量了,我认得你,你却认不得我。你是王爷身边的女人,对吧?”老医大约是担心我的伤势,准备替我守夜,在我的床头搬了一把椅子,此时见我没事了,已经坐了上去,翘起腿来,缓缓地抖着。 “不是只要是个女人便是王爷的女人。”我不耐烦道。 “我并没说你是我王爷的女人啊,我说的是王爷身边的女人。”老医咧开嘴笑了笑,“我叫秦代穆,乃是燕军队伍中的随军大夫,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总是跟在最后,想来姑娘是没有见过我的。” 想到今后或许还要和他联合逃出,就算没法逃跑,同为燕军俘虏,得罪了他也是少一个同伴,我便不再计较这老朽一开始出言不逊,“你是因为腿脚慢,所以才被朱颜血抓了的吗?” “朱颜血?”老医挠了挠头,疑惑道,“那黑衣婆娘叫朱颜血?倒是个好名字,只是不吉利的很。” 这老医答非所问,不知所云,我懒得和他拉扯,便道,“你是怎么被黑衣女人抓的?你被抓的时候,战况怎么样了?王爷到哪里去了,你知道吗?”朱颜血虽然已经大致与我说了一遍,但是我总是有些不相信她,这老医也不值得相信,但是我与他素昧谋面,想来他也不至于刻意骗我。 没想到这老医的回答竟和朱颜血的话如出一辙,张玉以死相救,朱棣最后回到自己的大营,带着极少数剩下的燕军一路往回逃去,而他,因为年老体衰,跟不上大军的步伐,被围追截堵上来的南军抓住,因见他年纪大,又自称是大夫,便没有杀他,正好被朱颜血撞见,朱颜血就把他拉回来替我治伤。 “那你知道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吗?”我的记忆全都留在和朱棣不过十步之遥被朱颜血打倒的时候,对剩下的事一无所知。 秦老医不禁笑了起来,“我的姑娘,我哪里知道这些,我都是被蒙着眼睛带到这里的,一到这里就看见你只剩一口气儿喘着,那贼婆娘又叫我治你,还跟我说,如果治不好就连我的命一起要了,我吓得直哆嗦,哪里还有心思管那些?” 我微微眯着眼睛,直直的看着眼前的秦老医,没有继续问话,秦老医面色有些发虚,笑道,“看我这糟老头子干什么,沾了一身血,又好多天没洗澡啦,脏是脏了点,总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啦。” “你一点也没有害怕。”我冷冷的说道。 “什么?”秦老医皱着眉头,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我看着他的眼睛,道,“你一点也不害怕朱颜血的威胁恐吓,在这里做俘虏你也并不是很难受。” 秦老医面上一红,气急败坏道,“都做了没用的俘虏,了不起就是一刀砍脖子的事儿,我活了这把年纪,还怕她一个小丫头做什么。” 我不再与他打嘴仗,将头扭道里面去闭上眼睛,身边一个人这样盯着,我倒真的睡不着了,好在这人是个年老的大夫,免去了不少尴尬。正思索之间,只觉得被绑在外面的那只手一松,已经垂到床上,我扭头一看,秦代穆手上拿着绑我的绳子,嘟哝道,“绑的还挺紧。”说着,又要探进身子绑我松另外一只手 我不由道,“你不怕朱颜血明天来责罚于你吗?” 秦老医笑道,“不是她自己说的要我好好的治你吗,受这么重的伤,连睡觉也不让人好好睡,怎么好恢复?”说着,索性麻利的将我脚上也松了绑,这么一来,扭动翻身都方便了些,身体自由了,也觉得舒适多了。“不过你可不许乱动,伤口再开裂,我可没有更多的灵丹妙药救你了。可惜了我那一瓶掺了雪莲花的凝花杜鹃粉。最是止血生肌的。刚开始给你治的时候,我都是拿别的上乘药给你用的,想着把这一瓶留下来,没想到还是没留住。” 第99节 “雪莲花?凝花杜鹃?你是蒙人?”我不禁又翻过身来,皱眉问道。 秦老医好像说错了什么话似的,吐吐舌,摆摆手,道,“不说啦不说啦,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话这么多,伤口难道不疼吗?快些歇息吧,睡着了好长伤口,别白瞎了我一瓶好药。” 见他含含糊糊,我也不便过多追问。朱棣从朱权手中夺来的朵颜三卫便全是北元蒙古骑兵旧部,军中蒙人多,也是众所周知的,如此我便也没有多放在心上。 第二天一早,那秦代穆倒是尽职尽责,天刚蒙蒙亮便给我换药,虽说他是个入了一半土的老头儿,终究男女有别,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他见我忸怩,喝道,“就是锁骨下面被刺了一矛,换个药又不需要敞胸露怀,害什么臊?我的年纪做你爷爷都绰绰有余了。” 被他这么一说,我倒不好再闪躲,索性大大方方的仰着头任由他摆弄。也不知他给我用了什么药,一涂上伤口就觉得冰凉止痛,舒服得紧。那清凉的药味儿钻入鼻尖,我细细一闻,不由得有些吃惊,昨夜这老儿絮絮叨叨半天,便是发牢骚说我用了他一瓶掺了雪莲花的药粉,而现在这药膏,满满的清香分明就是雪莲花的味道!这药膏中的雪莲花成分绝不比昨天的药粉少,怎么昨天他还絮叨,今天用了这么多反而大方的一句话不说? 这老儿平时话多且贫,做事的时候倒是非常认真,上好药之后便用被子将我盖了起来,冷漠的站在床边,用一块湿帕子擦着手,表情高深莫测,与他的身份相差甚远。 一个俘虏,没有被杀也没有被关,却在这里给同样是俘虏的我治伤,我心中疑团朵朵,却无从解答。 房门忽的被推开,朱颜血带着一股冷气走了进来,她一脸冷冰冰的看着我,忽的掏出皮鞭,怒火冲天对着秦代穆吼道,“是你替她松的绑?” “正是小人。”秦代穆并不否认,立即弯腰屈膝的弓着身子作揖答道。 朱颜血本来怒气冲冲的想要鞭笞他,见他这样,反倒下不了手,只是瞪着一双杏眼怒道,“你不要命了?!” “小人就是想要命,才替她松绑的呀。” “不要跟我耍嘴皮子!” 秦代穆不紧不慢回道,“女侠,你自己跟我说,治不好她就要我的命,我为了治她,当然要替她松绑,她受了大伤,失血过多,本就虚弱,再吊着四肢,血流不畅,指不定你一觉醒来再来看她,她已经一命呜呼了。” 朱颜血被秦代穆这话一堵,只气得脸色发青,也说不出话来责备,秦代穆又将腰弯的低了点,“她现在的伤势,你就是放她走她都走不掉,何必还多此一举绑着?她的恢复情况我最清楚,待到她有劲儿跑了,我一定提前告知,你不如再跟我多说一句,她若是跑了也要了我的小命不就完了。” 朱颜血不是个善辞令的人,被秦代穆这老狐狸句句相逼,一句话也反击不了,只恨得将手上的鞭子在地上狠抽了一下,便夺门出去了。 秦代穆待她走得远了,这才笑道,“怎么样,这种恶婆娘,我自有办法对付。” “为什么帮我?”我看着秦代穆,不解的问道。 第238章.58.反复 秦代穆瞥了我一眼,无辜一笑,堆起满脸的褶子,“我帮的明明是自己,与你何干?” 我越发的觉得这个老朽简直高深莫测,难以分析出他的目的,只好重新闭上眼睛养神。 “光睡不行啊,不吃东西怎么复原?来喝点粥吧。”秦代穆端来一碗粥,试图将我扶起来,我没有胃口,便道,“不想吃。” “那你就这么一直躺着,燕王可是认为你已经死了的,你在这躺一辈子,也不会有人救你出去。”秦代穆说着,端起粥碗,自己很自得的喝了起来,还抓起两个馒头,吃得很香。 我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你要想法子和我一起逃走?” 秦代穆连连摇头,笑道,“我可没这么说。我这么一个老人,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还想跟你一起逃跑,不是找死吗?那个臭婆娘那么厉害,外头还有好些人看守着。” 我强勾起身子,“拿些来,我也要吃。” “想通了?”秦代穆吸溜吸溜的将自己的粥喝光,才慢吞吞的走过来将我小心翼翼的扶了起来,用一块帕子将我的下巴垫好,这才端着粥准备喂我。看这架势,我不禁哑然失笑,“你是把我当做三岁的黄口小儿了吗?” 秦代穆摇摇头道,“非也非也,三岁的黄口小儿尚且能跑能跳,你现在跟个残废没有区别。”我气得满脸通红,若他是个年轻人,而不是个老朽,只怕我就要将那粥扑到他脸上去,好在这老儿只是嘴贫,照顾人的方面,倒是非常在行,怕我吃得不好,特地挑了一大勺白糖拌到粥里,连塞带喂的没一会工夫就让我吃掉了。 一吃完他不但没有将我放平,反而又想扶着我起身,我吃痛,便有些不愿意,道,“这是干什么去?” “你不能总躺着,得起来走动走动,反而有益伤口愈合。”秦代穆舔着一张老脸认真的说道。我想着他是大夫,他的话总该信任,只好慢慢的扶着他站将起来,走了一会,才又回到床上躺下。如此几日,倒一直都是这个老朽在照料我,我的伤口好得越来越快,朱颜血每日来监视的次数也频繁起来。 直到有一天她撞见我在屋内走动,不由得怒火中烧,对秦代穆喝道,“你不是说了她伤好了便要通知我重新绑上她吗?她现在都能走了,你告诉我了吗?!” “这哪里能叫走吗?明明是挪,哪里就那么容易逃出去了?你也真是太过小心了,好了好了,我让她回去躺着就是。”秦代穆嘀嘀咕咕的,一边又将我连拉带拽送回床边。 朱颜血立了半天,看着我躺好之后冷冷道,“赫连小姐乃是女子,前番因为重伤,不得不找来你这会点岐黄之术的老东西看护她,现在她既然好的差不多了,你便也没有用了,她的饮食起居我会重新派个丫鬟来照顾,你给我到柴房呆着去,每日只管用药就行了。” 说着,便命两个兵卫进来,将秦代穆拖了出去。那老朽嘴里只顾喊着,“喂喂喂,还没治好呢!喂喂喂,怎么能过河拆桥呢!喂喂喂……” 秦代穆的声音渐行渐远,朱颜血冷眼看着我,“你不要妄想能靠这个老东西逃出去了,不过是个老弱的贱舌头罢了。咱们也算有些交情,你若是老老实实的呆着不打什么主意,你就在这一间屋子里呆着罢了,外头到处都是看守你的人,我劝你不要自找没趣,你若是不老实,之前绑你的绳子可以换成铁链,这间舒适的屋子也可以换成地牢。” 我冷笑一声,“你拿这些话来试图恐吓我,是不是有些太无聊了。” 朱颜血冷漠一笑,“我不是恐吓你,我是说真的。” “真的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 朱颜血无言,转身往外走去,我慢慢挪到窗口往外看去,只见外面一个回廊,曲折环绕,连到讴歌花园子里去,这个时节,也是树木枯落,百花凋残,一片肃杀之气,这屋子没有烧炭,冷风灌进来,我浑身打了个寒噤,连忙退了回来。 秦代穆又老话又多,讨人嫌惹人厌,但是在这里的时候,时不时还能漫不经心的说上两句鼓励我的话,至少能让我还能感觉到一点人气儿。他现在被朱颜血赶走了,这屋子立刻便显得冷清起来,我脱了鞋子,钻回床上,到了中午,果然有个侍女进来送饭,晚间又是她来替我换药。 我静静的看着她拿着药膏,那装药的瓶子是秦代穆特有的,便问道,“这药还是秦大夫配的吗?” 丫头冲我腼腆一笑,“是啊,我刚刚去柴房拿的。秦大夫还专门给我开了一个方子,叫我去药房把药抓给他他继续给你配呢。” “知道了。”我淡淡说一句,这丫头也很识趣,便不再说话了。接下来的几天,这丫头每天都来给我上药,只是前两天尚还好些,道第三天上,我便开始觉得原本已经长出新肉的伤口居然又开始腐烂起来,还化了脓,每天人也是昏昏沉沉的,不由得对丫头怒斥道,“谁是你的主子?你是不是来害我的?这些药有问题,不是我从前用的。” 丫头吓得身如筛抖,连忙跪下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我冷冷对她道,“你不必跟我下跪,我是一个俘虏罢了,去把朱颜血喊来,我跟她谈。”丫头连忙翻起身来,一溜烟往外跑去,不过一会儿,朱颜血果真来了,二话不说,便扯开我的衣领往伤口看去,看了一会,不由得皱着眉头,奇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没有好起来,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不要再假惺惺的装腔作势了,你把大夫弄走了,自己每天喊个人来给我上药,伤口坏了,还要问我为什么。你既已经做了恶人,索性做到底吧,不必假装要报恩的样子,给我治什么伤。”我冷冷的对朱颜血道。 朱颜血半边玉面涨成红色,对着丫头道,“去把那老头子叫来!” 没一会儿,秦代穆赶了过来,丫头路上一定已经告诉了他情况,他一来便上前来检查我的伤口。看朱颜血的样子,也是不明所以,想来我的伤口恶化她也并不知道为何,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她也不说话,默许秦代穆检查着。 秦代穆一看完,便跳了起来,叫唤道,“这是怎么回事?!我走的时候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现在粉嫩嫩的新肉变成了烂肉,长好的伤口比又化脓了。这可不关我的事啊,这些天不是我亲自瞧的,你可别要我的小命。” 秦代穆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着,嘴里咕咕嘟嘟的推卸着责任。朱颜血见他这么说,脸色更红,“闹什么!伤口反复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既然又坏了,你继续替她看着就是,瞎嚷嚷什么。一点涵养都没有,还不如马头峰上的山匪呢。” 秦代穆捂着嘴噗嗤笑了出来,“大姑娘,你是没听过一句话吧,兵痞兵痞,做了兵的人,只怕比土匪还要痞呢。老头子我都做了多少年兵了?总要沾染些坏脾气的。” “少给我废话,快给她治!”朱颜血不耐烦道。 “治也要给我药啊,我这么两手空空的,难道你叫我拿手给她空治吗?”秦代穆耸了耸垮垮的肩膀,驼着背无辜道。 “丫头不是在这吗?你开了药方让她去买。” “大姑娘,你莫不是和我开玩笑哦,这丫头摆明了和她有仇啊,我开的好好的药,我抓来了她用就能好,丫头抓来了她用就变成这样,这不是昭然若揭吗?”秦代穆猛地转身,盯着丫头恶狠狠说道。 那丫头吓得立即跪在朱颜血面前,怯生生的哭道,“不是的呀不是的呀,我连床上这位小姐是谁都不知道,怎么会去害她。” 朱颜血皱了皱眉,对着丫头踢了一脚,道,“出去!以后不用你伺候了。”那丫头便哭哭啼啼的退了出去。 “怎么样,还是得我亲自去医馆一趟吧。”秦代穆憨笑着说道。 “你当我是傻子吗?放你出去逃跑是吗?”朱颜血瞪了秦代穆一眼,对着外面喊道,“来两个人,带这老头一起去抓药。” 秦代穆立即丧了气,垂着头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回首看了看我,笑道,“丫头,等着爷爷我去抓药,管保你十天之内便好了。” 我没有理他,只是冷冷的看这朱颜血。朱颜血撇嘴道,“你看我做什么,我这不是又把大夫给你喊来了,我可是真心实意要救治你的,关你在这里也不过是把你当个人质罢了。” 第239章.59.岱钦 “保不齐又会给我下药。”我冷冷的回道。朱颜血气呼呼的离开了。 待到秦代穆回来的时候,果然提着一大袋草药回来了,这下他比之前更趾高气昂了,呼奴使婢的喊丫头送来了火炉子,药吊子,自己拿着一把鹅毛扇在下面扇着火熬药,直呛得小丫头跑了出去,我也捂着鼻子皱眉道,“非要在屋里熬吗?院门口就不行吗?” “那婆娘太凶,万一又给我弄柴房去了,可不是好玩的。”秦代穆一边吹着药吊子,一边说道。没一会儿,他便端着一碗药送到我面前。 那药味儿直熏得我睁不开眼,“什么药,怎么味儿这么冲?” “你这伤口化脓了,光是药膏已经不够用了,得内调一下。” “你有药方吗?我看一下。” “丫头片子看得懂什么。”秦代穆一边说着,已经伸手捏住我的鼻子,将那一碗药全部灌进了我的嘴里,我踢腿蹬脚的把那一碗糊似的浓药汁儿全喝了,怒道,“你到底给我喝的什么!汤不汤药不药的,莫不是想毒死我!” “要毒你也不是现在。”秦代穆说着,又递给我一个药瓶,“你现在能自理了,就自己上药吧。”说完,背过身子去。 我嘟囔着嘴,将那药膏抹上,“好了。” 秦代穆这才转过来。他自从回到这屋子,便又开始每天絮絮叨叨说着话,大多时候不知所云,治伤时一般比较正经,还有的时候是故作正经。听着虽然烦躁,但是总比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要好。除了刚来的时候告诉我他也是燕军的人,一直到现在他都是对自己在燕军中的事绝口不提。有时候我问他,他也会立刻岔开话题。我觉得此人说话极没有正经,索性不理他,不到万不得已不开口。所幸的是伤口自他亲自上药以后,倒是又好了起来。 朱颜血因为我的伤口反复了一次,我怀疑是她搞的鬼,与我拌了嘴之后便很少来了,每次来也不过逗留片刻,观察一番便走,我想她大概是在观察什么时候开始又要给我上锁,也便装得柔弱些。如此倒是相安无事。 直到这一天三更半夜,忽然听到外面有蝈蝈蝈的声音,秦代穆本来在地上打着一个地铺,侧身卧着,一听到这声音,便警觉的爬了起来,在窗户及门口四周看了看,这才走到我床边,我正准备问他准备干嘛,他对我做了个“嘘”的姿势,拉着我便要往外走。 “到底干嘛?”我压低了声音问道,顿住不肯下床。 “想不想离开这里?”秦代穆低声说道,还没等我回答,已经将大衣鹤氅披到身上,又用一块大披巾将我的头包起来。 我还来不及说什么,已经被他带到窗边,将窗户一推开,就把我往外推,我的伤虽然好了些,但是毕竟不能用力做什么动作,不由得害怕起来,他却在将我推下的一瞬间道,“别怕。”我好像安心了好些,果然,掉下去的一瞬间,落在一张软软的网上,还有人迅速的将我扶了起来,我想回头看扶我的人是谁,那人却已经将我一棒子敲晕。 待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只觉得自己正在颠簸,往四周一看,才发现自己置身一个极宽敞的马车之内,车内铺着厚厚的虎皮毛毯,我的身上也盖着棉被,上面还压着一块鹿皮毯。赶紧摸了摸自己的手,发现也并没有人绑我,这才松了口气,有些艰难的爬了起来,往外探头看去,只见一个男人正在赶着马车,那背影,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喂!” “什么事?”赶马车的人并没有回首,背对着我问道。 “你是谁?老秦呢?你要带我去哪里?” “一下子问这么多,叫我回答你哪一个问题是好?”那人的声音中略带着笑意,“前面有个茶铺,到时候停下来一一给你解答好不好?你先回车内躺着,你的伤势可不轻呢,不能这样不爱惜身体。” 听他这样说,我只好又回到车内,卧在车内,不断地想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约赶了又有半个时辰,马车才停了下来,那马夫转过身来,脸上蓄着长须,我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小心翼翼的将我搀扶下来,笑道,“茶铺里有人在等你。” 我越发惊奇,“是谁?” “小姐进去便知道了。” 我扶着胸口的大衣带子,缓缓地走到茶铺内,果然见到窗口处坐着一个白须老人,正拿着两根油条就着大碗茶吃得不亦乐乎,那人不是秦代穆是谁? 我走过去,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究竟是谁?为什么救我出来?” “咱们都是俘虏啦,我都出来了,留下你一个,实在太不讲义气了,你说是不是?”秦代穆嘻嘻笑着,依旧大口大口的吃着油条,胡须上沾得油乎乎的,看起来邋遢极了。 我缓缓站起身来,微笑着说道,“那你算是有些良心和义气的,只是演技未免差了点。”“什么?”秦代穆抬起头来,笑着问道。 还没待到他反应过来,我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一把将他的胡须一扯。 “你干嘛!”我一扯未果,手还没有松下,秦代穆已经龇牙咧嘴的准备来挡我的手,我毫不留情,继续狠狠一扯,果然,那一大把油乎乎脏兮兮的白胡须一下子从脸上掉落,连带着他那一头白花花的头发也开始歪歪扭扭,“你……你……你干嘛!”秦代穆气得面红耳赤,几乎快要跳起脚来,连音调也变了起来。 我看着没有了胡须之后的他,愣住了,半晌,不由得举着胡须哈哈大笑起来。他坐在对面唉声叹气,对着我吹胡子瞪眼。 “你还真的挺能装的。”我对着对面的岱钦笑道。 岱钦不甘心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第100节 “秦代穆,岱钦帖木儿。你算是有才的了,只是我好奇你那一脸褶子怎么弄出来的?”我一面说着,一面对着他的脸摸了起来,却发现那是用一种胶状东西弄成皮肤的颜色黏在脸上的,不由得大呼神奇。 “你可别太大的动作,你的伤势还要修养呢。”岱钦笑着从我手上将胡须又接了回去,往脸上边贴边道,“我还得再装装呢。对了,你就凭一个名字就把我认出来了?”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其实直到我揭开你的胡须之前,我都不敢确定是你。不过从看了你用的药我就开始怀疑了,雪莲花那样名贵的药,岂是一个在军中服役的老大夫能够拿来当白菜一样使的?还有,我的伤势反复,也是你捣的鬼,我看了你给丫鬟的药方,川穹,铁砂等都是恶化伤口的药,而且,自从你离开之后,丫鬟从你那里拿来的药,没有一次还有雪莲花味儿的,你用的都是很普通的疗伤药,我自然好不起来。那天你回来之后,给我弄的汤药,那种糊糊状的药,一看就不是中原的传统药。” 岱钦笑着对我竖起大拇指,笑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聪明。” 说完这些话,我便低着头,再也不愿抬头说话了,岱钦不禁有些奇怪,好言好语微笑道,“已经从朱颜血那里把你救出来了,这会子,她指不定在怎么生气呢,你还有什么好郁闷的?” 我抬起头,看着岱钦依旧装扮成一个老头的脸,本来愁绪万千,不由得又好笑起来,“你既救了我,想来也是知道我是燕军中人的事了。” 岱钦顿了顿,喝了一口茶笑道,“我早知你非池中之物,只是没去打探罢了。我大元最后一丝气脉断尽之后,我们便都游荡在中原,四海为家,我闲来无事,便想去金陵找你,在金陵盘桓几年,也是找到了你,只是那时候你在青楼之中,我不好去与你相认,再后来,时间长了,便也都查清楚了。我倒是很佩服你呢。” 岱钦并没有太详细的说什么,我知道他是怕我尴尬,看着他憨憨的笑脸,不由得万般感谢,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诺敏呢?” 提到诺敏,岱钦不由得皱起眉头,脸上爬满了愁绪,“这丫头,说是要出去寻人,我已经几年未见她了。” 我心中一惊,岱钦这么说,大约就是还不知道诺敏要找的人其实是我假扮的,没想到诺敏情窦初开,竟然如此痴情,我不禁内疚万分。 “算了,不提那丫头了。” 我也赶紧笑笑岔开话题道,“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被朱颜血抓了的?难道你也在燕军中?” 岱钦腼腆一笑,“这事儿说起来真的是缘分了。我经过东昌的时候,在路上正行走着,身边经过一乘轿子,一阵风正好吹过,那轿子的帘子便被风掀了起来,我正巧瞥了一眼,却发现里面斜倚着一个姑娘,闭着眼睛,面如金纸,胸前满是鲜血,再一看居然是你,便跟了上去,本想立即将你夺出来,却发现前面还有个红衣女子并几个好手。只好跟踪着他们。” 第240章.60.戏弄 岱钦朝外面看了看,又接着说道,“跟了两天才搞清楚情况,我听说他们在追剿燕军,便随便拉了一个燕军的逃兵,换上了他的衣服,又化了妆,假装是燕军的老大夫,这才博取了那个贼婆娘的信任。对了,你跟她是什么关系,她把你俘虏了,还要救治你?” 我略微将我曾经在南军火器埋伏中救下朱颜血的事和朱颜血在战场上背叛偷袭于我的事告诉了岱钦,岱钦不由得气愤难忍,“这个人怎么这样没有廉耻,如此恩将仇报,不怕报应吗?!” “动乱的年代,人人只求一个自保,谁还去管什么神明报应?再说了,朱颜血祖上世代为贼,到她这一代,简直熏陶得是非不辨,毫无情义道德可讲,她能有这点良心还救治我,就已经是天大的人情了。”我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 “迟早我要替你报了这个仇。”岱钦咬着牙说道。 我摇摇头,“算了,她这样无情无义的人,总有一天会有人收拾她,在燕军中略有不顺心便要反叛,朝廷又能瞧得上她吗?不过是现在用得上他们罢了,总有一天利用完了,最先要铲除他们的人,便是现在她信赖十足的朝廷。” “这话不假,来,你也吃点儿东西,等下我也替你化个妆,咱们易装上路,倒省去好多麻烦。”岱钦说着,便已经开始打量着我的脸。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笑道,“你是在看我适合扮成什么模样吗?你这手艺是哪里学来的?” 岱钦羞赧一笑,“说来就有些惭愧,我乃是家破国亡的乱世臣子,自从大元气数尽了以后,我们这些曾经效力过的臣子,一下子从万人追捧变成了人人喊打,大明朝廷还有专门的人围追堵截,我手下本来还带着几个人,可是人一多,又带着蒙元习气,再加上长相和中原人有异,太容易被人注意到了,我就没人给了他们一笔银钱,让他们各自散开,找一个偏远的地方安己顿下来。我自嘛,就四海为家,时而装作一个商人,时而扮作一个赤脚大夫,想着只要找到诺敏,我兄妹二人就回草原定居了。” 岱钦不过轻描淡写几句,却能想象他这几年的漂泊与浪荡,不过他很是乐观,并没有自怨自艾,我也就无从安慰,笑道,“诺敏也很是坚强能干,一个女子在外,也算不容易。” “她哪里有你能干,不过是小打小闹的任性罢了。”岱钦笑了笑,终于敛起笑容凝视着我问道,“现在你事怎么打算呢?是去北平继续追寻四王爷,还是……” 我愣了愣,自己也茫然起来。岱钦笑道,“现在要是想不到,那就算了,又不急于一时,咱们一路走一路想吧。” “走?”我有些迷惑的看着岱钦,“走去哪里呢,就这么……就这么漫无目的的瞎走吗?” 岱钦脸上微红,有些尴尬道,“我这几年都是这样过的,想来对你来说有些难过。那咱们先找个驿站歇歇脚,你想好去哪里,我护送你去就罢了。” 我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敏感,便连忙岔开话题,“我现在既然在你的帮助下逃出来了,应该也不至于蠢到再被捉回去,你既要寻你妹妹,那就继续去寻她吧,我自己想去哪里都可以在自己来。” 岱钦微微笑道,“要是你没有受伤,跟我说这种话我是一定相信的,也绝不会厚着脸皮非要赖在你身边,只是你现在大伤未愈,作为老朋友,我难免会担心,就是再无情的人,也不能在这种时候离你而去,别说朱颜血或是南军来追你了,就是路上随便一两个流匪,都不是你能对付的。你总不能置我这个朋友于不义。” 我不好意思的看着他,简直没法拒绝他这一番好意,只好答应。 如果说朱棣是火,越龙城是木,那岱钦就温润如水,永远的好似一潭深水,柔柔的流动着,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不愠不火,井井有条,虽说少了几分青年该有的激情,但是为人处世温和寡淡,总是让人觉得很舒服。 赶车的小厮是唯一一个岱钦的部下留下来照顾他起居的,我们找了一家驿站先落了脚,岱钦将我装扮成一个中年的黑面寡妇,住在驿站的期间,有两次南军的士官进来搜查,还有一次朱颜血亲自进来搜查,我本来准备躲起来,岱钦却叫我淡然处之,他自己已经易装成我的老管家,朱颜血查到我们房间的时候,拿着鞭子瞪着眼睛到处乱瞅,目光犀利扫到我的脸上的时候,微微皱起眉头,我有些紧张的攥紧眉头,朱颜血恰好这个时候把鞭子扫到我面前,扬着下巴问道,“你是什么人?” “济南安氏,夫君在南北之战中失了踪,孩子得了热病死了,一家子散了,就剩下一个老管家随俺出来逃荒,落脚在此处。”我装作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低着头颤抖着回答道,“这位婆姨是朝廷的人吗,要是看到我们老刘一定要叫他给俺捎个信儿,俺等得好苦啊。”我一边说,一边袖着袖口擦眼泪。 朱颜血皱着眉头,“哭什么!跟我哭有什么用!还有,谁是你的婆姨?你乱喊什么?小心我把你舌头割下来!” 我瘫坐在地上,“不敢了不敢了,俺年纪大,人糊涂了,姑娘饶过我吧!” 朱颜血这才拧着眉头拖着鞭子往外走去。带她走远,岱钦起身将房门关好,一转身便噗嗤笑了起来,“你还说我会装,你比我还会装呢!” “嘘。”我连忙站起身来,走到门边将糊纸捅破,往外看了看,这才走到桌边坐下,“这个女人未免太可恶。” “所以要好好教训她一番嘛,你想不想看她的好戏?”岱钦笑道。我皱眉问道,“怎么看好戏?” “咱们这是第二间屋子,这驿站有十六间屋子,她要巡查完还要一会儿呢,快跟我来。”说着,岱钦将窗户打开,翻了出去,又在外面张开双臂等着我,我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但是想想总是有主意才会这么干,便也跳了出去。没想到他走到马棚,找到了一匹枣红色的漂亮母马,笑道,“就是它了。” 我也认得这匹马,这是朱颜血的坐骑,朱颜血很是讲究,将马鞍都布置的很是别致,那鞍子四周绣了一圈叠错的花纹,都是绞金丝的线绣制。岱钦从腰间掏出一个小小的布袋子,那布袋子一打开,却一排排的插了许多银针,岱钦将马鞍翻开,将银针一根根的反着插了进去,插好之后,又将马鞍理好,一点儿也看不出动过的痕迹,“快走。” 他足足插了二十多根银针,才拉着我赶紧往回走,重新爬窗户回到屋子以后,我们就站在窗边,对着一个小小的孔洞往外看着,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朱颜血一无所获的出去了,脸上尚带着几分不服,皱着眉头往马背上跨去,刚一坐上马鞍,那针头两头扎下,朱颜血一觉疼痛,便想着翻身下马,无奈那马儿也被扎入背部,立即受惊,一下子便撒起野来,将身子高高扬起,冲出马棚就要狂跑,朱颜血先还想扯住马缰,屁股上又疼痛难忍,没两下就被甩了下来,摔在马棚的地上,那地上的泥土混着马粪马尿,骚臭难忍,朱颜血迅速的跳了起来,可是一身红衣却已经脏污不堪,她受此大辱,气得面红耳赤,“谁搞的鬼?!出来!姑奶奶杀了他!” 此时她带来的几个人也都出来了,全都看到了她方才狼狈不堪的一幕。平日里朱颜血总是一副冷面,受制于一个山贼女人,想来这些南军的大老爷们心中也是不平,连一个上前扶她的人都没有,一个个都是袖手旁观的姿态。 朱颜血虽然想立即就抓出陷害她的人,但是一身的马粪味儿,她那样洁癖的女子岂能忍受,权衡之下,还是先回去换衣服才是最重要的,便如一阵风似的往外跑去,她的几个手下这才也骑上马,追着主子去了。 他们这一走,岱钦转过身来,靠在床边,弯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几乎笑得岔过气去,我见他这副促狭样,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好男不与女斗,你也真是……” “哈哈哈哈,我没与她斗啊,谁叫她自己不小心,不知道检查一下自己的马鞍?她的马儿把她摔在地上,让她如此狼狈,又不是我摔得。”岱钦耸耸肩,很无辜的说道。 “算了,按理说她这么跋扈,摔她一跤也是该。”我忍住笑道。 “可没有那么见到,我担着好男与女斗的坏名声,就摔她一跤,太不上算了。”岱钦神秘一笑,转过身去,直接将窗户撑开,对着外面呆呆的望着。 第241章.61.返北 “什么?你说什么?”我不禁一个寒噤,“那针……” “我们蒙古男人向来都是在战场上分个胜负,毒药这些东西都是女人用的,但是对付这个女人,我倒觉得她确实应该受点苦才行。”岱钦看着外面方才朱颜血摔落下去的地方笑道。 “你给她下了什么药?”我有些紧张的问道,若是岱钦厌恶朱颜血至极,直接毒死了她,想想这惩罚倒也有些太重了。 岱钦转过身子看了看我,摇着头笑道,“人家都说最毒妇人心,我看你就愧对这五个字。你看我的样子,像是会一出手就要了一个女人命的人吗?” “那你也不会太便宜她。”我撇撇嘴道。 “那针上喂的是我们草原上一种草,这草,说起来跟那女人还真有渊源,用到她身上也算对得起她,叫做马尾草,这马尾草配上红珊瑚粉末,无毒无害,但是有一种奇效,那就是一接触皮肤,会让人又痛又痒,而且钻到心窝子里去那种,会让人恨不得把那块肉挖了的难受。那婆娘半边脸戴着金面具,一天到晚绷着个脸,跟尊佛似的,我倒想看看她大庭广众之下挠屁股是个什么光景。” 他一面说,我就一面笑,“你这也太损阴翳了!” “这一招,还算满你意吧?”岱钦将上身微微向前倾,几乎快要靠到我面前,笑着说道。 我连忙往后退了退,他大约是发觉了我的动作,慢慢退了回去,好像自言自语似的,“虽然损阴翳,终究不伤人,就是这十天难熬,只要过了十天,就什么毛病都没有了。这是整人的一个办法。” 我也搭讪着点点头,假装要拿什么东西似的,往桌边退去。岱钦何等聪明,已经和我一样感觉到气愤变得尴尬了,便说道,“你收拾收拾,我们该走了。” “走?”我抬头用目光对他表示疑惑。 岱钦低头笑笑,“咱们这样整了人,这个贼婆娘何等人?能忍受自己吃了这样一个闷亏吗?只怕反应过来了立刻就要派人来查封这家驿站,到时候所有人都跑不掉。” 我不禁道,“你看我这脑袋,这几年越来越不顶用了,这点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我这就收拾,咱们能尽快走就尽快走。” “行,我也回房了。你休息一下。”岱钦说着,已经走到了门口。 我坐在床头,将脚放在床沿,双手支着下巴,不知不觉的发起呆来,现在出去,要去哪里?这些天已经完全没有了朱棣的消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更不能确定他现在好不好。他知不知道我还是活着?他有没有在找我? 坐了很久,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岱钦探进来一个头,道,“你怎么还没收拾?” “啊?”我连忙站起身来,浑浑噩噩走到一边将几件衣服打了个包,刚打完包,岱钦已经笑着走了进来,“你这几件大毛的衣服一件都没有收拾,怎么就包起来了?”我一看,果然还剩几件厚衣裳一件都没叠,又坐着一件件的去叠了包了起来,打好包之后,在一看旁边,脸上不由得刷的一下红了,原来我把厚衣服包了进去,方才的衣服又被我拿出来了,抬头一看,只见岱钦站在边上朝着我微笑着,我想他大概是因为已经提醒过我一次了,不好意思再提醒第二次,怕我尴尬。我这才把心思定了定,迅速的把东西收拾了一遍,站在一边冲着岱钦发呆。 岱钦笑道,“你今天很是神不守舍,我知道什么缘故,替你整了一剂药,总能治好你的。” “药?” “开个玩笑,出去吧。”岱钦高深莫测,迈脚率先出去。 我跟在他身后,上了马车,那马车前头是两匹马,马夫骑着一匹赶车,他自己占了一匹,我则坐在车内,有时候他也会进来歇息一下,饿了我们就吃他准备好的干粮和水。不知不觉赶了几天路,我才发现越来越苦寒,笑着对他问道,“怎么往北边来了?你要回草原吗?” “不,送你去北平。”岱钦从马背上跳下来,坐在车梆子上,一脚架起来,搭着胳膊,微微侧着头跟我说话。 “北、北平?”我有些语顿,看着岱钦显得不知所措。 “怎么,你不是一直想回北平吗?”岱钦的善解人意,不知怎么的,让我有点羞赧,在他面前,我总是不好意思说我的心早就想去北平,我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马上去北平找朱棣。 “喏,我可不是特地送你去的,我回草原呢,确实也要经过北平,顺道把你捎过去,你回了燕王府,我也便放心了。”岱钦头头是道的说道。 我低头略笑了笑,“你说说,你放什么心?燕王被南军打败,现在燕王府难道还是安全的吗?” 我本是一句调侃,不料岱钦却忽然止住了笑意,“既然你在燕王府不能让我放心,那就跟我一起去草原吧?有时候也许只有守在身边才能真的放心。” 岱钦说的很认真,一点也看不出开玩笑的意思,我一下子愣住了,半晌,冒出一句连我自己都有些吃惊的话来,“你的刀子被我弄丢了,对不起。” 岱钦轻声道,“没关系,送给你了,便凭你的决断,别说是弄丢了,你就是卖了送人了,也是你的事。只要能博得你一笑就好。刀子再贵重,也不如人重要。” 我笑着道,“我可没有那样把你的刀子看得稀松平常,我是在草原上遇到狼群了,不得已弄丢了刀子。” 岱钦脸色一变,“哦?这一段故事你倒是没跟我说过。如此,这刀子可算救了你的性命,更是丢得值了。” “确实是一段故事,但是现在一时半会跟你说不清楚,将来有机会,我把那天的事完完整整的告诉给你。我……”我抬眼看了他一眼,正色道,“我一直都想着把那刀子还你的。现在丢了,我……欠你一个大人情,我也拿不出那么贵重的东西还你,这辈子只要我还在,你无论有什么事找我,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帮你。” 岱钦微微笑了笑,带着一丝淡淡的苦涩,不过很快就又恢复温和,“不要随便许这种诺言,万一有你能办到但是不愿做的事,你岂不是要为难。” 我脸上一红,不敢再接着他的话往下说,“将来我寻得了好钢,一定也替你原模样打一把,纵使不是你的传家之宝,也聊胜于无吧。” 岱钦将头转到前面去,有些发痴的望着远方,“不必。不过是个小物件儿罢了。” 我知道那不是一个普通的小物件,可是我没有勇气坦诚的向他道歉,我有些恨现在的自己,此时的我,是龌龊的,懦弱的。 朱棣果然已经带着极少数残存的部下回到了北平,北平又在一次变成了孤城,为了谨守住,城门死死的关着,城墙之上到处都是举着长矛长枪,背上背着弓箭,来来回回巡守的燕军。整座城像一座箍得紧紧的铁桶,完全没有落脚之地。 我和岱钦想进去,无奈竟然没有人敢放人进去。我想让城墙上的士兵给朱棣带个口信儿,可是城墙上的侍卫根本没有要下来听我这个小女子一言的意思。 岱钦不禁对我说道,“已经到了北平城外,不必着急再等几天,就算通知不到里面的人,在这等等,他们总不能一直不开门,只要有人出城办事,咱们总能找?北平这样严加防守,王爷竟像是惊弓之鸟一般,将自己紧紧避在一座城池中,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 “你别多想。”岱钦好言好语的安慰道,过了半晌,才低声说道,“从东昌经过的时候,路上几乎到处都是死尸,穿着朝廷军衣的,穿着燕王府军医的,年轻的,老的,胖的,瘦的,到处都是尸体……除了明元交战,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血腥的画面了,真是想不到,太祖那样厉害的人物,竟然留下这样大的漏洞,让儿子孙子内讧起来,打得不可开交。带累着这么无辜的人死去。” 岱钦的话语中带着苍茫与悲悯,只有经历过而又跳脱出来的人才会说出这样的话,而这些,是聪明如朱棣,仁慈如朱允炆都参不透的简单道理。 北平城外,方圆五十里几乎已经没有了居民,大家要么就是收拾家伙进了北平城,壮大了朱棣的生力军,要么就是南下投靠亲戚,或者直接成为流民,谁也不想在这么危险,这么容易成为战地的北平城外继续度日,安稳不如生命重要,宁愿奔波流浪,也要活着。 我们很快就找到一处不错的民宅,这宅子里一应用具都还齐全,只是没什么贵重物品,看来是主人家带着能带走的好东西全部逃难了,家具木器床褥这些大家伙没法都带走,只好留下了,岱钦和小厮一起收拾了两间屋子出来,我们暂时的歇下了脚。 第101节 第242章.62.遭遇南军 因朱棣撤回了北平,朱允炆将山东山西的兵力渐渐全都输送到了海津,与朱棣遥遥相对,如此对峙将近三个月,朱棣不出,盛庸等人在外也并未有强攻,是以我竟然连进城门的机会都没有。 转眼从寒冬等到阳春三月,我和岱钦便在北平城外苦等了三个月。在此期间,我的胸口在东昌被扎的那个伤口虽然表面上愈合了,但是时不时的总是隐隐作痛,身体居然慢慢孱弱起来,别说舞刀弄枪了,有时候连下床都很难。我时常催促岱钦继续北上回草原,可是他见我这样,无论如何也不敢离开,他自己会些岐黄之术,不过也仅限于外伤的治疗,对于我这隐痛根本束手无策,我们所在的地方连人烟都少见,更别提找什么好大夫来看了,再加上我在他面前也总是强撑着,这病势也就一直的耽搁了下来。 一日,岱钦的小厮兼马夫巴特尔到附近找人家买米顺便看能不能买些止痛的草药,一去竟是半天没有回来。这小伙子不过十九岁,手脚非常勤快,又为人敦厚老实,这几个月与我相处的非常好,这么兵荒马乱的世道,他耽搁久了没有回来,我便有些着急,恰逢今日就上发作,便捂着胸口站在门口往外眼巴巴的望着。 岱钦一开始笑话我妇道人家总喜欢担惊受怕,直到了下午,依旧没有等回来巴特尔,他自己也有些着急了,便拿上一把刀防身,准备出去寻他。我正也巴不得一起出去,便跟着他往院外走去,岱钦却一把将我推了回去,“你可不能出去,我看你今日面色难看的很,你虽忍着不说,我也猜到了,一定又是胸口疼,放心吧,我去把巴特尔找回来,不会有事的。” 眼见岱钦是不会同意我和他一起出去了,我便叮嘱道,“你自己也要千万小心啊。” 岱钦点点头,便迅速的出去了。我一步一挪的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在床边坐下,竟觉得胸口犹如万刀同绞,只好躺了下去,在焦急中等着岱钦带巴特尔回来。 也不知睁着眼睛等了多久,却突然听到外面有厮杀声,还没反应过来,门已经被撞开,一个满身是血的小兵撞了进来,瘫在地上,我连忙忍住痛痛坐了起来,下床走到他身边,还没来得及检查他是什么人,伤势如何了,只觉得面前几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视线,我抬头一看,只见几个士兵各个手持长矛站在门口,冷冰冰的盯着我和地上的伤兵,追进来的几人身上穿的是燕军的兵服,而地上躺着的这个,却是朝廷的兵服。 我不由得大喜,正准备起身,那几把长矛却全都朝我指了过来,“不许动,你是什么人!”其中一个士官对我喝道。 我缓缓道,“我本事北平城中的居民,因有事出城,回去的时候便赶上燕王回城闭门,便再也没有进去过,这一等便是几个月了,怎么,燕王带兵打出来了吗?” 那士官有些不大相信似的朝我上下打量了许久,见我身形瘦弱,表情怯懦,确实一副病怏怏的模样,稍微将兵器往后缩了缩,“既是北平的居民,为何要往外跑?” “家兄跟着燕王打仗,一路打到济南,却毫无音讯,父母老迈,担心得紧,我只好只身往外寻了去,还没到济南,便听说燕王战败回北,便又往回赶,只没料到慢了一步,再也没有回到城内。”我信口编着,那士官见我说的并没有什么纰漏,便渐渐放下戒心,接着问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撒谎?你在北平哪里居住?” “花儿胡同里正是我家,每每经过王府,还要在王府门口王妃娘娘善心布下的茶缸里讨一碗水喝。” 那几个燕军面面相觑,朝屋子里打量了一番,我连忙说道,“我回不去北平,又没有了盘缠,只好找了这间没忍住的屋子落了脚,有时候出去拿钗环换些米粮,有时候便是挖野菜吃。” 士兵见这里确实也是家徒四壁,不像正经过日子的人家,便越发相信我的话,道,“你既是北平人,便跟我们一起回去吧,总别叫家里二老担心。” “谢谢官爷,谢谢官爷!家兄势必已经丧命在战场,也就剩我这一个能养老送终的了。” 这几个士兵将地上的南军检查了一番,发现已经断气了,便在外找了块空地草草掩埋了,带着我便上路,我借口要换件衣服,让他们在门外等了我一会,在房间内迅速的写了一张便条,告诉岱钦我遇到燕军,可以回城了,让他安心绕道回草原。这才开门与这几个燕军一起上路了。 路上,那士官告诉我他叫高斌,自燕王在北平自立为王之后,便入了军,已经三年有余了,不过以前神机营朵颜三卫都在的时候,并轮不到他们这些散兵上战场,他们只是留在北平驻守城池,维护城内治安安全罢了,自去年冬燕王在东昌战败回来以后,便闭关锁城,把他们这些散兵也全部都集中起来加强训练了,这才使得他今日出现在这里。 “燕王在东昌被盛庸摆了一道,偷袭而至战败,此番回了北平,岂不是元气大伤,怎么也得整顿个一年半载,怎么现在就开城迎战了呢?”见高斌比较善言辞,我便想从他口中多套一些关于朱棣的消息。 “咱们就一座城池,总是这么关着迟早有弹尽粮绝的一天啊,好在老百姓都是站在燕王这边的,现在燕王又整治了一支军队,便想着不能再这样死守严防,该主动出击了呀。” “那现在是在哪里打?打得怎么样了?”我连忙问道。 “河间。王爷得到消息,盛庸在河间集结了一支部队,便自己带着精锐骑兵去河间,势必灭了这一支队伍,更要把盛庸这个小人一举拿下,以解仇恨。”高斌虽然没有真的领略过战场,但是言辞之间却是对燕师极其维护。 我略点点头,“现在王爷是去了河间对吗?” “没错。我们这支是被分来做后勤和善后的,譬如我们今儿追的那个南军,就是朝廷的探子,想要打探咱们北平的情况的,幸好被我及时发现,一路追击,当然不能留他了。”高斌面色得意的说道,“朝廷还有好几支小队在城外晃荡,既窥视着城内的情况,更是对咱们北平城的人毫不手软。千万别让老子碰见,否则老子让他们尝尝咱们北平汉子的厉害!” “嘘……大人……”高斌的一番高谈阔论还没结束,旁边一个小兵已经面色惊恐,对着高斌轻声喊道,他看起来十分年幼,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面色苍白,显然已经吓坏了。 “怎么了?” “看那边。”小兵伸出手,往不远处一个高坡指去,只见那高坡上缓缓地出现一匹又一匹马,慢慢的竟然站了十来屁马,每匹马上都是一个又高又壮的南军,身穿铠甲,手持长矛,而我们,只不过三个巡逻的小兵带着一个身体虚弱的女子,高低立可分辨,怨不得这小兵吓得腿软起来。 高斌年纪稍长些,此时也有些害怕,但是也知道对方是骑着马的,我们几个此时就是跑,光凭两条腿也是徒劳,便立着等死了。 我也心脏扑通乱跳,要是落到南军的手里,万一辗转被朱颜血抓去,那还不如现在一死了之算了。那十来匹马显然也发现了我们,缓缓朝我们迎了过来,我细细观察了一下对方的阵脚,又看了看身边的三个人,虽说一点点胜算都没有,但是依旧不想坐以待毙,将最小的那个小兵手上的长刀夺了过来,说道,“你们才杀了他们的人,若是落到他们手里,便要受尽折磨而死,还不如现在拼一拼,或许可以夺下马匹跑路也未可定。” 这几人本已吓得腿软,听了我的话,才回过神来,一个个都颤巍巍道,“姑娘说的有道理!” 我迅速的将几个人的位置摆成了一个小阵,四人背面而靠,能够相互扶持,也能互相救助。眨眼间,南军已经赶到,一共十一骑,马背上的人看起来便是很有经验的,一个个目光如鹰钩一般,几乎恨不得将我们几个生吞活剥。 为首的一个轻蔑一笑,“三个小白脸,一个女人,怎么,你们想反抗?” 我皱眉看着他,心想这人一定是个小头目,等下活捉了他,也许事情就有转机,只是我现在身体大不如前,也许久没有摸过兵器,对自己实在没有半点信心。不过终究还是要一试,总比坐以待毙强。 十一匹马也看出了我们的阵型,便也团团将我们围住,骑着马的南军比我们全部高出一大截,各个虎视眈眈的看着我们,就是跟着朱棣在战场上,我也是痛痛快快的厮杀,可是此时,既不能动,又不能躲,竟从没有这样紧张和尴尬过。 第243章.63.一路南追 对方十多个人看着我们,明知我们人单力薄,不可能力敌,便围着我们打起转来,一个个吹着口哨,直转得我们头昏眼花。我一直盯着那个为首的人,暗暗地在心中对着他瞄准,在他们转了第三圈的时候,将手中的尖刀一下子甩到他的坐骑腿上,那马立刻便发狂将他甩下,我从身边最近的人手上夺过长矛,冲上去对着那被甩下来的南军面上就是狠狠一插,锋利的长矛,再加上我使出了浑身的气力,这方才还在我们面前趾高气昂的南军顷刻间便脑浆迸裂,剩下的是个南军没有料到情势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全都慌了手脚。不过很快他们就挥着刀矛对着我们厮杀起来。 “还等什么!捡起刀跟他们拼了!先刺马腿!”我将地上我方才扔过来砍到马腿的刀子和死掉的南军的长矛都捡了起来,往回一抛,高斌立刻便接住了,听我的话见到马腿就狠狠的插上去。此时,高兵的两个手下也都意识到不杀人就会被人杀,一个个的红了眼往马匹上招呼去。 我找了一个看起来最弱的南军,没有直接伤他的马,而是直接对着他的腿筋一挑,那人吃痛,正准备举刀攻击我,我却已经伸手抓住他的伤腿,狠狠一拉,他既吃痛又不平衡,立刻便掉了下来,我也不管他,踩着他的身子便跃上了马背,这才伸着长矛对着地上的身体狠狠一刺,一声哀嚎之后,扭动了几下,他便没有了任何动静。 此时余下的九个南军,分成两个一组去对付高兵等人,却有三个默契的朝着我围了过来----他们都发现我才是最难对付的那个,见我手起刀落,不动声色的连杀两人,还有一个是他们的首领。 见自己还有几分准头,身手也还没有丢完,我稍稍有了几分自信,就在此时,高兵手下那个叫做小余的小兵惨叫一声,待我们回头一看,他已经被一个南军用长矛挑到了胸口,一个血窟窿正汩汩的往外流着血,小伙子顷刻间便脸色煞白,也知道自己只要倒下便性命不保,还在兀自挥舞着长刀玩命抵抗。我很想骑马过去营救他,无奈自己也被三匹马团团困住,根本分身乏术。围住我的三人已经摆好阵势,一招一式的朝我攻击了过来。我只得拼命的抵挡着。虽说又挑下了一个人翻下马,可是胳膊却被划伤,体力也渐渐不支,满耳朵都是自己沉重的喘息声。 小余此时已经倒下,好在高兵伤了一个围攻他的南军,打开了豁口冲了过去,才在刀下救了小余一命,但是他一过去,便成了被四人围攻的局面,立即不支起来。 我正挥杀得厉害,忽然胸口一阵剧痛难忍,若不是强忍着将长矛握住,连这唯一的武器都要掉落,南军立即便发现了我的弱点,迅速的攻了上来,那刀子已经挥到我的面前,我的胸口疼痛牵扯着脑袋也痛得不堪,只是那明晃晃的刀到了面前的时候,我还是本能的挥起手,做着最后的抵挡,眼睛却闭上了,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就在此时,一声锋利的兵器插入*的声音,但是那声音却不是从我的体内发出,而是从我的面前传来,我睁开眼睛一看,只见眼前的南军已经倒了下来。 岱钦就骑马站在他的后面,手上的刀刃还往下滴着血,另一个南军率先发现了他,举着矛扑了上去,被他用一个漂亮的后翻割了喉。他对着我笑了笑,又迅速的对着剩下的几个南军攻击起来,不过片刻,那些南军死的死伤的伤,全都躺在地上,高兵死里逃生,坐在地上捂着小余的伤口,不敢相信的看着我和岱钦,“你……你们是什么人?” 我叹了一口气,“罢了,你带着你的兄弟快走吧。这附近也许还有别的南军,骑上他们的马,往偏僻的小路走。” 高兵半天才反应过来,撕开自己的袖口将小余的伤口包扎了一下,便抱着小余一起上了一匹马,又带着另一个属下一起,赶起马来,得得的离开了。 “你怎么在这里?”我对着岱钦,不敢相信的问道。 “一路找到这里,也没见到巴特尔,没想到遇见了你,你怎么碰到了这些人?南军……北军……”岱钦皱着眉头问道。 我稍微跟他说了一下情况,他点点头,“原来如此,这旅途凶险,还是我护送你去找四爷吧。” 我想点头,也想跟他说一句谢谢,可是却支持不住,眼前一黑,从马上侧着倒了下去。岱钦的表情大吃一惊,飞扑过来…… 待我醒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一个干净的小屋里面,四周看了看,应该是客栈,正想着岱钦在哪里,却听到了他的声音,“她的伤势如何?” “这要看这位爷问的是什么伤了?这姑娘的外伤根本不算什么,只是她胸前的那道伤……”这个声音迟疑了一下,似乎很是不愿意说。 “怎么样?”岱钦焦急的问道,“她受伤的时候,实在没有条件救治,更没有好好调理,这才落下了病根子,现在还有办法养过来吗?” 良久的沉默之后,另一个声音才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位爷要是有大把的银钱,不如多花些,每日银耳燕窝的多让她吃些,偶尔拿些人参也是可以的,若是没有闲钱,也不用多折腾,好生的待她便可。” 岱钦听了这番消极的话也没了声音,将那大夫往外请去,说了几句客套的话,那声音也越来越远。我躺在床上却把这番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一开始还没有什么,后来发现他们是在谈论自己,再听到大夫的意思竟然是我的命完全看老天的意思了,心里不由得突突的跳了起来,一时间百味陈杂,不知何为甘何为苦。 良久,岱钦才复又走了进来,我连忙翻身,装作依旧沉睡。岱钦站在我的床边,良久没有动静,最后叹了一口气,正准备离开,我却翻身过来,挤出笑意,问道,“我们这是在哪里了?” 岱钦微微一惊,旋即温和笑道,“你醒了?我去端些吃食给你。” 见他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我也不好意思追问,便虚点了点头,“好,正好饿了。” 过了一会儿,岱钦亲自送来一碟子松瓤脆卷,一碟南边的酱瓜,并一碗粳米粥,都是我们被关押在朱颜血那里的时候我常吃的食物。我心中感念他对我爱吃的食物记得这样清楚,便下得床来,坐在床边,慢慢的都吃光了。岱钦见我胃口尚好,这才勉强有些笑意。 “巴特尔这孩子一向很有分寸,绝不会贪玩这么久不回,我不知道是遇到了南军还是北军,不过想来也是凶多吉少。”说到这里,岱钦长叹一口气,面色极其沉郁,透漏着难过,“南北军在河间开战了,咱们往那里去,既可以替你找四爷,也可以一路打听巴特尔的下落。” 我点点头道,“好。” 虽是三月阳春,但是我却穿的十分厚重,岱钦一路都赶着马车,让我在马车里不吹一点风,他果然随身带着上等的银耳燕窝并药吊子,无论是打尖住栈,还是在山野之外,总是不忘给我熬制,然后逼着我通通吃完。河间离北平不到两百里路,但是我们的行程很慢,岱钦不愿太过赶而让我吃不消。而且没到一个有人烟的地方,他都会寻找当地出名的大夫来给我号脉,总希望能遇到一个绝世神医,帮我的新伤旧病全都斩草除根,无奈每个大夫说的话几乎都是一样,静养,听天由命。 岱钦渐渐对我越来越好,他越是这样,我越有自己活一天算是捡一天的感觉,只希望能在死前见朱棣一面,告诉他我现在还活着,我很挂念他。 待我们赶到河间的时候,却根本没有看到朱棣的影子。询问当地人才知道,原来朱棣此番前来,一扫阴霾,英勇无敌,只身探查盛庸的战阵之后又借着大风大破盛庸,就连朝廷派来前来接应盛庸的大将平安和吴杰也都闻风丧胆,分散推开,朱棣乘胜追击,已经追着吴杰往真定方向去了。 岱钦将此消息告诉我的时候,比自己打了胜仗还要高兴,我起先还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高兴,直到他最后说了一句话,“这样你就不必日日担惊受怕了。”我才觉得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好像被什么触动了一般。 只是我拖着病身子,岱钦带着我,无论怎么追,也追不上朱棣的步伐,待我们追到真定之时,他又已经大破吴杰的大军,一路带着燕师横冲直撞的朝南进攻,最终打到了徐州。 一路上我们遭遇许多流民,更有许多逃兵,而这些逃兵之中,又以南军居多。岱钦不由感慨,“朝廷内部一定很是混乱,自己的兵队偶读管理不好,不断地出现逃兵,这并不是好兆头。” 第244章.64.小魏公公 “你也觉得王爷势在必得吗?”我不禁对岱钦问道。 岱钦摇了摇头,笑道,“你这一听就是外行话,没有在战场上厮杀过,根本不懂势在必得这句话,在战场上永远不存在。我要是没记错,王爷与朝廷宣战,已经有三年多了,打了无数胜仗,却连他想要触碰的制高点的一半也没有达到。我只能跟你说,天子就是天子,不管他是勤政爱民还是酒池肉林,残暴无度还是宅心仁厚,受命于天,便会得到百姓的拥护。王爷即使天纵英才,如今做的事,在天下人眼里,不过就是造反而已,他这几年所忍受的压力,个中辛酸只怕只有他自己才清楚。身边的战友,兄弟,属下,全部都是提着头把性命交在他手上跟着他干,如若失败,他自己或许可以一死,可是那些跟着他的人呢?燕王府上上下下的家眷呢?他背负的不止是自己的野心和报复,更是这些人的性命。” 我一时语塞,想不到竟然是岱钦在这个时候替朱棣说了这么一番话,转念一想,英雄惜英雄,当世与朱棣有过相同经历的人只怕也只有他了,只是他在最后的角逐中失败了,好在他成功的把自己退了出来,并没有陷入一个死掉的漩涡。 在我们赶往徐州的途中,其实我已经有一种预感,我们肯定还是追不上朱棣的。事情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我在滕州城外便病倒。这一年夏日的炎热似乎预示着大明朝此时的水深火热。 有时候我照镜子看自己,都会不敢相信,镜子里的人竟然是我?从前那个饱满而又白皙容颜姣好的女子,此时因为瘦弱,脸颊上一点肉都没有了,显得颧骨也高高的凸了出来,白皙变作了苍白,或者说简直是白得有些透明,严酷的夏日依旧穿着春天的薄衫,却只因在途中赶了一个夜路吹了些冷风而咳嗽不止。其实我是想继续赶路的,但是岱钦却坚决不同意了,“都怪我不好,不该这样依着你乱来,你这样,就是静养都养不过来,更何况是这样奔波呢?” “你知道我的心意,我只想……”我从没有觉得死亡离我如此之近,想到自己也许会就此和朱棣永别,不由得有些伤感,还没说完,就已经哽咽起来。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一切都要等你养好伤再说。大明的皇帝在削藩的事情上确实有些操之过急的嫌疑,但是终究还不算太绝情,他有旨意,不可让他背上弑杀亲叔的骂名。就凭这一点,不管怎么样,四爷至少不会有性命之虞。你大可不必这样担心。”岱钦对着我劝说道。话是这么说,对于自己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总是尤其的担心,我现在就是这样。 但是自己的额身体终究是支撑不住,岱钦没有再纵容我,强行将我安置在腾州城内一家客栈之中,一边请大夫帮我瞧伤风,一边到处寻着秘方替我治疗旧伤,就这么躺了十多天,终于把伤风扛了过去。 这一天,岱钦见我精神尚佳,便搀扶着我一起道客栈的大厅吃中饭,吃到一半,外面进来几个白面书生,都是戴着头巾,穿着布衣,身上带着简单的行李。岱钦不由得暗笑,对着我低声道,“这几个人也不简单呢,仔细看着吧。” “怎么了?” “你看他们作一副逃难书生的打扮,刻意穿着朴素,只是衣裳的面料却是极好,做工更不必说,身上背的包裹,一看就是连衣物都没有带的,逃荒的人哪个不是拖家带口,恨不得把锅碗瓢盆都带上?明显是有足够的盘缠,可以一路用一路买。而且……” “而且他们都不是正常人,是阉人。”我直接说道,站起身来往那几个人面前走去。岱钦被我的举动吓的坏了,连忙跟了上来。 我对着那书生中的一个,笑着说道,“魏公公近来可好?” 那青年书生忙把头抬起,对着我打量半晌,才伸出一个食指对我指着,“是、是你?” “没错。”我笑道,在他身边坐下,低声说道,“你师父呢?” 这人乃是朱元璋身边最得力的一个内侍总管名唤魏无言的太监的徒弟,因为太监们不能生育,一生无子,很喜欢收徒弟收义子,这个小太监便既拜师又认干爹,干脆跟着魏无言改了姓氏,也姓魏,大家都唤他小魏公公。如今魏无言年事高了,便是他帮衬着做事,朱元璋对宦官尤其嫉恨,并不重用,这对师徒已经算是很得势的了。如今在这里看到他乔装打扮的行动,我不由得有些纳闷。我敢与他相认,也是有缘故。 朱允炆秉承了他爷爷的作风,对宦官非常严苛,但是朱棣在这方面就很是松宽,看三保便知。他时常进宫,与这对师徒兼义父子关系非同一般,这对师徒更是常常对他通风报信,把朱允炆的一些行事都告诉朱棣,而朱棣不止给了他们钱财,更给了他们平时得不到的东西----尊重,一个王爷的尊重,对他们来说,可是非同凡响。因此关系之深厚,足可见了。 这小魏公公认出我之后,连忙将帽子往下压了压,惊呼道,“赫连姑娘,竟是你!真是缘分啊!我正是借故出宫,要去寻燕王爷呢!” 我一听这话头,不由得大惊,“什么?” 小魏公公笑了笑,“赫连姑娘不是外人了,王爷对姑娘宠爱与信重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如今既是遇上了你,我也就如实相告,不做隐瞒了。我师父如今已经六十七岁的高龄,您进过宫,也知道我们阉人一生的苦,服侍人一辈子就算了,谁都能对我们骂几句羞辱几句,身上少了物件儿,没了根就罢了,更没有长寿的,如今我师父已经垂暮,只记挂着燕王爷对他有几分看重,如今……”他虽易装出行,终究掩不住太监的气质,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捂住嘴轻声道,“咳咳,如今王爷如此行事,我们师父说了,他心里很是理解。现在王爷深陷困顿,师父便用尽了自己的关系,把我弄了出来,让我去给王爷报个信儿,并且告诉我,今后就跟着王爷罢了,宫里就别回去了,他老人家只怕也没有多少日子了,不值得我挂念……”小魏公公说着,声音已有些哽咽,我连忙安慰道,“你师父是个好人,好人有好报,你别难过。” 小魏公公点点头,“这不是,我带了两个人一起出来了,本想赶去徐州把消息带给他,没想到王爷只在徐州烧了朝廷的粮草之后,山西河北两地的很多将领便带兵杀去北平,那可是王爷的大本营,这不,他老人家又立即马不停蹄的回北平了,我这还得跟去北平才能送回消息。” “什么?王爷又回北平了?”我惊呼道。 小魏公公有些疑惑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边的岱钦,突然顿住,大概认为自己一时嘴快,居然没想到我如今和朱棣还是什么关系,便打开了话匣子,不由得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我知他疑虑,连忙说道,“小魏公公,这位是岱钦公子,也是王爷的朋友,我是在战场上和王爷走散了,也是一路追着他,无奈身体受了伤,怎么也没有追上。如果你先到了北平,麻烦你也帮我带两句话。” 小魏听我这么多,终于放下心来,“赫连姑娘有话但说无妨,我只要能活着见到王爷一定把你的话带到。” 第102节 “你就说……就说我一切安好,在滕州等他。”我想了半天,千言万语却只说出一句来。 岱钦颇有深意的朝我看了一眼,嘴角依旧挂着微笑。小魏却做出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尽知道了,姑娘不必担心,既是有伤,就好生养着,王爷有了我们师父的帮助,到京城靖难之日,指日可待了。” 我本想追问一句你师父到底要带什么话,想想这孩子就靠着这句话去投靠朱棣了,后半生劝押在这句话上,想来就是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跟我说出来,便也不再问了,只拍了拍他的背,鼓励道,“王爷的为人你是知道的,跟了他,你将来的好日子长着呢。” 小魏憨厚一笑,“就是冲着王爷待我们那份心去的,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为王爷出生入死了。” 送走了小魏,我斜倚在门口呆呆的望着,岱钦在身后笑道,“这下你尽可以好好的养伤了,不用再左顾右盼的伸着脖子等了,想来四爷得了你那句话,恨不能插上翅膀飞过来找你呢。” 岱钦是温和稳重之人,我从没听过他说这样刻薄的话,只是他这么说,我也是能理解他的心意的,不由得脸上渐渐的红了起来。 第245章.65.重逢 又是一年新春到来,百姓们因为朱棣与朱允炆这场叔叔与侄儿,皇帝与藩王的旷日持久的较量,已经第三个年头没有过上一个好年,与人们的恐慌相违背的是,百花才不管这天下易主与谁,仍旧绚烂的开放起来。 又是一个春天! 听说一月朱棣与盛庸平安等人发动了最后一次直面较量之后,朱棣便直接绕开所有人,既不攻城略地,也不在任何地方稍作停留,他带着精锐的骑兵步兵,如同一头横冲直撞的猛虎,一路南下,直向京城。 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岱钦始终没有放弃寻找巴特尔,但是巴特尔好像消失了一样,毫无音讯,其实我们心里都知道,巴特尔凶多吉少,还活在世界上的可能几乎没有,只是谁也不愿意说出来,岱钦更是从没有放弃寻找他的每一个机会。他的固执好像在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般。 这一日他从外面回来之时,照例给我带了一些糕点和几两燕窝,吩咐了客栈厨房拿去炖了才来见我。 他一进门来就带着笑意,虽说他平日里就是个爱笑的人,但是今天笑得却格外不同,我不禁奇道,“你有什么乐事儿,笑得如此灿烂?” “你还不知道我吗?年年如此,月月如此,天天如此,时时如此的一个人,能有什么事叫我乐?”岱钦撇撇嘴,很无所谓的说道。 我走到他身边,对着他看了又看,他见我如此,才终于将我扶到椅子边坐下,“好了好了,本来琢磨着这事儿究竟是还没有一个准话儿,想等到有结果了再告诉你,既然我自己如此没有涵养,喜怒形于色被你瞧出来了,也是没有办法再瞒你了。来,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什么东西?” 岱钦故作神秘道,“去看了就知道了。枉我们在这家客栈住了这么久,竟然连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一直没有发现。” 我越发的好奇起来,起身便想与他一起往外去。岱钦高兴得狠了,也已经往外走去,直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连忙将我推回了屋内,走到床边一个梨花木的衣架子上将一件厚的羊毛织成的披风拿来披在我肩上,才笑道,“你这身子骨弱得很,还没好干净,就这样出门,对身体不好。” 我披上披巾,这才随着岱钦往外走去。三月的天气已经发暖,我穿得厚,又披着披巾,身上不由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便掏了一块罗帕对着额头擦了擦,岱钦走到一张桌子前,弯下腰来,指着一个桌角道,“你看这里。” 我低下身子看去,只见桌角处用小刀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狼头,呼之欲出,我惊道,“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帖木儿家族的图腾,帖木儿家族信奉狼神,也信奉天葬,我们的族人在死后会用一匹马将尸体驮着,一鞭子抽走,让它一只奔跑,尸体落在什么地方,那个地方便是他的墓地,狼神会出现,将他的皮肉吃掉,让他获得灵魂的安宁,所以我们信奉狼图腾。” “那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个?”我还没问完,便想到什么似的,不由得抓住了岱钦的衣角,兴奋的问道,“你是说……“ “没错,这是诺敏画的,只是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到过这里。”岱钦微笑着说道。 “既然她在这里留下这个标记,说明她在别的也一定留过,说明她也在找我。等我安顿好了你,我就去找她。” 我知道他说的安顿指的是陪我等到朱棣,便不把话往下接了。 岱钦却直接说道,“四王爷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上次咱们才说他无论打多少胜仗,离皇帝宝座还是离得很远,现在他就已经想通了,打仗并没有太大的用处,直捣黄龙才是唯一的手段,只要扼住要害,就能走向制高点。” 不知为什么,平时我和岱钦相处的很是不错,但是只要提到朱棣,我就莫名的有些尴尬,此时他这么一说,我就又有些窘迫起来,便搭讪着继续看那狼头,赞许诺敏的力道用得好,所有的线条都是深浅粗细均匀。 不出几天,岱钦便告诉我,朱棣已经到了徐州,并在那里打下了埋伏,给追上来的平安狠狠一击。而徐州府的参政已经做好了防范,准备严防死守背水一战,而朱棣却做出了惊人的行止,那就是绕过徐州,直接往宿州赶去。此时所有的南军都慌了,所有人都意识到了,朱棣已经完全不在乎能夺下几座城池了,夺下皇宫才是夺下一切! 而我,也大略算了算时间,离他夺取政权登基的日子已经不远了,他终于熬出了头。心里不由得高兴万分,只是在这高兴的背后,却又慢慢的落寞起来----我们之间的距离好像近在咫尺,却又好像越来越远,我越来越担心此生我们还能不能再见一面。 就在朱棣在徐州大破平安的消息之后没有多久,一日,我正在屋内闲着看岱钦因怕我无聊而买来的词话本子,忽然觉得心慌意乱,久久不能平静,便想去隔壁房间去找岱钦,不料岱钦正好出了门去替我抓每日要吃的药了,只得默默地又往自己的房间走回,刚回到床边坐下,忽然听到门外几声敲门声,心里一阵高兴----好在岱钦回来了,要不这会子真的有些闷闷的。便高声应道,“进来吧。” 房门吱呀医生被推开,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走了进来,穿着一身黑色长袍,那黑,好像是极致的夜色,浓得化不开,而这身黑袍的主人,俊朗的脸上带着满满的风尘,他先是慢步踱着,待快到我面前,几乎不能自控,飞奔过来。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将词话本子一把丢开,站起身来,迎接住他的拥抱。 眼泪就在这一瞬,便滂沱下来。 “王爷,你怎么来了?”还没问完,声音就已经梗塞住。 “你没死,我就知道你没死。”朱棣并没有回答我,只是喃喃的呓语道。 此时此刻,真正是无声胜有声,我们什么话也不想说,什么话也不想问,只想这么抱在一起,直到天荒地老。管他什么王权富贵,管他什么生老病死。 许久,我只觉得脖间有一股暖暖的热流,伸手一摸,竟是湿湿的液体,不由得推开朱棣一看,只见他眼角一滴晶莹,满眼都是疼爱的看着我。他双手捏着我的肩膀,皱起了眉头,“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我摇摇头,“不碍事,总算等到了你。” “我会杀了朱颜血,活剥了她的皮,替你报仇。”朱棣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说道,眼睛里泛着红色的血丝。我不禁有些害怕,“都过去了,那些都是过去了的人,我们现在在一起,就足够了。” “不,谁也过不去,动过你的每一个人,我都要让他们血债血偿。”朱棣毫不退让的说道。“你知不知道,若不是小魏跟我说在这里遇到了你,我早就以为你死了。你不知道……” 我捂住了朱棣的嘴巴,轻声道,“我没死,我没死……我活得好好的。” 朱棣听我这么说,眼角绽出了由衷的笑意,“对,对,老天有眼,我的阿漪活得好好的。” 我将朱棣拉到床边,两人并肩坐在床沿上,将头靠在他的肩上,问道,“你不是在徐州和平安打吗?怎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到滕州来了?” “小魏冒死到了北平,给我带去两个消息,一个消息是朝廷虽然派了重兵在北平围堵我,但是朝廷中却已经空了,并没有人把守,第二个消息便是你在滕州等我。对我来说,前一个消息根本不算什么,我一路横冲直撞,遇人杀人,遇神杀神,就是为了快点来见你。” “你带了多少兵?” “三万。”朱棣笑着对我说道。 我大吃一惊,对着他的肩膀便是狠狠一掌,“你这是胡闹!三万的军队,朝廷就是再中空,动动手指头儿依旧能够把你杀的骨头都不剩。我只是让小魏带话让你知道我还活着,谁让你这么冲动了?!” “我等不及,一刻都等不及要见你。看到朱颜血把你从马背上抽下去之后,我的心都要跳了出来,后来见到那个小兵将长矛刺向了你,那一刻……我……”朱棣说着,声音有些哽咽,我连忙抱住他,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后背,朱棣在我耳边低声呢喃道,“我当时什么想法都没了,只想冲过去将杀你的人碎尸万段!可是张玉这个时候冲了进来,将我拉开,朱能接应着他将我带了出来,我回头看的时候,张玉已经被他们团团围住,一刀一剐,而你,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可是我却回不去……对不起……” “我多么感谢张将军和朱将军。”我抚摸着胸口说道,“张将军的事我听说了,心里很是难过。” 第246章.66.内乱(1) “现在大营中第一副帅是朱能,他和张玉一样跟着很多年了,除了他,谁也不知道我独自出来了。”朱棣走到床边,将能看到的我的几件衣服都开始收拾起来,一边急促的说道,“所以,我们现在必须立刻回去,从现在开始,你跟着我,在大营里呆着,一时一刻也不要再跟我分开了。” “你一个人来的?!”我大惊失色,不由得抓住他的双手,“你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整个朝廷倾尽举国之力,所有想的就是抓住你,你怎么能这么冲动,以身试险?” “没办法,等不得了,比起见你,什么事都不算什么。”朱棣一边说着,已经将我的衣服包成一个包裹,一手拉着我便往外走。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拉门,门却已经被推开,岱钦正笑着提着一包燕窝,那笑容蓦地便僵在脸上,“王爷。” 岱钦拱起双手,对着朱棣不卑不亢的做了一个揖。朱棣微笑,却看向我道,“小魏跟我说遇到你的时候你身边还有个叫岱钦的人,我愣了很久,倒是没料到你们私下里感情也不错。” 岱钦温和一笑,“愚弟与赫连姑娘相识已经多年,私底下倒是真没有什么接触,这次是在东昌偶遇……” 我抢过岱钦的话道,“王爷,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是岱钦将用计将我从朱颜血手上救出来的,这段时间,也多亏了他照拂和保护。” 朱棣看了看岱钦,“那多谢你了,我现在要带赫连回营,你是就此相别,还是随我们一起?” 岱钦将手上的燕窝递了过来,对朱棣笑道,“我陪着赫连这段时间,她一直心心念念的想着王爷,即使是重伤未愈,也要一路追到这里,只是我们一路追,却一路总是赶不上王爷大军的步伐,后来她身体实在不支,我们只好歇脚在这里,不过她心里还是记挂着王爷的。现在既然你们重聚,把她交到王爷手上,我也放心了。大夫说她的身体一直没有痊愈,需要燕窝等补品吊着,王爷多上心吧。” 朱棣并没有接过岱钦的燕窝,只淡淡的笑笑道,“我会给她调养身体的。不劳你操心了。”说着,已经牵着我的手,往门外走去。我在他的牵引下,也只得跟着他一起走了出去,岱钦提着燕窝,面带微笑,站在原地,我还有好多话没有来得及和他说,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不由得鬼使神差的伸手捏了捏他的手,他有些没有料到,迅速的转过身来看我,手心加了些力度,却很快就放开了。我对他笑了笑,他便挥了挥手,“保重。”我点点头。 朱棣的马匹就在客栈之外,他将我扶上马,自己也跨了上来,低声道,“赶马车太慢了,先委屈你了。” “没有什么委屈的,军营离不开你,你为我出来就已经不对了。” “驾!”朱棣低下头,在我侧脸上吻了吻,便挥鞭赶了起来。 我在朱棣的怀里,一开始还觉得过得去,马儿颠簸了半个时辰之后,便开始觉得胸口隐隐作痛起来,整个人不由得慢慢的缩了起来,在马背上弓着身子,朱棣感觉到我的背部越来越抵着他,将马儿停了下来,皱眉问道,“怎么了?” 及将我转过身来,一见我的脸色,不由得满脸吃惊,“你怎么了?” “没有怎么……”我一边说,一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只摸到满头的冷汗,正准备从袖中掏帕子擦汗,朱棣已经钳住了我的手,开始解我领口的布扣。 “你做什么?”我一边挣扎着,一边问道。 朱棣不答话,片刻便已经将我的衣领解开,他扒开我的整片衣襟,往里一看,脸色不由得发白,手也垂了下去,我用双手捂住衣襟。朱棣从身后将我拦腰抱住,一起下了马,“你伤的这么严重,为什么不告诉我?这马根本不能骑了。” 我连连摇头,“你回大营的事耽搁不得。不要为了我这点小伤……” “我以为岱钦故意在我面前向你献殷勤,没想到他说的还不及现实十分之一严重。”朱棣的脸上有些懊恼,“你先歇一下,前面有个集市,我去弄一辆马车来接你。” 我拉住他的袖口,“不要。” “不要任性。” “没有任性。”我低着头。 “乖,我马上就回来,你不能再在马车上颠簸了。”朱棣放低了声音,柔声说道。 “你说过的。” “嗯?”朱棣皱眉。 “你说过一时一刻也不再跟我分开了。”我忸怩半晌,才抬起头看着朱棣低声说道。 朱棣本来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丝笑意,“拿你没办法,这样,你上马去,我在前面牵着马慢慢走。” 我这才没说话,在树荫下歇息了一会,朱棣将我扶上马背,叮嘱我牵好马缰,自己却在前面慢慢走着,一面跟我说话,一面还要时不时的回头看看我。 我在马背上不由得笑了起来,“当真把我当做小孩子了吗?” “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小孩子。”朱棣干脆的答道,又忽然有些哀伤,“更何况你现在这样孱弱,都怪我。” 朱棣在集市上赁了一辆最好的马车,又去布庄买了几块柔软的褥子,将马车内铺好了,才让我坐上去。这辆马车虽然没有岱钦的那辆马车奢华,但是却也是极舒适的,因为害怕我一个人在车内无聊,朱棣干脆雇了一个马夫在前面赶马,自己也在车内陪我,好在滕州离朱棣的大营并不是很远,我们在马车上赶了一日,晚间便到了。车夫收了银子,带着马车回了。朱棣因为害怕马车夫走漏风声,是以在距离大营还有一两里路的时候变叫他将我们放下了,此时还有些距离,需要我们自己走。 朱棣却走到我前面,弓下身子,静静的不说话。我不由得奇道,“还不赶路吗?” 朱棣噗嗤一声笑了,“上来啊。” “上……什么?”我突然懂了他的意思,不由得有些脸红,“我哪里就那么较弱,这么一小段路还要人背?再说马上就要到营地,若是被你的部下看到你堂堂一军主帅,竟然为了个女人擅自离营,还低声下气的背着回来,别人要怎么看你?” 朱棣并没有回答我,却退后一步,直接反着伸出手将我的双手一拉,我便倒在他的背上,他直起身子,将我的腿用两臂勾住,我便牢牢的挂在他的身上了,朱棣已经走了起来,“你都说了,我是主帅,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管不着,除非他有两个脑袋。” 我无言以对,只得伸出胳膊,也将他的脖子勾住,奔波一天,有些疲惫,便将脸埋在他的背上,闭上了眼睛。 “王爷,你可回来了!”三保的声音忽然从耳畔传来,我猛地睁开眼,只见他正从一匹马上下来,对着朱棣单膝跪下道,“出事了!” “什么事?”朱棣将我放下,皱眉问道,“怎么这么急吼吼的?” 三保道,“您昨天走的时候,吩咐朱能和我带兵夜袭平安的大营,本来平安的的大营已经快被我们攻破,没想到有人带兵在我们背后偷袭,给我们吃了好几计闷棒,损失了不少将士,无法,朱将军便和我商量着,迅速带兵退了回来。” “站起来说话。”朱棣在夜幕中一手强有力的扶着我,一边对三保说道,脚步已经迈开,往大营内部走去。 三保有些怯怯的,“王爷,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一边走一边说就是。”朱棣并未停下脚步。 第103节 “李斌李将军……”三保说了一半,便顿住不再说话。 朱棣意识到不好,停下步子,侧身看着三保,眼神有些可怕,“李斌怎么了?” “李将军垫后,掩护大军撤退的途中,被追击上来的南军截住,当场斩杀。” “什么!”朱棣神色有些惊慌,“谁捉的他?” “前来呼应平安,偷袭我们的人。”三保低头垂手,似乎不敢说出那个人是谁。 朱棣恼怒道,“缝了嘴吗?一件事要分成几段来说吗?” 三保见朱棣发怒,只得瓮声瓮气的说道,“此人正是徐大舅爷。” 朱棣深呼一口气,半晌没有说话,迎着昏暗的月光,却能看到他额角的青筋跳动,显示着他的愤怒和气愤。 我怕他当场发作,连忙拉了拉他的衣服,说道,“别站在外头说话了,到营内再说吧。” 三保听了我这话,脸色却愈加苍白起来,“王爷,李斌将军牺牲也就罢了,还有一件更严重的事,您离开营地的事被将士们知道了,现在众将军聚在一起,等着您呢。” 我的心头立刻跳了起来,意识到肯定有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第247章.67.内乱(2) 越往前走,就越听见一些声音,那声音嘈嘈杂杂,夹杂着愤怒,说个不停。还没走回朱棣的帐篷,就已经看到了火光烘天,一片亮白,而那帐篷口,围着十多个壮汉,看服侍,都是将军级别的。有眼尖的人,已经看到了朱棣,一嚷嚷便所有人都引了过来。 “王爷。” “王爷。” 这些人嘴上虽然还喊着王爷,脸上的表情可就没有那么客气了,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尤其是看到了朱棣身边的我,更是横鼻子竖眼,嗤之以鼻。 朱棣方才还是面容冷酷,怒火中烧,此时却已经换上了一副笑脸,在我看来,那笑脸甚至有些阿谀奉承,没错,他是在奉承这些围堵在他门口的人,我的心里不由得一紧----他这样放低身段,是为了我。 “诸位将军可是有什么事?到里面说吧。”三保连忙掀起帘子,朱棣对我使了个眼色,我便退到了一边,那些人见我并没有进去,脸色稍微好看了些,这才一个个鱼贯而入,三保见我一人站在帐篷外,便也留了下来,站在我身边,低声道,“这时候你确实不能进去,他们这架势,简直是要讨伐王爷呢。” “这么重要的时候,王爷只身出去找我,他糊涂了,你怎么也糊涂了呢?也不知道拦一拦吗?”我也压低了声音在三保身边说道。 “我拦也拦不住啊,我本来说让我去接你,王爷非要亲自去。说什么也不听。不过这个你不要再怪王爷了,我们都以为你死了。你不知道那些天王爷怎么熬过来的。” 我本想追问三保,我失踪以后朱棣到底是什么样,却突然被帐篷里面的动静给惊动了,三保也侧着耳朵听着,里头一个激动的声音说道,“王爷!靖难靖难,已经四年了!如今还在身边的兄弟越来越少了,连张玉李斌都死了,打了那么多年蒙古鞑子,兄弟们尚且都还活的好好的,居然因为自己人打自己人,打自己从前的伙伴,从前的同僚,从前的兄弟而丧命。咱们先是攻城略池,无果,现在是准备背水一战,直击京师,却依旧是这样的下场,兄弟一天比一天少下去,哪里还能看到希望?” 此人说完,里面终于安静下来,看来所有人都在用沉默支持着这番话,更用沉默逼迫着朱棣表态。 良久,朱棣才道,“你说得很对,也是不争的事实,那请问诸位兄弟意欲如何?可有什么高见改变眼前的处境?” 帐篷内又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才有人低声说道,“渡河后退三十里扎营。”此声音一出,便开始有人附和,“对,渡河后退!不要再在此地做无谓的伤亡了。” “此战有进无退。”朱棣待所有声音都平息下来,斩钉截铁的说道,诸位兄弟跟了本王这么多年,既然厌倦了这种生活,本王也不可能强迫各位,这样吧,愿意继续前行的站到右边,不愿再前行的,就站到左边去吧。” 朱棣说完话,里面便开始传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我和三保在外面看不到,着急的不行,三保便撩起了门帘子的一角,我和他这才能看到里面的光景,只见朱棣坐在一张大椅上,而那将近二十人的将士们,也都纷纷选好了自己的队伍,让人震惊的是,除了极少数还在踌躇站在原地不动的人之外,所有人都站到了左边! 朱棣面色阴沉,不言不语,看起来已经愤怒极了。 三保也捏紧了拳头,急得一跺脚。我拉住了他,示意他不要弄出动静。 就在这让人大气都不敢出的时刻,朱能站了出来,他站到了朱棣的右手边,铿锵有力的大声说道:“当年汉高祖刘邦十战九不胜,只因一颗赤子之心,坚持到最后,历经艰难之后,最终占据天下,称帝为王,好不威风!而跟随他的那些将领,封侯分地,功成名就。现在南军已经疲弊不堪,坐困于此地,我军胜利在望,怎么能够在这种时候有退却的念头呢?这好比快要到手的鸭子,不是鸭子飞了,而是咱们自己放弃了。” 将领们听了朱能的话都不说话了,张玉死后,朱能俨然成为了燕师的第一大将,素有威信,且军中亲信众多,这些将领们衡量一番,慢慢的又从左边踱到了朱能的身边。 朱棣看了在这个艰难时刻挺身而出支持自己的朱能一眼,眼神中满是感激,朱能只是憨厚的对着朱棣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众将士此番联名讨伐朱棣,不止是因为战争旷日持久,看不到希望,还有一个没开的出口的导火索,只是碍于朱棣的面子,没敢拿出来说事。那就是朱棣在这个重要的关头,竟然丢下整个大营,只为了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就是我。 现在他们闹了这么一出,该出的气也出了,也知道现况无法改变,更知道朱棣说的没错,此战有进无退,从跟随朱棣的第一天,他们也是踏上了一条没有回头路的道路,只要失败了,便以反贼论处,一个个只剩下砍头的下场。待这些人全都离开,我走进了帐篷,到了朱棣的身边,他依旧坐在椅子上,只是方才那绷得笔直的身躯,现在却有些松垮垮的斜歪着。我知道他方才的处境不亚于上了一次战场,战场上胜负尚且没有这么严重,若是这些将领全都罢战离开,那么这支队伍会立刻溃散不堪,成为一盘散沙,任由朝廷处置了。 我朝他的手一看,只见他紧紧的攥着拳头,用大拇指掐着自己的食指,人虽然散开了,他的手却依旧没有松开,我将他的手掰开,只见食指上留下一个深深的指甲印,心里一阵心疼,蹲在他的腿边,捧起他的手,在那食指上的印记吻了吻,轻声道,“都会过去的,很快就会过去的。” 朱棣将手抚在我的头上,轻轻摩挲着,喃喃的说道,“我也曾经动摇过,但现实太残酷,我必须坚持下去。就如同以往一样,不管多么困难,只要坚持下去,就一定会有希望的。你不知道,我最最想放弃是什么时候。” 他的声音几乎低得让我听不见,犹如梦呓一般,我抬起头,痴痴地看着他,“什么时候?” 朱棣看了看我,并没有回答,“对不起,把你带回来却耽误这么久都没能让你去歇息,你自己为什么还要在外面站着,你看你的脸庞,越来越苍白,一点血色也没有。”朱棣又抓起我的手,低着头,心疼的说道,“你瘦了这么多,到底经历了什么,而我都没有陪在你身边。对不起。” 我连忙将头埋在他的大腿上,“别说了,别说了。” 朱棣站起身来,将我拉了起来,“你哪里也别去了,就在我这里歇息。我去叫人给你弄吃的。只是今晚只怕弄不到燕窝给你吃。” 我轻笑道,“说得我好像一只馋嘴猫似的,一天吃不到燕窝就要馋死。” 朱棣也被我逗笑了,将我往里面的一个隔间带去,一张简朴的床铺,朱棣扶着我躺下了,蹲在床头,对着我的额头轻轻吻了吻,“你先睡,我还有些事要办,我就在外面,有事你就唤我。” 我点点头,“好,快去,不要再为我耽误了。” 朱棣满脸都是抱歉,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出去。我看着外面的烛光如豆,却感到了几个月来从没有感受过的安心。我渐渐地陷入了沉睡之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朱棣温柔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阿漪,醒醒。”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只见朱棣将一只手插进我的后背,将我扶了起来,手上却端着一碗浓浓的东西,那东西别说看了,就是闻一闻,我也知道是什么,正是我已经吃了好几个月的燕窝。“哪里来的?你不是说这里没有吗” “让他们在厨房里搜出来的。”朱棣笑着说道,一边已经舀了一勺送到我唇边,“快趁热喝了。” 朱棣的军队打到这里,粮饷一定很紧张的,军中不可能有这东西的,我知道他是怕我要骂他才故意这么说。我将那燕窝咽了下去,甜甜的,只觉得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燕窝。眼眶里却渐渐地有眼泪在打转。朱棣立刻便发现了我的变化,还没等我的眼泪流出来,已经伸手将我的眼泪抹去了。 “又馋又爱哭鼻子,你说你不是小孩子是什么?” 我破涕为笑,再也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将嘴唇凑到朱棣的唇边,狠狠的吻了起来,朱棣大概一辈子也想不到我会有这样的时候,睁大了眼睛,吃惊的看着我,我抬起眼睛看着他的眼睛,眼中盈着笑意,又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哐当”一声,朱棣手上的碗勺掉在地上,朱棣紧紧将我环住,更加激烈的反击了回来。 第248章.68.大破敌军 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狠狠的用着力,直到将他拉到了床上,朱棣渐渐地将唇移到了我的脖子,摸索着解开我的衣襟,一路往下吻着,我的身上好像一团烈火在烧似的,虽然炽热,却并不觉得被灼烧到了,只是情难自禁,说不上来哪里不舒服。 朱棣吻着吻着,便进行到胸口,掀开亵衣的一瞬间,他却顿住了。我不由得微微抬起头,不解的问道,“怎么了?” 朱棣摇了摇头,坐了起来,“都是我不好,一点也没有为你考虑,你的身体这样虚弱……”朱棣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将我的胸襟掩住,温柔的笑道,“不该这样,是我不好。我一定给你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让你名正言顺的跟着我。” 我用右手捏着两边的衣襟,让它们合在一起,挡住胸前的风光,低着头,半晌才道,“我不需要名分。” “不管你需不需要,我想给你。”朱棣坚定的说道,将我揽到他的怀里,我顺着他的手势,躺倒他的腿上,仰面看着他,只看到他下巴上有碎碎的胡渣,便忍不住伸手去轻轻的抚了抚,硬硬的,犹如他自己的性格一样不屈。 朱棣微笑道,“怎么,是不是扎到你了?” “没有。我在想你军旅之徒一定很艰辛。” “只要是在军中,所有人都是这样的,根本不分将领还是士兵。赢了,荣华富贵,尽在掌握,输了,性命尚且不保,所以大家只要在军中,不分昼夜想的都是怎么打败敌人,自然对自己的仪表就要放到后面了。”朱棣抚摸着我的脸庞,低声说道。 我笑道,“我只不过是摸一下你,你就发出这么一大篇言论。” 朱棣有些羞赧道,“我活到这个年纪了,从来也没有在谁面前这么多话过。” 我笑着将头埋到他的肚子里,嘟哝着说道,“大王爷,已经深更半夜了,你还不睡觉吗?”朱棣听了我的话,将我放到床铺里面,自己也宽衣上来了,他还想陪着我说话儿,但是我知道他一定困顿极了,便故意背对着他不与他说话,果然,没一会儿耳畔就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了。我这才慢慢的转过身去,就着昏暗的烛光对着他的脸细细的看着,浓而黑的眉毛,长而密的睫毛,倔强的侧面弧线,多年的风霜让他的眼角也有了细微的纹路,却并没有减轻他的俊朗,反而更添一份睿智的气质。 我侧躺着身子,用一只手支着头,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突然觉得时间静止,即使外面战火纷飞,即使强敌在侧,一切的一切都是虚无缥缈,只有此时眼前的这个人才是最重要的。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朱棣已经不在床上了,我知道他心系大事,没有时间来陪我,便自己起床往外走去,正好与迎面进来的朱棣撞了个正着。 “你起这么早做什么,继续睡一会啊。”朱棣道。 “你比我睡得还晚,为何比我倒起得早?” 朱棣笑道,“我不跟你拌嘴,等会儿会有人送早饭来,你多多吃一点,我就是回来看看你,还有事情要和将士们商量,这就得出去。” “什么重要的事,自己连早餐也没时间用?”我并不想占用他的时间,但是想到他忙得连正常三餐都吃不上,心里还是有些心疼。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估计连你也会顾不上吃饭的。” “什么事你这么高兴?” “朝廷把徐辉祖召回去保卫皇宫了,现在只剩下平安和徐福,他们两人害怕自己兵力不足,都向灵璧赶去,准备在那里会和。为了不让他们会和,我们得赶在前头。”朱棣有些激动地说道,“这是朝廷的最后一支队伍了,只要解决了他们……” 我也兴奋不已,四年的付出与艰辛,终于要得到成果,谁都知道燕师的厉害,可是又有谁知道这光辉之下,朱棣又付出了什么? 我唯有紧紧握住他的手,表示我一直都在他身边。 到傍晚之时,更有捷报传来,越龙城截下了朝廷的粮草,这一下平安和徐福慌了手脚。朱棣和主将们一研究,觉得这正是斩尽杀绝最好的时机。 于是连夜制定了计划,决定第二天便去一举歼灭敌军,最终决定以三声炮响为暗号,战士们只要听到三声炮响,便立即杀到敌营去。如此,便是尘埃落定的前夕了。 朱棣显得有些躁动,而我,更是激动不已。这一晚,我们谁也没睡着,但是谁也没说话,言语已经不能表达我们心里的感受了。朱棣只告诉我,他们上前线,而我,一定要留在这大营之中,一开始,他还极力要求留下一员大将驻守大营,确保我的安全,被我极力否决了,“上战场时,人手还不够用呢,你居然还要留下一个来照看我,这不是要把我往祸国殃民的千古罪人名声中推吗?” 朱棣考虑了一会道,笑道,“也罢,好在此役基本上可以确定战果,南军别说是打仗了,粮草跟不上,只怕各个都饿得饥肠辘辘,哪里还有心情打仗。” 第二日,我在营中果然听到三声炮响,朱棣的部下持刀握枪冲杀了出去,才到下午,便凯旋而归!而且不止是本军营的将士们回归,更是俘虏连同平安在内的三十七员南军大将回来!三保随朱棣进来之时,满脸皆是兴奋之色,脸都涨红了,一看到我便道,“成功了!成功了!” 我已经听朱棣派回来的先骑兵说了大致的情况,也很高兴,拉着三保叽叽喳喳的询问战场上的情况。三保眯着眼睛笑道,“这事儿说出来要笑死人了!你说天下有没有这么巧的事儿!简直就是老天爷要灭了南军!” “快别绕弯子,赶紧好好的说。” 三保昂着头,背着手,摆出一副说书人的架势,我兴冲冲的等着,朱棣在一边不禁发笑,摇了摇头往边上去了。 “咱们大军不是制定了暗号,三声炮响便去攻击吗!好巧不巧的南军也是制定了一个暗号,正好也是三声炮响,只是他们听了三声炮响不是反击我们,而是出逃!我们的三声炮响了之后,我们的战士立即便出动了,结果他们的战士也当成了他们的暗号,一个个背着铺盖卷往外面冲出来准备逃,连兵器都没拿稳,遇上咱们红了眼的将士们,哪里还有他们逃的路子?一举全歼,大将们全部活捉了起来,只有徐福那个老东西,打仗没有几两本事,逃跑的功夫倒是练得极其麻溜,单枪匹马的趁乱仓皇跑了。” 三保还没说完,帐篷外忽然发出一阵阵的怒吼,“杀!杀!杀!” 我们全都被这声音震住了,朱棣连忙掀开帘子往外走去,想看是怎么回事,只见帐篷外里三层外三层的站满了将士,为首的便是朱能等燕师大将,而地上一排排的贵了三四十个人,一看行头,正是三保口中被擒回来的三十七员朝廷大将。那为首的平安桀骜不屈,人家不让他站着,但他也不肯跪着,索性单腿撑着,坐在地上。 “王爷!这些俘虏,以平安为首,一个个都是我军的死对头,不知道斩杀了我们多少兄弟,张玉李斌等兄弟便是死在他们手上,此时俘虏回来了,众怒难平,大家争相请求王爷给自己机会手刃他们!王爷,别的人我不管,平安的人头交给朱能吧!”朱能一见朱棣出来,便单膝跪下,双手抱拳,低头对朱棣铿锵有力的说道。此话一完,余下的战士便都将手中长矛往地上狠狠插了起来,那屠杀的声音,带来的是铁器的冰冷和心理的恐惧。我往朱棣身后退了退,不知他会怎么处理这些人。 朱棣皱眉看了看那些地上的俘虏,又看了看朱能,再扫一眼满眼都是期待的将士们,沉声道,“将士们一路辛苦,大获全胜,咱们现在兵强马壮,又有敌军的粮饷,正是犒赏三军饮酒作乐的好时候,这些晦气事儿稍缓缓再说吧。” 将士们听了朱棣这话,难免有些气馁,但是朱棣又许诺了犒赏三军,大家还是十分兴奋的,便又将俘虏们又全部押了回去,开始张罗晚上的酒宴。 回到帐篷内,朱棣面无表情的问我道,“你看那些俘虏,该怎么处理?” 我低头,不愿说话,朱棣便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只是朱能的话也对,这些人一个个都是他们的仇人,今日若不是我们赢了,将他们活捉回来,他日他们便会挥着刀剑继续来杀我们。战场相遇,你死我亡是难免的。” “不杀降敌会给你带来仁慈的好名声。也会让民心更偏向你,一个王者,让自己的人心忠诚并不是少见的事,但是能让敌人心甘情愿臣服于自己,却是难得。有的人留着,要比死了更有作用。” 朱棣嘴角浮现一丝笑意,“你的思想跟我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你狠睿智。” 第104节 第249章.69.求和 “王爷又谬赞了,我并不睿智,顶多只是不冲动罢了。”我微微笑着,搭讪着走到一边,“今晚犒赏三军,你是跑不了的,一定要去应酬一番。敌军被破,平安被捕,朝廷已经再也拿不出一支像样儿的军队了,皇宫对你来说已经是唾手可得,只是时间问题,你已经成功了。” 朱棣见我有些逃避他,便追至我身边,捧起我的下巴,有些迷惘的问道,“你说的都对,可是……为甚在你眼里,我看不到真正的开心快乐呢?” “我挺开心啊。”我连忙躲闪道。 “你挺开心……”朱棣松开手,细细的琢磨道,“你的开心应该只是相对于从前,我需要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而言,并不是为这个成果开心。” “哪、哪有啊!”我连忙挤出一个笑脸,把他往外推去,“你快些出去吧,那么多将士等着你主持大局呢,你在这里跟我胡搅蛮缠。” 三保确实也在外面催了两声,朱棣只得慢慢走了出去,并回头看了看我。所有跟着朱棣打了四年的部下全都知道这次胜利意味着什么,是以对于今晚的犒赏大宴也都十分重视,更没有乐往常那种时时刻刻都紧绷着的情绪,是可以稍稍放松的时候了。 歌声四起,火光通天,杯盘交错,这种快乐,只怕只有他们才能去体会,而此时,被关押在牢房的平安等人,恐怕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光景了吧?失败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不止是自己成为了败将,更意味着他们很快就会成为亡国之奴,不止他们自己会成为新的王国的阶下之囚,就是他们的亲人,子女,妻妾,也没有一个人能躲得过去的。 朱棣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像我想的那样酩酊大醉,他非常清醒。 “奇了,那起子人竟能放过你?”这军中没有女人,当然也没有人做针线上的活,朱棣的好几件贴身衣服都已经破了,他为了俭省,都还穿着。我废了很大的力气到处寻找寻得了一个针线包,这才拿起他那些衣服一件件的补了起来。此时我的手上拿着一根线,正飞针走线的迎着烛光做着事。 朱棣一见我的阵仗,就笑了起来,“你们锦衣卫还训练这个吗?” 我脸上一红,“你讽刺人的技术见长,明知我对这个不通,说这种话来嘲讽我。我顶多把你衣服上的窟窿粘上,要比你们家里那些针线上的人是不可能的。” 朱棣捡起我已经补好的两件衣服看了看,笑道,“这还不好?那还要怎么好法呢?”刚没看几眼,便笑道,“哎哟,你别浪费我的针线了,我还是愿意穿着破衣服的。” 我在他身上一推,将衣服针线全都扔到床上,“不补了不补了,真真是自讨没趣。” 朱棣笑着将衣服都捡起来,“好了好了,你快快补,我们明天就要上路。” “去哪里?” “扬州。” 我沉吟半晌,“攻下扬州,京城便不在话下了。” 朱棣笑着点点头,“这话明白。” 扬州城的监察御史是一个叫王彬的人,他本欲奋起一战,却被属下出卖,扬州城既没有军队,又没有首领,不战而降。燕师不费一兵一卒,便将京城应天府的门户给拿下了,军心大振。四年的闷头仗打下来,这才是真正的扬眉吐气! 朱棣也没有算到扬州竟然这么好拿下,也是非常开心。而此时,朝廷派了使节前来,这个使节不是别人,竟是庆成郡主。 而此时,庆成郡主便等在朱棣大营外的轿子内,等着朱棣的接见。 朱棣却并没有立即去见庆成郡主,而是悠然自得的坐在帐篷内,看着应天府四周的地势地图,他从这里走出去,再从北平打了回来,没有谁比他更了解应天的地势。我知道他是在虚耗庆成郡主的时间,便上前将他的地图一把收了起来,“你打算什么时候接见郡主?” 朱棣抬头看了看我,“别闹。” “你才别闹。庆成郡主可不比旁人,是你的堂姐,太祖只有这么两个侄女,在世时更是力排众议封为庆阳公主,无论是地位还是辈分都是尊贵无比的。就算你不接受求和,也不能太拂了她的面子,要不然将来你在兄弟姐妹中难以做人。”我正色道。 朱棣微微笑起来,伸出食指在我脸庞上轻轻一划,“人小鬼大,偏你考虑的这样周全。我不是不给她面子,是实在不想见她,她要说的话我掰着手指头,全都能猜到。允炆这个小子,到了这种时候,耍这个小聪明,实在是有些轻率。” “不管如何,你也要把自己的态度借由这个庆成郡主传回去。” “好好好,我亲自却接她进来。这算给足了面子吧?”朱棣忍住笑道。 我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庆成郡主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体态雍容,穿着打扮大方得体,皇族的女人总是有着差不多的气质,乍一看,那态度竟和徐云华有几分相似。只是她也知自己马上就要成为亡国郡主了,自己的地位身份还能不能保住,全看眼前这位堂弟,不由得气势先矮了三分,就连脸上的神情也都有些畏缩。 朱棣亲手将她扶下了轿子,“庆阳堂姐,您怎么光临大驾到了本王这破地方来了?” 朱棣并没有称呼她郡主的称谓,而是以公主的封号称呼她,也确实表现的非常有诚意,庆成郡主的紧张便由此解了三分,对着朱棣温和一笑,“四弟,一别多年,你还似当年神武。” “堂姐也越发显得年轻了。”朱棣难得嘴甜,而男人对于女人外貌上的夸赞,任何时候都是有效的,庆成郡主的脸上已经堆起了笑意,“难得听见四弟的夸奖。为姐今日前来……” “堂姐,外头沙土飞扬,日头又紧的很,咱们去里头坐下谈,只是烦劳堂姐走几步了。”朱棣没等庆成郡主说完,便打断她。 庆成郡主脸上一僵,连忙点头道,“四弟说的是,说的是。” 因她裹着小脚,走起这段路,倒是很不易,又兼体态丰腴,不由得拿出罗帕擦拭,随身带着的一个小丫头瘦瘦小小,搀扶她也显得有些吃力。我便走到她身边,伸出手道,“公主小心脚下。” 庆成郡主这才抬头看了看我,脸上现出些惊讶,“我倒没有想到军中还有女子。“说完便笑笑,很是和气的准备将手搭到我胳膊上。 朱棣一把拉开了我,对着庆成郡主道,“堂姐,这不是丫头。” 庆成郡主脸色一变,慢慢的红了起来,她方才大概以为我是朱棣随身携带的丫鬟,朱棣这么一说,她便也猜出我的身份,不由为自己的鲁莽羞愧起来。我趁着她不注意,瞪了朱棣一眼,怪他多事,朱棣却只是促狭一笑。到了帐篷内,庆成郡主已经站不住,我连忙将她带到一张椅子前,“公主,快坐。营地肯定比不得王府和皇宫,地也是烂的,辛苦您了。” 庆成郡主此时已经对我十分客气,对我点了点头道,“难为你倒是在军中呆着,四弟好福气。” 朱棣的脸色这才好了些,对着我宠溺的一笑,这才坐到自己的位子上,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桀骜态度问道,“堂姐这个时候来本王的大营,一定不会只是想来看看我这个小老弟,恐怕所为不简单吧?” 庆成郡主听朱棣这么说,还没坐稳,便站起了身来,对朱棣道,“四弟,我跟你就不绕弯子了,是皇上派我来劝你的。” “哦?劝本王什么?”朱棣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庆成郡主的脸上有些尴尬,不过还是硬着头皮道,“你不是一路靖难从北平到应天来了吗?咱们的朝廷文成武将一片祥和,大明百姓更也是安居乐业,正是国泰民安的好日子,哪里需要靖难呢?更何况,当今皇上乃是你我的亲侄儿,太祖的亲孙子,都是咱们眼瞅着长大的,为人处世都是咱们知道的,切不可骨如相残啊!” 朱棣点了点头,“堂姐说的很对。” 庆成郡主听朱棣这么说,似乎看到了希望,脸上也不再是一片黯淡,终于现出了一些光亮,再也撑不住,便坐到了椅子上,笑眯眯的说道,“皇上让我传达给你,只要你退兵,便任你挑一方封王,更赏黄金一万两,享粮五千單每年。” 朱棣一边听一边点头,庆成郡主越发起劲了,“皇上最是仁慈的,对自己的亲叔叔,岂能亏待,四弟啊,你听姐姐的劝,皇上一定既往不咎,待你如初,答应你所有的要求。” 朱棣这才慢悠悠的说道,“本王没有别的要求,这次起兵,只是要为父皇报仇,诛灭奸臣,仿效当年的周公辅政足矣,如果皇上所言不虚,便这个要求罢了。” 第250章.70.进京 庆成郡主废了半天口水,但见朱棣态度谦逊,表情恭和,对自己又是礼尚有佳,本以为自己大任已经完成,刚松了一口气,谁料到朱棣只是表面和善,态度依旧这样坚决!那富态的脸庞又开始了苍白,贵族的气度让她在这种时候也并没有太过失态,只是脸上的恐惧和失望显而易见,“四弟,你的意思是……” “本王没有什么意思,如果皇上不能答应本王的要求,那本王攻破城池之日,希望诸位兄弟姐妹马上搬家,去父皇的皇陵暂住,以免到时候惊吓了各位。”朱棣轻描淡写的说道,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意,仿佛是在说一件家常的小事一般。 庆成郡主捂住胸口,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四弟……” 朱棣佯装不懂的模样,“何事?” 庆成郡主嗫嚅半天,终究再也没有说出什么话,“时候不早,我要回城了,四弟,你多保重。” 朱棣笑着站起身来,伸出一只手,礼貌的说道,“堂姐,本王送你出去,军中生活艰苦的很,只怕饭菜也未必合你胃口,本王就不留你了。” 庆成郡主点点头,蹒跚着脚步往外走去,朱棣跟在后面相扶,直至将她送上了轿辇,目送其走出视线,才折了回来。 “你啊你……”我抿着嘴笑道。 朱棣也忍不住有些得意忘形,笑道,“你认为我把她吓坏了?” “人家自幼便是娇生惯养的郡主,后又有先帝亲自赐封号加封为郡主,又得了好驸马,大半辈子都过得平平稳稳,哪里受过这等恐吓?”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句话我一直都没有说过,现在我要让天下都知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朱棣面视前方,霸气无比的说道。 庆成郡主不了解朱棣,也不可能了解朱棣,她根本无法想象朱棣是经历了多少痛苦的抉择和苦难的煎熬才走到了今天。眼看胜利就在眼前,朱允炆竟然想用几句话打发走人,简直是痴人说梦。 朱棣准备从浦子口开始渡江,只要渡过江便拿下京城,拿下京城便可以直击皇宫,到达他最后的目的地。自从灵璧一战之后,燕师已经再没有遇到过敌手,所到之处不是不费吹之力拿下,便是敌人自动投降,如今京城已经没有了任何屏障,我们也本算着京城是大开门户的,没想到盛庸居然赶回了京城,布下了层层障碍,朱棣带着将士们居然无论如何也攻不破。 朱棣站在江边,对对面的城池展眼望着,眼神复杂,我走到他身边,也展开视角,往对面看去,“咱们的将士们已经筋疲力尽,强弩之末了,一下子遇到这么个阻挡,怨不得会狼狈不堪。” 朱棣点点头,“守城容易攻城难,是我自己失算,没想到盛庸居然会跟我来这一套。” “之前你跟我说过,只要坚持一下,坚持一下,就会有想不到的结果,千万别在这种时候气馁啊!”我从朱棣的身后抱住了他,将头靠在他的背上,轻声说道,朱棣伸手握住我环在他腰上的手,用力的捏了捏。 就在此时,身后突然有人说话,我连忙松开手,回过身去,一看居然是朱高煦,朱棣此时也已经看到了自己的这个次子,立即变作一副严父的模样,“什么事?” 朱高煦用眼睛在我身上溜了一圈,这才单膝跪下拱手道,“父王,孩儿与几位将士研究了一下现在对岸的形式,盛庸也不过是虚张声势,并没有什么实力,孩儿有信心将他们攻破。” 朱棣听了他的话,对我看了看,又转回去对着朱高煦,脸上露出骄傲的微笑,“你告诉父王,你准备怎么对付盛庸?” “我带一小支队伍,夜袭过江,只要有人从对面接应,这边的人就可以轻松的过去,只要能把人带过去,南军那些喽啰,绝对不是我军的对手。” 朱棣淡淡笑了笑,将手抚向朱高煦的肩膀,“你哥哥身体很不好呢。” 朱高煦先是愣了一下,后突然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低下头恭恭敬敬道,“父王,孩儿知道了!” 朱棣微微扬了扬下巴,“你下去吧,等会父王去找你。” 朱高煦脸含着笑意,往回走去。我看了看朱棣,几乎有些不敢相信,他已经开始不择手段了,他在给朱高煦希望,告诉他朱高炽虽是长子,却身体怯懦,如若现在他能拿下江山,将来的继承人也许就是朱高煦。朱高煦得了这样的暗示,难怪这样兴奋不已。 朱棣待朱高煦走远,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闭着眼睛,看起来很是揪心疲惫的样子。我借口回营有事,先行告辞离开了,走得远了,回身看他的背影,已经正矗立在江边,遥望着对面的风景。 朱高煦因为得了一句朱棣若有似无的话,简直犹如打了鸡血一般,他本就彪悍,如今更是鬼神难挡,一往直前。朱棣的人疲惫了,盛庸的人其实不比朱棣好到哪里去,可是朱棣却能拿出朱高煦这样生猛的生力军,而盛庸,是无论如何也再也拿不出半颗棋子的,他的好搭档平安等人全都落马成为朱棣的阶下之囚,只剩他孤军奋战,为朱允炆的王朝江山做着最后的努力。 然而这种努力,并没有得到太大的效果,谁也没有想到,朱高煦也遗传了他父亲朱棣他夫妇朱元璋的善战血统,上了战场也是以一当十,更富于煽动精神,让手下的人各个抛头颅洒热血的信奉。如此,浦子口不过两天便失守了,过了江,眼前便是应天府,金陵城,当今大明朝都城的城门! 都城就是都城,城门直有十多丈高。朱棣骑着马儿,举头望着这城门,笑着对我说道,“关于这城门的传说,你听说过吗?” 我摇摇头,“有什么传说?” “这是宋朝巨富沈万三,出钱辅佐当年的皇帝用淳厚的花岗岩,混着米浆糯米等浇筑而成,固若金汤的缘故便是从此而来,建成之时,便有人说,只要坐拥这座城池,这座城门,便永世得到安全,永远也不会被攻破。” “可你已经在它之下了,我相信前人的话,但是我却更相信你,我见证了你创造的太多奇迹,打破了那么多不可磨灭的神话,这个城门一定会成为其中之一!”我在马背上,远远地伸出一只手去,和朱棣的手牵在一起,“你说是吗?” 朱棣嘻嘻笑了,“你不止说对了,还说的很对,今日,我朱棣,不用一兵一卒,便能让这座城池开门迎接我的归来。”朱棣一说完,便伸手在空中一挥,在他挥手后不过片刻间,便听到一声划破长空的尖锐刺溜声儿,天空中瞬间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烟花朵,即使是白粥,也能看到星星点点的光彩。 烟花放完,没有一会功夫,城门竟然缓缓地自己打开了! 李景隆和谷亲王朱穗各自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身后不过十余骑马匹跟着,他们缓缓地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微笑,对朱棣毕恭毕敬,到了朱棣面前,两人一齐下马,单膝跪道,“王爷,下官来接您进京。” 除了朱棣,我和所有部下都目瞪口呆,纵使是有间谍,也不至于这样明目张胆的置自己的名节于不顾,明目张胆的当了叛徒啊。 不过他们显然已经和朱棣早就联系好了,朱棣笑着让他们起身,在这两人的带领之下,缓缓走进了金陵城。 第251章.71.尘埃落定 朱棣起兵反抗朱允炆缔造的朝廷,原因乃是朱允炆不顾叔侄情分削藩逼迫在先,用的名头乃是靖难,清君侧斩佞臣,而所有人包括朱棣及朱允炆自己都知道,这一场角逐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他们两个人的命运----无论谁输,都要沦为阶下囚,无论谁赢,都会成为万人之上的主宰者,根本不可能只是所谓的靖难之后,再恢复原样。朱棣不可能再做王爷,朱允炆也不可能再做皇帝了。 金陵城内依旧繁华,只是这繁华之中似乎有一种惴惴不安的气息,所有人都是小心翼翼的,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稍微乖觉一些的都已经嗅到了政治的气息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朱棣骑着高头大马,带着数万雄师,回来了。他们的衣衫或许已经破旧了,他们的面目也许已经布满风霜,他们之中也许有人也是和朱棣一样,从这里离开,现在又回到这里,满大街张望的人群之中也许就有他们的父母,他们的妻儿。此刻,他们回来了,经历了艰苦卓绝的四年,他们风风光光的回来了,谁都知道这些人将来会得到什么。 百姓们终究还是胆小,有的闭门躲避着这场面,有的也只是从窗户往外偷偷瞄着。那些京城的官员们,可就无法如此镇定了,我想他们都在苦思冥想下一步该怎么走,该往哪只队伍靠拢,其实聪明人应该已经知道,根本不存在两支队伍了,现在这天下,已经尽在朱棣掌控之中! 第一个向朱棣投诚的人,谁也没有料到,竟是在靖难之役中与朱棣周旋最久,给了朱棣无数次几乎无法翻身的打击的盛庸! 朱棣的部队走在街上的时候,盛庸脱去绒甲,换上一身素衣,头发也只挽成最简单的冠,带着他自己手下的几个得力部将,和自己一样的打扮,从一条小道迎了出来,纷纷跪在地上,向朱棣请罪。 朱棣笑道,“几位将军何罪之有?” 第105节 盛庸面色艰难,他本就是粗狂的汉子,所有的才智都在战场上发挥了,此时不知是害怕,还是纠结,竟显得有些木讷,他有些结巴道,“王爷靖难,我等愚昧至极,不止没有助王爷一臂之力,报答先帝之恩,还在路上横加阻拦……盛庸说到这里,脸色发青,他看起来很是憨厚,但是我想这么些朝廷的大臣之中,其实最聪明的就是他,他明白自己乃是朱棣靖难路上最大的耻辱,是以也是朱棣最厌恶的人,但是他若做了第一个投诚的人,以朱棣的智慧,绝不会拿他怎么样,甚至还要在登基之后好生对待盛庸,方能显得他有容人之量,才会有更多的大臣对他敬服。 果然,朱棣歪起嘴角,笑了笑,道,“盛将军果真言重了,本王此行,为的就是靖难,盛江军想必就是被朝廷的一帮子佞臣给坑骗了,才会带兵阻止于本王,不过正是数次交锋,本王也看出来盛江军实乃良将,你放心,只要跟着本王效忠大明朝,你还可以继续带兵。” 盛庸听了朱棣的话,微张着嘴巴,显然十分之激动,连忙叩首道,“多谢王爷不计前嫌,多谢王爷。” 朱棣微笑着对盛庸说道,“盛江军,既然已经决定与本王一起为大明出力,本王此时正用得着你。” 盛庸脸色立即变了,有些畏缩的问道,“王爷有什么用得着盛某的地方,但说无妨,只要是盛某能力所及,必不辱使命。” 朱棣轻轻笑了笑,洒脱的说道,“盛江军不必害怕,本王是靖难,不是篡位,必不会让你做有悖忠义之道的事。” 盛庸本来就是担心朱棣会下一道旨意,让他去皇宫把朱允炆生擒或是直接杀了,那自己便成了千古罪臣,名节再也不保,是以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了,听朱棣这么说,才微微好转些,不过声音依旧有些颤抖,“王爷,什么事,转吩咐。” “本王既然已经到了京城,连你这朝廷第一大将军都已经弃暗投明了,那些奸狡佞臣还敢再在本王的眼皮底下作乱吗?罢了,从前都是同僚,如今他们也就是仗着自己乃是老臣,欺负幼主,祸国殃民,本王既然来了,谅这种事也不会再发生。本王先避个闲,退守龙江驿,让这些旧同僚们各自反省,如果能够改过自新,那便既往不咎。本王及本王大军的食宿,还要劳烦盛江军了。”朱棣慢慢的说着,好似在和盛庸谈家常一般,只是话语中的魄力与威慑,已经完全不输于朱元璋当年的王者风范,直有过之而无不及,而这种气度,正是朱允炆一辈子也不会修炼而成的,只有经历艰难和生死的人,才会有这份从容的不怒而威。 盛庸听了这话,脸色终于好了些,他拱手低头道,“这点小事,不足挂齿,王爷放心,下官一定给您办到。” 朱棣点点头,这才往别的地方又晃了晃,待经过花满楼的时候,朱棣对我颇有深意的笑了笑,我也笑了笑,不知为何,竟有些尴尬,又有些伤感,碧落从这里陨落,从前认识的姑娘们,也不知还剩几个?是觅得良婿了,还是红颜薄命?想到此处,不由得多多的往那里挪了挪,忽见一个瘦削的妇人身影在花满楼前一晃而过,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我伸着脖子看了半天,终究再难寻芳迹,不由得怅然若失,如若我没看错,那一定是月芝了。她看到了我在朱棣身边,是以立刻便闪躲开了,这乃是她为人处事之道,圆滑而又不露痕迹,你在她身边时,她会竭尽所能庇佑于你,即使是有目的的,但是终究不失为一个讲信义的人,别说在烟花女子之中,就是在男子汉中也难得挑出这样一个,而当你飞黄腾达之后,即使她与你有过亲密的时光,她也会立即退离你的生命舞台,因为她深知自己的身份会成为你的带累,相见不欢不如不见。对碧落如此,如今对我也是如此。 想着想着,我的眼睛不由得有些湿润,朱棣很快就捕捉到了我的失落,在我的侧面柔声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是伤口那里又疼吗?” 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他又已经自顾自的说道,“咱们先去龙江驿歇着吧,你如今经不起折腾。” 我点点头,很快我们便带着大军到了龙江驿,盛庸办事当真是一把好手,这里已经差不多预备好了所有需要接受朱棣军队的事务,大家一路辛苦而来,也都安顿下来。三保如今已经成了朱棣的得力助手,张玉死后,除了朱能便是他了,大家也并不瞧不起他的残身,从一次次的战役中看到了他的能力和才干,也都很敬服他,朱棣刚刚安顿到京城,也开始更加忙碌,各路的官员都要应酬,各路的降兵都要接待。 不过他一到京城便立即给我请来了京城最好的大夫看旧伤,不过大夫说的话和以前那些大夫说的都是大同小异的,无非是好生修养,全看造化了,这让朱棣十分恼火。我怕他不高兴,每每也都强忍着不适,假装已经好了的样子,现在在京城有条件了,更是每天都上了粉和胭脂再去见他,他也以为我气色好了许多,也许就是好起来了,还总是夸京城大夫开的药就是比小地方大夫的药好。我每次都是微微一笑罢了。 这几天,我反而特别想和越龙城说说话,他转眼之间跟着朱棣竟也有四年多了,这是我没有想到的。见我找他,他连忙笑着站起身来,“漪儿,你怎么来了?王爷给你新请的大夫如何?听说你伤势好了许多呢。” 听他连珠炮一般问了这么许多,我不由得有些伤感起来,就在一个营中,却难得见面,一疏远起来,两个人便也生疏了,不再像以前那么无所不谈了。 我长舒一口气,对着他问道,“你后面有什么打算没有?” 越龙城摇摇头,老实的说道,“你看王爷都进了京城了,把兵退到这里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还能比我不清楚吗,何必跟我也开始卖弄手段。”一说完这话,我便有些后悔,本是记恨他越发与我生疏,所以说出这种话想要刺激他,说出口才意识到,也有可能此话一出,我们之间会更生疏。 越龙城果然低下头,“漪儿,什么都变了,以前我一直想着,我要一辈子在你身边守护你,可是渐渐地我发现,有更强大的人能更好的守护你,如果在别人身边,能让你更好,那我愿意退的远远的,我所有的要求不过一个,希望你快乐。只是现在我似乎很难在你眼中看到快乐的神情。你我都知道,王爷勤勤恳恳的打了四年,不可能只是为了清几个大臣的。退在此地,也是为了逼迫皇上退位抑或自尽,他也不愿背上亲手嗜杀亲侄的骂名。皇上一旦做了他希望的任何一点,都意味着……”越龙城说到此处,顿住了语调,“你知道意味着什么的。” “你也是,从一开始你就也知道。”我讳莫如深的看着越龙城,四年的战役,四年的煎熬,已经让所有人都变了,谁也不是从前那个自己了。权力,战争,争夺,皇权,每一个都是最复杂的词汇,而我们正在经历这些。 越龙城看了看我,突然有些伤怀似的,“漪儿,王爷一旦进入皇宫,登基为帝,所有的事都会变的,封后策妃,必不可少,也许还会有些必要的联姻,皇家更是需要很多的皇子,这些你能接受吗?你能否可以和他再如从前?如果不能,你有过打算吗?” 我没想到,我觉得离我越来越远的越龙城,会在这种时候跟我说出这么掏心窝的话,不由得一阵惊颤,原来浮浮沉沉这么久,一直没有离开的人,只有他。 我皱眉道,“你是想留下讨个一官半爵,还是想要要一笔银钱解甲归田?” 越龙城见我没有直接回答他,便知我是不想说这件事了,温和的笑笑,“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庸俗,不要钱就要官吗?” “那你跟着王爷这么多年出生入死,又为的是什么?爹爹教过我们的,锦衣卫做什么都有目的。” “你呢,你的目的是什么?”越龙城笑着反问。 第252章.72.焚宫 “我……”面对越龙城的反问,我居然龃龉起来,良久才道,“我没有目的。” “既然你没有目的,我又为什么非要有目的。”越龙城淡淡说道,说完又轻轻笑了,“谁说咱们没有目的,都是为了一个人罢了。” 我听完之后,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正想着怎么回复于他,忽听得三保惊呼,“不好了不好了!”回头一看,只见三保火急火燎的往里奔去,连忙喊住他问道,“什么事这么惊慌?” 三保一跺脚,“我的先生!我现在没工夫跟你说话,我得找到王爷,立刻,马上!” 三保是个很从容的人,极少有这么惊慌的时候,我意识到事态严重,也拔脚跟了上去,越龙城见我跟了过去,自己也走上来了,及至到了朱棣的屋内,只见三保连礼都忘了行,“王爷,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朱棣正看着京城内各路官员送来的求和信件,听见三保嚷嚷,抬起头,皱眉问道,“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三保喘着气道,“烧了,烧了!” 我心中咯噔一下,已经知道一定是朱允炆绝望之下既不愿让位又不愿自尽而放火烧宫了。脸色一下子就白了起来,看向了朱棣,朱棣也大概明白了事态严重,以他的绝顶智慧,我想他应该也已经猜测到是哪里烧了,因为他也立即站起身来,“什么地方烧了?” “皇宫,皇宫起了冲天的大火。已经烧得漫天红光!”三保一边说一边比划着。朱棣脸色也变了,连忙问道,“谁在救火?” “曹国公李景隆,谷王朱穗,都去了,宫内御林军都在忙着救火。” “备马。”朱棣对着三保吩咐道。 三保夺门跑了出去,朱棣也拔脚跟着走了出去,见我还在发愣,回头道,“你不想去看看吗?”我上前去牵住他的手,他便带着我一起骑上马,而三保也连忙吩咐了二百骑兵跟着朱棣一起前往。 还没到午门,就已经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烟火味儿,抬眼一看,只见满天都是红色的火舌,张牙舞爪的吞噬着整个皇宫,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人群,也有穿着制服的御林军和太监们灰头土脸的提着桶端着盆打水灭火,就连平日里不出深宫半步的宫女儿们也都不顾矜持,或抱着包裹或提着行李往外跑出来,也没有人能顾得上管她们,很多人趁着这场火也就跑了。 朱棣冲上前去,也被这大火惊住了,久久没有动弹,我见他立得久了,把他往外拉,“离火场远些。”朱棣这才随着我远些的地方走去。 他此时的神色很是复杂,说不上来的感觉,我知道他的心理也是很复杂的,便也站着不说话。那些救火的人泼进去的水其实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对于那火龙来说,一点作用也起不上,最后大伙儿也都放弃了,都呆立在一边,就这么看着火场,等着那大火自己灭下去,这场火烧了一天半夜,直到深夜才渐渐的熄了,此时也才有人敢渐渐地往里头泼水,总算是把火势控制住了,朱棣从得知消息以后,便一直在现场没有离开,火势灭了以后,他不顾众人反对,率先往太和殿走去,除了一些已经全部被烟灰覆盖住完全看不出本色的花瓶花冠和金属的器皿,殿内所有器物被烧得精光,现场惨不忍睹,然而一句尸体也没有。朱棣长呼一口气,对着三保问道,“其他地方呢?” 三保摇摇头,朱棣目光深邃,不言不语,就在此时,有个太监跑了过来,跪在地上对着朱棣便是磕头,“给王爷请安!” 朱棣对着他瞅了瞅,皱眉道,“是你?” 那太监抬起头来,老泪纵横,“可不是我吗,王爷,您可来了,咱们这些人全都仰望王爷救援了。” 朱棣对他点点头,“你受苦了,快起来吧。” 太监站起身来,我仔细的看了看他,已入耄耋之年,头发花白,身上还有血污,满脸都是黑灰,手中还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裹,看起来沉甸甸的的,大约是服侍了主子一辈子积攒下来的梯己,这几年不见,又比从前苍老了许多,这人正是给朱棣通风报信说京城中空的魏无言,小余公公的师父。 老太监哪里想到自己本该颐养天年的年纪,会经历这么大的变故,整个人还在颤抖,朱棣对着他冷眼打量了一会,不露声色的问道,“皇上皇后呢?” 魏无言看了朱棣一眼,垂下了头,似乎不敢看朱棣,正准备起唇说话,朱棣已经挥手道,“三保,带魏公公下去,好生派人照料着。”魏无言在宫中一辈子,虽受惊吓,察言观色的功夫却并不衰减,已经看出了朱棣并不想和他说话了,便垂首弓着身子和三保往外走去。 “王爷,请移步养心殿。”越龙城忽然前来报道。朱棣看了他一眼,越龙城却又点点头,朱棣这才与他一起前往,因皇宫许多房屋都是木料搭建,所以烧得尤其厉害,此时到处都是断壁残垣,一路走过来,没有看到一处还完好的房屋,所有人都咋舌。到了养心殿,只见三具焦黑的尸体躺在殿中,不辨男女老幼,我深吸了一口气,朱棣已经顾不上我,亲自往前走去,蹲下身子往地上的尸体看去。我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一口气上不来,就要倒下,越龙城一直看着我,连忙伸手将我扶住,我侧脸朝他看了一眼,点头示意自己没事了,他才缩回了手,朱棣已经吩咐道,“别的地方还有伤亡吗?” “带来的两百骑兵已经搜遍了整个皇宫,目前只发现这三具尸体。”越龙城拱手说道。 朱棣沉声道,“传仵作。” 越龙城答应了一声,趁着朱棣还在查看尸体,忽的侧身朝我看了一眼,又嘲讽的一笑,似乎心知肚明朱棣的想法。 我心里堵得慌,似乎有些难过似的,又有些不好面对越龙城一般,只是假装没有看到。不一会儿,一个仵作走了进来,对着尸体仔细的检查了一番,这才脱下了手套,对朱棣拱手说道,“王爷,这三具尸体骨盆宽大,体格娇小,颅骨细窄,骨骼表面平滑,因此可以判断都是女尸,看样子应该都是没逃出去的宫女儿,可怜见的,做了短命鬼。” 朱棣蹙眉听完仵作的话,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三具尸体,微微侧头道,“你就在这里守着,先别走了。越龙城,别让任何人进养心殿了。” 仵作不明所以,便答道,“是,王爷。” 越龙城也应了一声,我朝越龙城看了一眼,发现他的嘴角又是一笑,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便皱眉道,“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朱棣冷漠的答道,“待搜完整个皇宫,确定伤亡人数。” 我和越龙城心里都十分清楚,朱棣是在等着人来报告朱允炆的行踪,他现在的复杂心情只怕无人能解,既希望找到朱允炆的活口,又不希望他还活着,既希望地上的尸体就是朱允炆,却又不忍亲侄儿如此下场,既希望此生都不要再见到朱允炆,又不能放任他就此失踪。 他此时此刻所有的心思都在朱允炆的下落之上了。 越龙城说自己还要去组织人搜查皇宫,便告退出去了,破落的养心殿内只剩下我、仵作和朱棣三人,以及地上的三具尸体。不做锦衣卫越久,就越发的不能见到这些死伤之事,那尸体烧得太过惨不忍睹,我便有些害怕,不住的往边上躲着,而朱棣却似乎丝毫没有离开这里的打算,于是也不敢开口说离开的话。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越龙城才回来报告道,“回王爷,整个皇宫搜遍了,因是白日里起的火,大伙儿都逃了出来,除了一些跑得慢的受了些伤,并没有其他死伤,这里这三具尸体,便是所有的死亡人数。” 朱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喜悲,负手背身立了许久,回身对着仵作看了一眼,那眼神里满是威慑,仵作不由得膝盖一软,不由自主的便跪了下去,“王爷有什么吩咐?” 朱棣没有开口,越龙城见仵作毫无觉悟,便道,“养心殿里的三具尸体,你方才仔细的检查了,得出的是什么结论?” 仵作有些发蒙,结结巴巴道,“这是三具女尸……应该、应该是没来及逃出去的宫女儿……” 朱棣依旧面无表情,越龙城走到仵作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仵作,“什么结论?” 仵作浑身颤抖,抬头看了看我们站着的三个人,越发的结巴了,“三具尸体,一男一女,还有一具乃是男童……看身上佩戴的玉器,应该是皇上……皇后……还有皇太子……” 越龙城笑了笑,“仵作检查的很是仔细,这消息一传出去,举国便要治丧,所以你现下可是成了很重要的人物了,今天辛苦了一天,就别回了,跟着咱们一起去龙江驿吧,明儿还需要你把这消息公诸于众呢。” 朱棣突然拉住我的手往外走,一面走,一面说道,“本王先回了,这里便交由你处理。” 越龙城拱手道,“是!王爷!” 我本想回首看他一眼,可是朱棣牵着我的手强而有力,我只是稍微顿了顿,便又犹豫着跟着朱棣走了出去。回到龙江驿,朱棣一直都是沉默不言,我看得出他的心情是差到极点了,便不愿和他呆在一处,说道,“王爷,夜太深了,我有些受不住了,想回去歇息了。” 朱棣却抬起头,拉住了我的手,疲惫道,“阿漪,我累得很,不想说话,可是很想身边有个人,你别走好吗?” 我看了他一眼,只见他两只眼睛里都是血丝,不过一天一夜,腮上也长出了许多细碎的胡渣来了,真的是疲累到了极致了,不由得又心下一软,坐到他身边,沉默了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道,“皇上失踪了,你打算用三具宫女的尸体向天下撒一个弥天大谎吗?” “国不可一日无君,他不死,我就不能即位。”朱棣的语气充满了冷冽,是我很陌生的那种冷冽。 “可是他毕竟没有死,如若哪天他回来了,他永远都是那个名正言顺的天子。” “所以不管怎么样,他已经死了。”朱棣看着我,坚定的说道。 “你打算怎么办?” “越龙城很是懂事,他今晚一定会带兵全城搜索的。”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火势起来之前,他已经带着人离开了,这场大火,说起来是他不愿意你入主,还不如说是他为了掩人耳目离开这里。” 朱棣面色凝重不堪,“是他自己选择离开,既然做出了选择,他就永远都回不来了。死,回不来,生,也回不来。” 我无奈的笑道,“你已经彻彻底底的把他打败了,有你在这里,他还有翻身的机会吗?他经历这一场痛苦,哪里还敢再回来?” 朱棣沉默不言,良久,才突然冷笑道,“如果父王还活着,睁开眼睛看看他抛弃了所有儿子千挑万选挑出来的继位人,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看看自己的儿子和侄子自相残杀,不知他又要做什么感想?”朱棣说着说着,已经由冷笑转为大笑,“这就是他挑选出来的天子啊!什么天子受命于天!还不是凭着他自己的喜好罢了!” 我看着眼前的朱棣,现在的他,是复杂的,甚至是有些疯狂的,那原本他渴望,后来又放弃,最后被逼无奈又不得不去夺取的皇位,权力,现在已经在他手上了,可是他一定也并不开心,我看得出来。 “朱棣。”我轻声唤道。 朱棣止住了笑声,目光空洞的看着我,也不问我唤他有何事,只是呆呆的看着我。 “你难过吗?你心里有一丝一毫的难过吗?” “难过?为谁难过?为允炆难过吗?为这个根本不适合做一国之君,只是因为父皇喜爱便托以重任却把一切都搞砸了的侄儿难过吗?”朱棣含笑看着我。 第253章.73.封爵 那笑,却满含心酸,我都觉得他的笑意盈满了泪水,那是对朱元璋的爱恨交加,对朱允炆的喜恶难辨,那是对自己如今处境的无奈,更是对自己过去四年的坚信与煎熬的深刻感悟。 “既然已经如此,什么都改变不了了,该做什么事你就去做吧,难过也是无益。”我站起身来,“虽然我很想陪你,但是我觉得今夜,你应该独处。” 朱棣听完我的话,眼神终于变得柔和,低头说道,“是我不好,你已经熬了一天了,快回去歇息吧。” 第106节 我点点头,便逶迤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瞧了他一眼,只见他依旧坐立不动,只是用一只手托着额头,低着头,那是我从来没有在他身上见到过的颓废。 我心中一阵抽痛,迟疑半天,终究还是走了出去。第二日一早,朝野上下大势所趋,不管他识不识时务,此时此刻,都不得不在眼前的情势逼迫之下,前来跪拜于朱棣,联名请求朱棣登基即位。 如果是昨晚的朱棣是悲伤的,那今天的朱棣就是光彩照人的。他的脸上再也看不出丝毫的悲凉和无奈,他高高在上,藐视众生,心安理得的接受着这万国朝拜的前奏。皇宫已经烧毁,他此时所坐的椅子还不是龙椅,可是有他在的地方,那地方仿佛便是万里海境,任由他真龙翱翔。 以曹国公李景隆为首,宁王朱权,谷王朱穗,大将朱能,更有建文帝朱允炆旧将平安盛庸等一干大明的中流砥柱联名跪请朱棣接替*的建文帝的皇位----越龙城已经把朱允炆在火场中被焚烧的消息传了出去。 李景隆与朱棣自幼便相识,更是开城门迎接朱棣进京有大功,他风采夺目的说道,“我等恭请燕王接替建文帝即位!国不可一日无君,燕王乃是太祖嫡子,建文帝亲叔父,又是众藩王之首,皇位当之无愧!待燕王即位,我等一定肝脑涂地,誓死相随!” “我等一定肝脑涂地,誓死相随!”随行的所有人都跟着李景隆一同念道。只是其中几个是真心,几个是无奈,不得而知。 朱棣长舒一口气,和颜悦色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诸位说得对,吾侄已在养心殿内火*至死,吾靖难至今,朝中奸臣黄子澄齐泰却畏罪潜逃,可见辜负了先帝重托魅惑幼主心虚而逃,吾虽对皇位并无兴趣,终究不能眼看着先帝打下的大明江山陷入风雨飘摇之中,既如此,便遂了诸位的请求,待皇宫修缮好,择日登基!” 众人听完这句话,全都俯身跪下,行三跪九拜之大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站在朱棣的帘后,看着眼前的一幕幕,也不知是该为朱棣高兴,还是该为他悲哀。 因为要迎接朱棣早日正式登基,皇宫已经开始不分昼夜的修缮,等着朱棣的入主。而朱棣则搬离龙江驿,暂时住回了自己的燕王府行宫,道衍主要负责与他一起商讨如何封赏靖难功臣,而越龙城和朱能则负责搜捕建文余党,三保郑和却不见了踪影,我知道他是奉了朱棣的密令,开始全国搜索朱允炆的踪迹。 “张玉,世袭公侯,由其子张辅继承,朱能世袭公侯,郑和……”朱棣皱了皱眉头,似乎顿住了。 此时已值仲夜,朱棣这些天一直都在忙碌,好容易今天稍微轻松些,便把我唤来陪他用晚餐,用完餐之后,我本想与他闲聊一会,却发现他总是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思索什么,便笑问道,“你在想什么?” 朱棣笑了笑,“我在想,等我入主皇宫正式登基了,就可以在全国发一道圣旨,寻遍天下神医圣手,总要把你的病根子除了才好,我看你这些日子越发瘦了,只剩小小的一把,可我最近实在太忙,总是腾不出空来照顾你。” 我抿嘴笑了笑,“数万里江山都等着你照顾,我可不敢独占你一人,叫天下都来嫉恨我。” 朱棣伸手在我脸上捏了一把,也笑了起来,充满孩子气的说道,“你不知道,这些天,可累坏我了,从前还要好些,如今简直见到所有人都要端着架子,只有在你面前才能自在些。” 我越发的笑了,“你这话有毛病,从前你不过是个藩王,尚且有那么多人畏惧你的权势,在你面前小心翼翼尚且来不及,现在这天下都是你的,所有人都是你的子民,你是所有人的君王,这天下应该没有人比你更自在了,你没常听普通老百姓说,只要让我当一天皇帝,我这一辈子也算没有白活了,怎么你还要端架子呢?” 朱棣敛起笑容,“算了算了,你何苦拿这种话酸我,还嫌我不够累吗?非得逼得我在你面前也得要戴着面具装吗?那些人,哪一个你不知道?现在在我面前假装臣服,假若我一个不小心,只怕全都要把我吞得连骨头也不剩。” 我长叹一口气,“那又能怎么办呢?高处不胜寒罢。” 朱棣也沉默了一会,终于还是凑到我面前来,“我已经好久没有陪过你了,就是为了躲躲这些事,摘下面具透透气,还是不要在这里继续聊这种话题了。来来,教你做个正经事。” 我好奇道,“什么正经事?” 朱棣把我拉到桌子前,按着我的肩膀,让我坐在桌子前,又铺开一张布绢,亲自研开一块徽墨,将狼毫笔蘸了墨水递到我手上道,“来,帮我记账。” “记账?怎么,你竟要让我当财政大臣吗?” 朱棣笑了起来,“不是征得记账,我说什么,你记什么就罢了。” “好。” “张玉封为世袭公侯,爵位由其子张辅继承,朱能世袭公侯。”朱棣一边想着,一本正经的念道,我笑着说道,“这可果真是记账了!这些人哪个不比国库中的金银珠宝更有用呢?” 朱棣让我不要贫嘴,又接着往下念,“道衍,封为国师,特赐蓄发还俗,改为原名姚广孝;三保,唔,郑和,封为内官监太监,官至四品,地位仅次于司礼监,你说这样好不好?”朱棣一边说,一边对我询问道。 我笑着摇摇头,“各朝各代女人不能干政都是定律,你可不要让我破这个例。” 朱棣听了我的话,果然脸色微变,不过很快就掩饰住了,“他是个苦命的孩子,但是很勤奋,也很能干,我不能太亏待他,让他只做个宦官。” 我点点头,“说的很是。” 朱棣接着说道,“越龙城,锦衣卫指挥使,正三品;赫连漪,锦衣卫同知,从三品。” “你瞎说什么!”我停住笔,转身对他急道,“还想不想好好的做事了?” “我没有瞎说啊,你们以前就是锦衣卫,现在继续做锦衣卫难道不好吗?”朱棣一本正经道,“越龙城的差事倒是真的额可以这么定,我就算了,我这辈子也不想再做任何差事了。” 朱棣愣了愣,“当真吗?” “当真,我还用得着在你面前说假话吗?” “是你自己不愿意当差的,跟了我这么久,功不可没,我总不能亏待你。”朱棣狡黠的看着我。 我笑道,“我倒要看看你能赏我什么?” “你一个女人,封你做个从三品你尚且不满足,我还能怎么办?”朱棣装作无辜道,“那就封个妃子做做吧。” 这下轮到我愣住了,我沉默良久,“我不要这些。” 朱棣有些吃惊,他的样子是完全没有料到我会拒绝,“锦衣卫同知你不愿意做,封妃你也不愿意,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低下头,不知道怎么回答,朱棣似乎也有些生气,我想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反对自己的声音,在我这里碰了两个软钉子,也许很有些不适应。摇曳的烛光中似乎都有我们之间的尴尬和较量,良久,朱棣才伸手将我手中的狼毫一下子扯了出去,直捋得我满手都是墨汁,我“呀”了一声,再看,裙子上也溅了许多墨汁,朱棣哈哈笑了起来,“你既然什么都不愿意做,那你就给我做个小宫女儿吧。每天替我穿衣,洗脸,梳头,陪我吃饭,还有睡觉。” 我脸上一红,啐了一口,“谁家的宫女儿还要陪着睡觉?” “别家不知道,我家的要。”朱棣有些无赖的说道。 我背过身去,“不和你这没正经的说话了。” “好了好了,你的归宿我慢慢替你安排,总叫你愿意才罢,还有一件事,我一直很是苦恼,你一直见解独到,我想告诉你,看看你是怎么想的。” “还有让你头疼的事,看来一定很是棘手了。” 朱棣叹了一口气,“不止棘手,还很憋屈。” “那我倒是一定要洗耳恭听了。” “我一路靖难,便是为了扫除黄子澄、齐泰与方孝孺这三个力主削藩,挑拨我叔侄感情的奸臣,如今黄子澄齐泰远遁他方,只有方孝孺尚在京城,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他?” “呀!”我惊呼道。 “你吃什么惊?” “你自己倒是说说你准备怎么处置方孝孺?” “就是不知道,所以要问你。” 方孝孺是历史上唯一一个被株连十族的人,因此而震惊历史,我看着眼前的朱棣,他虽然嘴上对方孝孺嫌恶,可是却并没有要杀他的意思。 我迟疑半天,或许历史能改变也未可知?便试探着说道,“方孝孺虽然迂腐,但是大节上并没有任何过错,而且他是先帝御定的辅国太师,抛开这些一切不谈,就单论他的学问,你也不能杀他。” 朱棣皱眉恼道,“你怎么和道衍说的一样?” 看他苦恼的样子,我不禁笑道,“我倒有观点能和道衍大师相同?那我可真是沾光了。” “他说如果杀了方孝孺,天下读书的种子就绝了。还跟我说,举国上下都知道方孝孺乃是鸿儒,他可能在为官从政上面并没有什么天赋,但是在做学问上是没有人能比得上的。还跟我说,如果想要建文余臣心服口服,就必须由他起草我的登基诏书。”朱棣冷笑道,“就是这人害得我朱家叔侄相残,天下大乱,如今我还得礼待于他!” 我将朱棣拉扯到我面前,将他抱住,将头依偎在他胸口,柔声道,“这么做,确实委屈你,但是道衍大师说的很对,有的时候拔了牙的老虎要比一张死虎皮有用的多,至少他只要不张开嘴,带在身边便能恐吓到很多人。” 朱棣嘲讽的笑道,“拿他比老虎,实在是有些委屈老虎。” “你已经在这个位置上了,就不得不做各种各样自己不情愿的事,现在是与方孝孺示好,将来黄子澄齐泰被追回来了,你也得是如此待他们,也许再更远的将来,你还得娶自己不愿意的女人呢。” 朱棣微微露出笑意,“这么严肃的事,你还是能见缝插针的拿来埋汰我一下。” “你不敢反驳我,说明我说的你都知道。”我撅着嘴道。 朱棣将我搂住,在额上吻了吻,“既然你们都这么说,那我明日便召方孝孺,好好的会会他。” “读书人都是一副牛脾气,你千万不要跟他硬着来,有什么话慢慢说罢了。” 朱棣点点头。我不经意间打了个哈欠,朱棣伸手捂了我的嘴一下,我伸手在他胳膊上打了几下,“你怎么这样使促狭?” “你困的极了,快去歇息吧,我再看看这份账单,还有许多人没有安排好呢。” 我摇摇头,“不,我陪你罢,今儿倒好像不是很困顿。” “撒谎。”朱棣擦去我眼角一滴眼泪----因为哈欠而流出的,我羞赧无比,别过身子不去看他。 “算了,政事永远没有处理完的一天,我陪你去歇息吧。” 说着,朱棣便将我拉到洗脸架边,从盆中打起一个毛巾把子,对着我的脸便擦了起来,我侧身朝旁边的镜子一看,只见自己满脸都是黑墨,完全是个大花脸,这才想起方才他弄得我满手墨汁,不由得恼羞成怒,“你!你怎么不告诉我?” 朱棣忍着笑,也不与我争辩,只是细心地帮我擦拭着。 第254章.74.诛十族 为迎接新帝,京师中这群变了节的大臣为了表示自己的衷心,几乎都在想方设法的讨好朱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那被焚毁了的皇宫,竟然不到一个月便又重新金碧辉煌的屹立了起来。 三保在外追查朱允炆下落,朱棣便让我扮作一个小太监的模样跟在他身边,好在朝中这些人没有认识我的,也便没有人发现。 朱棣又在众大臣的恭请之下,正式入驻皇宫。不消朱棣亲自开口,也已经有人瞧出来朱棣的意图,把方孝孺请了来。众人都料想方孝孺这真是捡到了大宝,就是他极力撺掇着朱允炆削藩,如今朱棣不但大人不记小人过,看样子还是要重用他的意思,朝中有与方孝孺交好的为他高兴,有嫌恶他迂腐呆板的心中嫉恨的,总之个人表情不一。 这一日早朝,所有人都在等着方孝孺的到来,口碑一向很好的他却并没有准时到来,待大臣们都到位之后,才有太监传报,“方孝孺方太师乞求觐见!” 朱棣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不动声色道,“传!” 不一会儿,太和殿大门外却传进来一声声凄厉哀怨的哭声,那声音并不是发自妇人,而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哀嚎之声,所有人都丈二摸不着头脑,这是谁? 等了一会,才看见方孝孺老泪纵横的走了进来,穿着一件布衫,并没有穿朝服,不过不惑之年的他,在这段国破家亡的时候,迅速的衰老了起来,满头青丝变得花白,乱糟糟的扎在头上,脸上胡渣也足有半寸来长,一脸的愁苦和悲伤,既不行礼,也不说话。 朱棣脸上已经展现愠怒之色,正准备说话,我连忙递了一杯茶水到朱棣的手上,朱棣看了我一眼,这才压住了自己的怒气,深吸一口气之后才转过头对着方孝孺说道,“先生不要这样了,我不过是仿照周公辅政而已。” 没想到朱棣还没有将自己的愤怒显现出来,方孝孺却先恼怒了,僵着脖子对朱棣不屑的问道,“那成王在哪里呢?” 朱棣斜着身子靠在雕龙的刷着明黄色的金交椅上,皱着眉头沉声说道,“全天下都知道,*而亡。” 方孝孺不依不饶的追问道,“国君自戕而亡,总还有子嗣。” 朱棣冷笑一声,“国家要年长的君主,国君年幼,便会出现奸臣弄朝的现象,靖难正是为了清君侧,诛杀佞臣。” 方孝孺蔑视的看着朱棣,似乎看着一个撺掇权位的窃贼一般,“如果只是为了子嗣年幼,国君也还有兄弟。” 大臣们站在台下,看着这前朝最彪悍的藩王和最刻板的太师对峙,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他们在下面自然看不见,我却能清清楚楚的看见,朱棣右手的大拇指指甲深深的掐在自己的食指上,他只要极其愤怒便会用这种方式去排解情绪,我知道他这个气球已经被方孝孺吹到了极致,再来一下,便会爆炸,只是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我也不敢去劝他,只好站在一边垂首观察着局势。 良久,朱棣才放开指甲,竟有些讨好似的,收起了怒容,笑着对方孝孺说道,“这是我们朱家的家事,先生管得太多了。” 方孝孺仰天长笑,久久没有停下,谷王宁王等仗着自己的藩王身份,谅朱棣不会迁怒于自己,便上前皱眉拉了一把方孝孺,好言好语劝说道,“先生,大殿之上,不要失态了。” 方孝孺甩开了两人的拉扯,怒斥道,“两位王爷,都是太祖的嫡子,太祖临终之前嘱托我等辅佐幼主,两位不但没有谨遵遗命,反而帮助燕王造反篡位!于国家不忠,于常伦不孝,于人道不义!龙椅上坐的人从谋反开始连大义都不顾了,还顾什么脸面,我已经不稀罕去骂他,难道两位王爷也不要脸了吗?!” “哐”的一声,众人都打了个趔趄,再看时朱棣已经随手将身边的一个官窑景泰蓝盘龙纹花瓶砸碎在方孝孺面前,花瓶碎成碎片,朱棣的脸色也变得清白,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拿纸笔来。” 太监战战兢兢的拿来纸笔,铺在方孝孺面前,宁王谷王被方孝孺怒骂之后,也都没好脸色的退了回去,众人不料朱棣竟有如此容人之量,也都看着方孝孺,想他大概骂也骂完了,气也该消了,该起草登位诏书还是该起草的。如此,这一对君臣也算和解了。 果不其然,方孝孺果然趴到了地上,提起了笔,落笔之前,又抬头看了朱棣一眼,那眼神满含愤恨,又有一丝不屑,我心中暗道不好,在朱棣盛如细蝇,“要不改日吧。” 朱棣依旧直勾勾的盯着地上的方孝孺的一举一动,并没有侧目看我,而他的头却微微的摇了摇,若是不注意,根本不会发现。我知道今日他是不可能让步的,如果被方孝孺如此辱骂之后,还拿不到登位诏书,那他的皇位便会更加的让人觉得名不横言不顺,更不可能服人。 我看了看方孝孺,以他这样不屈的性格,看来是不可能为朱棣起草诏书的,心中不禁感慨,这人也太迂腐,毫不识时务,自己将自己逼上了南墙。 方孝孺朝四周所有的大臣都看了看,终于奋笔疾书,没一会儿,写完将诏书提了起来,朝着所有人晃了晃,一边哈哈大笑着说道,“你们这些人原本都是太祖极其信任的人,才委以重任托孤,让你们辅佐建文帝,没想到如今一个个变节,跟着反贼,一个个也都变成了乱朝贼子!我方孝孺瞧不起你们!皇上虽然*而死,那也是好样的!不辜负我多年悉心教导!你们不是让我写吗?我写了!就拿这个这个去登基吧!让天下人耻笑吧!” 李景隆从他手上将诏书夺下,脸色骤变,方才方孝孺晃得太快,我和朱棣在高台之上,根本没有看清,李景隆看了之后,皱眉道,“快来人,将这疯子拖出去。”说着,便想将诏书塞进袖口。朱棣怒道,“你也跟着他一起发疯吗,拿来!” 第107节 李景隆为难的说道,“不过是个疯子写的大逆不道的话,皇上还是莫要看了,动了怒伤者龙体不值得。” 朱棣瞪了他一眼,李景隆深知朱棣的性格,绝不会让一个书呆子当做傻子在众人面前这样戏弄的,只得将那诏书又掏了出来,双手捧起,往朱棣面前送来,我连忙下去接了上来,待一打开,心中暗叫不好,上面用狂草写着四个愤怒的大字,“燕贼篡位”! 还没想好怎么做,朱棣已经看到了,不过他这么多年的历练,让他的定力,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他并没有再将怒色凝聚在脸上,居然带着笑意,对方孝孺说道,“先生就写出这个吗?” “对什么人写什么字。对乱臣贼子,方某只能写出这个。” 朱棣柔声问道,“你就不怕朕诛你九族吗?” 方孝孺冷笑一声,大义凛然道,“就是诛我十族又如何?” 朱棣笑道,“嘴瘾至斯,那朕就成全你,诛了你的十族!”众人听得这一句话,全都倒吸一口冷气,方孝孺虽然嘴上这么说,却也没有料到朱棣真的这么做了,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打翻了方才逼他写诏书的墨汁,身上的麻衣溅得全是墨汁,我浑身发冷,看着朱棣的侧影,心中一阵阵抽痛起来。 朱棣却淡然道,“大理寺卿及刑部侍郎听命,诛方孝孺十族。大理寺卿给诸位说一下,何为十族。” 大理寺卿脸色惨白,强撑着走到大殿中央,站在方孝孺身前,双手举着笏板,垂着头一字一句的念道,“父四族:自己一族、出嫁的姑母一族、出嫁的姐妹一族、出嫁的女儿一族,母三族:外祖父一族、外祖母一族、姨妈一族,妻二族:岳父一族、岳母一族,这是九族,诛九族乃是历来最高的刑罚,并没有朱十族的先例……故而微臣并不知第十族怎么定论。” 所有人都知道此时朱棣虽然依旧面上带笑,实则愤怒至极了,故而大理寺卿说完,也微微有些颤抖。 朱棣“哦”了一声,看了看方孝孺,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良久,终于道,“方孝孺学富五车,桃李满天下,这第十族,便他的门生及门生的门生吧。” 众人听了这话,全都面色僵硬,恐惧都在脸上,再也没有一人敢说话。 方孝孺本来听了九族的内容,还只是悲愤,听到朱棣连他的门生都不放过,瞬间便像一个棉球被烧了起来,从地上爬了起来,怒指着朱棣撕心裂肺道,“贼子!看不出你不止不顾人伦常情,逼着自己的亲侄子*,更是一点人性也没有!连我的门生也不放过,就不怕遭天谴吗!将来死了,你怎么去见太祖和孝康皇帝?!” 孝康皇帝乃是朱允炆登基后给自己父亲朱标追封的称谓,朱棣这一下被彻底激怒,道,“如此,你尚且依旧嘴硬,大放厥词,看来是朕对你太过纵容和仁慈了,来人,将方孝孺两边嘴角割开,撕至耳根,看他还能不能再说这些话了!” 第255章.75.距离 立即便有御林军的侍卫冲了进来,两三个人将方孝孺擒住,一个人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对着方孝孺的两边嘴角便各是一刀,又用手一撕,方孝孺的嘴巴便直接挂到了耳朵边,他一开始还惨叫,后来因为惨叫嘴角会更疼,便慢慢的没有了声音。刹那间,他的脸上已经满是血污,好似一个血人,就连大殿的地上也都到处是血迹,场面惨不忍睹,许多人都已经背过了身子,不忍再看。我胸前一阵疼痛,头脑一昏,便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没了知觉。 待我醒来,朱棣正坐在床边,一个宫女儿端着药碗,依稀还有两三个太医的声音从屏风外传进来,声音压得很低,好像正在商量着什么。朱棣的神色很不好看,我分不清他是因为方孝孺与他当庭对抗而愁眉不展还是因为我。 见我睁开眼睛,他收起愁绪,温和的笑道,“你怎么样了?” 我勉强一笑,“没什么事。”便挣扎着想要起来,朱棣将我按住,“太医院最资深的几个太医都来了,我这段时间太忙,终于抽出空来了,一定要好好的给你治伤。” “我的伤早好了。”我想到方孝孺那两片被撕开的血腥的嘴角,心中一阵恶心,胃里便翻腾起来,翻过身子伸手拉过床边的痰盂,便“哇”的一口将早上吃的一碗粳米粥并几个鹅油卷子全吐了出来。 朱棣连忙弯下身子来,一面拍着我的背,一面焦急的喊道,“太医!太医!” 我一边嗽着,一面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朱棣脸色微微沉下来,“那你喝些茶漱漱口吧。”旁边一个机灵的小宫女儿立即便捧了一盏滟滟的龙井绿茶过来,“小姐,用一点吧。” 我张开嘴,抿了一些又吐到痰盂中,朱棣伸手在我面上抚了抚,“你的脸色很难看。” 我微微笑道,“不碍事,我略躺躺就好了。” 朱棣也看出我并不是真的因为旧伤未愈而如此萎靡,我是被方孝孺的惨状吓到的,显然他不想在这件事与我商讨半个字,便借口要出去与太医们说话,安慰了我两句,又嘱咐宫女儿好生照料,便往外走去。 我斜靠在褥子上,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背影,还是那么高大,还是那么挺拔,伟岸如故,只是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朱棣了,也不是燕王了,他已然是皇帝了,从朱允炆的手上接过了朱元璋千辛万苦打下的江山,江南绰约,塞外豪放,滇南古蛮,西域风情,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很快就要接受万国朝拜,用他的双手去缔造一个远迈汉唐的永乐盛世。 可是他再也不是我的那个朱棣了。 朱棣进京之前,朱允炆便已经把黄子澄和齐泰暗暗送出京城,让他们继续招兵,而自己却请了庆成郡主假装求和,此时,黄子澄和齐泰一定也已经得知了京中政变的事,全部躲了起来,越龙城搜索了一圈,无功而返,朱棣便派他去北平接回徐云华及王府中的家眷。因为朱棣新帝登基,一定要封了皇后之后,帝后一起举行祭天大典,如此国家既有君王,又有国母,方显繁荣昌盛。 朱棣在这件事上似乎颇有些头疼,徐云华入主东宫好几天,才来找我,见我依旧病恹恹的没有精神,微笑道,“如今你有了我的保护,任何人都不能再拿你怎么样了,正是该享乐的时候了,为何还是这样没日没夜的不开心,一点儿也不知道保养?” 我正在修剪从御花园荷塘边剪来的一把荷花,看到他来了,想了想,便丢下花儿,走到他身前福了福。朱棣笑着将我扶住,“怎么,跟我还多礼起来了吗?” 我微笑着摇摇头道,“不是我多礼,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你做了皇帝,这里是皇宫,耳目众多,纵使你还是你,可是我却不能再和往日一般随便了,被人瞧见了,不指摘我,也会指摘你,这皇宫如今便算你的家,在家中尚不能立威,怎么在朝中服人?” 朱棣越是听我说,越是笑,“我越发的不懂事了,渐渐地竟不如你了。你说的有礼,只是一点,你这守规矩只在明处就好,没人的时候,咱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要拘礼。” 我啧啧嘴,“喏,你看看,你说的话便已经是在拘礼了,还说我呢。” 朱棣愣了一下,又笑了起来,“你这个东西,越来越矫情,我都治不住你了。”说着,便伸出手像我抓来,我笑着闪躲,又往四周看了看,原来派来照顾我的几个宫女儿都已经被朱棣打发出去了,门是关着的,我不禁笑道,“青天白日的,你来就来,好端端的,干嘛吩咐人把门关了?别人指不定想着我们在做什么呢!”说着,便要去开门。 朱棣连忙将我拉住,“别开门,我累得很,想跟你独处一会儿,不想有人打扰。” 前些日子因为方孝孺的事,我总有些躲避朱棣,他自己心中也很清楚,这几天徐云华带着王府旧眷进宫,朱棣更是要安置他们,是以我们两人十分疏远,今日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不由得有些泛酸,便不忍再去责备,道,“定了日子吗?” “钦天监选了六月十七,乃是黄道吉日。”朱棣有些生疏的说道,他似乎也有些刻意的在我面前回避自己即将成为皇帝这件事。 为了安慰他,我强笑道,“登基大典的日子既然定下来了,那就可以安心了。” 朱棣欲言又止,走到我刚才摆弄的荷花瓶前,将那花拿出来又插上去,良久,又搭讪着说道,“这花开得不错啊。” 我笑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啊?” 朱棣晃过神来,抬起头来,“唔,你在这里住的还好吗?要不要给你换个大点儿的寝宫?” “这里比燕王府中的正房还要大,怎么会住得不好?”我笑着反问道。 朱棣又愣住了,朝四周看了看,突然低声说道,“登基当日,也要册封皇后。” 我顿了顿,朝他看了看,只见他脸上有些泛红,满是内疚之色,知道他是觉得对我不好启齿,便笑道,“王妃本就是娴雅尊贵之人,如今母仪天下,正是实至名归。” 朱棣走到我面前,握住我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道,“她养育了几个孩子,更是太子之母,皇后之位非他莫属,待到登基后,我立即封你为贵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朱棣说到这里,又有些冒犯了我似的,有些祈求似的问道,“好吗?” 我尴尬的笑了笑,“这件事咱们早就商讨过的,你自己如今都时时刻刻戴着面具示人,难道想把我也拉到那个漩涡之中吗?” 朱棣长呼一口气,“看来你还是不愿意。” “你先把王妃及各位侧妃的位分安排了,千万不要亏待任何人,她们都是担惊受怕的守了燕王府四年,才有几天的。至于我,你知道我意不在此。” 朱棣来的时候就很是拘谨,听我说完这番话,神色更是沮丧,好像一个孩子,拿着自己心爱的玩具送给别人,却并不受别人的喜爱一样失落。我看了心中也有些不忍,便道,“我还没想好要什么,等我想好了,必亲自去跟你讨,你可别以为就这样把我轻轻易易的打发了。” 朱棣听我这么说,似乎好受了一些,笑道,“只要是你要的,只要不是天上的星星,我都替你想办法。” “那如果我想要的就是天上的的星星呢?”说完这句话,我就后悔了,我要的朱棣永远的给不了我,那些珍贵的东西对他来说,可不就是天上的星星吗?果然,朱棣的刚刚才有些好转的脸色,又已经变得暗沉。 我连忙说道,“眼下我就有件事要求你。” 朱棣看了看我,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什么事?” “我在这里已经呆了好多天了,想出去走走。” “出宫?”朱棣皱眉问道。 “嗯。”我应了一声,又加了一句,“我也想去郊外给我爹爹扫墓,还有碧落,碧落也没了三年了。”一提到碧落,我的眼眶立即就忍不住红了。 朱棣听我这么说,再也没有什么话说了,只好道,“我现在只怕抽不出身陪你出去。” “不用你陪,你要是真不放心,越龙城也可以陪我,他大约也想给我爹爹上几柱香。” 朱棣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化,不过那变化稍纵即逝,良久,他才点点头,“可以。你自己安排好时间,我去吩咐越龙城。” 我点点头,“多谢。” 朱棣伸手,抚了抚我的肩膀,最终还是亲昵的捏了一把,笑道,“这下开心些了吗?” “嗯。”我笑着点点头。 第256章.5.出宫 碧落的墓,因为有李景隆年年打理,倒显得草木齐整,很是幽然,但是再幽然,终究不过是个身后之所,活着的世界,她再也不能看一眼,她的三个孩子,她再也不能照拂。想到这些,我依旧忍不住落下泪来,在她坟前上了三炷香,稍微呆了会,才离开。 越龙城随我骑马出来,在不远处等着我。待我出来,见我脸上有泪痕,便安慰道,“故去的人,伤心也是无用,再说她也算是值了,进的是李氏的宗祠,三个孩子也都有人好生的教养着,总比她在青楼里终其一生要好得多吧?” 我心中难过,也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骑着马,待到了爹爹的坟前,眼看着那野草长得比坟头还要高,不仔细找连坟包在哪里都找不到了,再一联想到他生前的音容笑貌,眼睛又酸楚起来,越龙城从附近农民家里借了一把铁锹,将坟头及坟边的野草全都铲了,又在坟头上加了些新土,那坟墓才终于像样了些,爹爹死的时候正是追查锦衣卫严格的时候,越龙城葬他的时候,连个正经的墓也没敢立,只是用一根木板写上名字及生卒年罢了,如今那木板早就已经腐朽了,上面的字也早就看不清了。 越龙城叹了一口气道,“改日给天叔重新立个墓吧。” “我难得出宫。”我一边落泪,一边哽咽道。 越龙城看了看我,淡然道,“我来就可以了。” 我心中越发内疚,跪在地上烧了些纸钱,良久才站起身来,因为跪的久了,一阵头晕目眩,越龙城看出来了伸手将我扶住,“你是打算进了皇宫再也不出来了吗?” 我迷茫的看向他,越龙城笑了笑,“能在宫里呆一天也是好的。” 回城路上,越龙城告诉我,朱棣已经跟他提了,让他做锦衣卫指挥使,我问道,“你答应了吗?” 越龙城笑着摇摇头,“咱们都是从锦衣卫署走出来的,里头是什么样子的,你我最清楚,从前对指挥使那个位置一直仰视,总想着伸手去够,可是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四年多了,难道还看不透吗?” “你拒绝了吗?”我有些惊讶的看着越龙城。 “唔。无官一身轻。”越龙城点点头,“咱们私下里说句话,现在和太祖开国之时,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看了看越龙城,这些年的经历,确实让他不再如当年那样意气风发,对任何事都是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确实,江山虽然还是在姓朱的人手里,这政权却并不是名正言顺的由上一代皇帝传下来的,这是打出来的。 和朱元璋打北元的性质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接下来,他会和朱元璋一样,一个个的将曾经挡他路的人或者他认为将来会挡他路的人全部都除掉。方孝孺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第一个!杀戒只要开了,便再也刹不住。 “方孝孺处死了吗?”我闭上眼睛,倒抽一口气问道。 越龙城半晌没有回话,直到我睁开了眼睛,还在发呆。我伸手在他眼前划了划,“怎么了?” “他后来封了纪纲做锦衣卫总指挥使。”越龙城舒了一口气道,“与大理寺卿吏部侍郎等人一起,正在处理方孝孺的案子。” “锦衣卫插手了?!”我立即问道。 越龙城点了点头,“方孝孺还没死呢。” “现在怎么样了呢?” “锦衣卫那套手段,你还不知道吗?”越龙城有些无奈的耸耸肩。他告诉我,由纪纲接手方孝孺之后,他将方孝孺的家谱翻了个底朝天,一共揪出十族血亲共八百七十三人,全都关押在大牢中,等候处斩,而已经因为方孝孺的入狱流放或者充入教坊的男男女女,已经不下千人。 我深吸两口气,稳了稳身子,对着越龙城笑了笑,“这不算什么,对吗?” 越龙城摇摇头笑道,“当人不算什么,皇上已经算是仁慈的了,当年太祖在位,光是蓝玉案和胡惟庸案光是受牵连处死的已经有三万多人了。在其位谋其事,方孝孺在这种时候如此挑衅,皇上若是不好好的把他制住,将来学着方孝孺说这番话的人会更多。” “悠悠众口,有时候不是靠杀戮才能堵住的。” 越龙城看了看我,有些无奈的对我说道,“这些话你和我发发牢骚就罢了,千万别去皇上面前说,谁都可以在背地里怀疑他指摘他,你不行。如果有一天连你都要去指责他的行为,他在那个位置上,就真的难以支撑了。” 我看了越龙城一眼,终于没有再说话,扬鞭抽了马儿一鞭,便往前骑去,越龙城也便跟了上来。到了城内,经过花满楼的时候,越龙城刻意的放慢了脚步,对我说道,“你不逛逛吗?” 我也停顿下来,朝秦淮河畔看了看,两岸杨柳依依,开满了红白交映的夹竹桃花儿。月芝曾经站在花满楼的阁楼上,一手端着一杯女儿红慢慢品着,一手指着那些夹竹桃告诉我,“那些花儿开得虽美,却有剧毒,倘若不幸吞食,十有*便是要命丧当场的。所以周围的年轻父母们从不让小孩子靠近河畔,一是为了躲开河水,二便是为了躲开这些毒物。” 第108节 美好的表面下有时候隐藏的都是污秽不堪,站在局外的人是不会看到的。百姓们经历了四年的担惊受怕和苛捐杂税之后,管他谁是皇帝,只要日子太平就好。这不,秦淮河又热闹了起来。 看了良久,我回身对越龙城说道,“走吧,这里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这里。” 越龙城颇有深意的看了看我,便骑到我的前头去了,在前面慢悠悠的晃荡着带路。没过多久,我便觉得路途越来越熟悉,不由问道,“前面不远不就是锦衣卫署了吗?” 越龙城回身嘻嘻一笑,“难为你还记得啊。” “你这是在酸我吗?”我不高兴的说道,已经将马赶到他的前面,自顾自先冲到了锦衣卫署门前,抬头看着那熟悉的四个大字,心中感慨万千,再伸头往里一看,却觉物是人非。 “什么人!锦衣卫署重地,是你随随便便便能探头进去看的吗?!”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穿着一身十分合体的飞鱼服,戴着圆头乌纱帽,一手怒指着我呵斥,另一只手却已经伸向了腰间的绣春刀,那神情,那动作,都是我极其熟悉的。像越龙城,像自己,像爹爹,更像我认识的没一个锦衣卫。他们在捍卫自己心中神圣的职责。 见我不说话,那人有些愤怒,已经拔出刀冲了出来,就在这时,越龙城赶了上来,对着他掏出一块腰牌,那人一看,惊慌失措,连忙跪下磕头,“大人,小认有眼不识泰山!小人错了!还望大人海涵。” 越龙城还没来得及与他敷衍,里头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我听了,皱眉问道,“里面是什么声音?” 那跪在地上的小锦衣卫答道,“这是方贼的家人在被行刑。” 我下得马来,怒道,“为什么撒谎?!行刑都是在菜市口,哪里有在锦衣卫署里行刑的说法?” 小锦衣卫连忙对着我也磕头,“小人没有撒谎,这是指挥使大人吩咐的,每天在方贼面前杀他一个家眷,直到方贼认错为止。方贼被指挥使大人从刑部接到了锦衣卫署,自然他的家眷就要在这里行刑了。” 我脸色铁青,气愤的问道,“这是指挥使大人擅自下的命令吗?!” “方贼乃是朝廷重犯,皇上亲自下令逮捕的,指挥使大人怎么敢擅自下这样的命令?他在朝堂之上侮辱国君,本就是大逆不道,还死不悔改,更是可恶。这都是皇上的意思,一定要逼得他认错为止。” 我回首看了看越龙城,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在告诉我,他早就已经猜到了这样的结果,我骑上马去,迅速的往皇宫骑去,越龙城旋即便追了上来,对着我吼道,“你可不要发疯,若是以前,还有回旋的余地,可是现在,他是皇帝,君无戏言,他说出来的话,纵是他自己后悔了,也没有收回成命的可能。” 我将速度放慢了下来,“你的意思是,我要眼睁睁的看着他这么做,明明知道了,还要装作不知?方孝孺有错,已经罚了,连带着他的十族都已经罚了,诛十族确实说他自找,可是当着他的面,一个个的杀他的亲人,这是一个开明的皇帝该做的事吗?” “无所谓开明不开明,如果江山都坐不稳,开明又有什么用?”越龙城这一句话便把我所有的气都卸了下来。是啊,朱棣如若此时不立威,将来怎么面对那些要反他的人呢? 第257章.6.登基 转眼即是登基大典,这一日京中花团锦簇,歌舞升平。朱棣在这一天登基,徐云华在这一天册封皇后。这两项大典,乃是大明开国以后制定的最高庆典,史称金凤颁诏。而诏书分两册,分别为朱棣的称帝“登极诏”和徐云华的封后“颁恩诏”。 朱棣前一天晚上来问我要不要参加大典,我借口身体不适拒绝了,朱棣便也没有太强求,陪我吃了一顿饭便罢了。 第二日,我在自己的宫中,便能听到外面的鞭响及众臣朝拜的声音,紧接着便是震天的彩炮之声。 徐云华进京的时候将北平城内燕王府中除了留下几个看门的管家,其他人全部都带来了。宝儿和珠儿也全都进了宫,朱棣想着从前她们伺候过我,便全都拨到我的小殿之内了。我住的这个地方乃是一个极小的偏殿,不过有个好处,就是离养心殿很近,朱棣想要过来,走个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是以我一直不想搬走,他自己总是提给我换大殿的事,也因为这个原因迟迟不愿真的去办。 珠儿好热闹,一早就盛装跟着已经回京的三保去看开国盛典了,而宝儿不爱这些场面,便在寝宫内陪我,一边做着针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我说着这几年燕王府内的事。我听着那些事,好像听着别人的故事的,飘摇而虚无。宝儿是个很有眼力劲的女孩子,见我不是很感兴趣,便打个岔不再说了。 我看了看宝儿,突然想到她今年也已经二十五岁了,按说已经按照宫内的老规矩放出去了,便问道,“宝儿,你还有什么亲戚吗?” 宝儿一愣,旋即苦笑道,“我是三保哥救下来带回燕王府的,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更别说爹妈老子是谁了,我哪里还有什么亲戚?” 我点点头,不再说话。宝儿忽然放下手中的活计,泪汪汪的朝我看来,“小姐,您是准备把我放出宫去吗?”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敏感,更猜不到她会如此伤感,连忙搭讪着笑道,“不过是随口一问,你不必伤感。” 宝儿忍住哽咽,瞅了瞅我,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地上,身子深深的伏到地面上,道,“小姐,宝儿知道您不过是白问我一句,可是我自己心里也有个底,这些年是因为王爷靖难.”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重新道,“我这嘴该打了,这几年,是皇上在靖难,皇后娘娘在北平也没有心情管我们这些奴才,如若我们皇上好生的做着王爷,只怕早也把我随便配了个小厮了,现在咱们都到了宫中,规矩更是大了,宫女儿们都是到了二十五岁便要打发出去,或嫁人或回娘家,我如今既然也到了这里,便要守这里的规矩。可是我是个无家可归的,若是嫁人,虽说我是个下人,但总也是一辈子的事,宝儿不想随随便便便被指了个连面儿也没见过的臭男人嫁了,了此一生。” 宝儿说到后面,已经是哽咽难言,“宝儿既不想嫁人,也不想走,还请小姐多庇佑。”说着,又是对我深深一拜。 我连忙将她拉起来,拿了帕子将她的脸颊细细的擦了擦,轻声说道,“按说,你不能这么执着,你瞧珠儿在王府便嫁了人,如今她男人做了御前侍卫,她自己在咱们这里做掌宫姑姑,惹多少人羡慕呢?这是皇上开了大恩的,你跟了皇上这么多年,若是开口,一定也是按照珠儿的例来,只是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放心,你的归宿我一定帮你安排好。” 宝儿泪眼婆娑的看了看我,似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我挥挥手,说道,“我这会子头略有些疼,你先下去坐坐,等我好些了,便唤你。” 宝儿听我这么说,便也不想聒噪我,将自己的针线篓子收拾了一下带下去了。 被宝儿这么一哭一闹,我心里有些闷闷的。她对三保那点意思,在王府中,便已经全府皆知的,三保其实也挺喜欢她,只是当年徐云华以三保乃是阉身为借口,力阻他们的婚事,其实这些年,背后的指点,并不是没有,只是宝儿乃是一个不很在意旁人眼光的女子,又或许她很是在乎,只是放在心里没有表现出来罢了。但是现在,规矩在这里,她自己也知道了自己的处境,所以以她那么刚烈的性子,竟会如此无助的求助于我。她服侍了我一场,我把她看得和珠儿一样,都是当妹妹看待的,此时,我也不得不出面将她解决这个问题。如此想着,心里好像下了个大决心似的,便兀自点了点头,点完头,自己也不由得苦笑了起来,点头给谁看呢? 大明朝女子到了时年十四岁,父母便要为其谋划婚事,十七八岁便带着两三个孩子也是常有的事,有的州府为了人丁兴旺,更是有规定,如若子女达到年龄并未嫁娶,父母是要受责罚的。连宝儿这样的姑娘都开始为自己的归宿忧虑了,她尚且可以求我,那我自己呢? 在这里,我渐渐地活得有些糊涂了,有时候还会刻意的不去想自己的年龄,可是终究算下来,赫连漪的年纪已经是二十有六了,一直这样没名没分的跟在朱棣身边,有多少人在背后说闲话的,我闭着眼睛都能想到。就拿战中朱棣抛下大营,独自去滕州接我这件事,就已经让当时那些大将们极其不满,旁人就不说了,第一大将朱能便第一个瞧不上我。 可是我的归宿,难道真的是向朱棣求一个妃位,然后和徐云华一样,披绫裹缎穿金戴银在这皇宫之中了此余生吗?连越龙城这样从前被权势迷了眼的人,经过这四年,都已经砍开了权势不过是一场云烟,拒绝了朱棣许给他锦衣卫指挥使正三品的官阶,我又要这些做什么呢? 正想着这些,珠儿已经连蹦带跳的回来了,她满脸红光,看起来兴奋极了,一进门,连行礼都忘了,就道,“哎呀我的亲娘!小姐!让您去看,您不去,这下您可亏大了!” 我勉强笑道,“你看到了什么,这样高兴?” “王爷……皇上今儿个有多威风,您就是做梦都想象不到的!那龙袍在他身上,好似天生为他做的一般,皇后娘娘今儿戴着九龙四凤冠、穿着翟衣,也是雍容极了!下面那些来朝拜的官员也都一个个盛装,好不华贵!最妙的事还不是这个,除了咱们大明朝的官员,还有好些外邦的使节带着贡品前来恭贺皇上登基皇后册封呢,那些人,胡子头发都是打着卷儿的,还有些人的头发都不是跟咱们一样的颜色,有黄的,红的,还有褐色的!更骑的是,他们一个个都是高鼻梁,绿眼睛,又穿着奇装异服,咱们都在后面指着那些人笑呢,说他们跟咱们养的猫儿似的,是绿眼睛。”珠儿自从嫁做人妇,性格开朗了许多,这时候一边说,一边比划着,整个屋子内都因为她一个人热闹了起来。 我也不禁真的高兴起来,“你就光顾着看那些金发碧眼的外邦人了吗?” “哪有,我还光看着咱们皇上怎么对那些外邦人示威,告诉他们,只要一直对咱们大明忠诚,每年按时进贡,咱们大明就会保护他们不受外贼入侵。小姐您不知道,皇上说那番话的神情和气势!简直比太祖在时还要威风!” 我连忙对她做了一个“嘘”的姿势,“别得意忘形了,乱说话!小心隔墙有耳。” 珠儿脸一红,“知道了。” “大典结束了吗?” “放完烟炮就结束了,这会儿估计要去赐宴了。” 我“唔”了一声,“你也回去歇着吧,闹了一上午,也该累了。” “小姐您不要伺候吗?宝儿也不在,我也不在,您要是要茶要水……” “不必。” 珠儿这才退了出去。我一个人便这么呆呆坐着胡思乱想,连珠儿送来的两餐饭都一口没动,直到天黑。朱棣今日一定忙得脚不沾地,想来也是不会来找我了。我心里难受的很,便早早的洗漱了准备上床睡觉,将将卸了薄妆,准备上床,忽听得门一声响,一个人影走了进来,背着烛光,并瞧不清脸面,但是那明黄的服饰,我已经才出了他的身份了。 “皇上,您怎么这么晚来了?” 朱棣低声“嘘”了一声,直到走到我床边,才柔声道,“这么早就睡下了吗?” 我准备用双手撑着身子起身,他却伸手将我扶了起来,我笑了笑道,“一时间改口倒是有些不习惯。” “你爱怎么称呼我就怎么称呼。何必随他们呢?” 我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今儿累吗?” 第258章.7.拥有 “你今儿还好吗?”朱棣反手握住我的手反问道。 我扑哧一笑,“你这话问的,难道你离开我一天罢了,我就不好起来?” 朱棣装出一副失落的模样,“难道不应该是这样吗?” 见他这样,我终于忍不住伸手去勾住他的脖子,像个小孩子一般,几乎贴在他面前,撒娇撒痴道,“那你又不能无时无刻不陪着我,我还能天天打滚撒泼的闹吗?只好自己给自己找些消遣罢了。” “你倒是跟我说说,我不在,你都玩了什么好玩的了?” “哪里啊,我不过说说罢了,你便听风就是雨。我不过和宝儿在一处做做针线聊聊天儿罢了。”我故作生气样子,扭过头鼓着腮帮子说道。 朱棣笑了笑,“宝儿那丫头不错。性格好,身手好,你这里正是缺一个这样的人。” “可是宝儿已经二十五了。按照宫里的规矩,该要放出去配人了。”我低眉瞥了朱棣一眼,漫不经心道。 朱棣笑道,“多大的事儿,留在宫里也能配人啊,我身边还没有配得上她的人了吗?” “有倒是有,好歹也是人家一生的大事,总不能瞎子配哑巴,光凭你觉着配就把人家的婚姻定了。”我捻起自己胸前一绺长发,不住的用两根食指绕着。 朱棣笑道,“听你这么说,你倒是已经给她无色了合适的人选了?” “这个人我瞧着好,最重要的是她自己也愿意。”说着,我翻过身子,双膝跪在床上,和坐在侧榻的朱棣面对这面,用手在他鼻尖刮了刮,笑道,“这人你也知道。” 朱棣听完,敛起笑容,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这事还要再计较一番。” “为什么?两个苦命人,互相爱慕,为什么不能结合在一起?难道你也那么在乎世人的眼光吗?”我坐回自己的床头,伸手抓住一个枕头抱在胸前,似乎打开了一个结界,把朱棣挡在了枕头之外的世界。 他赔笑道,“六宫之事都是由皇后掌管的,包括宫人的嫁娶,这事我还得去和云华商量一下的。” “当年三保和宝儿互相有意,就是皇后极力阻拦的,现在她做了皇后,更注重旁人的眼光和她眼中那一套人伦道理,与她说了,这事哪里还有的商量?”我对着朱棣有些恼火道。 朱棣有些奇怪的看了看我,“往日里你可不是这样的,今天怎么这么烦躁,我也没说不答应,你如此心急做什么?” 我看了他一眼,气不打一处来,“你成天价的跟我说我有什么要求,你一定帮我办到,往日里我没有什么事,总没有跟你提过,今儿就这么一件事求你,你这样三推四阻的,我能不心急吗?”说完,我把身子一别,便不再看他。 朱棣突然笑了出来,“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么泼辣的劲儿,大概是我把你惯得坏了,好了好了,你连这套话都搬出来了,我也没话可说。再说了,你这做媒,一来是给你的宫人找婆家,二来也是给我的心腹安家。三保自幼便跟着我,他身体上有残缺,这一辈子也不会有子嗣,难得宝儿不嫌他这一点。不过话说回来,除了这点毛病,三保可谓一个很是完美的男子。古往今来后宫之中的太监是不能婚配的,只是三保虽然残身,但我给他的职务也并不是只做个执掌太监,想来给他配个婚事,也没人敢说什么。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交给你去置办,两边的聘礼嫁妆,还有置办婚事府邸的银钱你都找内务府开,我去给他们打个招呼。就是皇后那边,也有我呢。” “真的?”我看着朱棣,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说我今日确实趁着他登基之日高兴有些放肆,但也没想到他会答应的这么痛快。 “君子一言,尚且快马一鞭,一国之君,更无戏言!”朱棣笑道,“三保这孩子跟了我这么久,我也很想给他一个好结果。如今你既然提出来了,我就索性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三保的婚事算正经婚事,不算对食,他在滇南尚有一个哥哥,膝下有三个儿子,让他哥哥在三保婚后立即过继一个儿子给三保做养子。这么着,你可还满意?” 我看着他,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我有什么好满意的,我不过是帮人求你,你既然有良心,给人家好归宿,那人家也是承你的情,我既不沾好处,也不聚人情,我满意个什么劲儿?”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朱棣便已经伸着脖子凑到我面前,用自己的嘴唇盖住了我的嘴唇,狠狠的吻了吻,又用双手扶住了我的肩膀,直到我无法动弹了,才邪笑道,“还说吗?” 我伸手擦了擦嘴唇,佯装怒道,“你怎么这么欺负人?还用偷袭的?” “那我不偷袭了,正大光明的亲亲你,行吗?”朱棣歪着头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温情,好似汪着水一般,声音也柔和温润,直听得我浑身舒泰,简直拒绝不了,心想既然拒绝不了,那就干脆我来吧,于是乎,还没说话,便自己压到朱棣身上,将他整个人控制住,用鼻子抵着他的鼻子,轻声道,“不行。不许你亲我,只有我想亲你的时候才能亲。” “怎么还有这个道理?”朱棣嗫嚅着还没说完,已经被我伸手捂住了嘴,“就是这个道理,你要是不乐意,就不要来我这里。现下嘛,我想亲你了。”说着,我就笑着亲了下去。 朱棣带着笑意,吻得很温柔,他的手覆在我的后脑勺上,唇中开始用力,连手上也开始用力,渐渐地将我的身子都拉得贴在他身上了。我也觉得面红耳赤,心脏突突的跳了起来,身体上排斥着,拒绝着,心里却渴望着进一步,再进一步…… 朱棣却在我最意乱情迷的时候忽然停顿了下来,挑着眉问道,“亲完了,还满意吗?” “不满意不满意!我现下欲火焚身,非得借着你泄泄火不可!”我摇着头乱叫着,一边用手捶着他的胸膛,朱棣吃吃笑着,又吻了上来,这次,比方才更温柔。 他的手也开始不老实起来,一点点的摸到了我的胸口,轻轻地用着力度,我紧张的浑身都紧绷起来,朱棣一点点温柔的抚摸下去,低声呢喃道,“不要怕,不要怕……” 我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衣服一点点被退下去,裸*露的肌肤觉得凉飕飕的,那凉意从脖颈慢慢到胸膛,又到了小腹,最后到两条大腿。偷偷睁开眼睛一看,只见朱棣正低头在我胸前的伤口上轻轻吻着,不禁感动无比。 突然觉得胸口处一热,那温热又慢慢散开,伸手轻轻摸了摸,却是湿湿的,心里一急,拭了拭朱棣的眼角,那温热便是从那里而来。 “我会好好的保护你,永远,不会再让你受一点点委屈。” 听了他的话,我的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将他搂在胸前,在他的头发上吻了又吻,“我不要你保护我,你照顾好自己就好。” 朱棣抬起头,眼中满是说不上来的情谊,“为什么这么说?难道你会离开我吗?” “……”我愣了良久,“我不知道。” 朱棣却不像往常那般霸道,侧着头伏在我身上,像个小孩子一样,几乎带着哭腔,“阿漪,到了现在,我除了有一个万人觊觎的皇位,只剩你了。你不要离开我,好吗?” “你还有皇后,太子,一群忠心耿耿的臣子,整个大明江山,万国的朝拜。”我看着他难过的说道,“你不是只有我。” “对,你说得对,云华不再是我的妻子,她成了皇后,炽儿不再是我的儿子,他成了太子,从前的兄弟不再是兄弟了,他们成了我的臣子,我不需要再对皇位上的人跪拜了,因为我自己坐了上来,大明江山都是我的。你说得对。” 第109节 听朱棣这么一说,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漱漱的掉了下来,他说的没错,所有他身边的人都变了,或许没变的真的只有我了,可是,我真的没有变吗? 我抱住他的头,不想再说话,费力的仰起脖子来,他看出我的意思,又低下头来吻我,“现在可以吗?”朱棣低低问道。 “你不是说你只有我了吗?既然是这样,那就去完完全全的拥有吧。” 朱棣听了我的话,没有言语,也不像方才那样柔情蜜意,低下头,几乎像是吻着一个瓷器一般,小心翼翼,“你是我的,你的人,你的脸,你的手,你的皮肤,你的骨骼,你的身体,全是我的。每一个毛孔都是我的。我好,你就跟着我好,我不好,我也不会放过你,你还是要跟着我,永远的跟着我。” 第259章.8.皇后有请 不知为何,我的眼角不自觉的浸出了滴滴泪水,下身依旧有轻微的疼痛袭来,可是内心却有说不上来的满足感。我枕在朱棣的臂膀之上,他的手依旧紧紧的护着我的肩膀,可是人已经因为疲累睡着了。 他的侧脸依旧那么好看,有些男人在青少年时期会显示出让人忍不住靠近的阳光和朝气,可是有些男人则不然,因为生长环境的缘故,年少时他便少年老成,城府深沉,甚至还会有一种让人难以接近的阴郁,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岁月的打磨,他会越发的展现出自己的迷人魅力,虽然可望而不可即,但是依旧会让所有人心生爱慕,即使无法亲近,哪怕能拥有他的一个眼神,一句话都觉得面红心跳。 朱棣就是这样的人。岁月并没有侵蚀他,岁月在打磨他。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也许此时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将会缔造出怎么样的一个永乐帝国,但是那一天终究会来的。 正在我看他看得出神的时候,他忽然翻了个身,睁开眼睛看了看我,“你怎么还醒着呢?快来睡吧。”说着,他便伸出一只胳膊将我勾住,松松的搂在他的怀里,待我抬眼看他,他却又已经睡着了。爹爹跟我说过,一个人最脆弱的时候,便是他睡着的时候,所以那些很谨慎的人是绝不会在一个自己不信任的人面前呼呼大睡的,如果一个人能在你的面前睡得很沉,那一定是非常信任你了。想到此处,不由得心中一阵甜蜜,慢慢的又靠近他一些,闭上眼睛,慢慢的与他一同入睡了。 第二日醒来之时,却见朱棣已经自行穿戴好,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我。我一下子坐了起来,“呀,什么时辰了?!” “你自己看看罢。”朱棣指了指窗外,只见窗外一片光亮。 我脸上一阵通红,想起昨晚上的亲昵,不由得羞得不行,便将被子蒙住头,佯装还要再睡,朱棣拉起被褥,笑道,“害什么臊呢?” “天色这样大亮了,你今儿不要上朝吗?”我有些内疚的说道。 朱棣笑着摇摇头,“昨儿晚上那些大臣们各个喝得连路也走不稳了,我特许他们今日有事送进来奏折,没事儿就不用上朝了。” “那就好。”我坐了起来,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道。 朱棣奇道,“这有什么所谓好不好的?” “总算人家不用把皇帝不早朝的罪名算到我头上了。”我耸耸肩道。 朱棣听完我的话,绷不住哈哈哈的笑了出来,捏起我的胳细细的看了看,又是促狭一笑,“这可真真是今晨赖床美娇娘,昨夜新失守宫砂了。” 我顺手捡起一旁的金丝绣花枕头,往他身上一砸,“你快出去吧!别在这里吟什么淫词艳诗了!若是传出去了,好大的没意思。” “夫妻恩爱,本是应该惹人羡慕的事,为什么会没意思,任谁听见了,也只有羡慕的份儿,哪里能觉得没意思?”朱棣亲手帮我披上衣服,拉着我坐到桌边,“已经在你这里闹到现在了,索性再陪你用个早膳,与美人缠绵,就是落下个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恶名,也算值了。” 我伸出食指,在脸颊抹了两下羞他,“为什么从前道不见你在这风花雪月的事情上用心呢?” 朱棣顿了一下,端起一杯早茶品了一口,闲闲道,“从前没有那个闲工夫,现在虽然也没有那个闲工夫,但是有了个人,让我不得不挤出功夫来了。” “呸呸呸,说来说去,还是赖到我头上了,你快走吧,等会儿越来越多人要知道你在我这里了。我怪不好意思的。” 朱棣愣了一下,收起笑容,“还是怪我,你册封的事,我会立刻着人去办了。” 我拉住他只是看着他不说话,朱棣握住我抓在他胳膊上的手,笑道,“别说那些话了,现在不能不给你名分了,就是你愿意,我也不愿意。我心爱的女人,不能这样委屈。不要让我食言。” 听见他如此说,我终于不再反驳,只好先帮他梳洗了一番,自己坐到妆台前画眉匀粉,朱棣却又凑了过来,在镜子里直勾勾的盯着我看,我回过身子,笑着推着他道,“你先去用膳,别在这里混我好吗?” “我恍然记得年幼时在哪里读过什么诗,写着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当时便嗤之以鼻,想着哪里有男子这样不中用,那么多大事业等着去做,竟然把大好时光用来看女子梳妆打扮,这人真是没用极了。如今……” 我听他这么说,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如今怎么了?如今你自己也沦落到这个地步了是不是?” 朱棣笑了笑,“是啊,不止沦落到这个地步,诗中夫妻恩爱,女子尚且去询问夫君,我自己倒是被女子呼来喝去,几番斥责,就差没抡着棍儿赶我走了。” 我越发的绷不住,伏在梳妆椅背上吃吃的笑了,朱棣伸出五指,绕进我的长发之中,以指为梳,细细的帮我梳理着头发,轻声念着,“你不能再散着头发了,要梳髻了。” 我红脸道,“不要,别人要笑话我的。” 朱棣微笑道,“没人敢笑话你,谁也不知道我会怎么抬举你。想不到当年父皇派来监视我的锦衣卫小旗,如今倒成了我手中的绕指柔了。” 我微眯着眼睛,心里想着,这大概就是琴瑟在御,岁月静好的境界了吧。 在我的坚持之下,我还是没有梳髻,只在顶上用发簪松松的绾了个美人髻,下面的头发还是披散着,因朱棣嫌太过朴素,便在其中编了几根小辫,没根辫尾都追上了玉珠珍珠和金珠。如此,朱棣才算满意。 待我弄好,宝儿才端着早膳进来了。她昨晚便知朱棣来了,是以一清早都没有进来,直到此时才敢进来,“皇上,小姐,用早膳吧。” 朱棣已然恢复了平日那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表情,我偷瞄了他一眼,忍着笑从宝儿手里接过清粥。朱棣察觉到我的小动作,嘴角眉梢也微微漾出笑意,只是很难察觉。 他从宝儿手里接过镶银象牙筷的时候,面无表情的说道,“以后别喊小姐了。” 宝儿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朱棣已经皱眉道,“叫娘娘。” 宝儿这才反应过来,笑着跪下,对我道,“恭喜皇上新得佳人,恭喜娘娘。” 朱棣这才没有继续板着脸,微微笑道,“你很会说话,跟着我们这么久了,今儿朕也要恭喜你一下了。” 宝儿有些失神,并不明白朱棣是什么意思,便朝我求助的看过来了,我笑着道,“本想立刻扶你起来,不过这会子你还真不能起来,还不快给皇上谢恩。” 宝儿这才明白了朱棣的意思,脸上一阵发红,只得忍着害臊对着朱棣磕了一个头,声如细蚊道,“多谢皇上。” 我知道她这会子害臊的不行,便道,“你下去吧,把珠儿喊来,我有事交代她。” 宝儿感激的看了我一眼,往外退去。 我看了朱棣一眼,噘嘴道,“人家好好的一个姑娘,干嘛摆脸子给人看?” 朱棣无辜的笑了笑,“我可不是摆脸子给她一个人看,现在除了你,所有人见到的都是我那张脸了。” 听了这话,我既是难过,又是心酸,越发的觉得自己该珍惜他如今还能在我面前保持这份仅存的真挚了。 朱棣用完早膳还是在我的催促之下急匆匆的离开了我这里,去养心殿处理朝事,不过他没走多久,三保便来了,平日里谈笑风生的他,今儿却从一进来就显得有些拘谨,我笑着跟他道喜,他却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先生,不,如今该叫你娘娘了,不管怎么称呼你,可是在我心里,你都还是那个在燕王府里教琴的赫连先生。今儿咱们的身份全都变了,不管别人没有没有变,可我知道你一定是那个还没有变的人,宝儿将皇上的旨意跟我说了,我知道没有别人,一定是你帮我们求的。三保无以为报,只有叩谢。”说完,他便深深伏在地上。 我连忙扶他,他却不愿起身,待他抬头,我却见到他满脸是泪。认识三保总有*年了,他什么时候都是笑嘻嘻的,万事在他眼里,都好像事不关己一般,我想谁也没有见过他这般模样,只得道,“快别这样,你既然这么说了,还这样做,那就是和我见外了。” 三保用袖口拭了拭泪,“三保心里明白,虽然从皇上做王爷的时候我就已经跟着他了,一直到如今,也幸得皇上器重,可是我心里知道很多人是怎么看我的,终究连个普通人也不如。三保一直以为自己只能孤家寡人了此一生,没有料到会有今天这等殊荣。正常人永远体会不到三保心中对寻常人家生活的向往。就因为身体残缺,还是最最令人不齿的残缺,所以三保做什么事,都会惹来旁人的耻笑甚至不屑。就因为这样,所以三保越发的想要得到别人的认可,可是普通人费一份力气就能得到的,三保要花费比普通人更多十分的努力,甚至更多,而且时常的结果,是根本我就得不到。如今,先生给了我这普通人唾手可得而我可能呀为之奋斗终身的结局,三保……” 我摇摇手,“你我之间,真的不必多说这些了。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只是想给我贴身的丫头找个好归宿,而你,恰恰是她看上的那一个罢了。你听好了,若想报答我,报答皇上,便用你的余生去对宝儿好就行了。一个女子的真情,是一个男人最最不能辜负的。” 三保点了点头,“我心里明白。” “你去和宝儿商量商量,你们的婚事需要什么,不拘是你还是她来跟我来讨要就行,皇上发了话了,你们的婚事由内务府包办,也不知道你们哪里来的这段福气。”我笑道。 三保低声道,“我们不需要任何铺张,只要拜个天地拜个祖宗,再拜一拜皇上和你就罢了。” 我噗嗤一声笑了,“你说是这么说,如今你可是皇上眼前最得力的人,又是正儿八经的三品大员,若是婚事就这么草草办了,要皇上那张老脸往哪里放去?朝臣们不要背地里议论吗?跟了皇上这么多年的郑和办一场婚事,皇上都这么小气,咱们这些人还能有什么面子,就是卖命跟着他干又有什么好处呢?” 三保眼圈儿还是红红的,听了我的话,也掌不住笑了,“先生,你还是贫嘴的很。” “没办法,现在难得能出宫了,在宫里要自己寻乐子才是。” 我和三保说这话,按说宝儿是会绝对避嫌的,可是我已经看到她在门口晃荡几次了,一定是有什么急事,便招手道,“宝儿,进来,你有什么事要说吗?” 宝儿先瞥了三保一眼,那眼睛里就已经含情了,这才回我道,“娘娘,皇后娘娘宫里的宫人来传,说是皇后娘娘请您去坤宁宫一趟。” 第260章.9.高丽公主 三保朝我看了一眼,眼神中满是担忧,我笑了笑,“你先下去吧,你看,我可要出去一趟呢。” 三保轻声说了一声,“小心些。” 我点点头,“你放心吧。皇后娘娘温柔贤淑,绝不会为难我的。” 三保没有再说话,我理了理钗饰着装,赶紧带了宝儿往皇后宫中走去。到了坤宁宫,只见徐云华正端坐在上首,右手边坐着朱玉英,左手边是朱玉贤,朱玉贤也已经嫁人了,两位现如今都已经正式封为公主,衣着华贵,妆容高雅,更显出一番妇人的韵味。见到我,都站起身来,先迎了出来,老远的便伸出手来,笑道,“先生,几年不见了!” 我也有些激动,握住她俩的手,连忙行礼,“两位公主好。” 她俩都抢着拉我起身,徐云华在上首就已经笑着出声了,“你俩可受不起赫连的礼,快些回来吧。” 玉贤姐妹听了她们母后的话,也都笑着退了回去,我这才走到徐云华面前,跪下行礼,“皇后娘娘入宫多日,赫连本该早早来请安,只是身上一直不好,怕病气过到这里,还请皇后娘娘不要怪罪。” 徐云华笑了笑,伸手道,“平身吧,你陪皇上御驾亲征四年有余,整个燕王府感激还来不及,何来怪罪之说。” 我站起身,退到一边,早有宫女送来椅子,我站着不愿坐,徐云华才道,“你也太见外了,快坐下吧,皇上说你身上有伤,孱弱得很,别累着自己了。” “多谢皇后娘娘关怀记挂。” 徐云华盛装坐在一张雕凤梨花木椅上,头戴着只有皇后才能佩戴的双凤翊龙冠,面上妆容精致,笑容得体,只是再华丽的装饰也掩盖不了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这几年燕王府靠她一人打点,她的眼角已然有深深的鱼尾纹,面部肌肉也松垮许多,但是气度依然,国母风范十足。 她往我身上打量了一番,笑道,“现在谁伺候着你呢?怎么对主子的穿着一点儿也不上心,好歹也是在宫中,穿得这样朴素,总归是不太好。” 我低头答道,“是宝儿和珠儿,都是燕王府带过来的丫头。” 徐云华“哦”了一声,朝我身后看了看,笑道,“我们一到京城,皇上就把她们俩讨走了,原来都给了你。你身后那是宝儿吧,本宫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好使了,乍一进门,竟没瞧出来。过来给本宫瞅瞅,皇上才刚和我提起你来了呢,本宫还要好好的恭喜你呢。” 宝儿脸上一红,走上前来,跪倒地上行大礼道,“给皇后娘娘请安。” “抬起头来。”徐云华微微抬着脖子,眯着眼睛看着宝儿,看了半晌,才对着身边的两位公主笑道,“宝儿在咱们王府这么久,一直都是衷心护主的好孩子,到让我们都忽略了,她也是个美人儿呢。可惜,可惜。” 徐云华对着宝儿说可惜,那就是在说朱棣给她指的婚事委屈了她,是以可惜。如此,便是在羞辱三保了。宝儿脸上别的赤红,没有说话,依旧跪在地上,我也没想到徐云华会这么不给宝儿台阶下,正不知所措,忽听得一个声音传来,“什么事可惜?” 徐云华连忙带着玉贤两位公主往外迎去,“皇上。” 我和宝儿也只得跟了出去,对朱棣行礼。 朱棣笑道,“都莫要多礼,到里头说说话儿吧。” 朱棣与徐云华相对而坐,这才瞅了瞅我,对徐云华问道,“你倒把她拉来了,也好,你们也有几年未见了,倒可以聊聊家常。对了,方才朕在门外,便听到你大呼可惜,不知是什么事叫皇后如此顿足?” 徐云华微微坐正,笑道,“臣妾在说宝儿这丫头长得好,倒是可惜了呢。” 朱棣面不改色,“长得好是好事,为什么倒可惜了呢?” 徐云华挥了挥手,笑道,“罢了罢了,娘儿们闲聊,皇上倒有兴致追问了。” 朱棣也笑了,“朕是不是打扰你们了,要不,朕喝杯茶就走。” 徐云华用帕子掩面笑道,“来人啦,还不快上茶。皇上自己不得空,倒说臣妾不乐意你来了。” 朱棣接过宫人递上的茶,笑道,“皇后这么说,朕倒不能走了。既然赫连正好在这里,朕正好有几件事和皇后要商量。” “哦?”徐云华挑了挑眉,“何事?” “第一件朕已经与你大略说过了,就是宝儿和三保的婚事,三保跟着朕多年,朕不想亏待他,冷眼挑着,宝儿这丫头不错,就把她指给三保成个家吧,婚事的费用由内务府出,婚礼由他们的媒人赫连来操办,皇后刚到后宫,后宫诸多杂事,你怕是忙不过来,这事儿你就不要分心了吧。” 徐云华站起身略福了福,“多谢皇上体恤。第一件说完了,那第二件呢?” “第二件,还是和赫连有关,皇后不妨猜猜。” 徐云华脸色微变,笑容变得有些僵硬,“还是和赫连有关?请恕臣妾愚笨,一时倒是猜不到呢。” “赫连跟着朕多年,忠心耿耿,靖难期间,更是从刀枪之下救了朕多次,如今她浑身是伤,全是为朕受的,朕不愿再委屈她,意欲封她为贵妃。”朱棣不动声色不紧不慢的说道。 第110节 若说徐云华方才脸色只是微变,现在就是大变了,她不敢相信的看着朱棣,“贵、贵妃?” 朱棣笑道,“怎么了,皇后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徐云华捡起罗帕,擦了擦额角,沉声道,“臣妾也觉得该给赫连一个名分,只是,贵妃这个位分,是不是有些……有些……” “有些什么?”朱棣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皇上还是燕王的时候,王府里除了臣妾,还有几位侧妃,如今一同进宫,皇上念情,给几位都封了妃,当然皆大欢喜。赫连虽然劳苦功高,陪伴皇上最久,也最得皇上喜爱,但是封为贵妃,这位分高过诸位嫔妃,是不是……难以服众?”徐云华慢悠悠的说道,只是那神色却是不容商量。 朱棣面色倨傲,并不与徐云华争辩,只是淡淡说道,“给赫连封贵妃,朕并没有想过要服众,朕愿意就行了。” 徐云华听了这句话,脸色变得青白,“皇上,您即位不久,若是这样莫名其妙封一个毫无背景的女子为贵妃,只怕下面的臣子要说赫连狐媚惑主,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迷惑了您。更有甚者,要说皇上效仿商纣。” “谁敢这么大胆!朕靖难之时也是无人支持,如今不也成了吗?”朱棣虽未动怒,语气却严厉起来,徐云华不敢再言,只是皱着眉头扫我一眼,便坐在椅子上不再说话。 朱棣见此,便道,“皇后忙碌几天,许是累了,赫连册封之事,也和三保的婚事一样,不由你操心了,你只把后宫诸事料理好,便是助了朕大力了。” 徐云华微微站起身子,有些疲累的说道,“恭送皇上。” 朱棣对我使了个眼色,让我跟他一同出去,我连忙与徐云华告辞,这才跟着朱棣走了出去。一到无人处,我便皱眉道,“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呢!” “商量什么,不是跟你说过这事了吗?” “可是皇后娘娘说得有理,你要是真的觉得我需要一个名分,随便封个美人婕妤也就是了,我也好静静的躲着,远离那些纷争,只要好好跟你在一起就行了。你一上来便要把我封作贵妃,谁人背后能不议论?”我心事重重的说道。 朱棣霸道的说道,“谁也不能议论。你若是因为自己没有背景没有身份而担心这件事,我也替你解决了便是,眼下高丽国正好有使节前来进贡,更是送来几个女子,想要进贡给我,其中有一个身份还算高贵,乃是高丽国的公主,把那公主要进来,随便封她一个女官罢了,你就以高丽国公主的名义封贵妃,这样一来你有了身份,二来和高丽国也可以修好。” “这怎么行?高丽国的公主能愿意吗?高丽国万一发现我是冒充的公主怎么办?” “高丽乃是蛮荒小国,弹丸之地,那公主只消一进宫,便与世隔绝,他们说是进贡一个公主来,指不定也是国王临时现认的义女,随便封个公主罢了,主要是为了与我大明示好,我对外既然宣称娶了他们的公主,还封为贵妃,已经给足了他们面子,就算不是他们带来的那个女子,那又怎么样?”朱棣皱眉说道。 “你……你这样做太不妥。” “没有不妥。所谓不妥,便是我大明国力不足,若是国富民强,就是我随便把那所谓的公主赏了一个下人,他们也不敢说什么。如今大明风头正劲,谁也不敢侵犯。将来若真有国力不济的一天,就是真的把那公主奉为皇后,也不好使。再说,就是父王在时,也有好几个宠妃来自高丽,位分都是极高的。”朱棣不容分说,“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从今日起,便对外称为权涟漪。乃是高丽国公主。” 第261章.10.朱颜血 眼前的朱棣已经听不进任何劝说,我只好不再与他争论,微微笑道,“难为你如此费心了。” 朱棣伸手牵住我,“你要谢我吗?” “你业已经是一国之君,这天下什么奇珍异宝是你得不到的?我一个小女子,你指望我拿什么谢你?” “也是,连你都是我的,确实你也没什么谢我。” 我脸上一红,朝四周看了看,“乱说话。” “有吗?”朱棣笑了笑,“喊你出来倒不是真的跟你讨谢,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朱棣看起来很神秘,而且很高兴,我想一定是什么非常值得告诉我的事,是以也很期待。 “三保说有人揭了朱颜血的缉拿奖赏榜,说是这两天便把朱颜血送到刑部。”朱棣阴沉咬牙道,“那个女人,我派人搜了这么久都没有搜到,没想到竟有江湖之士找到了她,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总算要落到我的手里了。她害得你成了这样,我发过誓要让她碎尸万段。” 我愣了一下,“找到她了?” “你高兴吗?”朱棣兴奋地问道,“这也算是我送你的一个新婚礼吧。” 我点点头,“高兴。只是……朱颜血奸诈狡猾,武艺又高,身边还有好些个忠心耿耿的手下,朝廷费了这么多人力都没有拿下她,这江湖之士又是什么高人,竟能将她拿下?” 朱棣点头道,“你若是好奇,咱们明日宣那江湖之士进宫来瞧瞧就是了。” “那好极了。” 第二日一早,朱棣一下早朝,便立即着人来传唤我去养心殿,我知道他是要带我去见朱颜血以及那个把朱颜血带回来的江湖人士,早早就准备好了,太监一传便跟着去了。到了养心殿外,太监朝里看了看,却又对我道,“娘娘略等等,皇上应该还有事没处理完。” 我点点头,笑道,“皇上早朝上没把所有事都处理完吗,还要带着大臣进养心殿?” “有些事在朝堂之上不好说,只能带到这里解决了。”太监笑了笑道。 我心中有些惴惴的,不知朱棣在里头和什么人说着话。没想到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太监见我有些着急,表情愧疚的对我说道,“皇上叫我传娘娘的时候,也没料到要这么久,娘娘莫急。” “我不急。你要是有事,可以去做,我自己在这里等着便可以了。”我对太监笑道。那太监连忙对着我鞠躬恭敬道,“娘娘就是头等大事,奴才哪里还有别的事?” 我噗嗤笑了出来,“你倒是嘴乖。” “奴才们都是穷坯子,三生有幸到了皇宫中伺候皇上和各位主子,别的本事也没有,只求能在主子们疲惫之时博主子们一笑,便是大功德了。” 我听他说话灵巧,又有进退,不由得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跟着谁做徒弟呢?” “回娘娘,奴才贱民李兴,今年十九岁,师父是余秉德。” “余秉德?是他……”我笑了笑,“那你的师公是魏无言了?想不到小余太监如今也做了师父了。” “正是,原来娘娘都认识,奴才真是受宠若惊,受宠若惊!” “不必受宠若惊,你的师父和师公都是辅佐靖难有功的人,皇上乃是赏罚分明之人,是以连你也跟着沾光了。” 李兴连连点头,“娘娘说得不错,皇上在做王爷的时候,就对我们这些宦官十分照拂,自太祖起至成王,都不许奴才们读书识字,虽说是怕宦官干政,但是终究让我们都当了一辈子睁眼瞎子,咱们皇上当真仁慈,不止提高了奴才们的待遇,改善了奴才们的食宿,更是专门请了夫子,开设学堂,准许奴才们读书认字,当真是奴才们几辈子积了福,赶上了这样的好日子啊!” 这厢我和李兴正说着朱棣如何善待宦官说得有味儿,忽听得殿内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李兴吓得浑身一抖,擦汗道,“糟了,里头出了事,奴才得进去伺候。” 朱棣如此动怒,我也大吃一惊,连忙道,“快去快去。” 李兴进去没多久,大殿门被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高大的男子,面色沉重,慢慢往外走,不知在想着什么事,出神极了,连我站在一边都没有看到,待他走得背对着我的时候,才发现他的背上是一大块红色的癍渍,那是朱砂汁,显然是朱棣将烟台砸到了地上,溅了他一身。 徐辉祖在朱棣打入金陵之前还曾领兵阻止过他,朱棣进京之时,李景隆谷王等人都出城门迎接了,只有他独自留在徐达的宗祠内拒绝出迎。这次朱棣把他招进宫来,看来是有心跟他算这个账,果不其然,两人不知为何事一言不合,惹得朱棣生了这么大的气。 没一会儿,李兴满头大汗的走了出来,一边拿着手帕子擦着额头,一边喘气道,“娘娘,您可以进去了,皇上在里头候着您呢。” 我点点头,往里走去,只见朱棣依旧气呼呼的坐在椅上,见到我进来,也不说话。我走到他身边,按住他的肩头,轻声道,“怎么了,徐辉祖惹你生气了?” “你看看这个。”朱棣指了指桌上,只见上面是一张纸,上面的字迹潦草,写着,“除谋逆不宥外,其余杂犯死罪,本身免二死,子免一死,以报尔功。於乎!忠孝固臣子事上之诚,爵禄实国家逮下之典。尚愈勤于志虑,思益树于勋庸。朕既不忘尔功,尔尚毋忘朕训。往惟励翼,服此休嘉。” “丹书铁券?!” “徐辉祖冥顽不灵,不止对我不恭,还出言不逊,我念他乃是姻亲,让他写出字迹的罪行,从轻发落罢了,没想到他竟然把父皇赏给徐达的丹书铁券内容写了出来!这不是*裸的对我挑衅吗!”朱棣对着我说起来,脸色依旧是通红的,看起来愤怒极了。不过细想也是,如果连自己的大舅子都不服自己的这个皇位,旁人要怎么笑话于朱棣呢? 我小声的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处置他?” “武逆犯上,不知悔改,其罪当诛!!”朱棣皱眉说道。 我转到他面前,蹲下身子,扶住他的膝盖,“死罪?他怎么也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你的内弟,若是赐死,别人该怎么说呀!” 朱棣看了我一眼,“你在替他求情?我忘了,你与他也有些交情。” 我站起身冷笑道,“若是这样,连我也要治罪了。” 朱棣愣了一下,良久才赔笑道,“我气得发晕了,谁让你来撞这个火药桶。不说不说了,李兴!把朱颜血和那个江湖之士带上来!” 没一会,李兴便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其中有两个御林军押着一个红衣女子跌跌撞撞的走了进来,还有一个耄耋老人走了进来。朱颜血头发散乱,身上红衣也有些破了,面上的金面具不知道被谁揭了去,半张脸上的疤痕第一次公诸于世,看起来有些瘆人,她的手背绑在了身后,因此御林军对着她的膝盖窝一踢,她便;踉跄着跪到了地上。 李兴皱眉道,“圣上在前,妖妇还不行礼!” 朱颜血抬起头,完好的那半张脸虽然有些脏污,但是依旧不失清秀白皙,她看了看朱棣,又看到了我,不由得冷笑了起来,渐渐地哈哈笑出声来。 朱棣对着李兴微微抬了抬下巴,李兴点点头,便回身扬手给了朱颜血一个巴掌,直打得朱颜血那没受伤的半张脸立即红肿起来,嘴角鼻孔也都往下流出血来。 “还不拜见皇上吗?”李兴冷冷问道。 朱颜血在肩头的衣服上蹭掉了自己嘴角的血迹,道,“不过是乱朝贼子弑侄篡位罢了,不过成王败寇,我自己没有眼力,跟错了主,朱颜血做事向来有担当,我认了,要杀要剐,随你便吧。” 朱棣指了指我,对朱颜血道,“你跟错了主并不值得朕去责罚于你,这天下多少百姓,一开始也是被蒙蔽着跟着伪君,难道朕还去一个个的杀了他们吗?你千错万错,错在不该为了自己的那点利益,卖友求荣,最最致命的错误,是你把赫连当做了垫脚石。以为踩着她便可以往上爬。” 朱颜血笑容惨淡,“正是你如此爱恋于她,她才会如此抢手啊,谁不想抓了她去威胁你?朱允炆那个皇帝就是太嫩太傻,若是他能将赫连漪拿捏在手上,还怕你不降吗?” “好一句成王败寇,你既然深知这个道理,想来你也知道自己的下场了?” 朱颜血冷冷的看着所有人,“或杀或刮,朱颜血皱一下眉头,那就丢了马头峰的脸。” 我走到朱颜血身边,对着她的唇轻轻一点,“快别说这些话了,马头峰的脸可不是你想丢就能丢的,你别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马头峰也是皇上的一片土地,你死了,皇上会好好待你那些兄弟的。” 朱颜血这才脸色发白,狠狠的瞪视着我。 第262章.11.辉祖 “你既然一直请求着朕杀了你刮了你,想来是不怕的,那朕就成全你吧,带下去,凌迟处死。”朱棣面无表情,冷冷说道。 御林军朗声答道,“是!皇上!”说完便带着瘫软的朱颜血下去了。 朱棣这才对一直跪在另一边垂首战栗的老汉瞅了一眼,蹙起了眉头,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是你抓到朱颜血的?” 老人点点头,声音一样的苍老,“正是老朽。” 朱棣又看了老人一眼,有些狐疑的问道,“你可知那朱颜血是个什么人?” “老朽知道,那贼妇乃是原徐州府马头峰的山贼头目。” “唔,看来你门儿清。只是这贼妇武艺高超,身边还有一众小头目护佑,凭你这蹒跚的身躯,如何抓住这贼妇的?” “老朽遇见这贼妇的时候,她只一个人,身边并没有其他人,而且她当时身中剧毒,奄奄一息,老朽正好会些岐黄之术,便帮她治了。后来一天上街,却发现街上贴的告示上有一张画像,半边毁容半边国色天香,不正是老朽无意间救下的这女子吗?于是揭了告示回去一对照,果然此女子便是朱颜血无疑!这乃是朝廷钦犯,老朽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收留她,便赶紧报了官。”老人颤颤巍巍的说着,这一小段来龙去脉直说了有大半盏茶的功夫。 朱棣点点头,似乎了然于胸,“原来如此,老人家,你无意间捉拿了朝廷钦犯,于国有功,朕许下了奖赏,你可有什么想要的,说与朕,朕定当赐给你。” 老人连忙拜倒,“老朽哪里敢收皇上什么赏赐,不过就是不敢收留钦犯罢了,今日能得面圣,已然受宠若惊,感激不尽!” 朱棣笑了笑,“话虽这么说,朕却不能亏待了你。李兴,赐黄金一百两,给这位老人家。好好伺候他一顿御宴,再好生的送出宫去。” 李兴答道,“是。” 我连忙拦道,“嗳,皇上,稍等些。” “怎么了?”朱棣看了看我,不解道。 “这位老人家既是懂得岐黄之术,我这胸口的伤,虽说现在好了,可是总是时不时的发病,尤其是阴雨天之前,就酸胀得厉害,我想请这位老先生瞧瞧,不知皇上可应允?”我笑着说道。 朱棣尚未答话,老头儿已然推辞道,“老朽不过是一介赤脚大夫,哪里瞧的了这位、这位……恕老朽愚昧,敢问这位美若天仙一般的姑娘是什么人?” 朱棣听到老头儿夸赞与我,朝我宠爱的看了看,对着他笑道,“这是即将册封的新贵妃。” “呀!老朽老眼昏花了,竟有眼不识泰山,娘娘恕罪恕罪!如此,老朽更是不敢在娘娘面前献丑了。”老头儿垂下头更加严厉的推辞道。 我笑道,“老先生不必自谦了,既然能治得了朱颜血的毒伤,必是岐黄高手,若是嫌弃我福薄命浅,不愿医治,那我也不敢强求。” 老头儿听我这么一说,面目垮了下来,“这……” 第111节 朱棣微微?首道,“不必再推辞了,你给贵妃好生瞧着,需要什么药品补品尽管开口,若是医好了娘娘,朕再好好赏你。” 老头儿连忙跪下伏在地上,“多谢皇上不嫌老身愚笨,老身一定竭尽全力。” 朱棣不再理会老头,轻轻侧到我身边低声道,“是现在就让他给你看看,还是把他留在宫中,改日好生的诊断?” “先把他留下来吧,这会子我想多陪陪你。” 朱棣不露声色的微微笑了,对着李兴挥了挥手,李兴立即便带着老头儿下去了。 朱棣坐在长案前,低头看着折子,我便坐在他身边,随手拿起一本史记乱翻起来。看了不到一会儿,便见朱棣面色阴沉,不由问道,“又看到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了?” “朱能把铁弦抓回来了,说他不肯投降,不肯承认我的帝位。”朱棣阴沉着脸说道。 我也倒抽一口冷气,如今的朱棣,最最不愿面对的就是那些不肯承认他的人,只要沾染上这些,他必然会发怒。我知道这乃是他从侄儿手中夺得皇位留下的心结,旁人纵是劝解,也难有成效,便也从未劝过,便装作淡淡无事道,“他呀?一个读书人,认死理罢了,你不必跟他一般计较。” “我不跟他们计较,他们可要跟我计较呢,那些表面降服于我心里又不服气的巴不得的就是这些人来闹,帮他们出气,上次方孝孺便是最好的例子,如今又来一个铁弦,你说我能大大方方客客气气的任由他们辱骂之后再好生的养着他们吗?”朱棣从鼻头往外呼出一口气,看起来气愤极了。 “方孝孺还有几天便要行刑了吧?”提到方孝孺,我忽然想起那日在锦衣卫署外听见的惨叫哀哭,不由得心内一阵发颤,便张口问道。 朱棣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皱眉道,“我念及他学识渊博,本想给他一个机会,只要他认错,便放他及他的族人一条生路,把他打发到偏远的地方当个教书匠,没想到这厮冥顽不灵,不止不顾自己的生死,也不顾自己十族族人的生死,宁死也不认错!五日后他的至亲便全都在他面前一个个斩杀殆尽了,届时我要把他拉到午门,施以辇刑!让后人看看,不服我的下场。” 我勉强笑了笑,“这人既然这样,也不值得生气。” 将我拉到腿上坐下,“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过残忍?” “……没有。”我摇摇头。 “不是我残忍,你不懂治国之道。今日你觉得方孝孺此人可怜,觉得他的家人更是无辜,但你想一想,如果我不严惩他一人,只会有更多的人觉得我是个软柿子,可以随便捏一下,天子尊严若是荡然无存,这个国家便没有多少气数了,如此,便会有不轨之人觊觎皇位,再起纷争,一旦战事来了,死伤可是以十倍百倍千倍去算的,黎明百姓的苦楚更是绵延长久。历来君王治国之初,都是要以严政先立威使得民安,待国家稳定了,才能施以仁政使得国强。”朱棣略有无奈的说道。 我叹了一口气,“治国之道果然是高深无比,你跟我说,好比对牛弹琴了。只是我想着,太祖应该就是一个英明皇帝了,他的做法和你说的如出一辙,而成王……毕竟年幼,即位的几年,子民们并不安康。” 朱棣冷笑一声,“你一个小小女子尚且能看透这个道理,偏生那些号称前朝重臣的须眉男子却糊涂油蒙了心,一点也看不穿。只认着他是父皇亲自指定的继承人,便唯他马首是瞻,而我,就是做得再好,在他们眼里,终究还是名不正言不顺。” “那你就去做事,有一天大明朝在你手上国富民强,便再也没有人敢小瞧你。” “我知道的。”朱棣对我笑了笑,“也不知怎么回事,我从前很少说话,一直脚踏实地的做事,可是现在,却总喜欢对着你牢骚几句。许是年纪渐长,也许是自己变了。” “都不是。”我双手捧住他的脸,笑嘻嘻道,“是你信任于我,我心里很高心呢。若是你有什么不满,总是憋着,总有一天要憋坏的,不如多跟我说说,给我长长见识,也抒发了自己心中的郁闷,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朱棣与我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就在此时,李兴突然进来了,见到这番情景,连忙低下身子,假装没有看见,我红着脸从朱棣腿上下来,朱棣顿了顿,才又正色道,“什么事,着急着慌的?” “皇后娘娘在外头求见呢。”李兴低声答道。 “朕知道她是为了她那不争气的弟弟来向我求情,不明大义,妇人之见,叫她下去吧,朕不想见她,就说朕在忙。”朱棣皱起了眉头,不耐的说道。 李兴正准备往外走,我叫住了他,对朱棣道,“你们夫妻一场,二十来年,就算她弟弟现在有罪,也不能把夫妻情分也搭了进去,皇后娘娘既来求你,你还是见见吧,哪怕是敷衍呢?总不能叫皇后娘娘寒了心。” 朱棣看了我一眼,“你觉得我该见她吗?” “没有该不该,做妻子的想见自己的丈夫,如果都见不到,那实在是一种悲哀。”我颇有感触的说道。 朱棣这才不再与我争辩,对李兴说道,“让她进来吧。” “我略躲躲,皇后娘娘见我在这里,只怕心里要越发的不痛快。”我往朱棣书架子后走去,朱棣也没有拦我。 待我将将藏好身子,徐云华也已然逶迤走了进来。她一个侍女都没有带进来,只自己一个人缓缓往朱棣面前移来,身上穿着一件灰绿色的速袍,头上也只是一个简单的如意髻,别说凤冠了,就连钗环都没有,脸上也没有施脂粉。中年妇人若是放弃打扮,那便只能越发的更像一个中年妇人了。连她脸上的皱纹也都有些隐隐可见。 第263章.12.岱钦 “皇上。”徐云华什么话都没说,便先往地上跪下。 朱棣沉默了一会,才道,“皇后起来吧,你这是做什么?” 朱棣这一开口,徐云华脸上的泪珠便滚滚的流了下来,“皇上,臣妾的大弟年轻不懂事,以下犯上,还请皇上念在太祖对待家父的情分上,饶恕了辉祖的罪。” 朱棣冷漠的看着徐云华,“皇后今日穿得这样素淡,莫不是为了徐辉祖脱簪待罪?” 徐云华面上一红,不敢答话,朱棣微微笑道,“地上湿凉,别跪着了,起来吧。” 徐云华不敢再违拗朱棣,便缓缓站起身来,朱棣对她招招手道,“坐下说话吧。” “皇上不答应云华,云华不敢坐下。”徐云华低沉却倔强的说道。 朱棣又看了她一眼,依旧没有接她的话,“坐下吧。” 徐云华又说道,“皇上……” “你千方百计求见朕,现在终于见到了,难道就是为了来惹朕多生一场气吗?!天下那么多人现在还揪着朕的小尾巴不放,你不说吩咐你的母家多为朕正名,如今还要帮着他们一起来治朕?!”朱棣终于怒道,“夫妻相见,既是连一丝夫妻感情都不谈起,只顾着求名夺利,不如不见!你下去歇着吧。” 徐云华浑身颤抖,不敢相信朱棣会这样不给她面子,正泪如雨下,朱棣扫了她一眼,又道,“如今你乃国母,穿成这样成何体统?就算你救弟心切,也要想想你先是我大明朝的皇后,我朱棣的妻子,你跟着朕姓朱,其次你才是徐达的女儿,徐辉祖的姐姐!若是皇后之位坐得腻了,想清淡随意装扮,随时和朕说,朕自给你新的归宿。” 徐云华身如筛抖,终于用手捂着嘴巴,转身往外走去,还没走到门口,已经开始小步跑了起来,似乎是想尽快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 待她出去了,我才走了出来,“你怎么能和皇后发这么大的脾气?” “我一而再再而三的给她面子,谁料她如此不通,满脑子记挂着她那不争气的弟弟!”朱棣余怒未消,连跟我说话,也都还带着三分怒气。 我斟了一杯茶递给他,“润润嗓子,别再生气了。” 朱棣这才不再说话,默默地把茶水喝下,良久才道,“云华以前很有分寸的,现在不知为何,越发的不知进退了。哎!我与她夫妻二十载,嘴上再硬,也终究不能不顾她的感受,以免她恨我一生。” “你打算放过徐辉祖了吗?”我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放?何谓放?留着他一条性命罢了。研墨。”朱棣对着我吩咐道。 我走到他身畔,将砚台里的朱砂研磨开来,他提起狼毫,写道,“勋卫署左军都督府事,魏国公徐辉祖,谋叛朝廷,出言不逊,以下犯上,对君王大不敬,不知悔改,罪不可恕。着削去魏国公爵位,罚去俸禄,幽禁于魏国公府,终身不得踏出府邸半步!” “皇上!”我一看完朱棣写的旨意,不由得也身子发软,“徐辉祖那样的人,如此惩罚,你还不如杀了他罢!” 朱棣面色阴沉,抬眼看了我一下,“他既然嘴硬心硬,誓死效忠于朱允炆,想来这点小罪还是受得的。如果这点惩罚都受不住,谈何忠贞不二,永侍一君?!” 看着朱棣有些疯狂的脸,我知道这已经是徐辉祖所能得到的最好下场了,就是这样,还是朱棣念及与徐云华多年情分。若是再求,只会适得其反,只好作罢。 朱棣见我闷闷不乐,不由得叹了口气道,“都怪我想得太过简单,以为你在这里陪我会开心些,没想到你也不能适应,在此地并不快乐,你回去吧。” 我知道他是在下逐客令了,便往外退去。回到自己寝殿,只见宝儿正和珠儿坐在一处,手上拿着一个针线活计,不住的问着珠儿什么,不由奇道,“你向来不爱这些,怎么今天弄起来了?” 宝儿红着脸不答话,珠儿却抿嘴笑道,“人家想替自己缝一件嫁衣,娘娘又要多问。”一句话说得我也笑了起来。走到桌前坐下,终究又叹起气来,宝儿上前问道,“怎么了,跟皇上闹矛盾了吗?” “胡说,如今不同往日,谁敢和一国之君闹矛盾。对了,你去找李兴,让他把今儿进宫的老大夫请到我这里来,我想让他号个脉。”我不动声色的对宝儿说道。 宝儿答应着便往外走去,没多久,便听到李兴的声音,“娘娘,您要请的老先生来了。”我抬眼一看,那老头儿果然就站在李兴身边,李兴对着老头道,“老先生,皇宫不比外头,还不跟娘娘行礼。” 老头儿听了这话,才行礼道,“给娘娘问安。”我略点点头,道,“起来说话。” 李兴将老头儿带到,自己便站不住了,道,“娘娘,您跟老先生先聊着,奴才要回去伺候皇上了。” “你快回去忙吧,我这里回头打发人送他回去,不劳你操心的。” 李兴巴不得这一句话,脚底抹油便走了。我看了看宝儿,也笑道,“我和老先生聊聊伤势,你去沏壶茶拿来给老先生喝。”宝儿听了,便下去了,彼时珠儿也到了侧厢房并未回来,我站起身来,走到老头儿身边,低声道,“你好大的胆子,怎么到皇宫来了?” 老头儿嗤嗤一笑,却是年轻人的声音,我对着他的胡须拧了一把,笑道,“你还是拿这套把戏唬弄人,只是皇宫大内,精明人多着呢,眼睛毒辣的人更多,若是穿帮了,你就吃不了兜着走。” 岱钦一双眼睛从故意装作的浑浊恢复到清澈,笑道,“不如此,怎么能见到贵妃娘娘?” 我脸上变得红了起来,低头不语。岱钦自悔失言,笑道,“怎么,你的伤还没有好?四爷现在还找不到全国最好的大夫给你看吗?” “医得了病医不了命,我这伤想来是终身都好不了啦,我也没有什么想法了。对了,你真的是无意遇到朱颜血的?” 岱钦哈哈笑了起来,“怎么可能,山贼或许于人情世故不通,但是她们天生有个本领,那就是特别会与官兵捉迷藏。皇上聪明,不代表他派出去的人也聪明,聪明人都不一定能抓到山贼,更何况是那些傻乎乎的军官?” 我也忍不住笑道,“你说了这么一大通,无非是想自夸自己聪明绝顶,天下无人能敌罢了。” 岱钦连连摆手,“哪里有!哪里有!是这样的,自你与四爷一起走了,我便无事可做,本想到处去找找诺敏,不料却在一处破庙撞见了朱颜血及她的几个手下,我知道以四爷的性子,是绝不可能放过朱颜血的,便悄悄地跟着她们,想着什么时候将她抓回去交给四爷处置,没想到没过多久,便听到了四爷渡江进京,登基称帝的消息,心中着实为你们高兴。而朱颜血他们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一帮人便开始四处鼠窜,我想着时机已到,便趁机在他们的饮食里下了药,其他那几个人都被我送到了当地官府,而这个朱颜血,我也着实讨厌她得紧,便把她往京城送来,想着给你出气。” 我笑道,“真是要谢谢你,一直这么记挂我。” “不过我想着这婆娘被送进京,顶多关她个两三年,或者是打一顿发落了便罢,没想到倒送了她的性命,心中倒有些不忍起来,不管她做了什么,总也是为了自保,而且也并没有害到你的性命。”岱钦说着,叹了一口气,“看来江山易主,很多人都变了,尤其是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 岱钦这几句对朱棣不软不硬的指责,在我耳朵里,却比在指责我还要让我难受,我脸上火辣辣的,低声道,“他也是不得已。” “成王败寇,这点道理我懂的,你不用跟我解释的。不过我还是要先恭喜你啊,我听那个小太监说,皇上意欲把你奉为高丽公主,然后再风风光光的封为贵妃。看来你这些年,没有为他白熬啊。”岱钦似笑非笑的说着,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 我脸上越发发烧,尴尬的气氛瞬间便弥漫了整个屋子,宝儿正好在这时候提了茶吊子进来了,笑道,“老先生,请喝茶。” “哎哟哟,谢谢姑娘,谢谢姑娘了。怎么皇宫里的每个姑娘都跟仙女儿似的,真好像我在我们集市上看到的那些字画儿里走出来的一般。”岱钦立刻恢复了老态龙钟,对着宝儿笑道。 宝儿虽然冷淡,但是没有一个姑娘家不爱听别人夸赞自己的,眼睛也不由得笑成了两枚小月牙,格外的替岱钦斟得满满的。 岱钦连声道谢,对着我使了个眼色。我笑道,“老先生很是健谈,我与他说话倒挺凑趣儿,今儿中午就留他在我这里吃饭吧,你去吩咐厨房多弄两个小菜。” 宝儿笑着答应了。如此,房内便又只有我和岱钦二人了。 第264章.13.婚礼 “甚好,甚好,四爷没有辜负我们对他的期望,我想你从现在开始,应该是一帆平顺了。也不枉我这次冒险进宫来看你一眼。”岱钦看着宝儿的背影,忽然很有感触的说道,“这次我再出宫,咱们只怕就永生无缘再见了。” 听了他的话,我的伤感也是莫名涌上心头,低下头沉默起来。岱钦朝四面看了看,突然压低声音说道,“皇上心里很是忌讳建文帝那四年历史,听说已经开始找史官修改史册,硬生生的将建文帝四年的统治一笔勾销,而这些都只是明面上的事,还有就是前朝旧臣建文旧部,稍有些不敬之意的,全都没有落到好下场,或贬或杀,都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在外逃窜的黄子澄和齐泰,没有追拿回来罢了,那两个言官,除了嘴皮子上卖功夫,根本不成气候。” “改朝换代,新帝即位,都有这样的一段,这个不怨他。”我害怕岱钦说着说着便会和其他人一样流露出对朱棣的不满,认为朱棣残忍嗜杀,连忙维护道。 岱钦显然听出了我的维护之意,温和的笑了笑,“比起唐太宗李世民杀兄弑父,武妖后亲手杀子,皇上杀几个罪臣,那算什么。” 他越是这么说,我心里越发的虚了起来,是以便只是面上带笑,看着他不说话。岱钦不想我继续尴尬,便说道,“你不要多心,我跟你说这么多,是有件事想私下里悄悄告诉你。” “哦?什么事?”我搭讪着说道。 岱钦笑了笑,“其实今天把朱颜血送到四爷面前的时候,我就想当面告诉他了,只是看他对朱颜血的处置不免有些残忍便忍住了,不过我不说,迟早也有人要查到的,现在我悄悄告诉你,要不要告诉他,你自己决定吧。” 听他这么说,便知是一件正经事了,我竖着耳朵,认真的听着。岱钦对着我看了看,略愣了愣,忽的又低头自嘲的笑了笑,“我在追拿朱颜血的途中,不止只看到这一波四爷想要的人,还有黄子澄,他依旧在招募兵力,仍打着推翻燕贼的旗号……”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个黄子澄,本就和齐泰一般,被朱棣列为靖难的主要矛头,而事实上挑起削藩战争的人也就是他和齐泰这两个书呆子,想来只要落到朱棣手中,下场定然惨烈,岱钦心存仁慈,便没有告诉朱棣,此时告诉我,也是他于世间百态通透,知道黄子澄就算此时能逃脱,将来总有一日要被抓到,而他在外,越是招募兵力,连带着那些被他忽悠着参军准备反叛朱棣的人也一个个的要遭殃,不如现在趁早除了,反而更少纷争。 “他在哪里?”我想了想,还是问道。 “山东附近。” 我长呼一口气,“我会求皇上对他开恩。” 岱钦只是点点头,并没有搭话,想来对我的承诺并没有什么信任可言,他不是信任我,是不信任朱棣会对黄子澄仁慈。 宝儿也已经将饭菜端了上来,岱钦笑呵呵的道,“宫中食物果然精致,怨不得所有人都想做皇帝。” 第112节 “你不必嘲讽他了,你知道他如今的皇位并不是他自己真的贪图荣华富贵,也不过是被逼无奈罢了。”我替他斟了一杯酒,带着笑脸,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 岱钦哈哈笑了出来,“那是俗人的想法了,我认为四爷最最值得羡慕的并不是得到了皇位,而是身边有你这样一个好女人。”说着,将我递过去的酒水一饮而尽。 岱钦在宫中住了两日,每日只是借着替我看伤的借口来与我闲聊几句,便与我告辞了。朱棣国事繁忙,待他想起这个老头询问我的时候,我告诉他已经打发走了,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我笑了笑,“那就替你重新找大夫吧。” 岱钦既然把黄子澄行踪告诉了我,就是在让我转达给朱棣了,他心中也是认为黄子澄不能流落在外,让这个国家继续分裂,让百姓处在战乱的水深火热之中。我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对朱棣说道,“你派出去的锦衣卫御林军们找到了齐泰和黄子澄了吗?” “齐泰已经在被带回来的路上了,黄子澄狡诈,还未摸到行踪。”朱棣简略的说道,“怎么好好地问起这个?” “齐泰在哪里被捉拿的?”我有些讶异,没想到他的动作这么快。 “墨脱,一个边陲外郡,那厮死不悔改,还在到处招兵买马,搅和得所到之处人民不能安居乐业,还以为要打仗。”朱棣颜色并不好看。 我一愣,岱钦所料之事果然不假,他们相对于朱允炆来说,绝对算是忠臣义士,只是江山已然易主,还是这样一副死脑筋,便成了国家的祸害了,“是锦衣卫拿回来的?” “是,越龙城推荐的纪纲倒是很得力。他自己现在每日便在京城各处喝喝小酒,落得一个自在。”朱棣提到越龙城,又是叹又是笑,“父皇留下的人,只要没跟着允炆胡闹的,都还有些真本事。” 我也笑了笑,“随他吧,他如今算是参透了官场凶险,你就赏他些银两,够他一辈子喝酒便罢了。” 朱棣伸手,将我拉到身边,“你好些天都闭口不言,不再与我谈论这些了,怎么今日好好的说起那两个反贼了?” 我伸出食指点了点他的额头,笑道,“你呀你呀,还是世面见得少了,这样的锦衣卫就夸人家能干了,齐泰远赴边疆尚且被追回来了,我料着也必是有人告发,要不他们是找不回来的。” “咦~奇了,你怎么这样料事如神。听你的口气,你对现在的锦衣卫署并不满意啊?” “当然,黄子澄就在山东,拿下铁弦的时候竟都没有把他拿下,听了旁人告密才追回齐泰,这有什么好值得炫耀的?” 朱棣脸色一变,正了正身子,“你怎么知道黄子澄的行踪?” “还是那个赤脚老大夫,这人医术只怕还真的不怎么样,倒是运气一流,不止让他遇见了朱颜血这个女贼,他还无意间遇到了黄子澄呢!只是他大概不知道他遇见的人就是黄子澄,听他口述,那人的样子,所骑的马,所带的手下,就是黄子澄无疑了。” 朱棣轻轻拍了拍桌子,站起身来,“有这等事?” “是啊,看样子黄子澄是和铁弦在山东一起密谋如何继续募兵的事,只是铁弦率先被捕,他立即逃窜了,前去追捕的人没有经验,抓了一个主儿就高兴地不行,哪里还想到继续善后?”我笑了笑道,“你呀,别在我这里坐着了,赶紧先下令派人去追查,要不拖得久了,再蠢笨的书呆子也长了脚,人家会跑。” 朱棣果然立即便吩咐李兴去给纪纲下密令,让纪纲立即再去一趟山东,势必将黄子澄带回。下完令,才对我笑道,“你为何让那老头儿走了,应该好好赏的。” “老先生似乎意不在此,对金银珠宝没有什么兴趣。”我垂首道。 朱棣有意无意的看了我一眼笑道,“看来不过几天,你们倒成了忘年之交了。” 我脸上一红,“你莫乱说,在宫里我又没有一个朋友,不过来了个江湖上的人,多说了几句,替你套出了消息,又省下了赏银,你还要怪我吗?” 朱棣哈哈笑了起来,“哎哟,小妹妹,说得这样可怜,我怎么舍得怪你?来,我今日来,并不是跟你闲聊的,可是有正事的。八月中秋是个好日子,我想选在那一天行你的册封大礼,你看可好?” 我扭过身子,无所谓道,“你选好了就行,你知道我对册封之事并没有什么要求。” 朱棣撇撇嘴,“真真是只有你了,我还得求着你才能把好东西给你。” 我搂住他的脖子,“好好好,你待我最好。不是只有你有正经事,我也是有正经事要找你的,今日你不来,我也要追到养心殿去找你的。” “怎么听你的语气像是追债?”朱棣宠爱的笑了起来。 我从他身上起开,理了理他的龙袍,“可不就是追债,你在这里坐着不许躲债走了,我马上就来。” 朱棣看我神神秘秘的样子,不由得更是好笑,便侧着头看我到底准备干什么,我走到梳妆台边,将首饰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张记得满满的纸递到他面前,他眯着眼睛念了起来,“宅邸一间,傢私一套,仆人二十,金饰一套,玉饰一套,凤冠一顶,新人新妇嫁衣各一套,鸡鸭鱼肉若干……”朱棣念着念着便噗嗤笑了出来,“你这是准备过家家吗?” 我从他手中抽过纸张,撅着嘴扭过身子佯装生气,“你这人怎么这么善忘呢?” 朱棣将我扭回来,笑道,“谁善忘了,你是在给三保和宝儿置办婚事是不是?我说你过家家并不是不帮你办啊,而是笑话你忒也小气,我身边一等一的贴身侍卫,幕后谋臣,大内总管,婚事就办得这么潦草吗?” 第265章.14.重游秦淮 我将纸塞回他手里,笑道,“你嫌我小气,我不办了不办了,你自己办去吧。”朱棣笑着将纸放到桌子上,“你还是照办,不过也不能叫他们两个只承你的人情,只要是替他们置办的东西,全都多加一份,算是我的。” 我咬着嘴唇笑道,“你倒是会卖乖,放心,我会告诉他们,全都是你的意思。” 朱棣点头,“就等你这句话。” 三保和宝儿的婚礼定在八月初三,虽然两人的父母都不在了,但是经历这么多风风雨雨才在一起的两个人,总是愿意特别的珍惜对方一些,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六礼三保一项也不愿委屈宝儿,全都做到了。 初二晚上,我这间小殿已经喜气洋洋,都出泛着红光----红色的喜缦,红色的蜡烛,桌子上更是用红布垫着的盛了各宫送来的礼物的盘子。因我想让宝儿体面些,便不让她从偏房出去,这一晚把她接到了我的卧房,珠儿进来替她沐浴。 “这木桶里是艾草和铜钱,艾草沐浴寓意身心洁净与神祈福,而里头的铜钱则是寓意多财多福,快下水吧。”珠儿满脸笑意,对着宝儿说道。 宝儿羞答答的脱了衣衫,泡进水里,笑道,“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伺候呢。” 珠儿贫嘴道,“好了,少奶奶,嫁到郑大人家里,只怕几十个下人一起伺候你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宝儿从木桶里往外抄出水洒到珠儿身上,咬牙切齿道,“从前那么小气吧啦的性子,如今嫁了人也学着贫嘴贱舌的取笑人了,你每每出宫回家的时候,可也是几十个下人伺候着你和姑爷呢?” 珠儿咯咯咯的笑着,“不说你不说你,明儿你做新娘子,我今天不跟你计较。” 我看着她们俩情同姐妹的闹着,心里也很高兴,从梳妆台里找出一枚小小的玉疙瘩,也扔进木桶里,打了个哈欠道,“你们俩慢慢闹吧,我可要睡觉了。今儿我把床让给你,我和珠儿就在外间的厢屋里睡了。” 宝儿急道,“这怎么行,让我睡在大屋就已经是僭越了,还要我鸠占鹊巢连娘娘的床也占了,皇上知道了要怪罪的。” “咱们现在三个人,三条舌头,你不说,我不说,珠儿只会窝里横,除了宫门三杆子打不出一个屁,谁会知道你今晚睡了我的床?”说着我便往外间走去,宝儿因身上没穿衣服,也不敢来拉我,只得任由我出去了。第二日一早,后宫中的妃嫔并宫人都来道喜祝贺,徐云华并没有来,只是派了自己宫内一个掌事女官送来了一份贺礼,说了几句道贺的话便离开了。 因为这是后宫,三保并不能进来接亲,便先由一乘红色小轿将宝儿送到角门,再由三保来的大轿接走,而我宫里各式各样的礼品,也由人用挑子一挑一挑的挑了出去,一路由人观看,而宫内许多女人或是与宝儿交好,或是看着朱棣的面子,也都随着我一起乘轿往三保的新宅赶去。到了新房,那更是一派热闹景象,这里可不像后宫只有女眷,三保为人和善,多年来积攒了很多人脉,今日他大喜,来喝喜酒的人就不必说了,几乎挤满了整个大厅。女眷全都被安排在内院,侍奉着茶点和酒菜。朱棣直到两人行大礼之时才来,直到此时,众人才真正领略到这对夫妇的面子有多大,一场婚礼集结了众多嫔妃和皇帝亲自前来,可谓盛大,更多人开始对三保刮目相看,再也不敢小瞧他。 席上朱棣对我使了个眼色,果不其然,他不过略喝了两杯酒,便借口国事繁忙要回宫,我连忙悄悄地也退席了,待走出来,李兴已经在等我,他手上拿着一件黑色的带帽斗篷,一看便知是朱棣寻常用的,我接过手,披到身上又把脸面蒙住,才笑道,“你可真是仔细,怪不得皇上看重你。” 李兴弓着腰笑道,“娘娘谬赞了,奴才伺候皇上,着都是分内之事,只是想着娘娘不便抛头露面,还是小心为妙。” “你想得很周到。”我笑着跟他一同走了几步,却见一乘很是普通的马车,李兴笑道,“娘娘,皇上就在轿内,您也上去吧。” 我点点头,掀开车帘,里头已经伸出一只手接着我了,我低头忍住笑意,才拉住那只手,借着他的力道上去了,朱棣已经换了一身寻常的衣服,正坐在里面对我笑着。 “你既是要回宫办事,何必还要多此一举,换了一身衣服呢?”我摸着他身上的绸衣,依偎到他怀里笑道。 朱棣将窝头上的帽子捋了下去,用手指作梳子理着我额前的刘海,“如果是回宫,干嘛巴巴的喊上你,你的丫头出嫁,你可不得在那主持着。” “不回宫?!”我睁大眼睛看着他。 “真没想到会有今天,连我出个宫都要小心翼翼费尽心思,极力避着那些长舌头的言官。”朱棣叹了一口气道。 我知道朱棣这是想到处逛逛了,便问道,“哈哈哈,这叫风水轮流转,有得必有失。你既然沾着三保的光出来了,准备带我去哪里玩好玩的?” “随便走走吧,你伸头看看,哪里好玩咱们就在哪里停下。” “深得我心。”我赞许的看了看朱棣。朱棣情难自禁,伸手将我揽进怀里,在我额上吻了吻,我没有他那么斯文,索性咬上了他的嘴唇…… 车外已略有秋意,而车内却春光旖旎。 若说游玩,那一定是秦淮河畔最是有趣,这里晚间歌舞升平流光溢彩,青楼洞开,而白日里,更是有各式各样的货郎挑子前来,在这里卖胭脂水粉、钗环珠玉,各色小吃美食也比比皆是。刚经过路口,我便闻到一股浓浓的糯米糖藕的香味儿,不由得捂着咕噜噜乱叫的肚子舔了舔嘴唇。朱棣看我发馋的样子,笑道,“宫里那么多御厨,什么珍馐没吃过,怎么到了外头倒馋了起来?” “你不知道,我从小便爱吃那糖藕,前几年在花满楼的时候也是时常吩咐人出来买了回去大家一起吃。这一算倒有四五年没吃过了,你说馋不馋?再说了,我在席上坐得好好的,正等着人家上菜,想尝尝三保请的什么好厨子的手艺,你偏要把人家拉出来遛弯儿,遛弯儿还不让吃饱吗?” 朱棣一面笑,一面伸头喊李兴停下,“你说了这么多理由,我倒是不能不停下去给你买两块了。” 说着,便自己下了马车,从李兴手里接过一锭银子,往小摊走去。我实在憋得慌,一打开车门,便觉得外面热闹非凡,也跟着跳下了车,往朱棣背后追去,他见我还是下来了,只得摇摇头,把我牵到身边,买了两节藕,用油纸包了递给我。我一边吃,一边笑眯了眼睛。 “有那么好吃吗?”朱棣看着我的样子,有些郁闷的问道。 我将糖藕递到他面前,“不信你尝尝。” 朱棣面上尴尬,往四周到处看了看,趁人不注意,才迅速的咬了一口,抿在嘴里慢慢的嚼着,看着他的样子,我差点笑弯了腰,“大男人,吃个糖藕还要这么矫情!” “废话,男子在外,大吃打嚼成何体统?”朱棣尴尬道。 我继续啃着藕,嘟囔道,“那女子大吃大嚼就成体统啦?你看我不都在吃?” 朱棣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是放养的雀儿,管不着了,哪里还有体统?” 我被他一阵酸,不愿理他,往一边的胭脂摊子上看去,朱棣只得紧紧了跟了上来,李兴见我们并没有回去的意思,只得将马车停在一边,也跟了过来。 “这些胭脂都是庸脂俗粉,那些烟花女子用的,宫里有上好的宫制胭脂水粉,你还瞧得上这些吗?”朱棣在我耳边低声说道。 我笑着低声道,“你瞧瞧你,如今哪里像个皇帝,简直像个管家婆。” 朱棣不便在车水马龙之中治我,只得按捺着不发作,看着他看不惯又干不掉我的样子,我简直觉得他此刻是全天下最可爱的人。 “既然已经下来,索性陪你好好逛逛。”朱棣将我的帽子重新戴上,牵着我往前走去,秦淮河畔的青楼虽说很多艳妓是卖艺不卖身的,但是终究还是做皮肉生意的居多,是以晚间热闹,白天反而冷清,好些家干脆白天闭着门,门口都被小摊贩占了。走到一家朱红色的青楼门口,忽见门户大开,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往外探着头,几个龟奴手持棍棒站在门口,与整条街都格格不入。 我不禁对朱棣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朱棣皱眉不屑道,“无非是嫖客不付钱,龟奴们不放人罢了。” 我正准备点头,却听到里头有咒骂声夹杂着女子的哭泣,“哭什么哭!天天哭丧着脸,客人是来寻开心的,谁要天天看你愁眉苦脸?!” 第266章.15.铁氏姐妹 “给我打,不要打脸,往背上腿上打,需得用细藤条抽,免得留下疤痕将来不好接客。”那老鸨双手往腰上一掐,身子斜靠到青楼门框上,指使着龟奴怒打里面的女子,一面还嘀嘀咕咕对着旁边的其他几个妓女说道,“看见没,好生的长点教训,只要踏进老娘的门,就得给我接客!不听话的下场就是挨打!我这儿可是官教坊,在这里好好熬着,指不定哪天还能给哪个官爷看上,讨回去做个侍妾,从此一雪前耻,离了这教坊司。要是真的惹毛了老娘,把你们卖到那私营的小胡同里,任凭什么老的脏的臭的都能去蹂躏,一辈子没有出头的日子!” 那老鸨一个劲儿的骂着,旁边几个姑娘打着哈欠满不在乎的听着,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舔着脸上来劝道,“妈妈呀,您这番话还用得着跟我们姐妹几个说吗?咱们可都在您手上这么些年呢,跟您穿着一条裤子呢。这俩丫头不是才来没多久嘛,摸不清妈妈的性子才惹妈妈生气。” 老鸨笑道,“这话说的是,管保她们再过两个月就要从了,在我手上就没有调教不出来的姑娘,不要以为自己从前是官家女子,现在还跟我捏着劲儿!你那当官的哥哥已经被皇上割了鼻子用油炸了骨头,若不是皇上对女眷们开恩,你们现在早就不知道到哪里投胎了,还能跟我呛劲儿吗?” 听到这里,朱棣脸色一沉,我拉住他的手,他才定了下来,沉声道,“李兴,你去问问挨打的女子是什么人。” 李兴连忙答应了往青楼里走去,不一会儿,低声回道,“皇上,那是铁弦的两个女儿。前番铁弦赐死之后便充入官教坊的,那老鸨说是两位女子宁死不从,不愿接客,才刚又得罪了几个恩客,才拉出来痛打的。” 朱棣鼻头哼了一声,皱着眉头转过身对我说道,“回吧。” 我知道他已经没有了兴致,便点头应允。回到宫中,朱棣对我说还有事务没有处理,径自往养心殿去了,待他离开,我才对着李兴问道,“那老鸨说铁弦被割了鼻子用油炸了骨头是怎么回事?” 李兴脸色微变,连忙弯下腰道,“可不敢说啊,皇上吩咐了不许告诉娘娘,娘娘不要为难奴才。” 我微微笑道,“你去伺候皇上吧。” 李兴如同松了紧箍咒一般,这才赶紧离开。我缓缓走回自己的宫中,宝儿出嫁,她却立誓还要回来伺候我,是以我便没有让朱棣再添新婢女,此时珠儿也在三保府中喝喜酒没回来,是以宫内只有两个外面粗使上夜的老嬷嬷,见我回来,连忙行礼谄笑道,“哎哟哟,娘娘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宝姑娘出嫁,珠姑娘也没有回来,竟没有人伺候了,娘娘要是不嫌老身粗笨,我就到里头暂且服侍娘娘一会,免得娘娘连伸手要杯茶水都没有人。” 我对着她笑道,“你是李嬷嬷吧,伺候倒不用,只是里头这会子冷清得很,我倒想找两个通古的老人儿闲聊一会解解乏。你就陪我一会吧。” 李嬷嬷受宠若惊,连忙到一边洗手答应道,“哎哎,老身把手洗洗再进去伺候,年纪大了不比小姑娘们干净,娘娘不嫌弃就是老身福分了。” 我笑道,“嬷嬷这样见外,快不必了。” 按说李嬷嬷这样年纪的老嬷嬷一般都是很有身份地位的,只是她乃是建文旧婢,如今在宫中,执事女官不敢提携,是以她只能在我这里做个上夜的老婢,如此已然很是满足,生怕朱棣会问她们的罪,事事都小心谨慎,年老了反而混的还不如年轻的小丫头们。但是她们的见识和眼力,却是新来的小丫头们怎么也追不上的。 我到梳妆台上随手拿了一根绞金丝的白玉钗,袖在袖中,坐到一张椅子上,笑道,“嬷嬷,你替我倒一杯茶来,今儿在郑府里因为高兴,喝了两杯,竟有些口渴呢。” 李嬷嬷连忙将茶水倒好,递到我手上,我抿了一口,笑道,“嬷嬷,你也坐,这会子又没什么事,咱们唠嗑。” 第113节 李嬷嬷面上有些惶恐,摆手道,“哪里敢哪里敢,我站着就可以了。” 我笑道,“现在又没有什么人,何必拘礼?实话告诉你,我也是毫无出身的人,只因衷心护主,才得皇上器重。所以我不是那讲虚礼的人,嬷嬷不必跟我见外。” 李嬷嬷面色一转,笑道,“主子赐座,老沈不敢推辞,这就僭越了。”说着,才拉了一把矮些的杌子坐下了。我问了她一些朱元璋在时宫里的规矩和轶事,刻意避开了建文时期的事情,看得出她很是感激我没有为难她。 聊了半天,我掏出白玉钗,笑道,“内务府真是欺负人,嬷嬷这样大年纪,服侍了几代主子,竟然穿得这样朴素,回头我亲自去找他们。来,这根玉钗还算素淡,嬷嬷簪戴正是合适。” 李嬷嬷赶紧推辞,“今儿老身行了大运,承蒙娘娘错爱如此厚待,哪里还敢要娘娘的赏赐呢。” “嬷嬷不必诓我了,您在宫中这么多年,赏赐还能少得了吗?每个主子赏你的时候你都推辞吗?快些收下吧,要不就是嫌我的东西不好。” 李嬷嬷只得将玉钗收了,站在一边讪笑着,也不知该怎么谢我了。我笑道,“嬷嬷不必惊慌,我是天下第一个赏罚分明的人,只要对我这一宫忠诚,赏赐是一定少不了的。” 李嬷嬷连忙说道,“这个道理老身深明的。既然被分到了娘娘手下,是老身有福气,就是拼了老命,也要护着娘娘的。” 我温和的对她笑了笑,“嬷嬷这是说笑了,皇上待我还算不薄,大概不至于要你老人家舍命相护的。” 李嬷嬷自悔失言,虚打着自己的脸,笑道,“这是老身小家子气了。” “嬷嬷在宫中这么许久,应该对前朝的大臣们也能如数家珍吧?”我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漫不经心的问道。 李嬷嬷笑道,“如数家珍倒谈不上,不过稍有些建树的大臣老身还是知道些的。” “咱们皇上身边倒是有很多忠臣呢。” “那是,要不怎么能够靖难成功,位极仁君呢?”李嬷嬷笑道。 我敛起笑容,对她觑了一眼,她立即意识到自己说得过了,脸上一阵惊慌,又站起身来,“老身说错话了。” 我复又笑道,“闲聊罢了,什么说错话了。不止咱们皇上身边有忠臣,就是建文帝,身边也有些忠臣啊,譬如齐泰黄子澄等,还有一个铁弦,都是铮铮铁骨一般的人物,不过我想他们真正服的人并不是建文帝,而是太祖。” 李嬷嬷连连点头,“娘娘才是明白人呢。这些人妄为男子,竟一点也不明白,太祖已经驾崩那么些年了,该辅佐正确的皇帝,建文帝虽然仁厚,终究不是一块做皇帝的好料,一个劲儿的忠诚于他,又有何用呢?” 我伸手拉住李嬷嬷的手笑道,“嬷嬷说得出这样的话,可知便与这宫中的许多人不同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瞧那方孝孺,多么有学问的一代名儒,就因为读死书认死理,不断地惹怒皇上,最后落得一个株连十族的下场,真真可惜可叹啊!还有那个铁弦,割了鼻子……” 说到这里,我忽然顿住,朝李嬷嬷看去,李嬷嬷接话低声道,“哎哟,我的娘娘,这些事您都知道!” “皇上有什么事瞒我呢?”我故作得意的笑道。 李嬷嬷捂着胸口,脸色微微发白,往外头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您可别说出去呢,我听执事太监说,皇上不愿人谈起这些呢,尤其是铁大人……不不,尤其是铁弦那反贼的事呢。” “怎么,你也亲眼见了铁弦的事?” “我哪里有那个胆量去看那血腥画面?我也是在上夜的时候不小心听到皇上那边执事太监说的,说是铁弦觐见皇上之时皇上对他礼待有加,他却出言不逊,每每挑战皇上的忍耐,最终把皇上惹怒了,皇上命人割了他的鼻子煮熟了喂到他嘴里,让他吃掉,他把自己的鼻子吃了,还道,忠臣义士的鼻子有什么不好吃的?皇上问他既是忠臣,为何不臣服于自己,他说你不是皇帝,建文帝才是,我是他的臣子,只忠于他。皇上怒不可遏,下令将他处死,他嘴里依旧不干不净怒骂皇上不是真命天子,最终皇上下令在大殿外支起油锅将他活生生炸死,并且说,活着你不肯跪拜与朕,那你就死着跪吧。当时殿外的公公便赶紧用铁钩子勾住他的骨头让他转身朝拜于皇上,没想到那油锅忽然炸裂,滚油四溅,把几个公公都烫伤了,大家嘴上不敢说,心里都呼邪乎,没有人再敢去弄他的尸首。是以皇上更是生气,让人把他的尸首挂在午门十日不许取下来。” 李嬷嬷说得越多,我的身子就越冷,渐渐地连手上也没有了温度。 第267章.16.仁政 “娘娘,娘娘,您没事吧?脸色这样苍白?”李嬷嬷见我神色不对,吓得连忙站起身来,“都是老身不好,不该把这么血腥的事情又在娘娘面前重提。” “没事没事,喝了酒现在有点反胃,我有点乏了,珠儿也该要回来了,你先下去吧。”我对李嬷嬷笑道,“今后,好好的替我办事,这宫里的女孩儿们都太年轻,需要你这样的年长嬷嬷带着。” 李嬷嬷福了福身子,“娘娘万可放心,就是您不说,老身也要尽心尽力做的。” 我笑着点头送她出门,之后便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动弹,到了掌灯时分,珠儿才回来,见我在灯下呆呆的坐着,不禁笑道,“娘娘一大早的便离了席,大家都猜测是跟皇上一起回了,还在背地里说皇上宠爱娘娘呢,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干坐着呢?” “是跟皇上一起回的呢,皇上这会子有事,我自己回来坐一会儿。怎么,婚礼热闹吗?” “热闹啊!怎么不热闹?听说晚上还要放烟花呢,我本想看一会烟花,想到娘娘独自在宫里,便赶紧的回来了。等到娘娘正式行了册封礼,就算不搬大点儿的宫殿住,这宫里也肯定要新加使唤的人的。”珠儿笑道。 我摇摇头道,“不必,你跟宝儿轮换着在我这里就够了,我不想别人在这里束手束脚的。” 珠儿抿嘴笑道,“娘娘这话说的还是幼稚了,您不使唤,以后皇上正大光明的来歇宿,他也不要使唤吗?” 我啐了一口,“都怪我平时待你们太过宽松,如今一个个的爬到我头上了,你瞧瞧你说的什么话?小心我撕你的嘴。” 珠儿笑着闪身道,“撕吧撕吧,一个贵妃,撕个把宫女儿的嘴不算什么。” 我无奈的摇摇头,只得作罢。与珠儿闹了一会,总算心中阴郁去掉了些,洗漱了一番便躺下了。不想都熄了灯,门外忽悠人敲门,我以为是珠儿,便道,“什么事,明儿再说啊。” 门却依旧被推开了,我坐起身子,还没来得及点灯,已有人坐到了床边,我知道是朱棣,借着窗外的月光摩挲着牵住他,“这么晚了,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晚了才是来的时候啊。” 我轻轻将他一推,“没正经。” “在自己的爱妃面前还要什么正经?”朱棣说着,已经自己宽衣坐了上来。我往里头让了让,轻声道,“明儿让珠儿换个大点儿的被子,我一个人盖惯了小被子,你来了这被子总是显得小。” 朱棣伸手在我身上摸索,“没事儿,小些也好,我可以贴着你。” “别摸了,怪痒痒的。”我往里躲着笑道。 “痒痒就对了。”朱棣在我脖间呢喃道。 “你就不能再等等,过了册封礼再来吗?”我半推半就。 “……想你” …… 朱棣要上早朝,会起得很早,我便早早的摸了起来,并没有叫醒珠儿,自己在小厨房里熬了些小米粥,又弄了两个清爽的小菜,端进卧室的时候,朱棣才刚刚朦胧着眼睛醒来,有些迷糊道,“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替你做早餐呢。”我走到床边替他将衣服拿起来,“快穿上衣裳来吃吧。” 朱棣脸上忽然带笑,张开双臂任由我摆布。待我将他的衣服穿好,珠儿正进来给我送洗脸水,一见到朱棣坐在床前,吓得将洗脸盆直接掉到了地上。打得满地都是水,吓得连忙跪到地上,“皇、皇上……” 朱棣笑了笑,温和地说道,“昨儿晚上来得晚,你娘娘不让朕唤你们,怎么,吓着了?” 珠儿见朱棣和顺,也好了些,“没、没有,奴婢再去打一盆水来给皇上擦脸。” “去吧,快些。”我笑着对珠儿说道。 珠儿连忙去重新打了一盆热水进来,打了个毛巾把子,我接到手上,替朱棣擦了脸,又给他拿了牙粉让他漱了口才将他拉到桌前,“来,这些是我自己做的。” 本以为朱棣要感动一番,没想到他把眉头一皱,“宫中那么多好厨子,你何苦来糟蹋粮食。” 我差点没把手中的小米粥倒下,气愤道,“呀,你这么说,别吃得了。” 朱棣这才接过粥碗,笑道,“跟你开个玩笑,瞧你急的。我是怕你身体并不结实,该好好的修养,起得这么早还要忙碌,何苦呢?”说着,他便把手中的米粥一口喝尽了,“再来一碗。” 我见他心情尚可,便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昨儿咱们遇见的那俩个铁家姑娘,不知会有什么下场……” 朱棣停下正在搛醋黄瓜的筷子,朝我瞥了一眼,道,“铁弦虽然顽固,冒犯于我,但是不愧为一个忠肝义胆之士,只是跟错了人罢了,若是跟着我,必不会得到这样的下场。” “连你也夸赞于他,想必他确实是个不错的人。” “你想说什么?”朱棣索性放下筷子,对着我凝神望着。 我咬了咬嘴唇,由于半天才道,“我听说铁弦的妻子妹妹以及两个女儿都收入官教坊司了,他的妻子和妹妹不甘受辱,都自尽而亡,如今只剩昨儿咱们撞见的那两个姑娘了。这一家子都是不屈之人,两个姑娘也不能成什么大事,皇上不如……” “我已经着人去放掉那两个女孩子了,还然让官媒替她们一人找一个书香门第结亲。”朱棣接过珠儿新送来的粥,用勺子舀了一口送到嘴里,斜睨着我不经意的说道。 我瞪大眼睛,“真的?!” “昨儿一回来就已经办了。铁弦的尸首也从午门放了下来。希望他的族人能学会感恩。”朱棣说着,已经站起身来,拿起一块明黄色绣龙绸帕擦了擦嘴,“我吃好了,该上朝了,你自己乖乖呆一会。”说完,弯下身子在我额上轻轻一吻,摸了摸我的头,便离开了。 珠儿见朱棣走了以后,才敢走进来,一边收拾着一边笑道,“呀,皇上昨晚儿来居然我都不知道,我真是睡得死了过去。不过皇上和娘娘是真的恩爱啊!” 我低头浅笑不语。良久,自己才也起身熟悉打扮。 第三天宝儿回门,换做一个新媳妇的打扮,头上也是梳着齐齐整整的发髻,我围着她转了一圈,笑道,“嫁对了人啦。” 宝儿也羞涩一笑,“三保哥待我很好。” “那就好。” “娘娘,我今儿就留下不走了,继续伺候您。” 我惊道,“那怎么行!你这才新婚,就要回来做事,没有这个道理,至少也要把蜜月度了。” “蜜月?”宝儿和一旁的珠儿都丈二摸不着头脑,奇怪的看着我。 我拍了拍脑袋,“我是说,至少要在新家主持一个月,过够了当主母的瘾再回来啦。何苦赶着回来伺候人呢?” 宝儿连忙说道,“这是我跟三保哥商量好的,再说他也有皇上交代的事儿要办呢,我纵是回去,家里也是冷冷清清只我一人的。” “哦,原来是这样,我就说,若不是夫君不在,只怕也舍不得回来陪我这孤零零的主子啊。”我哈哈大笑道。 宝儿满脸通红,不愿说话。 “咦,皇上怎么这么不解风情,三宝不过新婚三日,就把人往外派吗?”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是这样的。”宝儿将嘴巴凑到我耳边,低声说道,“有人密报,建文帝可能尚在人间,而且往南洋去了,所以皇上想派三保哥去追查此事。” 我嗯了一声,“别说出去。” “放心,我是知道皇上不会瞒娘娘,才跟娘娘提的。” 皇后徐云华因为大弟徐辉祖被削爵位,人也跟着萎靡不振,对宫中事务也懒散许多,虽说有她宫内的几个掌事女官管着,终究是有些怠慢。朱棣为了让后宫群凤有首,便想快速的将我的册封礼行了,也好早些协管后宫之事。我向他几番推辞,他还是坚持,最后跟我说道,“阿漪,我也只想让你做个清净享福的贵妃,可是现下还不是你舒服的时候。我知道后宫的事管起来劳心劳力,可是除了云华,我不敢交给别人。你知道吗,如今我是皇帝,后宫中的每一个妃子都是有母家的,牵一发动全身,谁也不能得势,否则后宫干政,朝廷便会大乱。云华虽然有时候固执,也有些私心,但是这方面我相信她还是向着我的,其余的人我一个不信,如今她因为徐辉祖的事心里不痛快,也只有你能稍稍帮我。你不可推辞。” 听他这么说了,我才终于应承下来,“不过皇后娘娘不过一时想不通,待她好些了,我还是要把所有事都交给她的。” “这个随你。你愿意一直管着,我也很欢喜。” 第268章.17.册封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转眼及至,朱棣前一天晚上夜审奏折,并没有过来吗,不过早早的便遣人过来吩咐第二日要好好梳妆打扮一番,还送来一套贵妃册封礼仪专门所制的朝服及凤冠。按照规矩,我带着宝儿珠儿都跪下谢恩了。待来人离开,珠儿伸手在那绣服上轻轻揉摸,惊呼道,“娘娘,这是蜀绣中最上乘的绣娘刺绣的,您看这凤凰绣得,活灵活现,仿佛要飞出来一样。这凤冠,也只比皇后娘娘的凤冠上的九凤少两凤,明儿起,您就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我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明儿起,就见了人便要谄媚装笑,再也没有一日清闲了。” 珠儿一愣,也高兴不起来了,“哎,奴婢也不愿看娘娘每日和人应酬,怪累的。” 我笑道,“罢了罢了,听风就是雨,我不说也没见你发愁,快却歇息吧,明儿一早可有的忙活了,又赶着中秋节,只怕宫内还有庆典。” 珠儿宝儿都笑着下去歇息了,我也早早上床歇下,只是不知怎么,事到临头反而睡不着了。一直到了三更天,才稍稍眯着,刚眯着没多久,却又恍惚听见细碎之声,本以为是做梦,再一听却越觉清晰,睁眼一看,只见朱棣正在点壁上一盏烛灯。我连忙起身,朱棣却对我摆手,“躺下,别起来。” “你怎么来了啊?”我揉着眼睛迷糊道。 “折子批完了,过来瞅瞅你。” 我会心一笑,“天亮了就能看到,这一会功夫也要抢吗,为什么不在养心殿休息一会呢?” 朱棣回身看着我笑了一笑,“为什么你不清楚吗?” 第114节 说着,他已经走到我床边坐下。我问他为何不上床卧一会,他笑道,“罢了,还有一会儿天就亮了,我一上床,你又睡不好了,你快再睡一会,我在你床头略坐坐,等会正好喊你起床梳妆。” 我心中又是甜蜜又是心疼,知道他既然说出来了便难回转心意,也不强求,闭着眼睛往他身边靠了靠,不一会儿便又甜甜的睡着了。待我醒来,天却已经大亮了,朱棣正坐在床头痴痴的看着我,我惊道,“什么时辰了?!” “别管什么时辰了,睡好了吗?”朱棣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可是过了定下的册封吉时了?”我慌张问道。朱棣看了一下更漏,笑道,“过了好一会儿了,太监来催了几次,都被我拦回去了。” “你怎么……呀!这样人家要怎么看我?”我懊恼的坐了起来,两手抓着头。朱棣嘻嘻笑道,“我记得你不是那种在乎这些礼制的人啊。” “可是现在是在皇宫,我不守礼制人家顶多说我傲慢无礼,却要说你溺爱宠妃,不顾纲纪。要是传到言官耳朵里,又不知道怎么乱嚼舌头呢!” 朱棣面露不屑,“管他们怎么说,什么吉时什么言官都不过浮云一朵,比不过你睡一个好觉在我心中重要,吉时也是人定的,既然过了,咱们再定就是。” 我只得赶紧下床,本想喊珠儿进来服侍,没想到朱棣却摆手道,“你今儿算是做新娘子了,我伺候你一天。”说着,便把衣服给我拿了起来,细心地替我穿戴。我呵呵笑道,“一国之君居然要伺候我,我这样省的的荣耀和意义都在今天了。” “你要是这么说,我就一辈子伺候你。”朱棣一边帮我扣着纽扣,一边笑道,“不过得背着人才行。” 我捂嘴笑道,“你还知道要背着人啊。” “我倒不是怕人家闲话,更不是怕言官多嘴,我只是……我只是觉得男子汉大丈夫被女子管着人家要看笑话。” 我哈哈哈的笑了起来,“你知道这叫什么吗?”朱棣愣道,“还有什么说法不成?” “你这叫妻管严。”我忍着笑说道,朱棣略想了想,待想通了意思,也不禁笑了起来,“你怎么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说法呢!?” “这个嘛……将来再告诉你。”我耸耸肩道。“将来是什么时候?”朱棣追问道。“要么就是你死的时候,你的命要是比我长,那就我死的时候告诉你。” “看样子,你是打算一辈子还要跟我守着小秘密啊!”朱棣说着,已经把手伸到我的腋窝下,挠了起来,我天生触痒,笑得岔了气,头发也尽乱了,往镜子里一看,只是一个穿着宫制绣服的披头散发的疯婆娘,不由得怒道,“头发散了,你也得负责梳好!” 朱棣把我往梳妆椅上一摁,用梳子将我的头发拢起,“我梳就我梳,你不要嫌我笨手笨脚,给你梳成了一个村野妇人就无碍。” 我经他这么一提醒,连忙扭开,抢过梳子,“那还是我自己梳吧,虽说不如寻常女儿家能有个像模像样的婚礼,总也不能披头散发的接受册封。” 朱棣抱着双臂,站在一边笑着看我,嘴里嘟嘟哝哝的不知道念些什么,我扭头看他,“你在念什么?”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朱棣念了念,笑道,“不知道是不是这么一句,我也记不清了,只是觉得倒是很合现在的时宜。” 我伸出食指在脸上羞了他羞,“赶明儿你跟太子一起请个老师,好好的学习学习。”“不用请了,你就可以,你每天教我呗。” 我和朱棣正说笑着,珠儿宝儿一同走了进来,一人端着热水,一人端着食盒,珠儿这么些年了,一见到朱棣还是有些怯怯的,宝儿倒要大方许多,“皇上,您略让让,娘娘的头别说您梳不好,就是她自己也梳不好呢,还是奴婢来吧。”朱棣笑着退开,“听见了吗,你自己都梳不好,不能怪朕手脚粗笨。” 宝儿珠儿从没见过朱棣在她们面前说笑,乍一听见他说家常话,都捂着嘴忍着笑。宝儿在我身后,对照着镜子麻利的替我梳好了发髻,又将凤冠戴上了,转头一看,朱棣却不见了踪影。正奇怪的时候,他却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朵紫红色的杜鹃花,面色正经的递给宝儿道,“替她簪上。” 宝儿又笑了起来,替我把杜鹃簪好,才笑道,“这多杜鹃当真是点睛之笔,凤冠虽然华贵,可是我们娘娘长相清秀出尘,倒略显不搭,鬓角加上这一朵杜鹃之后,整个人都灵活起来了。” 朱棣神色微微有些得意道,“朕的眼光,还能差吗?” 我们三人都笑起来,待梳洗打扮好了,又和朱棣一起用了早膳,朱棣才将我带出小殿。因册封礼必须有皇后在场,朱棣便决议让我们在坤宁宫行礼。徐云华今日也是盛装,只是脸上的神色依旧是恹恹的,跪着听太监念完册封诏书,徐云华便对我道,“今后都是姐妹了,快些起身吧。”我按礼向她道了谢,又奉了茶,才起身坐在一边。 朱棣对徐云华道,“皇后,你身体一向多病,权贵妃年轻些,也还算仔细,暂且便把后宫嫔妃的事情交给她吧,你养好了身子再说。” 徐云华脸色微变,不过什么都没说,只是点点头,道,“臣妾身体不适,强撑着替权贵妃行完册封大礼,此时已经不济的很,怠慢之情还请皇上恕罪。” 朱棣呼出一口长长的气,道,“那你先下去歇着吧,回头唤个太医进来看看才是。”说完,便带着我与徐云华告辞离开。回去的路上,我却越发觉得奇怪,“这不是回我宫中的路啊。” “转一转何妨?”朱棣在前说道,并不回身。我只得跟着他一路走着,只觉得离我的住处越来越远,不由得越发着急,“这大的太阳,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啊。” 朱棣终于回身对我笑道,“你如今已经是我的贵妃了,我是你的夫君,你嫁乞随乞嫁叟随叟,我走到哪里你跟着就是,干嘛那么多问题?” 我撅着嘴,“那你也要跟我说一声是去哪里啊,谁知道你又在想什么点子。” 朱棣笑着伸手将我牵住,“跟着我就是了,有些太阳,也晒不黑你。急什么?” 又走过一处回廊,眼前忽见一座偌大的宫殿,上书“莲漪宫”,那宫殿一看便是新装饰过的,雕梁画栋,披红着绿,连门口的盆栽都是新鲜的,有山茶花和月月红,全都是我平日里喜欢的花卉。 我回头一看朱棣,他正看着我笑,挑了挑眉,似乎在问我是不是喜欢。我上前,在他身上轻轻一捶,“我不是跟你说了吗,那个小殿我住得挺好,叫你不要破费不要破费,你刚刚登基,四年战乱,国库空虚……” “好了好了,是让你做贵妃的,不是让你做管家婆的额,快进去看看。”朱棣脸上笑得神秘,我不知道他还搞了什么鬼,只得又往里走去。 第269章.18.洞房 一进门,便有两个穿着红色喜服的中年娘子将我扶住,用一张红帕子盖住了我的头,在我耳边低声道,“娘娘,今儿大喜,皇上替您置办了新婚礼,您呐,就按照我们说的办就可以了!”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眼前已经是一片红,只能低头看到自己脚下的一片地了,另一个喜娘已经开口道,“娘娘,前面是火盆儿,新娘子跨过火盆子,一切不吉利都烟消云散,今后日子红红火火,大吉大利!”话刚说完,我就感到两臂被架起,两个喜娘已经微微抬着我过了火盆,待进了屋子,又回回旋旋走了一会儿,喜娘才道,“娘娘,进了新房了。” 我正准备掀去盖头,喜娘却将我的手一按,笑道,“新娘子莫要着急,自有新郎官儿用秤杆挑盖头,寓意称心如意呢。” 我被安排坐在新床上,刚坐上去只觉得屁股直硌得生疼,伸手一摸,却摸到到处都是花生莲子等硬硬的东西。及至回过神来,两个喜娘也已经碎步走了出去,一个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慢慢移到我的面前,我心里一阵甜蜜,知道是朱棣来了,等了一会儿,才觉得眼前一亮,只见朱棣一手拿着秤杆一手拿着玉如意,正笑嘻嘻的看着我,我从他手上拿过玉如意看了又看,奇道,“喜娘不是说了用秤杆就行了嘛?” “秤杆上有秤星儿,寓意称心,如意的寓意就不必说了,平凡人家用不起玉如意自然就是秤杆啦,咱们大户人家自然要大方点,你看你土气的!”朱棣用还剩在手上的秤杆对着我的脑袋就是轻轻一敲,笑着说道。 我被他一顿奚落,也不服气,“你这捣的什么鬼,这既不像小门小户迎亲,也不像大户人家娶媳妇,怪模怪样的。” “这可没办法了,皇宫之中,我也只能给你办到这样儿了,你总不能让我当着奴才们的面儿跟你拜天地吧?” “可是拜堂不是成亲的主要流程吗,你给我省了这个,还成什么亲?”我故作生气道。 朱棣叹了一口气,“咳咳,今儿你最大,你既然说了,少不得要顺了你的心,来来,你起来,咱们这几天拜天地。” 说着他就把我拉到窗边,从一旁的熏香炉中取出三根香笑道,“没人见证,便由天地来见证吧。”说着,自己便跪下去,见我呆呆不动,捏了我的手一下,“发什么愣啊?快来啊!” 我跪到朱棣身边,随着他一同拜了三拜,朱棣念念有词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我朱棣娶赫连漪为妻,自此往后,必穷毕生之力,呵之护之,永不相负。” 我听着朱棣的话,眼睛不自觉的便开始泛酸,朱棣一见,连忙伸手将我眼角晶莹擦掉,“哎吆,小妹妹,不不,你现在嫁做人妇,不是小妹妹了,怎么还能这样动不动就哭鼻子?” 我破涕而笑,道,“可是你自己说的,你要负责到底。” “朱棣说的话,能蒙你吗?”朱棣一本正经道。我看着他傻笑了一会,便准备起身,朱棣一把将我拉住,“哎~你还没起誓呢,不能光我一个人起誓吧?” 我差点没有笑出声来,“我还得起誓?我起什么誓?我嫁给你了,人都是你的,起什么誓呢?” 朱棣一本正经的想了想,最后说道,“那你也得说个今生今世只忠于我,云云。” 我满头黑线,看他满脸期待与殷勤,只得依言道,“我赫连漪今日嫁与朱棣为妻,今生今世心属一人,永不相负。” 朱棣听完我的话,就势将我揽进怀中,轻轻在我额头吻了吻,低声道,“见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与众不同,总觉得会与你有些过往,没想到你今日竟成了我的女人。” 我笑了笑,“是缘是劫,全看造化。” 朱棣捂住我的嘴,“不许你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来,你进门便盖着盖头,什么也没有瞧见,枉费我一片心机,这会子我带你去看看。” 朱棣先站起身来,又将我拉起来,我这才仔仔细细的朝四周观察。这是一间卧房无疑,里头是一张海南黄花梨架子床,用精致的手艺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牡丹花,为了映衬今日大喜,更是漆成了暗红色,床头悬挂着大红缎绣的龙凤双喜的床幔,床柱子上全都贴着红双喜,床上挂着百子帐,铺着百子被,被子里外都洒满了莲子花生,就是方才我坐的时候硌着我的“罪魁祸首”了。没走两步,只觉得脚下软软绵绵,原来地上也都铺着兽皮地毯,也是在中心处绣着红色喜字。整间屋子红光映辉,喜气盈盈。 我转过身子,高兴地抱住朱棣,“你布置了多久?” 朱棣得意洋洋道,“这个你就不必问了,满意吗?” 我抱紧了些他,笑道,“我见过碧落成婚,她的洞房还没有这里考究呢。” “帝王娶亲,一个公爵怎么可能比得上,你来,还没看完呢。”朱棣牵着我,往外走去。走出这间屋子,我才发现原来最最值得称道的地方并不是这屋子里的陈设,而是洞房之外的玄机。原来这洞房不过是整间卧室的一角,走出第一道屏风之后,才发现外面重重叠叠,竟有九道屏风!第一道屏风雕龙秀凤,第二道是山水秀丽,第三道是花鸟鱼虫,第四道是古装仕女……一一不可赘述,就连墙壁都是用红漆及银殊桐油髹饰的, 及至走到最外间会客间,才看到大门前吊着两盏提着双喜字的琉璃宫灯,鎏金色的大红门上有粘金沥粉的双喜字。回身一看,一个长长的坐榻,榻的上方竖着一左一右挂着两块红木牌匾,分别写着“佳偶天成,珠联璧合”,一看就是朱元璋的手笔。我不禁拉住朱棣的衣角,惊道,“太祖已阖然仙逝多年,这牌匾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这个你不必管了,喜欢就好。”朱棣笑笑,并不回答。我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只是一闪眼,便又看到旁边的各色各种瓷瓶宝器,光鲜夺目,忍不住便去观赏,已然忘记方才问朱棣的话了。 朱棣负手站在一边,笑嘻嘻的看着我,“你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怎么此时竟变得像个村野里来的野丫头了?” “这是我的新房,我当然要好好看看了。” “可惜现在不是晚上,要不就要带着你洞房了。”朱棣耸耸肩膀笑道。 我低头瞪他一眼,“你……” “人生四大喜,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 其他三项我也不指望了,还不能叫我喜一下吗?” 我笑着将朱棣退出门外,指着中空的大太阳道,“现在正是午时中日,前朝大臣们摆下了中秋国宴等着你,晚上还有正宫皇后娘娘摆下帝王家宴等着你赏月,你呀,还没到喜的时候!再说了,你今后还能缺妃少嫔吗?洞房花烛的日子还多着呢。别在我这里胡闹了!” 朱棣好似被我泼了一盆冷水,闷闷不乐,“到你这里也没有清净了吗?” “你先去热闹完了再来我这里清净。要不你在我这里我也不安心。”我笑着说道。 朱棣念念不舍,终于也知道久留不得,满脸愧色对我说道,“阿漪,你先在这里等着我,中午我派李兴来给你送月饼和西瓜,我正对不起你,做了这些表面的排场,终究给不了你一个寻常夫君能给你的最起码的陪伴。” 我略略低下头,也有些伤感,却装作无事,“你的心意我全都领会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国家大事,才是最重要,满朝文武代表的可是普天百姓,你快去,别叫他们等着,这是你登基后的第一个中秋佳节呢。” 朱棣看了我又看,又低头吻了吻,说道,“阿漪,你真漂亮。” 我也笑了笑,终究还是劝着他出去了。 再回到洞房之中,依旧觉得奢华过度,心中不安,只是朱棣已经做了,若是推辞,只怕他要觉得难堪,只得受着。而宝儿珠儿也已经得知消息,从小殿里拿着大包小包走了进来,一见到屋里的陈设也都不由得大声喝彩。 宝儿笑道,“皇上对娘娘真是太用心了,为了不走露风声,连我们俩也都没说,听李公公说,皇上派他到处到民间搜集婚嫁的习俗,看样子全都用上了呢。” 我满脸带笑,还在想着朱棣临走时说的话,珠儿走上前来,伸手在我面前一挥,笑道,“娘娘,走什么神儿呢?” “你快些收拾行李吧,你们俩在偏殿各自选个卧室吧。这宫殿这么大,肯定还要再有宫女来的。”我看了她们一眼道,“等会儿按例我该去给皇后娘娘请中秋节礼,你们俩也稍微梳妆一下,跟我一起去吧。” 宝儿面上有些不乐意,终究没有说话。珠儿皱眉道,“皇上那么疼爱娘娘,娘娘何必去讨闲气生。” “胡说!我都没有恃宠而骄,谁准许你这样说话?”我一句话说得珠儿不敢再说话。 第270章.19.中秋宴 徐云华在我的册封礼仪上就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有多做停留,但是今天乃是中秋,这在宫中,是除了春节之外的大节,所有的后宫妃嫔都要前去坤宁宫给皇后请节礼,我自然更是不能例外。宝儿细心,帮我准备了三份节礼,我们才往坤宁宫前去。 及至我们到了的时候,坤宁宫已经集聚了一众妃嫔,见到我,都先给我拜了礼,我连忙将她们全都拉起来,又赶忙给徐云华行礼,徐云华本来脸上还带着薄笑,见到我,笑容便有些僵硬,“权贵妃来了啊,坐吧,姐妹们正好都在,可以说说话儿解闷。” 宁妃乃是徐云华的陪嫁姑娘,因为忠诚于徐云华,且又颇有些姿色,徐云华为了拉拢朱棣,便将她纳了妾,而现在,因她在燕王府也是多年的侍妾了,朱棣便将她封为宁妃。即使自己已经分宫封妃,她也依旧对徐云华非常忠诚,几乎是每天从早到晚的伺候在坤宁宫。她随着徐云华,此时见我脸色也略有些恨恨的,阴阳怪气的说道,“权贵妃今日新晋贵妃,又深得皇上宠爱,听说皇上单独给贵妃设了洞房,这可也算开了例了,贵妃此时不在新殿内多呆一会,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 我正踌躇不知怎么回答她,宝儿却挺身而出道,“贵妃娘娘和宁妃娘娘一样,中秋佳节至,娘娘来给皇后娘娘奉礼。再受宠爱,也不能乱了礼数,得分得清尊卑贵贱才是。宁妃娘娘,您说是不是?” 宁妃被宝儿几句抢白,脸上一阵发红,待回过神儿来,才道,“吆,这不是郑和郑总管的对食妻子吗?听说你新婚不过三日便回宫来了,就算是新婚丈夫不如寻常男子,也不能连一个月都不呆满就离家啊!” 宝儿被这几句话气得面色发白,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我本不想多事,宁妃跋扈,也是狗仗人势罢了,我给徐云华面子,不愿闹起来,可是她这么侮辱于宝儿,我就没法再不出头了,便上前一步,将宝儿拦在身后,对着宁妃正色道,“宁妃,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郑大人与宝儿的亲事乃是皇上亲自指的,皇上指婚的诏书上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写着,按照常礼置办,不以对食夫妻的礼节办。旁人也不许乱说一句。郑大人本姓马,因靖难之役中在郑家坝指挥得力,大破南军,皇上为了嘉奖于他,赐姓为郑,表示对他的爱重,想来这里的诸位姐妹都是知道的,宁妃既然不是新来的姐妹,为何不知呢?难道是无人告知与你,导致消息太过阻塞?” 宁妃的脸上烧得更厉害了,坐回自己的椅子,我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宁妃就这么了事了吗?宝儿虽然在我身边做了几年丫头,可是从前也是效忠于皇上的,皇上做王爷的时候时常北征,宝儿随军乃是常有的事,是以皇上很喜欢她,她今日受了这个委屈,若是传到皇上耳中,只怕皇上要替她们夫妇讨个公道。” 宁妃听了我的话,又看了看宝儿,满脸不服,徐云华对她皱了皱眉,笑道,“宁妃,你说错了话,就给宝儿道个不是吧。” 宁妃听了徐云华的话,才终于站起身来,对着宝儿满脸不情愿的说道,“对不住了。” 宝儿看了她一眼,皱着眉头道,“不必了,不过是几句玩笑话罢了。” 宁妃也不再搭理宝儿,直接坐了回去,捡起一块月饼假模假样的吃了起来。另一位比较老实的刘妃打着圆场说道,“听说皇上替贵妃娘娘新建的莲漪宫非常的华贵且有新意,中秋家宴还要到晚上,现下大家都无事,不如一起去贵妃寝殿参观参观,如何?” 第115节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开始起哄闹着要去看,我还没来得及拒绝,徐云华便点头道,“得到皇上恩宠,自然连宫殿也是极其华丽的,大家伙便一起去看看,一来长长见识,二来也就当去给权贵妃贺喜了,将来常来常往,就好。” 刘妃笑道,“连皇后娘娘都动了玩儿心要去看看,咱们还不快去。” 如此,一群女子便一窝蜂似的把我又簇拥了回去,走了一会,便又到了莲漪宫。才一进宫,便有妃子惊呼道,“天啊,这院子里的山茶花好美啊!”另外的妃子便招呼道,“别在外面杵着了,里头更漂亮呢!” 进了堂屋,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九道围屏,已有人对上面的绣活喝彩了,这时候,宁妃却忽然大叫了一声,徐云华转过身对她皱眉道,“什么事大呼小叫的?宁妃怎么年纪越大,越发的不庄重起来?” 宁妃指着墙上,脸色大变,“这……这……这不是当年太祖在皇上皇后大婚的时候赐的御笔亲书吗?”徐云华抬头一看,脸色也蓦地变了,我朝宁妃手指的地方一看,正是今天我问朱棣的那两幅字,“佳偶天成,珠联璧合”。 我一早便觉得这字在这里有些不妥,只是朱棣当时正在兴头上,我不敢扰了他的兴致,便没有问,没想到这竟是朱元璋在朱棣迎娶徐云华的时候所赐!朱棣将这对联拿到了我这里,简直是对徐云华*裸的挑衅啊!其他嫔妃听了宁妃的话,也都驻足朝那字看过去。 徐云华脸色越变越难看,宁妃正准备发作,徐云华却突然笑道,“这是我送给权贵妃的贺礼,好字配美人,正好呢。”诸妃听了徐云华这话,才不再唏嘘。 我看了徐云华一眼,完全不知她是什么意思。她却不再看我,对众妃笑道,“大家在这外间好好看看也就罢了,里头还是不要去了,总归是权贵妃的卧室,今日咱们不受邀请便来了,已是不该,就别再冒失进去了,哪天权贵妃自己请你们进去玩耍,你们再进去吧。” 众人听了徐云华的话,都止住脚步,我连忙说道,“我没有什么忌讳的,大家只要不嫌弃,便进去玩就是。” 无奈众人已经接受了徐云华的指示,一个个都客气道,“今儿贵妃才搬过来,咱们先不践踏了好地方,待贵妃新鲜劲儿过了,再请咱们,是一样的。” 我再三挽留,众人依旧停住脚步,我只得叫宝儿珠儿给众人奉茶,这边会客厅虽说还算宽敞,指示众妃都不止是一个人来的,每个都还带了婢女嬷嬷。是以乌压压的坐了一片,一人喝了一杯茶,吃了两片点心,便都借口有事离开了。徐云华自己也嘱咐我晚间家宴不要缺席,便离开了。被这么前后一闹,我也是满额大汗,不由深恨自己没有听珠儿的话,非要去惹这一身骚来。 及至晚间,徐云华将家宴摆在御花园边的听雨台,正赶上台下的满池荷花尚有残存,依稀还能飘来一阵阵清香。我赶到的时候,朱棣徐云华已经双双坐在正台,两侧分别坐着诸位嫔妃和公主皇子并驸马皇子妃以及众藩王及王妃等,好不热闹。朱棣见我到来,站起身来,便对我伸出双手,笑道,“快过来,这边替你留了位子。” 我满脸不好意思,诸妃见此,一个个都深感诧异,想来无人见识过朱棣这番模样,唯有徐云华尚端着架子,并没有作诧异之色,只是微微笑笑罢了。我走到朱棣身边坐下。朱棣才下令让舞女开始起舞。这些舞女一个个都是朝廷官员由全国各地教坊精挑细选而来,各个腰肢只有一把粗,面容姣好,又舞技精湛,竟有天魔之态。一曲舞完,满堂喝彩,徐云华放了赏,其他嫔妃并藩王妃也有放赏的,我不懂这些富贵人家的规矩,只得呆呆的坐着。及至众人都放完赏了,朱棣笑道,“权贵妃也有赏,每位舞姬一锭状元登科的金锭子。” 舞姬听到皇帝亲口替我放赏,全都跪下谢恩,众人也都鼓掌叫好。我脸上通红,朱棣在台面下伸手握住我的手,头却越发昂扬的高傲,睥睨着众人,任谁也想不到他的手此时正牵着我的。 宁王率先端起一杯酒站起身来,对朱棣道,“皇兄,今夜中秋佳节,良辰美景,臣弟在此祝皇兄江山万代,龙体康健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着,便自己先干为敬,众人听了他的话也都站起身来,“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棣听了宁王的祝福,十分高兴,自己也端起一杯酒朝众人虚敬了敬,仰脖干完。 宁王见朱棣喝了自己敬的酒,这才笑道,“皇兄,如今靖难成功,大明国泰民安,臣弟与诸位兄弟,是否也该继续回到藩地,为皇兄驻守边疆,报国效力了呢?!” 我心中一惊,没想到宁王竟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件事来,当初朱棣从他那里请来朵颜三卫的时候,说的是“事成中分天下”,此时他自然知道这个承诺是不可能了,但是若能寻得一个好藩地,那一番靖难,也算不枉。 第271章.20.箫声贺节 朱棣看了看宁王,面带笑意,“本想让诸位皇弟在京城好好歇歇,共享天伦之乐。想不到皇弟们比朕想的更重国不重家,也好,甚好。如今藩王有动,不知十七弟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就藩呢?” 宁王朝朱棣看了看,又朝四周的其他藩王看了看。那些藩王的眼中全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宁王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在帮他们试水呢,如若宁王能够得到一个好去处,那就说明所有人都可以,若是宁王碰了灰,这些人便都会知道眼前的人虽然不是那个一心要削藩的侄儿朱允炆,却也不是从前的亲爹朱元璋了。 “皇兄。”宁王双手抱拳,面色诚恳,道,“臣弟自您登基后,感触颇多。如今不似父皇在时,山河尚不稳定,奸臣既除,相信有皇兄镇守,外邦只有朝拜的,绝没有人敢觊觎我大明江山。所以臣弟决定,将手中兵权全部交还给朝廷,皇兄只消给我个地儿,让我当两年富贵王爷,研习研习曲谱,摸索摸索茶道便可。” 朱棣微微笑了笑,对着宁王又看了看,“十七弟的想法甚好。” “臣弟自十多岁便就藩于与塞外,多年风霜苦寒也尝够了,如今只想到个宁静安逸的的地方待几年,江南素来有鱼米之乡之称,而苏杭更是江南的好地方,臣弟有个不情之请,想去苏州待几年,还请皇兄成全!”宁王终于说出自己的目的,在场的人都有些唏嘘,只是当着朱棣的面儿不敢说罢了。 他虽然交出了兵权,但也只是明面上的,难保他自己会再蓄养起一队自卫兵,但是苏州这样的好地方,却不是说拿下就能拿下的。苏州离金陵不过数百里,又是举国上下最富硕的地方,若能在那里享福,谁还想要留着兵权去塞外打仗?大家都不由得在心中嘀咕,宁王素来有善谋的名声,如此看来,果然如此。是以都把目光转移到朱棣身上,想看朱棣到底会不会答应。 朱棣端起空杯子,我连忙替他斟满,他举起来放到唇边略点了点,下面的人以为他喝了,可是只有我看到,他根本一口都没沾便又放下,笑着对宁王道,“苏州已有刺史,城池格局如今很是稳定,十七弟若要去,官员必然需要大动,朕登基不久,百废待兴,还有许多事要慢慢处理,实在抽不出精力去重新编排官员,十七弟不妨另择良地。” 宁王本来一直微笑着,大概对苏州已经是势在必得了,不料朱棣一口否决,不由得有些讪讪的,但他既然能在今日中秋家宴提出这件事,想必也是有备而来,稍稍沉默之后,便又恢复了镇定,对着朱棣笑道,“臣弟此番交出兵权,为的就是替皇兄分忧,怎么可以因为藩地让皇兄为难,既然苏州已有刺史,那钱塘一带也可。虽不如姑苏久负盛名,也是良民之乡,想来臣弟去了,也能享两年清福。” 朱棣微笑着摇摇头,“就是这两处为难,十七弟再看看,其他的地方随你选。” 宁王此人,如今不过二十五六岁,正是意气风发锋芒毕露的时候,但是他却并不讨人厌,朱元璋的这些儿子中,若说谋略,他和朱棣几乎平分秋色。除了因为年轻经验略少和魄力上比朱棣差了些,他几乎是唯一一个可以和朱棣分庭抗礼的人了,朱棣两次拒绝,他已经懂得了他最担心的局面已经出现了----哥哥同侄儿一样,都不会像父亲一样信任自己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去自讨没趣了,“皇兄看何处合适,便把臣弟指过去吧。” 朱棣笑了笑,道,“诸位皇弟不要怪朕偏心,靖难之役,十七弟身先士卒,最先支持于朕,朕心中不得不偏爱于他,朕心中替他挑了一个好地方,希望其他皇弟不要怪罪朕偏心。十七弟,接旨。” 宁王脸色有些忐忑,朱棣在此时直接下口谕就意味着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若是两人私下商讨,虽说不能给他心仪的地方,但是若是指定的地方太差,也总还能讨价还价一番。他机关算尽,本想在众人面前博得一个好去处,没想到被朱棣反将一军,将自己置于一败涂地的境地。众人也和宁王一样,全都意识到了眼前的这个新皇帝,不止是传说中的不败战神,更是说一不二的君主,他既有朱允炆没有的果决,也有朱元璋没有得圆滑。 “臣弟接旨。”宁王从席上离开,走到正中,对着朱棣跪下。 “宁王朱权,朕之第十七胞弟,战功卓绝,靖难有功,今派往藩地南昌,望其驻守藩地,替朕解忧,为国效命,为民守望。”朱棣不紧不慢一字一句的说完。 宁王俯首,“谢主隆恩!” “圣旨明儿送到你府上,快回席上,用完晚膳,咱们去御花园的凉亭上赏月。”朱棣笑道。 宁王应声回座,整个宴会好像又回到了一派升平,只是所有人的笑容都和方才不一样了。朱棣给每人赐了宫制月饼,又将进贡的秋西瓜分给大家,才率先离席,往亭阁上走去。徐云华与我跟在左右,上台阶时,朱棣却回身伸手将我扶住,徐云华面色不变,她身边自有宫女左右扶持,并不需要朱棣的牵引。 朱棣刻意加快脚步,很快就和我走在前头,将身后的人甩开了一截,他回首一看,才低声在我耳边道,“还记得那一年在济南一个官员庭院之中,也是这般的夜晚吗?” 我低下头,温柔笑道,“只是那晚夜色并不如今日,那天的我们也还不是夫妻。” “这倒是。往后的每年中秋,都由我陪你。”朱棣将我的手握进手心,双目深邃。 我回身一看,众人已经追上来了,还没来得及回应他,便赶紧把手抽出来了,“有人来了。” 朱棣偷偷笑了笑,也一本正经起来。月色朦胧,夜色粘稠,空中犹有几朵黑云漂浮,繁星全都被皓月夺去了光辉,好似站在亭下的那些人,已经没有一个人能望朱棣项背一般。 站了一会,不远处玉泉池中有一叶扁舟翩翩驰来,舟上除了一个船夫,却只有一个黑影,手持一根长萧,正呜呜咽咽的吹着。啸声悠扬婉转,秋风乍起,众人本已准备离开,猛然听到这萧声,全都驻足听了起来。 朱棣低声问道,“这吹箫的是何人?” 徐云华道,“辉祖获罪,皇上不许他再踏出府中半步。今日乃是中秋佳节,亲人团聚的时刻,他因为不能来给皇上请安,心中很是不安,那吹箫的乃是他的妻子九娘,九娘自幼善律,毛遂自荐前来以一曲阳春白雪恭祝皇上登基之喜,中秋佳节之乐。” 我不禁一惊,没想到徐云华竟然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替徐辉祖讨情,朱棣一见到徐辉祖就要生气,而且以徐辉祖的性子,只怕根本也没有悔意,更不可能来和朱棣低头认输,这九娘前来贺节,不过是她们姑嫂合谋,权谋之计罢了。 九娘乃是女子,又是亲戚,朱棣再不待见徐辉祖,也不可能当众给一个女子难堪,看来徐云华的机关也是算尽了。 果然,朱棣对着徐云华道,“池中清冷,她一个女子,在水面上一来不安全,二来伤了风也不好,家中还有孩子,让她赶紧回去吧。曲子不错,你好好地赏些东西,让他们好好过节。“ 徐云华喜出望外,连忙屈下膝盖,“多谢皇上!臣妾这就去。” 徐云华一走,朱棣便蹙起了眉头,我知道他满心不悦不愿表露,只得也不说什么,笑道,“皇上,马上就要放烟花了,站在这里能看到全景呢。” 朱棣笑道,“我等会儿替你捂着耳朵。” 果然,箫声一停,水岸对面便开始有些小小的火苗闪动,贪玩的宫女儿们都拍着手道,“要来了,要来了!”一语未落,果然已闻得一声巨响,空中一朵巨大的烟花散开,成一朵盛世牡丹的图样,五颜六色的绽放之后,又慢慢的坠落,徒留空中一阵白烟依旧在升腾。朱棣笑道,“没来得及替你捂耳朵。” “我哪里那么娇气了。快看,还有!”我一说完,空中便又噼里啪啦的放出了无数朵小花。直放了有好一会功夫,才算渐渐地安静下来。 朱棣道,“你喜欢烟花吗?喜欢的话,以后常常叫人放给你看好了。” “不要了。”我有些丧气的说道。 “怎么了?”朱棣柔声问道。 “烟花绽放那一瞬间虽美,可是终究太过短暂,转瞬即逝,消逝之后便再也没有了,这一生的命运便走到了尽头,如此一想,繁华过后竟是凄凉,不如不看。” 朱棣摇摇头道,“纵使短暂,也要绽放才美,若是不绽放这一下子,便是一生平淡,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我不愿违背他,转头对他笑了笑便作罢。 第272章.21.合卺酒 夜深露重,官中女子大多怯懦畏寒,烟花散尽,许多人便请辞回府了,徐云华送走了九娘,回来准备侍奉朱棣左右,朱棣却道,“天色不早,那些命妇官妻,还劳皇后送辞,再有,皇后自入京以来,便身体不适,早些回去歇息吧。” 徐云华听了朱棣的话,面色略有些不悦,终究不敢表现出来,点点头微笑道,“皇上也要当心身子,有权贵妃陪伴,臣妾也放心些。今日不止是佳节,更是权贵妃大喜,我到现在还没恭祝权贵妃呢。” 我连忙走到徐云华身前福了福身子,“多谢皇后娘娘抬举错爱。” 徐云华朝我们四周看了看便带着侍女们离开了。朱棣看着众人背影笑道,“可惜我是粗人,不懂得附庸风雅,若是有南唐后主那等才情,此时该与你饮酒对诗才好。” “不好,南唐后主虽然才情过人,终究只是闲才,整日混在妇女队中,最终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幽禁于高阁之上,昔日那些饮酒对诗的如花美眷四处流落,死的死,亡的亡,一个也不再,又有什么好呢?还是像你这样,在诗词歌赋饮酒享乐上略粗笨些,却有雄才大略,保家卫国,万代流传才是人间正道。”我挽住朱棣的手,将头倚在他肩上笑道。 朱棣攥起拳头,将大拇指与食指勾成一个圆,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弹,佯装怒道,“终于说出心里话了,一直嫌我不通诗词歌赋是吗?” 我吐吐舌头,“我不是又夸了你旁的好处吗?” 朱棣伸出胳膊,让我勾进他的臂窝,“月色虽然媚人,终究也不要太过贪恋,年年岁岁都有,不在今晚。咱们也回去歇息吧。” 我脸上一红,朝四周看了看,才低声道,“你今晚……要去我那里吗?” 朱棣笑道,“奇了怪了,今儿是你的册封之日,正儿八经的我就该去你那里,你倒不好意思起来了?” 我扭捏两下,“我当然也想新婚之日夫君陪伴榻侧,只是此时忽觉这个吉日挑的不好。” “为什么?”朱棣问道。 “今天是中秋,团圆之节,你再宠爱我,我也不过是个妃子,你的正室妻子是皇后娘娘,你今晚要是不去她那里,实在说不过去。我想了又想,还是忍痛割爱,劝你去皇后寝殿吧。” 朱棣长舒一口气,微微皱眉道,“云华初入王府之时,很是大方宽厚的,这几年不知为何,渐渐地有些学了小家子气,为了徐辉祖的事跟我一直较着劲儿,我跟她说了很多次了,她跟着我这么多年,出生入死,操持事务,情分我全都记在心里,绝不会亏待于她,不必为了她母家那些窝心事来影响我和她多年夫妻恩情,可是她总是不听,大有越劝越狂之势,我拿她也没有办法了。譬如今晚,不是我不愿去与她共述恩情,实在是怕去了她又要哭闹要挟,非得给她徐家一个说法才行。” 我愣了愣,没想到朱棣竟会在我面前发徐云华这么大一个牢骚。众人都以为做了皇帝便可为所欲为,身边的女人也可以随意对待,事实却并非如此,就拿他们两个来说,青梅竹马,多年夫妻,不止是帝后,夫妻,也是多年的朋友,伴侣,绝不可能完全不在乎对方的感受的。此时的朱棣,见到徐云华与其说是烦,不如说是怕。 “不管怎么样,皇家礼节总是要顾全颜面才是。” 朱棣挥了挥手,又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无奈道,“别说了别说了,我去她那里罢,不想有一天到了你那里,也一直听着劝谏,让你变成另一个她。” 我有些心酸的笑了笑,“我贤良起来,倒不讨巧。” 朱棣将我往身边揽了揽,在我额上轻轻一吻,“你一贤良我就心疼得很,我更喜欢看你任性无理,每天缠着我去陪你。” 我在他胸口点了点,“这真是任性有人疼,懂事遭雷劈了。” 朱棣哈哈大笑起来,“小东西,你每天都要冒出两句新奇的言语来逗我吗?” “不逗你了,你明天要早朝,快些回吧。” 朱棣吩咐李兴陪着宝儿一起送我回莲漪宫,才自己先离开了。再回到莲漪宫,看着满屋红光,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床上一坐,却依旧被满床的坚果硌得生疼,丝绸缎面的被褥虽然华贵,但是触手却冰凉,并无半丝温热。 我不觉自嘲一笑,选了那个人,终究此生便再也不要妄想寻常夫妇的和乐相伴耳鬓厮磨了。荣华富贵,三千宠爱,不过是旁人眼中的繁华,深夜中的冰冷寒凉,也只有自己知道罢了。 “娘娘,怎么独自在这里坐住了?宝儿准备好了热水,您去盥洗一番,我还得把床上的花生枣儿都收起来您才能入睡呢。”珠儿提了一壶热茶放到床头小几上,一边说道。 我点点头,从床上挪开,看着她将那些果儿都小心翼翼的收紧一个竹藤篓子里,又将大红的被褥拿下来抖了抖,便说道,“你把那被褥换了吧。白日里看着喜庆,若要每天都看,倒真觉得眼睛累呢。” 珠儿“啊”了一声,笑道,“娘娘,这不合礼制的,喜被才铺一天,还没睡人就换下,明儿皇上知道了,要生气的。” “要你多嘴了,皇上不是那等注重形式之人,意思到了便好了。” 珠儿见我决意要换,只得开始将满床锦绣卷了起来,正卷着,屏风外忽然传进来一个声音,“谁要换朕的喜被?” “皇上来了!”珠儿一把将喜被放下,连忙从床边走过来跪下行礼。我尚坐在梳妆台前,还没反应过来,朱棣已经走了进来,正微笑着温柔的看着我。 我站起身来,也顾不上珠儿还在,忘记了行礼,“你怎么来了?不是去皇后娘娘那边吗?” 朱棣对珠儿看了一眼,珠儿便识趣的往外走去了,朱棣这才走到我身边,皱眉道,“我跟你说的一句不差,一到坤宁宫,还没坐下,皇后就已经开始说徐辉祖夫妇多么的后悔,怎么的想要为国效力,怎么尊重于新君。徐辉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她这个做姐姐还要清楚,她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却不能也跟着瞎。是以只是略坐坐便出来了。” 我叹了一口气,“夫妻相处之道,还是要糊涂些才好,闺房之中不谈外事,尤其是这帝王之家,后宫绝不能掺和前朝之事,皇后娘娘终究是姐弟情谊过深眯了眼睛和心智啊。” 第116节 朱棣笑道,“你倒是很清楚明白啊。” “不,如果我有父母兄妹,只怕也会和皇后娘娘一样。”我淡淡说道。 朱棣只得我是在为徐云华求情,便岔开话题,“你看我带了什么东西来?” 我朝桌上看了看,只见不知朱棣什么时候袖进来两个杯子,那两个杯子形制奇特,以两杯对峙,中通一道,使酒相过。两杯之间承以威凤,凤立于蹲兽之上。不由惊道,“这是周朝的合卺杯啊。” 朱棣点头道,“这是父皇留下的,只有帝后大婚,才会拿出让新人洞房花烛之前引用合卺酒用的。” 我一听到这话,便有些惴惴的,“合卺酒不过是个习俗,想让夫妻饮酒过后同甘共苦的意思,你把这样贵重的东西拿来了,且不说合不合适,皇后娘娘若是知晓了,要怎么想呢?” “阿漪,你跟着我,吃了那么多苦,再贵重的东西,都比不上你,你最珍贵。如果如今的我,还不能把最好的都给你,那什么时候才能呢?我真想把全天下所有最好的东西全都搜罗来给你,随你糟蹋,随你挥霍。”朱棣突然变得像个小孩子一般,带些倔强的说道。 我捂住他的嘴,“胡说,我的想法跟你一样,只要你在就好,什么都不如你。” “那你干嘛还非要装作贤妃将我往皇后那里赶呢?我一走,你连那合欢被都不敢正视了吗,还要丫头收起来才罢手。” 被他说穿心事,我脸上一红,扭过身子不说话。朱棣走到床边,将珠儿已经折起来的被子亲自又铺开了,才又走回来,将桌子上一早便准备好的一壶美酒拿起来,将那凤尊合卺杯斟满,笑道,“既要让你开心,感受小门小户的快乐,又怎么能少得了交杯酒?” 我脸上*辣的,走到他身边,从他手中接过酒杯,与他胳膊环绕,交杯而饮,饮完酒,两人却都没有放下酒杯,甚至连酒杯都没有放下,便都看着对方傻傻的笑了起来。 朱棣用另一只手将我们二人手上的酒杯全都放下,将我拉进怀里,用一根手指,绕着我的一缕长发,“可惜,这些都是咱们私下里做的,没有人能见证。” “天为证,地为证,先帝的在天有灵见证,还需要什么人来见证呢?”我也抱住他的身躯,紧紧的感受着他的力度,心跳,和温暖。 第273章.22.修书 红烛摇曳,树影婆娑,窗外的月光透进来,地上的影子也是两只,幸福之感就不自觉的油然而生出来。 “新婚洞房之夜,你准备就这么两人抱着站一夜吗?”朱棣笑着看我坏笑道。 我叹口气,“你呀你……”话还没说完,朱棣已经将我打横抱起,缓缓往床边走去。我看着他,不知为何还是有初见时的心动,小鹿乱撞一般。 朱棣缓缓将我放到床上,微微弯下腰看着我。既成夫妻,我的脸居然还是会红起来。朱棣虽然登基为帝,却依旧好骑射,体格不减当年精壮,他的长相应该是随他母亲,英挺俊秀,与朱元璋毫无相似之处,但是在智慧上他却又是最得朱元璋智谋真传的人。他的外形比我初见他时除了多了一份睿智,几乎毫无改变,反而因意气风发更显。如果让朱棣和朱允炆站在一起,朱允炆矮小文弱,脑袋还有些偏,身体是柔弱的福相,而朱棣却神采俊逸,如剑在鞘,不管和任何人相比,都不得不承认他非常英俊。 带着杀气和排山倒海的压力的英俊。 “呀,你脸红什么?”朱棣看着看我,突然笑了,满眼尽是快乐的涟漪,脸上写满宠爱。 我想把头抬起来,他却愈发弯下腰来,双手撑在我的两肩左右,却用额头顶着我的额头,“起来做什么?” “别这样……”我低声呢喃道。 “这样怎么了?”朱棣吹气如兰,每动一下嘴唇,好像就要贴到我的嘴唇。 我用力微微抬起自己的唇,吻在他的唇上,一边咬着一边含含糊糊的说道,“这样我会忍不住吻你。” 朱棣微闭眼睛,笑了起来,唇上却用力,反守为攻。 我伸手环住他的整个腰,用自己整个身子的力量将他拉了下来,让他贴合在我身上,他一面轻轻揉抚着我的头发,一面忘情的吻着我。我也闭上眼睛,只想这样缠绵,缠绵…… 第二日我醒来的时候,朱棣和以往一样,又已经离开了。珠儿已经伺候在一边,见我睁开眼睛,笑道,“娘娘,您醒了吗?” “皇上什么时候走的?”我有些空落落的问道,想到昨夜贪欢,今早便有些疲累,又有些脸红。不知道朱棣起床时会不会觉得没有睡够呢? “皇上四更便起了,为了不打搅娘娘,轻手轻脚的,连洗漱都出去解决了。还叫我们也不要喊你,让你好好的睡。最后才好笑呢。”珠儿捂着嘴笑道。 “什么好笑?”看着珠儿神神秘秘的样子,我好奇问道。 “喏,您自己看桌子上。” 我朝桌上一看,只见两碟小菜,一碗莲子银耳羹,还有一碗牛乳,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看了便觉有胃口,便咽了一口口水问道,“准备个早膳罢了,有什么好笑的?” “早膳不好笑的,好笑的事皇上今早起来的也不算早,赶去上早朝便有些急匆匆的,就是这样急,人都已经走出咱们宫外了,还又折回来了,我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吩咐呢,原来是特意嘱咐一定要给您准备好早膳,说您不爱油腻,要清清爽爽的才好呢,最后自己站在院门口发了半晌呆,自己硬生生把菜名儿都点了。我和宝儿两个都替娘娘高兴呢,大富大贵在皇家贵胄之地,根本不算什么荣耀,能如此细心周到的事无巨细的关心于娘娘,可见皇上对娘娘珍爱,娘娘此生可以有依了。” “你在和娘娘说什么呢,娘娘眼角眉梢都笑出了花儿来了。”宝儿拿了一盒新的胭脂和眉子黛走进来,见我和珠儿说的有劲儿,不禁插话道。 珠儿笑着说道,“我在说皇上宠爱娘娘,连早膳也要替娘娘想好呢。若非生在帝王之家,做一堆男耕女织的普通夫妻,只怕皇上都要亲手替娘娘做好呢!” 宝儿听说,也笑了起来,“你这话说得倒是不错,你看看,这是李兴方才送过来的,说皇上走在早朝路上的时候,巴巴的吩咐的,说娘娘画峨眉最美,便要连眉粉都是赏了,李兴是个乖的,索性连各色最上乘的胭脂水粉都送了一份来,嘴里还说着省得再多跑几趟。这不,我先拿两件来给娘娘试妆。” 镜中的宫装女子面容慵懒,云鬓蓬松,一副娇弱不堪的模样。我也不知道为何这几年会渐渐长成这幅模样,也许是朱颜血害得我受的那次大伤,伤了本元血气,纵使华佗在世,也回力无天,怎么也补救不回来,时常的还是会心痛头晕,吃什么补品都好似石沉大海,完全补不出气色,所以形成了这样一副病恹恹的气质。 珠儿帮我梳着头发,有些心疼的说道,“娘娘,您必刚到燕王府的时候瘦了好些,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看起来比那时候竟然还要幼嫩了。根本看不出已有二十七岁的年纪了。” 宝儿笑道,“娘娘年纪乃是忌讳,你怎么胡乱说起来了?” 我笑着道,“这有什么忌讳的。岁月催人老,不能不服时间啊。” 珠儿自己却对着镜子看了看,笑道,“娘娘这话对自己没什么说服力,倒是很符合奴婢,奴婢可不是老了吗? 宝儿羞了羞珠儿,笑道,“说你胖你还真就喘了。” 几人说笑之间,也已经将我的妆上好,红的唇,白的脸,黛青色的眉,粉粉的脸颊,我不禁笑了起来,“再天生丽质,还是要靠胭脂水粉养着,女子才能美貌啊。” “朕的贵妃天生丽质,素面朝天依旧倾国倾城。” “皇上万安。”宝儿珠儿听到朱棣的声音,全都跪下。 我低头从妆镜往后一看,只见朱棣已经笑着走进来。咬着嘴唇回身笑道,“下早朝了吗?怎么这样快?” “不是我快,是你睡得太酣。”朱棣笑着将我拉到桌边,“这样迟还没有用早膳,该打。” 宝儿与朱棣亲厚,比较大胆,也笑道,“皇上自己千叮咛万嘱咐的不许人打搅了娘娘清梦,现在又说佯话。” 朱棣看了宝儿一眼,笑道,“权贵妃天性调皮,连宫里的宫女儿也比别处活泼些。很好,你们每日就是这样陪着贵妃解闷才好,做事都是其次。” 我笑着看朱棣,咬着一根凉醋黄瓜只管点头。 朱棣用筷子对着我的嘴就是一敲,将我口中的半根黄瓜敲落,“专心吃你的早饭。” 我吐吐舌头,低头唏哩呼噜的喝起了莲子羹。珠儿宝儿都跟着笑了。 朱棣下早朝也并没有吃什么,便在这里陪我胡乱一起用了些糕点,待我擦好嘴,他才道,“完了吗?” “你有事吗,为什么催我?” “当然有事,我还要去养心殿批折子呢,只是想过来带着你一路过去,替我研磨倒茶呢。”朱棣噘嘴皱眉道,“我看起来像是很闲的人吗?” “你是天下第一大忙人,好了吧?快些走吧。”我知道朱棣开玩笑归开玩笑,等着他的,确实有很多很多朝事,在我这里混是不可能的,可是又真的不舍得与他分离,便也想跟着他一起去。 朱棣牵着我一路走出莲漪宫,直到快到养心殿了,他突然有些害臊似的,将我的手松开,又摆出了一副冰山雪人的高冷模样,我看着不禁好笑,故意的贴着他走去,他有些拿我没办法,只得复又牵起来。 我这才自己松开,“不为难你了。”说完便自己闪到一边,看着他一味的笑起来。朱棣知我是恶作剧,只得暗暗地叹了口气。 到了殿内,他批了一会折子,又看了几个请安折,才稍稍闲下来,看我正在看书,便问,“你在看什么?” “左传。”我笑着回答。 “先别看书了,我有个事,想跟你请教一下。” 我放下书,奇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文能治国,武能安邦的燕王爷、大明皇帝,竟然还有要请教我这个小女子的地方?” 朱棣笑了笑,那笑容却渐渐从宠溺变作无奈,我见他真有事,便收起调皮,问道,“什么事呀?” “史官要修书,写到我的身世……”说到这里,朱棣突然顿住,似有无限惆怅。 我记得他跟我说过,他的母亲乃是一个朝鲜族敬献给朱元璋的妃子,便笑道,“太妃虽是朝鲜族女子,但是你是堂堂正正的太祖嫡子,如今太子与当年的二皇子三皇子都不在了,无论立长立贤,皇位都非你莫属,你有什么为难吗?” “这话咱们自己说说就罢了,不管怎么样,父皇留下的遗诏立的都是允炆,如今他生死不明,虽然我派了三保去寻他的下落,可是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朝中也有人略知当夜火事真相,正抓着这点不放,如若我的生母不是嫡后,他们很有话说。”朱棣皱着眉说道。 “你的意思是……” 第274章.23.黑衣宰相 “历来每朝的皇帝都会修各式各样的全书,父皇在位时也修了,只是修得并不完善,允炆就更不中用了,四年称帝,毫无建树,只顾着对付自己的亲叔叔们。所以我想修一部古往今来最齐备,最完美、最优秀的书,要让千年之后的人们知道我们这个时代的光辉和荣耀!”朱棣慷慨陈词,看了看我,笑道,“这书中自然也要提到我的身世,而我的生母,只能委屈于九泉之下了,在这书中,我得认马皇后为生母。” 看着朱棣壮志雄心的模样,我实在不忍对他的做法有任何指摘,便点点头道,“这事可以办,只是你准备让谁去修书呢?” “父皇在时,最信任的几个文臣,敌意当属方孝孺,只是此人太过刚烈,便显冥顽不化,而其他几个,譬如解缙,虽说并不是当年的三甲,只是进士,但是他的才学却也不容小视,而且他有方孝孺望尘莫及的一个好处,那就是很会审时度势。如果说方孝孺满腹经纶,但他却是一个茶壶,满肚子的饺子倒不出来半点儿,但是解缙却可以将自己肚子里的学问用到为官处世之上,可以将他的才干拿来为国家做一番大事业。” “所以你中意解缙?” “对。” “你选中的人必不会错,既然已经决定了,这是荫封后世的好事,应该尽快去做的。”我笑着说道。 “只是我还没有想好这书叫什么名字才好,阿漪,你替我想想。”朱棣站起身来,伸出双臂,略运动了下,我笑着走到他身边,将他按住,“累了吗,我替你按按。” 朱棣笑着坐下,仰着头看我,我帮他轻轻揉着太阳穴,说道,“盛世修书,如今大明江山在你的手中十分昌盛,而你的年号叫做永乐,这书便叫永乐大典如何?既简单明了,又气势恢宏,正符合了你的期望。” 朱棣双手一拍,笑道,“好!就叫做永乐大典!解缙带着人修书,你便辛苦些,帮他们校对,可好?” 我笑着摆手道,“这可使不得,这书必然上括天文地理,下含千年历史,再有古往今来的各类文书,我一概不通的,怎么可能去校对?” “没让你自己校对啊,你组织人监督校对,有你在,他们自然更用心些。”朱棣微笑着伸手捏着我的衣角,“再说,这么辛苦的活儿,我也舍不得让你去操心啊。” “耽个虚名,每月给我发俸禄,这事我是愿意的。”我捂嘴笑道。 朱棣拍了拍手,“就这么定了。” “那……”我看着兴奋不已的朱棣欲言又止。 他将我反手拉到身边坐下,摩挲着我的脸庞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的生母碽妃,养母李贵妃,我都追封了谥号,灵位也都随着马皇后的灵位摆在父皇的灵位边上。宫中其他几位尚且还康健的太妃,也都加了份例,抬了封号,让她们好生安享晚年。” 我伸出手,爱恋的在他脸上摸了摸,“深得我心。” 朱棣见我的模样,哈哈笑了起来,“小东西,人们常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来形容一个人如何权贵,而你呢,连我都要高高的把你捧在肩膀之上,让你去看连我也看不到的风景,你说你的地位是有多么的崇高呢?” 我撇撇嘴,“小女子不敢呀。” 解缙接到朱棣让他修书的旨意之时,很显然并不十分重视这一旨意,也没有把这项任务当做多大的一件事来做,只是淡淡的接旨罢了。朱棣心中有些不满,我跟他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也许解缙有不为常人知晓的本事呢? 朱棣允诺他一切条件,只要修好这一部盛世之书,财力人力可以给予最大支持。可惜解缙并未利用朱棣开出的条件,只怕他的心中,他的才干应该在朝堂之上与人雄辩,而不是在文渊阁日日与诸文献作战。不过几个月,他便将初稿交到朱棣的案前。 我与朱棣一起看了初稿,也觉不妥,朱棣更是神色冷淡,而李兴此时正等在殿外。朱棣将满桌子的初稿往地上一推,怒道,“你看看,我那么信任他,他交给我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我走到案前将稿子慢慢都捡了起来,“你别生气,你的想法只跟我详细的说过,你给解缙的不过是一道圣旨罢了,他怎么能够知道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他此时就在门外,不如你把他拉进来好好的说一番,比你在这里生气要有用得多。看他的初稿,虽然不尽人意,但是才能却不可小看,这书想要编成,还是得靠他做主力呢。” 说完,又将稿子全都摆到了朱棣的面前,朱棣略顿了顿,终于露出一点笑意,轻声道,“你到屏风后去,我把他喊进来,好好训斥一番,再责令他重新好好的做。” 我笑着走到屏风之后,没多久,解缙便走了进来。他的仕途已经经历了很多,成了他宝贵的财富,从朱元璋开始,他算是侍奉了三代皇帝了,而他今年却不过三十六七岁,正是春风得意的年纪。 他拍了两边的衣袖,跪到朱棣面前,朗声说道,“臣解缙参见皇上。”礼制虽然不错,态度却不算谦卑,有一股子读书人特有的傲慢。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朱棣居然并没有像以往一样,立刻殷勤的唤他起身,只是在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便又低头看着手中的稿子,不再搭理他,如此晾了他一会,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得罪了眼前的君主,只是还没有意识到令他得罪皇上的正是自己并没有放在眼里的修书工作。 第117节 “皇上……不知皇上看了微臣的初稿,有何指示?”解缙大着胆子问道。 朱棣这才瞥了他一眼,“这是你编的?!” 解缙脸色微变,“皇上亲自下旨,命微臣编纂的,怎么……” “你想问朕怎么会忘了这么大的事是不是?”朱棣漫不经心的看了解缙一眼,将手中的稿子往桌上一放,冷笑一声,“你若不说是你编的,朕都有些不敢相信,饱学如你,会拿这样的东西来糊弄朕。” 朱棣虽然没有在解缙面前大为光火,然而解缙也从朱棣的话语中明白了朱棣的斥责,不由面如红云,坐立不安起来,“微臣该死……微臣该死……” “你该不该死,你自己说了不算。”朱棣用冰冷的目光扫了解缙一眼,我在屏风之后都能看到他跪在地上的身子微微一震,朱棣又接着说道,“你要搞清楚一点,朕让你修的书,不是前朝修的那种唬弄人的史书,朕要的是----大典之外,再无它书!你懂了吗?” 解缙连连点头,“微臣懂了,还望皇上再给微臣一个机会。” “机会就在你自己手上,看你这不珍惜了。” 解缙唯唯诺诺的退下之后,朱棣依旧还是光火,我走出来,笑道,“这人有趣得很。” “为什么?” “俗话说,文人傲骨,气节高尚。这人却只有傲骨,并没气节。” 朱棣冷笑两声,“背叛旧主,何来气节可言。我不过是看他还有些本事罢了。” 我笑道,“你还真是难伺候,方孝孺不服你,你要杀了人家,说人家不识时务,解缙算是识时务了的吧,你又要怨人家背叛旧主没有气节。哎,生在乱世之中的臣子,真的是没有好做的。说起来,我也是太祖的旧部呢,不知你要怎么定位我呢?” 朱棣被我说的笑了起来,“有你这么挖苦自己的夫君的吗?” “现在又成了我的夫君啦?”我也笑了起来,“解缙如你所说,非常识时务,响鼓不用重锤,你今儿跟他说的话,他一定会放在心上的。只是……” “只是什么,你又有了什么奇思妙想?”朱棣笑道,“你的封号很有问题,我该给你换了,叫你妙贵妃算了。” 我提起毛笔,用笔杆在他手上一敲,“你才是天下第一个会挖苦人的人呢。” “哎哟哟,你这一打,可是有万千文章在里头,第一,毒打亲夫,实为悍妇,第二,以下犯上,竟然犯到帝王头上,你说你该以何罪论处?” “你就把我关进大牢,秋后问斩好了。”我笑着说道。 朱棣耸耸肩,“伶牙俐齿,我说不过你,又哪堪你还胡搅蛮缠耍横抵赖?好男不跟女斗,我不跟你辩论了,快说,你有什么想法?” 我摇摇头,将手中之笔蘸上浓墨,铺开一张纸,在纸上写了四个字,朱棣伸头一看,愣道,“黑衣宰相?” 我笑着点点头,并不言语。 第275章.24.上山 朱棣将手扶在桌檐,用食指轻轻的扣着桌子----这是他的小毛病之一,只要思考,便会这样,我微笑着看他扣了半天桌子,终于停了下来,“道衍这个东西,我越来越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本准备封他做太师,他说自己乃是闲云野鹤,做不了太师,我许他还俗改为原名姚广孝,他似乎也是淡淡的,没有什么所谓。” “我听说他在郊外找了一间道观,整日价的不知道研究些什么。他不止是有谋略过人,才识也是一等一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若你这张老脸够大,能把他请出来,那这大典就成了八成!”我看着朱棣,机敏的笑着。 朱棣点头,“你说的是。这个人虽说古怪桀骜,但是才能确实普天之下无人能及。看来我还得亲自上一趟山,才能把他请出来,共筹这件可以让我们名垂千古的大事。” “这天下,只怕只有他能让你亲自去请了。”我笑着说道。 朱棣摇摇头,“不然。” 我挑眉看着他,带着疑问的目光。朱棣噗嗤笑了一声,“还有你。” 我扭过头去,“不和你这不正经的说话了。” 朱棣突然走到我身边,温柔的抱住我,低头到我耳边,轻声问道,“阿漪?” “唔?怎么了?”我见他有些龃龉,不似平常,也正色起来。 “你封为贵妃已有半年,为何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朱棣将头埋进我的头发之中,贪婪的闻着,呢喃道,“我很想我们能有一个孩子。”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坦的小腹,也踌躇起来,“我也不知道……” 朱棣有些愧疚的说道,“这半年云华一直都在跟我置气,后宫之事只有你在操劳,是不是太过操心,导致身体不虞?” 我摇摇头,“我想是从前留下的病根子吧。”说着,心里不由难过,眼睛便酸起来,“我想我这辈子可能会没有孩子了。” 朱棣连忙抱住我,“怎么会,怎么会?都怪我心急多嘴,倒惹得你心里不痛快了。你还年轻得很,不过半年而已,怎么会没有孩子呢?咱们还有的是时间。” 我怕太过伤感,反而会勾起朱棣的难过,只得擦干眼泪,“我没有不痛快,就是一时着急了,你说得对。咱们有的是时间,一定会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的。” “明日你随我一起去道观请姚广孝吧,那个观供的是三清相,据说很灵,咱们也可以求求。”朱棣哄孩子一样哄着我。 我破涕为笑,“所谓病急乱投医,你也开始寄希望于求神拜佛了吗?” 朱棣捏了捏我的鼻尖,“不过是想带你出去踏青走走,找个借口罢了。” 第二日一早,朱棣便带着一小队护卫及少量几个太监侍女,和我一起出宫往郊外赶去。我们俩坐在最前面一辆马车内,我探着头往外看去。又是一年阳春三月,莺飞草长,回身一看,身边的人却已经变成了自己一生依靠的男人,不由得心里一阵甜蜜,依偎到他身上。朱棣握住我的手,低声说道,“靠在我身上,眯着眼睛睡一会,早晨起得太早了。路还远呢,不要担心。” 我笑了笑,果真眯上眼睛,朱棣伸手轻轻的蒙在我的眼睛上面,为我挡住光亮,我一开始只是觉得好笑,时间久了,居然真的睡着了。 到了城外山下之时,朱棣轻轻将我摇醒,我低头一看,只见方才我依偎的地方有一块湿润,朱棣已经掏出一块帕子,笑着替我擦嘴角。我脸上一红,羞红了脸,“都赖你,非要让我睡觉。” “我好心让你补觉,你自己流口水,我还没怪你湿了我的衣服,你倒怪起我来了?”朱棣无辜的说道。 我自知无理,转身下车,“不和你说了。” 朱棣在背后笑了两声,才赶到我身边。 李兴走在前面,说道,“山路狭窄,只容两人同行,前几日又下了雨,湿滑的很,皇上和娘娘请小心。” 朱棣道,“你自己在前头走就行了。”说着便扶着我跟在后面。我几个小宫女儿见到了此等情形,都忍着笑,我有些不好意思,想要缩回手,朱棣却捉得越发紧了,“别闹,这路不好走。” 我便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任由朱棣搀扶往山上爬去。终究是身体伤了元气,从前这样的小山,一口气上去连气都不用喘,现在不过走到一半就已经筋疲力尽,朱棣本想命所有人都停下来陪我歇息一会,我不愿声张,朱棣便道,“那你们都先上去吧,让道衍准备接驾,朕与贵妃随后便到。” 李兴本想留下来等我们,却也被朱棣打发走了,又高又陡的山阶之上,渐渐地没有了那些人的身影,只剩下我和朱棣。我浅笑道,“你大概是古往今来,唯一一个把所有人都赶走了自己上山的皇帝。” 朱棣一边卷着衣袖一边笑道,“还不止这一个头衔。”说完便背对着我弯下腰,“快上来。” 我惊呼道,“你要干什么?!” “这山路我看你是上不去了,我背你上去。” 我连连拒绝,“这怎么行,光天化日,如果被人瞧见了,不知道要怎么说我了。” “为什么要说你,夫君背着孱弱的妻子上山,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你是皇上!”我依旧义正言辞的拒绝,本以为态度坚决朱棣便没法了,没想到他直接来强的,双手将我的两腿钳住,稍一用力就把我送到了背上,便缓缓往上走去。 我拍着他的背,“不行啊不行啊!我自己能走,这山路还远着呢,你莫要伤了力。” “就是因为远,才不要你自己走。”朱棣沉稳道,“你可别再拍我了,若是失足,我还会成为史上第一个背着老婆上山跌落山崖的皇帝。” 我停下手来,看着高高的台阶一眼望不到头,却心疼起来,“我下来慢慢走好了,这山还高着呢,你背着我……” “二十载戎马生涯,你当是那养尊处优酒池肉林的富贵皇帝吗?背着你这把小骨头,上两座这样的山,都不在话下。”朱棣毫不容商量的说道。 我终于不再说话。朱棣的脚步果然十分轻快,并没有半点颠簸,快到山巅道观的时候,他将我放下来,“这几步就劳你自己走了。” 我知道他是害羞,怕别人真的看见了会笑话,便伸着双臂撒娇道,“不要,这几步你干嘛不背着我走完?” 正在此时,李兴从道观里探出头来,一眼瞥见我们已经上来了,连忙喊道,“接驾!” 朱棣一脸正色朝他看了一眼,却低声道,“不闹了,不闹了。” 看着他的样子,我憋着笑,终于不再为难他,随他一起往道观走去。道衍也从里面迎了出来,他只是对朱棣鞠了个躬,歉然道,“道观之中供着神仙,不便给皇上行跪礼,还请皇上恕罪。” 朱棣摆摆手道,“不必拘礼。” 到了里面,只见几个小道士也是如此行礼,朱棣不以为然,对着三清相上了柱香,便对道衍说道,“大师,换个地方,朕有些话要与你谈谈。” 姚广孝看了看我,笑道,“多日不见,方才只顾着与皇上请安,忘了给姑娘问好了。” 朱棣将我拉到身前,道,“大师,赫连现在封妃了,贵妃。号莲贵妃。” 姚广孝连连鞠躬,“恭喜恭喜!恭喜皇上新得佳人,恭喜娘娘。” “不过是女子嫁了人,不值得恭喜。眼下朝中有大事请大师出师呢。”我笑着说道。 第276章.32.北平被侵 “哦?国已安定,全国的能人都在争先恐后的往朝廷涌来,静候皇上的重用,还有什么事需要我这个老东西才能办好的?”姚广孝听了我的话,谦逊的说道,只是他的表情和他的语言并不搭调----依旧是一副看空世俗,一切皆空的样子。 朱棣拱手道,“先生,朕来请你做的这件事,乃是一件荫封后人的大事,这天下能人虽多,但是除了你,没人能够再能做好了。” “哦?什么样的大事?”姚广孝听到朱棣这么说,才稍稍显示出兴趣来。 我笑着将朱棣准备修一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永乐大典的事与姚广孝说了,他听了之后,果然拍起手来,“这事确实该办!皇上有此觉悟,老身甚是欣慰!” 朱棣如今乃是帝王之尊,这种话恐怕除了姚广孝,再没有一个人敢跟他说了,朱棣也不生气,依旧客客气气的,“先生你说,你是不是该出马了?” 从姚广孝拒绝担当太师之职便可以看出,此人十分懂得进退之道,在靖难最后,朱棣面临退缩的时刻,他敢拎着朱棣的衣领告诉他没有退路,在朱棣登基之后,他却又能看淡一切,两袖清风的退居道山上了。荣华富贵并不能打动他丝毫,但他能分辨出什么才是值得他出山去做的。就光凭这一点,他就可以让所有的当朝大臣对其望尘莫及。解缙显然就是被功利迷了眼睛。 姚广孝笑了笑,“这件事确实是一件好事。皇上都亲自出马了,老身哪里还能再在这里享清福呢?” 朱棣面露微笑,“那就这么说定了,先生是现在就朕走,还是过两天朕派人来接先生?” 姚广孝摇了摇头,“都不必,此时与皇上下山,太过仓促,老身还要收拾些行礼,过几天也不必皇上派人来接,老身自己会去找皇上的。” 朱棣只得姚广孝性格古怪,便也不再强求,道,“此行目的既已达到,那朕便下山了。朝中政事繁忙,竟没有闲暇再与先生煮酒烹茶,高谈阔论,待先生下山,必定要在宫中住下,每日与先生聊几句,受益匪浅。” 姚广孝也并不挽留,只是低头拱手道,“皇上过誉。” 下了山进了马车,我对着朱棣笑道,“这个人真是奇怪极了。” “我也奇怪,就是到了如今,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图什么。” “也许有的人活在这世界上,只是做点事,并不图什么。”我笑着说道。 “说难理解其实也可以理解,你不也是这样的吗?”朱棣看着我,淡淡说道。 我低下头,“好端端的扯上我做什么?谁说我不图什么,我不是图到了一个贵妃的位分了吗,还有天下女子最最艳羡的帝王恩宠啊。” “这话说得明白。”朱棣得意的扬了扬下巴。 姚广孝在三天后自己背着一个竹筐,筐子里装着他的全部家当,就这么来到皇宫了,要不是守门的一个侍卫很早在燕王府办事,认出了他,他差点被人拖出午门暴打一顿了。朱棣一听说他来了,带着我一起亲自迎出养心殿。 有几个奏完事的大臣刚走出养心殿的,见到这番阵势都惊住了,无法想象这个衣衫褴褛,胡子拉碴的老头儿到底是什么人。一听说此人便是姚广孝,都十分恭敬的前来作揖,姚广孝也不谦卑了,一一还礼。到了殿内,朱棣怜他年事已高,特别赐座,姚广孝成了唯一一个在养心殿与朱棣坐着谈事的大臣,恩宠一时荣贯前朝。 朱棣问他对于修纂大典有何建议和要求,他笑着从朱棣求了纸币,在纸上刷刷的写了半天,我走出来将他开出的条件拿起来念道,“翰林学士五员,担任总裁,王景须在内;翰林院官员二十员,担任副总裁;全国上下下诏,诏令饱学之士,不论贫富老幼,召至文渊阁做编撰。另:各州县举荐书法过人之人。 第118节 所有召集之人,安排文渊阁编制,每日在文渊阁工作,由光禄寺提供食宿及俸禄。” 朱棣听完,拍手叫好,“看来这几日先生在山上,已经将所有事都思虑妥当,才会跟朕开出这样一个单子!好!好!” 姚广孝笑道,“跟皇上要了这么多人和钱财,若是办不好皇上的事,那老身就该死了。” “以先生如此殚精竭虑之态度,怎么会做不好?若先生都做不好,那这天下便没有人能做好了。”朱棣满脸骄傲的说道。 我看着两人一拍即合,站在一边来来回回的看着单子。姚广孝笑道,“莲贵妃皱着眉头,是有什么看不懂的地方吗?” 我笑道,“需要翰林学士和饱学之士,我都是能理解的,只是这书法过人,是为了什么?” 姚广孝和朱棣对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朱棣将我拉到身边,道,“小女子就是小女子,永远不明白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 “皇上不要再和娘娘卖关子了,让老身来和娘娘解释一番吧,这些学富之人,自不必说,编纂、整理、标注、校对都靠他们,可是皇上心中的这部永乐大典必定是一部囊括古今奇学的鸿篇巨著,一定会引经据典,势必需要从很多古典中抄录摘录各种著作,此时一定需要有人能够做这个抄录的工作,如果叫那些翰林学士去抄录,岂不是大材小用?学士难求,书法好的人却多得是啊!” 听了姚广孝的解释,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真是糊涂。” 姚广孝连连摆手,“一叶障目罢了,娘娘面向清丽,骨骼精奇,体态窈窕,一看便是聪慧之人。当年靖难之初,皇上去向宁王求援,听说便是娘娘与世子一起护城,想出了用井水浇筑城墙以至城墙结冰,另得建文军队束手无策。现在更是协理六宫,将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怎么会是糊涂之人?” 朱棣听着姚广孝对我的恭维,十分受用,好像比人家夸他是个贤帝还要自豪,不住地拿眼睛瞅着我,笑意快要溢出眼睛。我红着脸笑道,“先生此番夸赞,我要永生记着,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如此有用。” 一句话说得两人都笑了起来。我也跟着笑起来。从来没有见过朱棣与哪个大臣聊得如此投机,如此开心过,我跟在旁边也乐起来。这一老一少又聊了大半天,从朝中政事到天文地理,后又是古今历史最后乃至占卜星象。我在一旁听着,也不由得佩服眼前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老头儿如此博学,若说谁能与他比肩,那就只有已经长埋地下的一挂谋定万代江山的刘伯温了。 就在永乐大典在刘伯温的带领之下,有条不紊的进入正轨之时,北平却传来一个坏消息。蒙部游骑兵攻破了北平守卫沈永的防守,闯进北平城内,大肆抢掠了一番,眼见着朝廷援军快到了,又立即退出了北平。 朱棣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暴怒不已。我能理解他这种愤怒。他虽然生在南方长在金陵,但是二十一岁便去了北平就藩,他在北平呆的时间比他在任何地方呆的时间都长。他的生活习惯都已经北方化了,对北平有着很特殊的感情,而且那片土地,在此之前,一直都是他在守卫,北平的子民,对他来说,是最初的拥护者。如今被蒙古铁骑侵犯,是他断断不能容忍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我才离开北平进京登基不过大半年,北平就遭遇此等屈辱!这个沈永,自己守卫不力,还不知道求助,迟迟不肯上报,才会致使北平有如此之大的损失。你知道吗?此次北平被劫走的银钱成千上万,蒙古人更是掳走了许多妇女,简直不把我放在眼里!”朱棣将折子重重的扔到桌上,对着我怒道。 我端了一杯普洱,递到他唇边,“快别生气,喝杯茶润润嗓子。” 朱棣推开了我的茶,依旧怒火难平,“我已经下令将沈永斩首示众。重新派了人去接任。最气人的还不是沈永,今日早朝,说起这件事,我问那些养尊处优在这里享福的大臣们有没有什么法子可想,居然没有一个人说话!既不能保家卫国,白养着这些人有何用!” 我拍了拍他的背,劝道,“快别说这种话,各司其职,若是没有这些人,整个朝廷便要动荡起来,整个大明更要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朝中之臣大是文臣,只懂治理,不懂攻守,你问他们也是白搭,不是对牛弹琴吗?” 朱棣稍稍平息了怒气,伸手搭在我的手背上,“话虽这么说,但是难道就任由蒙部如此骑在大明头上撒野吗?” “自然不能。你想想,文臣们给不出建议,武将们为何不给建议呢?” 朱棣愣了一下,“为何?” “那日姚广孝说完一叶障目,竟不知请来善书之人是为了摘抄抄录,你此时也是一叶障目了。你自己想想,这二十多年来,北平是谁在镇守?是你啊!你如今到金陵当了皇帝,谁能顶你的职重新把北平护起来?谁也不能。是以你问大臣们有没有办法,没人敢说话,总不能劝谏你不要做皇帝了,继续去北平做藩王吧?” 朱棣听完我的话,沉默不语。 第277章.33.备孕 “这么说,倒是我的缘故,导致了如今这个局面?”良久,朱棣终于不情愿的承认道。 “可不是?”我笑着说道。 “可是我现在能怎么办呢?就算是御驾亲征,也无济于事,蒙部现在有了新的首领,没有当年帖木儿家族的英气与霸气了,他们也不是再图霸业,从此次的侵犯就可以看出,不过是图些小利,抢了就跑,一时间也不可能清缴了,如若没有好的防守,只能是大明的一个大患,如同一个伤口,不治理任由它溃烂,总有一天会影响全局。”朱棣皱着眉头,有些无奈的说道。 我顿了一会,良久才道,“皇上,当日你靖难,总是打不过济南,因此居然鏖战四年,才能进入金陵,请问,你最终打下了济南没有?” 朱棣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的说道,“你的意思是……” “济南你并没有明枪明刀的夺下,只是绕过了它,直接取下金陵皇宫,济南不攻自破。有时候一个解决不了的难题,并不是真的没有办法,是我们的思维太过定式了,化简为繁,想的太多太多,反而把那最简单的方法给忽略了。”我重新端起茶水,“再不喝就凉了。” 朱棣这回终于听话的抿了一口,“唯有迁都北平,才能守疆卫土和治理国家两不误。” 我笑道,“孺子可教。” 朱棣思索了一会,刚刚才有些笑容的脸却又沉闷起来,我轻声问道,“怎么啦?”朱棣答道,“迁都大事,岂有那么容易!咱们俩在这两片嘴皮一翻,便是迁都了,可是仔细一想,哪里那么简单呢?北平连带着四周的几座城池附近都不是产粮区,一旦迁都,除了咱们皇宫中的人,朝臣的家眷,再加上慕都而来的人口,要消耗的粮食便是一大笔。再说咱们迁去北平,为的就是控制边界,势必就要养着大批的士兵,那么多人口,靠什么吃食?” “漕运呢?”我听了朱棣的分析之后,也担忧起来。 朱棣又摇了摇头,叹口气道,“河道不通,运河栓塞,河流改道,这些先帝留下的问题都还没有解决,漕运根本不可能实现。先帝他老人家打仗的时候,需要从南方向辽东、北平一带调集军粮,但河运不通,无奈之下,只好取道海路,经渤海运输,绕远路不说,还因为风浪太大,很不安全,军粮能送到一半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就是北元灭亡的导火线也是因为治理河道。治理水运,劳民伤财,如果耗费太多,动摇了国家根本,就会如同隋炀帝不自量力修建京杭大运河一般,最终的结果就是自取灭亡。” “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军屯。咱们的兵将们,除了精锐之师,其他的在战乱时自然要上战场效力,但是在太平盛世他们也去种粮食,这样既有了储备兵力又有了储备粮食。”我想了想说道。 朱棣点点头,“也只有此法了。不管怎么说,迁都依旧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容我仔细想想,再和大臣们商量商量,才能图谋具体的做法。” 我笑道,“这是当然的,哪里有今天说要迁都,明天就搬过去了的道理?就是普通老百姓搬个家,还要挑个良辰吉日不是?眼下你的任务,还是赶紧找个合适的人选去驻守北平。” 朱棣站起身来,揉揉眼睛,“坐了半日,乏得很,去你那里坐坐吧。” 我连忙扶住他,“好呀,我临走的时候小厨房炖上了稀嫩的小仔鸡干笋汤,还让人准备了你最爱的马奶酒和馕饼。” 朱棣垂涎欲滴,“还是你最懂我,好久没有吃到馕饼了,你这么一说,居然有些馋了。” 我哈哈笑道,“一国之君,不念山珍海味,倒是念着北方苦寒之地的一杯马奶酒和几片馕饼,传出去,只怕人家要笑话咱们大明穷困潦倒了。” 朱棣对着我的腮帮子就是一捏,“说你胖你就喘了,你真当我只是馋嘴吗?我从宣城找了个杏林圣手,让他来替你瞧瞧。” 我脸上有些发红,“我受你独宠,总是没有身孕,只怕宫内宫外的人不知说了多少闲话吧?今后你往别的宫里多去去罢。” 朱棣在我臀上一拍,“不听话,又开始乱说了,谁也不敢说你半个不字。是我自己心里着急,皇室需要的是子嗣,我需要的却是你我的骨血。” 我沉默不语,任凭朱棣牵着一起回到莲漪宫。看来朱棣是有备而来,一到宫内,果然已见一个满头白发,胡须一大把的老人候着,一定便是朱棣口中的杏林圣手了。我们一进门,宝儿已经引着他一同前来跪安,朱棣笑着让他平身,很和善的道,“侯先生,您还记得朕吗?” 那被朱棣称为侯先生的老头儿抬起头来,淡然道,“当年皇上在我手中咕咕乱叫,如今如此有为,碽妃娘娘若是还在,不知道该怎么样的高兴。” 朱棣脸色不变,笑着回身对我说道,“这是侯先生,当年朕便是他亲自接生的。” 我满脸惊讶,不知道说些什么,只顾着看朱棣笑起来。朱棣笑着对侯先生说道,“这是朕的莲贵妃,今日不远千里将侯先生请来,便是想让先生替她看看。”说着,他又低声在我耳边道,“侯先生是安徽境内出了名的妇科高手,妇女不孕或其他疾病,他看得最好。你有什么毛病,今儿都跟他说说,对症下药,也许更有效果。” 我轻轻点头。宝儿已经拿了一块罗帕搭到我的腕上,请侯先生替我号脉,老头儿隔着罗帕,闭着眼睛,不断地变换指法,在我手腕上号了足有半盏茶的功夫,面色一直不变,也看不出什么想法。我有些紧张的朝朱棣看了看,朱棣伸手握了握我另外一只空着的手,很坚定的点了点头安慰我。 侯先生终于睁开虽老未浑的眼睛,目光清明的对着我的脸也观察了一会,我正准备张口跟他说我曾经受过大伤,他却挥了挥手,“娘娘别开口,等老身说了,听听老身说的可与娘娘症状相对,再决定信不信老身的话,您看可好?” 朱棣笑道,“侯先生艺高人胆大,你且听他说吧。”我便笑着看着侯先生,等他叙述。 他眯着眼睛,摸着胡须,微微摇头晃脑道,“娘娘脉象虽然平稳,但是羸弱,想来身体一定受过大伤,不止一次,当时不知什么缘故,并未调理好,以至如今气血不足,一遇换季阴雨,胸口便会疼痛不已,不知老身说的对不对?” 朱棣看着我笑了笑,我也奇道,“侯先生说的丝毫不差,真是神了。” 侯先生摇了摇头,“谈不上什么神不神,不过是看得多了,所谓熟能生巧罢了。看娘娘宫内装饰,皇上又亲自召唤老身前来,可见娘娘受皇上恩宠,只是娘娘却无孕,心中一定着急吧?” 朱棣笑出声来,“侯先生不止望闻问切的功夫领冠一方,察言观色也是一绝,说得一句不差。朕今儿便是想让你替她想想办法,如何才能调理好身子,替朕孕育一个皇子?” 侯先生皱了皱眉,“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亏损了的身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便能调理回来的。” 朱棣急道,“先生此话何解?竟没有办法了吗?” “办法不是没有,只是要看皇上是更想要皇子,还是更想贵妃身体康健。贵妃的身子再弱,终究是女子,天地有好生之德,造化生了男女两性,便是为了繁衍后代,男子负责顶天立地,女子负责养儿生女,只要是女子,都有生养的本领和权利,娘娘也是如此。” 我听得云里雾里,不由问道,“先生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是能受孕,还是不能呢?” 侯先生和善的笑了笑,“娘娘不必着急,听我说完。娘娘虽然身体有伤,损了元气,但是并不是在妇宫之处受伤,只要调理一段时间,受孕并不是难事。” “真的吗?”我攥紧了朱棣的手,满怀期待的看着侯先生。 侯先生点点头笑道,“当然。只是……” 朱棣听说我能有孩子,也很兴奋,连忙说道,“你说,你说,只要能有孩子,一切无妨开口。” 侯先生看了我一眼,叹了一口气,“娘娘身上的伤毕竟实实在在的受了,也拖了多年,已经形成的病灶吞噬了娘娘太多的精元,想要完全恢复,基本无望。如若娘娘强行怀孕,十月怀胎,辛苦至极,胚胎也要吸取娘娘更多的精元成长,待到瓜熟蒂落那一天,只怕娘娘的身体更要差一等,犹如被掏空一般啊。” 朱棣听了侯先生的话,皱着眉头,沉默不语,我脸色苍白,捂住胸口,不由心中酸楚,眼泪不自禁的就流了下来。朱棣见状,连忙将侯先生带了出去,在外殿详谈。 而我,心中却升起一个念头,挥之不去。 第278章.34.交权 一定要给朱棣一个孩子,一定要给自己一个孩子。这个念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强烈过。这个时代并不是我的归属,即便我在这里已经快二十年了,心中依旧记挂着另一个世界。人生匆匆,不论如何,我在这里流过泪流过血,留下过刻骨铭心的爱情,我不甘心在这个时代留不下任何印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什么赫连漪,什么权贵妃,谁也不是我,谁也不能帮我传承我的血肉,我的思想,我的灵魂。 想到这里,我走到外殿,只见朱棣还在和侯先生低声聊着什么,朱棣见我出来,自己站起身来,“你怎么出来了?在里面好好歇一会就是了。” 我勉强挤出一点笑意,“我有些话想跟侯先生单独聊聊。” 朱棣愣了愣,皱眉道,“有些事无须强求。” 我走到他身边坐下,“是我的一定会来,不算强求。侯先生便是老天赐给我的贵人,皇上可不要阻断我和贵人的联系。” 朱棣宠溺的看我两眼,朝侯先生笑道,“老先生你瞧,这莲贵妃被朕惯坏了,是不是的就要给朕脸色瞧,叫老先生见笑了。” 侯先生拱手恭敬的笑道,“这乃是皇上尊重贵妃,哪里是娘娘给皇上脸色瞧。皇上说笑了。” 朱棣站起身来,负手背后,笑道,“既是爱妃开口,朕当着侯先生的面儿,不得不给爱妃面子,这就回去继续批折子,先生陪她好好聊聊吧。”说着便往外走去。 侯先生单膝跪地恭送朱棣离开之后,回身看了看我,笑道,“娘娘好福气啊。” 我苦涩一笑,“上午父母,下无子嗣,哪里来的福气?” “父母子嗣有一天都会离开,只有一心一意的如意郎君能陪伴一生啊。娘娘嫁与这天下第一男子,又深得宠爱,这泼天的福气,全天下的女子都羡慕不来,娘娘如若退一步想,便能海阔天空。”侯先生摸着自己的胡须用苍老的声音说道。 我心中一动,终究还是不能免俗,“我是身处其中,必受其乱啊。不说这些了,先生方才说有办法能够让我受孕,如若我能得一子,必当视先生为终身恩人!” 侯先生连道,“不敢不敢,受皇上重托,来替娘娘疗养,一切都是分内之事,娘娘这样说,就折煞老身了。只是我方才也说了,娘娘若是单想调理身体,老身尚有八成把握,若想怀上龙胎,自身会受折损,娘娘可想好了吗?” 我坚定的点点头,“想好了,自古以来,母亲为了子女献出生命的都大有人在,只是折损身子罢了,不算什么。” 侯先生摇摇头,“不然,娘娘的理解有偏差。您若是好好的身子,损些就损些,慢慢的养将养将,问题不大,可是您的身子太差了,若是再孕育个孩子,那就基本要掏空了。” “掏……掏空?”我往后退了退,手中拿着帕子,却捂在了胸口。 “是啊,轻者今后不能经历任何病痛,否则就会丧命,重者,恐怕生产之后,连床也别想再下了。”侯先生忧心忡忡的说道,“娘娘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啊。造化弄人,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有时候不能不认命的。” “我相信人定胜天。”我立直身子,“与其苟延残喘一生,不如留下一丝血脉,先生请立即为我配药调养身体吧。” 侯先生看了看我,神情游移不定。我笑了笑,道,“您也看见了,皇上待我很是顺从,我愿意做的事,他一般不会阻止。” 侯先生叹了一口气,“既是如此,老身先去配药,配齐了便为娘娘送药,娘娘调理个三五个月,大概就能受孕了。”我点头,“如此甚好。受孕会有什么结果,你不要告诉皇上,只说有些后遗症便罢了。不要说实话。” 侯先生跪倒地上,“如此乃是欺君之罪啊!老身这条老命还要不要了。” 我笑了笑,“你听我的话,这条老命至少也能留到我产子之后真的出事,况且尚有一丝几率,只要我在,定保你无虞,。如若你不从我,你当全天下只有皇上有生杀大权吗?” 侯先生面上冷汗涔涔,良久,终于不再说话,跪拜之后默默出去了。 我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心中又是期待又是凄楚,呆呆的望着窗外,青瓦嶙嶙,檐牙高啄。宫外之人如若会仰头看一眼这繁华瑰丽的皇宫,会不会羡慕宫里富贵权势,有没有人能稍稍体会深宫无奈? 侯先生的药一直到十日之后才送来,药碗下压着的是药方,看了药方之后,我才明白以药方上极地虫草,千年灵芝,百年何首乌等贵重药物自不可少,还有些奇怪的药引子,譬如埋地九年未发芽的桃仁十枚,草原上尸骨未化的狼牙十颗,娃娃鱼的鱼眼二十对,更有一味难得的是百年前的得道高僧舍利子五枚。 第119节 这些东西看了单子便让我觉得有些恶心,再一看那黑乎乎的药汁,更是戏中作呕,侯先生微笑道,“这些东西听来奇怪,看着不起眼,配到一起却是最难得暖宫圣品,娘娘且委屈几个月,忍口喝下吧,我还带来了麦芽糖糕,喝完了吃一块舔舔嘴吧。” 我端起药碗,闭上眼睛,一仰脖子一口干净,忍住胃中翻腾,连忙接过了宝儿递过来的茶水漱了口,又吃了她喂进来的糖糕,才算稍微好些。就在此时,朱棣也下了早朝过来了,一见我皱着眉头,旁边还有一个药碗,便笑道,“贵妃已经开始吃药了?” 侯先生连忙跪下请安,道,“回皇上,承蒙皇上帮助,老身已经配齐了药方,今日开始,娘娘便要开始调理身子了。” 朱棣哼了一声,将药方拿起来看了看,笑道,“当真是奇方,怪不得先生要让朕下令,让整个太医院替你寻药。” 侯先生淡淡一笑,“老身留在宫中,就是为了方便配药,如今药方配齐,宫中女眷众多,居住多有不便,老身今日趁着皇上在,向皇上请辞,请允许老身出宫居住。” 朱棣点头,“可以,朕让光禄寺的人在京中替你寻一座房子。” 侯先生笑道,“房子可有可无,老身现在给娘娘服用的药物,只是调理初期的方子,大补不可久行。老身出宫之后,还要再配新药,给娘娘后期服用,老身已经把熬制方法教给了娘娘宫里的宝儿丫头。以后这宫里自己就可以熬制。” 朱棣道,“先生这次外出,需要多久呢?若是咱们手上的药吃完了,先生还没回来怎么办?” 侯先生神秘一笑,“皇上不必担心,老身此次进京,还带了一个徒弟,我已经算好了娘娘药的用量,快要结束的时候,如果老身还没回来,我的徒弟会直接送药来,他这段时间也要配药。” 朱棣听了侯先生此话,也不愿再勉强留他,便笑道,“那就劳烦先生替贵妃多多操心了。” 侯先生留下的药够我吃一个月的,这一个月我每天都忍受苦楚,喝着那苦不堪言的药汁,眼看着侯先生留下的药就要吃完了,便问朱棣他回来没有,朱棣派人去查探一番之后,却得知侯先生远赴北疆,寻找极地的奇药去了。他的一个徒弟,名唤胡献的守在朱棣安排给他的屋子里,回说已经配齐了第二批药方,过两日便要送进宫来。 朱棣听了这话,对着我笑道,“不必再担心了吧?” “谁担心了?”我低头羞道,“对了,我还有件事要跟你商量呢。” 朱棣愣了一下,“什么事?” “我现在疗养身体,每日也是深归浅出,于六宫协理上没有什么精力了,将来万一有幸孕育龙胎,更要小心护胎,这六宫的事务,还是交还给皇后娘娘吧。娘娘这些天身子也好多了,时日已久,对于徐辉祖的被贬也渐渐地认了,我想她一定能够更好地管理好后宫。” 朱棣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早就有这个想法了,云华最近也不时在我面前提起后宫管理之事,想来她也确实准备好了。你既然不愿受累了,那就交还给她吧。今儿日子不错,我陪你一起去看看她吧。” 我知道朱棣是怕我一个人去见徐云华要有什么冲突,感激一笑,与朱棣一起出行,步走到坤宁宫,徐云华见到朱棣来了,十分高兴,得到传报,便立刻迎了出来,不过一见到我,便有些不自然起来。我向徐云华行了礼之后,大家一起往里走去。 朱棣笑道,“皇后近来起色不错。” 徐云华福了福身子,“全凭皇上照拂,将臣妾身上的重担分担给了莲贵妃。” 朱棣笑道,“今日来看你,为的就是这件事呢,你现在身子好了,心情也开朗许多,莲贵妃自己也想把后宫的管理全都交还给你。” 徐云华看了我一眼,雍容笑道,“管理后宫向来都是皇后的职责,我因为身体不适,劳你多日,多谢了。” 徐云华这话的意思很明确,权力一直在她手上,她不愿管理便推出,她想收回,我便要立刻交回。 我谦逊的点点头,“皇后娘娘抬爱。” 第279章.35.胡献 徐云华朝外看了看,笑道,“天色不早,快到中午了,皇上和权贵妃不如留下吃顿便饭吧,可巧臣妾今日备下了好酒好菜。” 朱棣听了,不禁笑起来,“你好好地干嘛要备下好酒好菜呢?我记得你并不善饮啊。” 徐云华脸上一阵凄楚闪过,稍纵即逝,笑道,“今儿臣妾这院子一早就飞进了喜鹊,臣妾就想着许是皇上今儿要来,便备下了酒菜。”徐云华这话一说完,朱棣脸上有些戚戚的,好似动容,挽住徐云华的手,“政事繁忙,朕近来后宫来的少了,皇后还要多安抚诸位嫔妃啊。” 徐云华雍容一笑,“姐妹们都非常明大义,明知皇上案牍缠身,只有在和臣妾闲聊的时候,让臣妾转告皇上多多保养身子的,没有任何怨怼之言。”说完,她在我身上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我没有搭话,知道她是在讽刺朱棣在我宫内盘桓最多,怪我不体谅圣体安康。 “皇上,您不知道,娘娘今儿说喜鹊来了,就备下酒菜等皇上,往日里飞进一只蝴蝶啊,进来一个蝈蝈儿啊,亦或是哪天天气清爽,都要跟奴婢们说备些皇上喜爱的酒菜,以防皇上哪天过来了吃不上可口的饭菜。”徐云华身边的一个伶俐的小丫鬟端来一杯茶水,递到朱棣面前,灵巧的说道。 朱棣略扫了她一眼,道,“皇后娘娘常常这样吗?” 小丫鬟道,“是啊,娘娘每天最大的一件事,就是站在门口往外望,有时候午歇醒了,第一件事就是问皇上有没有来过。” 朱棣笑着看看徐云华,“是吗?朕也常来坤宁宫啊,怎么弄得朕几年没来过似的?” 小丫头接话道,“哪有女子不希望日日和夫君粘腻在一起的,皇后娘娘虽然端庄大方,母仪天下,也不能免俗啊。” 徐云华呵斥道,“彩月!主子面前,谁许你话这么多?平日里把你惯坏了,到皇上面前还要放肆!” 这个叫彩月的丫头吓得连忙跪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朱棣挥了挥手,“罢了罢了,皇后何必为这点小事置气?朕瞧着这丫头就很伶俐,想必平日里也给你解了不少闷,你骂她几次,她拘束住了,看往后谁还和你唠嗑。”徐云华想了想,也是一笑,对着地上的彩月笑道,“还不多谢皇上!” 彩月连忙对着朱棣磕头,“谢皇上!” “快下去吧,在这里多话,把抱云喊来,那丫头跟你正好相反,三棍子打不出半个字来。” 朱棣笑着摇了摇头,“老实有老实的好处,机灵也有机灵的好处。”徐云华点点头,突然朝我看了一眼,道,“贵妃自册封之后搬了新宫,我一直说要拨几个人过去,贵妃总是以不愿铺张为由推脱了,既然皇上都说彩月不错,不如就让彩月先去莲漪宫搭手帮忙吧。那丫头嘴巴快了些,倒也不搬弄是非,而且手脚利落针线好,过去粗使是极好的。况且莲贵妃年轻,应该也不似我这里有如泥潭深水,拘了她们的活泼性子。” 朱棣摇摇头道,“这怎么可以,你说莲贵妃宫里人少,你这里人也不多啊,你们俩都是俭省的人,你这儿去了一个得力的丫头,使唤不过来怎么办?” 徐云华拍了拍朱棣的手,笑道,“臣妾这不是又要掌管六宫了吗?慢慢再挑两个来就是。这现成的好丫头倒是不好找呢。莲贵妃身子也是瘦瘦的,彩月那丫头还有一个说不上来的好处,就是特别会做吃食,让她去给莲贵妃做些补品,也养身呢。” 朱棣看了我一眼,他似乎对那个叫彩月的丫头很是满意,我只得站起身来,道,“娘娘所赐,不敢辞,只是彩月这样拔尖儿,被我带走了,只怕娘娘要如同失了左膀右臂。” 徐云华得意一笑,“我大明江山,能人还是很多的,不至于一个丫头走了,我就挥舞不开了。” 我被这么一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尴尬笑笑,“那臣妾就横刀夺爱了,娘娘宫里的人,去我那里,我断然不敢叫她做粗使的活计,一定安排到里头,和宝儿珠儿一样的份例。” 徐云华抿嘴笑道,“都是你的人了,你爱怎么打发,就怎么打发吧。” 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了,我和朱棣果然留在徐云华的宫里用了午膳,从菜式精湛来看,徐云华是早有准备的,她轻轻巧巧的便把一个活生生的眼线安插到了我的身边,还在朱棣面前做足了戏码,朱棣此时心中一定对她的用心良苦很是感动,未来的一段日子,坤宁宫绝对是要常来常往的。 “皇上,您在北平的时候最喜欢的羊肉汤,臣妾让厨房炖了一天一夜的,您尝尝,入味儿了没?”徐云华亲自替朱棣舀了一碗汤,送到朱棣面前,朱棣喝了一口,笑道,“熬制这么久,再不入味儿,这羊只怕和当日成吉思汗一般,是穿着铁甲的。”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这一顿饭,表面上吃得还算其乐融融,徐云华的态度也完全的由过去那种颓废改了。我看着她,心里只想着一件事,不知她是不是也很累,每天都戴着一张面具。 后面接连几天,朱棣都是宿在坤宁宫。彩月到我宫内,手脚勤快,为人和善,表面上也与宝儿珠儿打成了一片。只是我自己大约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总是对她有些提防,连续观察几日,也并未有什么发现,便也放松了,还总是在心里内疚,觉得不应该去怀疑人家。 侯先生为了给我寻药,西出未归,我现吃的药眼见就没有了,正踌躇之间,李兴便来通报,说有个自称胡献的人求见娘娘,我听了之后,连连答应道,“快带他进来,这是侯先生的徒弟,来给我送药的。” 李兴听了,便出去将那人带了进来,只见是一个玉面小生,看起来白白净净的,头发也是整整齐齐的梳到脑后,身量高高大大,倒是一副文气的样子,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第一次出入皇宫,有些怯怯的,也就导致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他穿着一身洁白的长袍,很细密的绸缎制成的,一看便不是俗物,与他师父的随性看起来大相径庭。可见并不是侯先生的家生徒弟。 “你拜到先生门下多久了?”我对胡献问道。 “回娘娘,不怕娘娘笑话,小生拜到师父门下不过两个多月而已。”胡献彬彬有礼的答道。 我笑了笑,“那你一定是本来就擅长岐黄之术,侯先生不是爱收徒弟的人,你差不多是他的关门弟子了,想必医术高超。” 胡献连忙谦逊道,“娘娘谬赞了,小生不过是从小跟着族人略学了些草药的知识,还因为沉迷此道耽误了学业,老父老母为了小生操碎了心,至死不瞑目。” 我听了,不禁哑然失笑,“见你穿着,家里应该不错吧。” 胡献笑了笑,“不过是小康之家,谈不上富贵。” 见他并不想回答,我便不再追问,“新的药都带来了?” “都带来了。”胡献将肩上一个古朴的藤萝筐放下,往地上一倒,地上便是数袋用油纸包分装好的药包,那气味儿冲上来,有些咸,有些腥,也夹杂着一些说不上来的异香和药香,总之冲得人头昏脑涨起来,见我皱眉,胡献笑道,“这些是小生在师父的吩咐下这些天配出来的,还有一味药引,只怕要在娘娘宫中熬制,因为这副药引有个奇处。” “什么奇处?”看着胡献说得头头是道,我忍不住问道。 “这味药不是用来吃的,要请娘娘找一间密闭的屋子,将门窗紧闭,宽衣沐浴之后,再熬制这味药引,让药引中的药气一点点的熏进娘娘的毛孔。如此,再服用剩下的药,才有效果。” “哟!这真是奇了,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这样奇特的药方。”彩月正端着一壶好茶,准备给胡献斟茶,正听到胡献跟我说这些话,便插嘴道。她一向嘴巴咕叽咕叽不停的,一开始宝儿珠儿对她也十分防备,后来见她年纪小,又活泼可爱,渐渐地也都很照顾她。 我皱了皱眉,对跟着进来的宝儿看了一眼,暗怪她没有眼力,彩月再看起来单纯,终究不是久跟了我的,我补身备孕这件事,除了朱棣,并没有别人知道的。也不像闹得所有人都听见消息。 宝儿知道我的意思,面露尴尬,对着我摇了摇手,又对彩月说道,“彩月,你珠儿姐姐正在外头找你要花样子呢,你怎么腿这么长,蹿到这里来了?” 彩月回身灿然一笑,道,“我想着许久没进来给娘娘送茶了,上一壶茶水应该是凉了,便进来给娘娘送了一壶新茶,没想到这里还有外人。说的都是奇闻,这地上都是药,娘娘病了吗?” 宝儿拉了她一把,“快出去吧,事情没干完,就贪玩。娘娘当年在战场上护卫皇上,受了重伤,至今未愈,唤了大夫来瞧呢。” 第280章.36.安南之乱 彩月“哦”了一声,“倒是听皇后娘娘宫里的姐姐们说过。”还没说完,便已经被不情愿的被宝儿拉了出去。我依旧皱着眉头,胡献突然若有所思的笑了笑,“娘娘这里有外人啊。” 我愣了一下,突然发现这个年纪轻轻的赤脚大夫并不简单,便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什么外人?” 胡献挑了挑眉,“那丫头的眼神有问题。故作清浅,实则深沉,一般这个年纪姑娘不会有那种神态。” 我心里一沉,“你是什么人?” 胡献摇了摇头,“不过是个爱好岐黄之术的无名之辈罢了。贵妃娘娘今晚便可在沐浴之时,找一个值得信任的宫女儿替你寻药,这火候要掌握得好才行,大了药性太冲,娘娘万金之躯承受不住,小了药性得不到发挥。” “你去把熏药的方法告诉宝儿,然后领赏去吧。” 胡献腼腆的笑了笑,“娘娘身体大安之后,再赏不迟。” 我狐疑的看着这个胡献,他长相很是斯文,穿着打扮也是毫无破绽,虽然有些可以掩饰,但是他的举手投足之间透出一股抹杀不掉的贵族气质,这种气质若没有长久的熏陶是不可能有的,我不禁有些怀疑,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去给一个落魄的年过古稀的老人做学徒呢?在大明朝,医者并不是太受重视和追捧,也很少有人能有很高的地位,因此很算是冷门,难道真的如他自己所说,乃是兴趣? “这药引娘娘要连续熏七天呢,因为药物特殊,每天都要现配,是以这七天,小生每天都要来叨扰娘娘了。” “如今乃是皇后娘娘掌管六宫,若要给你在宫中安排个住处,还要通报皇后娘娘,麻烦得很,就劳你每日多跑两趟了,皇上给你们师徒安排的住处,若有什么不妥,尽管跟我开口。” 胡献这次倒不推辞,“一言为定。” 说着,便告辞退去。我愣在椅子上,有些闷闷的,一言为定?虽说我在宫中从不摆架子,但是贵妃之位,不容轻视,任谁也不敢跟我有不敬的语气。至今还没有人跟我轻轻易易的说过什么一言为定。这胡献的语气神态实在奇怪,说不上来哪里不对,总是让我觉得阴阳怪气的,还有他的样貌,虽说清秀,却也有种让人不舒服的感觉,就像是吃了碎玻璃渣似的。过了没多久,宝儿走了进来,一进来就说道,“娘娘,这个彩月,方才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跑了进来,一开始明明跟我们在一起说话来的。” 我心事重重的看了她一眼,说道,“彩月目前看起来没有任何错处,做事也是尽心尽力,但是终究是皇后娘娘赏的人,听谁的话还不一定,你们两个除了平时做事,少跟她接触些,也要注意些看紧点,别让她乱钻。” 宝儿点点头,“我知道了,胡大夫已经跟我说了寻药的法门,今儿晚上我伺候娘娘熏药吧。” 我点头应允,让她出去守着门,我想歇息一会。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便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耳边突然有个低低的声音说道,“这是什么时候,怎么睡下了,快起来,要不夜里又要走困了。”我睁眼一看,只见朱棣穿着家常衣服,坐在床头正摇晃着我,我连忙坐了起来,“你怎么来了啊?” 朱棣一笑,“我怎么不能来?” 我笑了笑,朱棣便尴尬起来,“你是在怪我这段时间来的少了吗?” 我有些伤感的说道,“你可别瞎说,给我扣上这么大一个帽子。后宫三宫六院,除了燕王府升上来的妃子们,又有靖难功臣家里送进来的女子,更有外邦诸国敬献来的异域女子,就算你不是各个疼爱,看得上眼,终究人家姑娘的一辈子是交给你了,莫要让人一辈子连夫君的面儿都没有见到。” 朱棣抚住我的脸颊,“怎么好好地说起这个来了?” “没有,一时感触罢了。” 朱棣叹了一口气,“你要让我各个去一亲芳泽,雨露均沾,那是不可能的,我已经叫皇后给很多敬献来的女子安排了职务,不让她们做妃嫔,将来看到合适的人家,也可以指婚,除了几个跟我多年的妃子,我要对她们负责,我也无心再纳妃嫔。但是我可要给你保证,不管这后宫怎么变化,我对你永远都不会变。” 我靠在他的肩上,微微笑了笑,“我知道。我也是初心不改。” “你哪里没改,你现在一心想要孩子,把我都忽略了一半。”朱棣有些醋意的说道。 看着他的模样,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你这一国之君,还要跟一个尚未存在的小孩子生气吗?况且这孩子还是你自己的。” “谁也不能从我这里夺走你,包括咱们的孩子。”朱棣手上加了力道,将我的胳膊捏的甚至有些疼,“我可以允许你做任何事,只有两件不可以,背叛窝和离开我。” 我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的唇上,轻轻嘘了一口,“你记住,如果有一天连我都背叛了你,那你的身边便再也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你会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再说了,你好吃好喝的养着我,我为什么要离开你呢,这天下还有哪里会比皇宫的生活更好?” 第120节 “我知道你在骗自己,在你心里,这皇宫的生活还比不上外头天桥上卖唱的小姑娘,菜场里辛辛苦苦贩卖的老头儿,你需要什么,我很清楚,我恨自己的无能。给不了你最想要的。”朱棣有些懊恼的说道。 我吻上他的嘴唇,轻轻咬了一口,咬的他有些吃痛,发出嘶嘶的声音才松开,“你再说这些无聊的话,我就真的要离开你了。” 朱棣看了我一眼,并不说话,重新将我的嘴唇全部含住,温柔的吻着,良久,我才推开他,“青天白日的,被丫头们撞见不好。” 朱棣呵呵笑了两声,“你是吻够了,便要把我推开。今晚上你逃不掉。” 我想到晚上要熏药,连忙推辞道,“月事来了,这几日皇上另则安歇之处吧。” 朱棣佯装失望,拧住我半边脸颊,“你怎么把我说的像个*?难道我就不能好好的陪你睡觉吗?” “男人见血不好,你又是真龙天子,更不好,敬事房都要记录的,传出去皇后娘娘也要说我。” 朱棣听了这话,才终于消停,“那我在养心殿批折子罢。”我叹口气摇摇头,“你这样啊,后宫里的女人们可真是苦了。” “苦什么?你不是说了吗,好吃好喝,这宫内给了她们最好的生活。我又从来不为难她们,总不能叫我放下江山,一个个的去讨好她们吧?” “你有理你有理。你在我这里用了晚膳就去批折子吧。我听说安南最近动乱,竟有不经过大明御批弑君夺位之事出现,你不想想法子,镇压一下吗?” 朱棣听了此话,立即不快起来,“你不说我还不想了,一说我就来气,安南本是我朝一个小小的朝贡国,向来国王继位,都要先递呈书,我大明朝皇帝盖了玉玺才可正式继位。安南丞相黎季犛在允炆当朝之时,趁着没人管他们,将国王陈氏以及忠于陈氏的大臣一网打尽,全都杀了,改名胡一元,自立为王,被陈氏余臣裴伯耆前来告发之后,我下了圣旨,让胡一元投降认错,重立陈氏后人为王,便既往不咎,从轻发落,没想到这胡一元阳奉阴违,表面臣服,竟将裴伯耆以及陈氏后人并我派过去的使臣全都杀了!这岂不是在向我大明朝挑衅?” 我抚了抚他的胸口,道,“莫气莫气,谅那胡一元也没有这样的胆量和魄力,他想的不过是将陈氏后人杀了,咱们鞭长莫及,山高皇帝远,待过了几年,他的地位坐稳,就是咱们再想动他,也是无用了。便捡了一个便宜王位。大明朝人才济济,岂容他如此戏弄。” 朱棣微微眯着眼睛道,“话虽这么说,只是大明现在只是国泰民安,国富民强罢了,兵力有的是,但是能带兵出征的将士却很少了,靖难那几年,跟着我的将士死的死,伤的伤,现在也只剩下朱能还能带兵镇压了。” “朱将军是个很稳妥的人啊,你打可以放心将将士们交给他,安南平定,指日可待。” 第281章.37.一山容不得二虎 朱棣点点头,“也只能是他了。” 这是永乐建立国号以来第一次大型战乱,朱能更是以国公的身份出征,是以朱棣亲自到午门外送将士们出征,意在一举剿清交趾安南之乱,让其永远朝奉于大明。朱能老当益壮,壮志未酬,十分的意气风发,带着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出征了。 而我的第二期疗养,也快进入尾声,胡献每日前来送药,有时候什么话都不说就走了,有时候说两句话,也总是让我觉得阴阳怪气的,是以我非常不喜欢他,想着他师父侯先生回来以后,便不必再见他了。 这一日,他换下一身白袍进贡,穿的竟是黑衣,最显眼的事臂上一块白布上点着一点红,我大吃一惊,“侯先生怎么了?” 胡献神情悲伤,意志萎靡,“师父在采集一朵百年雪莲时,遭遇黑熊袭击,虽然苟延残喘逃回驿站,终究是耗尽了精力,临终之前,托人将新采集的药材送了回来,留字嘱咐小生,一定要替他完成遗志,让娘娘心想事成。” 我往椅子里一瘫,不由得自责万分,侯先生那么大的年纪,竟然为了我一己私欲,不远千里远赴边疆,就为了替我寻医问药,最后还搭上了性命!这么一想,我的眼睛便红了起来,“侯先生的尸骨可往回运了吗?” “师父留言,人死如灯灭,并不是落叶归根才能得到心灵的安宁,他已经在当地请人火化了自己,随便找个地方入土为安了。”胡献说着,若有所思的看着我,那眼神锐利如炬,竟让我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我本就悲伤内疚,被他这么一看,只觉得浑身不适,说道,“罢了,老先生自己的遗愿,那就随他吧,你下去吧。” 胡献点头,“今儿的药已经交给宝儿姑姑了,我现在回去就配师父以性命换回来的药。” 中午朱棣来用膳的时候,我把侯先生已经在边疆命丧黑熊之口的事情告诉了他,他也是大吃一惊,“有这等事?” 我点点头,眼泪就止不住滴落下来,“如此,是我造的孽了。不知侯先生家里可有妻儿子女,我得好生的安顿一下他们才能稍稍心安。” 朱棣叹了口气,“侯先生一生个性古怪,没有娶妻,更没有子女了,他自己已是耄耋之年,老父老母更是早就仙逝了,真真是一个了无牵挂的人了。” “啊?”我失望至极,“如此,那我欠他的人情,那就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他不是还有个徒弟日日给你送药吗?好好赏他就是了,让他将侯先生的衣钵发扬光大,想来侯先生在天有灵,也能有个安慰。” 我点点头应允,可是心里却突突的跳了起来,看着朱棣一语不发。好不容易把这顿午膳挨完,徐云华正好派人来请朱棣前去,我一个人坐在餐桌之前,看着他方才用过的餐具默默的发呆,彩月进来收拾桌子,一边看着我笑道,“娘娘,您在发什么呆呢?莫不是皇上前脚才走,您后脚就开始想念了吧?” 我看着她天真烂漫的脸庞,笑意盈盈,也笑道,“你还小呢,等你到了年纪,我给你指个如意郎君,你就知道这滋味儿了。” 彩月通红了脸,“娘娘怎么这样拿奴婢开玩笑呢?” 我笑着挑眉,“难道我开你玩笑,你能拿我有什么法子吗?能不替我收拾桌子上的残羹剩饭了吗?再说,你怎么知道我是在开玩笑?” 彩月见我是真是假,似是玩笑又似认真,脸上的笑容便有些僵住了,“娘娘……” 我打断她的话,“你今年几岁了?” “十……十七。”彩月有些瑟缩的说道,一改往日活泼。 “十七……”我点点头,若有所思,笑道,“我十七岁的时候进的燕王府,那时候也是什么都不懂呢,我跟你很有眼缘呢,不妨告诉你一个典故,只怕你在旁处也听到过,我可并不是王府里家养的侍婢,当年,我是太祖爷亲自设下拱卫司的一个百户,也就是如今的锦衣卫,锦衣卫你知道吗?” 彩月警惕的看了看我,又点点头,“知道。” “万岁爷的锦衣卫,是用来做什么的,你知道吗?” 彩月先是点点头,立即又摇摇头,“彩月年幼,请娘娘指点。” “指点你倒是可以,只是你也不小了,我似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是已经干了许多大事,手上甚至还沾着许多认命呢,我不在你面前倚老卖老,你也不能拿年幼当借口糊弄我呢。”我看着彩月似笑非笑。 彩月也不知怎么的,扑通一声就跪倒地上,满脸是泪,“娘娘恕罪,彩月忠心事主,不敢糊弄娘娘啊!”我笑着将她拉了起来,“这是哪里话?你今儿是怎么了,往日挺能说会道的一个小丫头,今天开几个玩笑便这样起来。” 彩月垂首立在一边,也不记得去收拾桌子了,依旧在滴滴答答的哭着,我笑道,“我的故事还没跟你说完呢。当年啊,太祖爷为了镇守四方,将二十多个皇子一个个立藩全都分配到各个关隘之处,当然,太祖爷何等精明,为了防止这些藩王有不轨之心,试图夺位,又让锦衣卫署分派眼线细作,在每个藩王府监视藩王们的一举一动,只要他们有任何不轨,立即上报,我就是当年被派到燕王府里的眼线。 一开始,我也是忠心耿耿,每隔一段时间就向上级报告燕王府里的所有动态,包括一举一动、一花一木,后来,我才发现,皇上让我们监视藩王,不过是个形式,就算哪个王爷真的妄图造反,顶多也就是拉回京城,依旧是好吃好喝的养着,依旧有权有势,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你说是不是,亲父子嘛。 再后来,我发现,燕王爷,也就是咱们现在的万岁爷,不止忠心耿耿,保家卫国,对下人更是好得不得了,所以他在北平受到削藩,才会有那么多子民支持与他。太祖驾崩之后,建文帝专宠几个文官言臣,把锦衣卫抛到了一边,甚至要把我们这些前朝遗将一网打尽。你知道吗,权利的角逐之中,永远不要做被利用的那个人,因为——利用完了,便会被卸磨杀驴。” 彩月两眼红红的,似懂非懂,看着我,往日里满脸的聪明现在变成了迷茫。 我笑道,“你想忠心事主,当然是好事,不过前提是,一定要选对主人。因为不是只有你认定了的主人对你有生杀大权,你的敌人,碾死你更不费一点事。”我将她的手牵住,拉到身边,对着她的耳朵轻声笑道,“我还没告诉你呢,当年皇上早就发现了我是太祖派来的眼线,他对我动了情,是以没有杀我,若是没有感情,我可能会有千万种死法,半夜惊悸而死,失足落井而死……就算报回去给太祖了,太祖又能怎么样呢?总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和自己镇守边疆的儿子翻脸吧?” 彩月不断地吞咽着口水,身子有些微微发抖,我心里笑了笑,终究还是世面见得少了,“去做事吧,吃完饭,我倒是乏得很,把宝儿喊来侍奉我午歇。” 彩月诺诺的,急匆匆的往外走,走到门槛之处,差点绊了一跤。我看着她的背影,在心里又狠了狠,我如今的平淡生活是拿性命博来的,若是有人想要摧毁我的生活,我就先摧毁她! 胡献进宫送药,除了第一次由李兴带进来,是朱棣知道的,后面他每次进来都是我宫里的小太监从角门迎进来的,我想着朱棣朝事繁忙,并没有把这点小事告诉他,可是他知道得清清楚楚,今天用午膳的时候更是提到胡献日日给我送药。朱棣不是嘴碎之人,更不是糊涂之人,他不愿坏了我和徐云华之间表面的和气,所以故意在这个时候提醒我----他知道这些事,有别人告诉他了。他在警告我小心身边的人,彩月是徐云华当着朱棣的面赏给我的,她大概是怕没有朱棣在我会断然推辞,但是这也让朱棣明白了,我这里有徐云华的眼睛。 朱棣的意思很明确,他没有办法明目张胆的帮我而去得罪徐云华,这件事,需要我自己处理,他顶多坐视不理。 宝儿将我扶到床边坐下,见我闷闷不乐,问道,“怎么了,彩月惹娘娘不高兴了吗?我刚刚看她眼圈儿红红的,好似哭过一样。” “哪有,不过说两个故事给她听,听得感动了罢了。”我靠在高高的枕头上,看着宝儿,忽生感慨,“一山是不是容不得二虎?不能互不侵犯吗?” “两只虎之间,互相不知道对方怎么想的,不除之而后快,总要担心对方会冷不防咬自己一口。” 我叹了口气,“如此,我竟然永无安宁之日了?” “您和皇后娘娘,一个有权,一个侍宠,您或许容得下她,她哪里能容得下您呢?”宝儿长叹一口气道。 第282章.38.龙城相见 我冷笑一声,“皇后娘娘太过小心翼翼了,她坐拥三子四女,其他妃嫔也几乎没有子女了,太子也一定定下来了。她的地位基本上已经不可能撼动了。再说皇后与皇上已是二十多年夫妻,感情深厚稳定,皇上对她又十分爱拂,谁会跟她夺势,谁敢跟他夺势,谁又有这个实力跟她夺势?” 宝儿摇摇头,“娘娘若是觉得彩月是皇后的人,那彩月还能没有把娘娘每日用尽奇药调理身体的事告诉皇后吗?以皇后谋略,不可能算计不到娘娘是为了求子,大明开朝以来虽然一直都是沿袭前宋立长为储的规矩,但是以娘娘盛宠,皇上身体又康健,难保二十年后娘娘皇子长成,皇上不会以立贤为理由撤了太子,换上娘娘的孩子。” 我看着宝儿,有些疲累的说道,“我想要孩子,不过是一个女人的正常的愿望罢了,我才不想把我的孩子推到权利的漩涡里面去。” 宝儿勉强笑了笑,“娘娘这样想,别人未必这么想啊,一切还是小心为妙。彩月那个丫头,我现在已经不怎么让她往里头来了。” 我摆了摆手,冷静的看着门外,“别,和往常一样对待她,她愿意进来就让她进来。我倒要看看她到底能玩出什么幺蛾子来。” 宝儿愣了愣,笑道,“娘娘一直无欲无求与世无争,奴婢想着娘娘能远离纷争最好,现在娘娘既然决定与她们较量较量,那奴婢一定以身相助。” 我笑了笑,拉住宝儿的手,“你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你与三保虽不能有子嗣,但是三保哥哥家里的孩子现在是你们在抚养,长大了都是一样孝顺你们的,再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你们将来会有一个很美好的结果的。现在是三保不在家,我才愿意你进来陪我,若是三保在家,我断不许你天天跟我在这里耗着的。所以你可别说什么以身报我的话,我更愿意听你说你以身投报三保。而且,我一直都是无欲无求与世无争的,从前是,现在也是,将来也不会变,并不是我想和她们较量什么,只是我明白生存的道理,若是一味的委曲求全,对方不止不会怜你退让,只会觉得你是任人欺辱的弱者,会更加的欺凌于你。” 宝儿听了我的话,颇有感触,“奴婢和三保哥的婚事,若不是娘娘一力促成,只怕……哎,您说得对。有时候人要示弱,有时候也要示威。” 我点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我乏得很,先睡一会,你们出去忙吧。” 越龙城在靖难之役中为朱棣做了很多事,若说他的功劳,我可以问心无愧的说一句,绝不亚于三保张玉朱能等人,但是其他人或名留青史,或封侯封爵,总是得到一些好处,只有越龙城一个,既不要爵位,也不要钱财,除了一开始帮朱棣搜寻齐泰和黄子澄花了些力气,后面便日日逍遥,深闺简出,居然和姚广孝交上了朋友,有时候还会跑到山上住几天,算起来,我也有几个月没有见到他了。便问朱棣知不知道他近来的行踪。 朱棣有些狐疑,“怎么好端端的想起他来了?” “许久不相见,突然想起来,问问罢了,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朱棣坏笑了笑,“你现在是我的贵妃了,我不得不小心些,万一被人拐跑了,得不偿失,还是小心为妙。” 我“呸”了一口,“在你心里,我就这样靠不住?” 朱棣不再与我胡闹,笑道,“他好好地在我赐给他的宅子里呆着,还能去哪里?你若是想见他,随时可以召见。对了,皇后中午找我,求了我一件事,我还没有回她,特来跟你商量一番,看看你有什么想法。” 我连连摆手,“你可别跟我说,皇后娘娘本就对我十分戒备,若要是知道她求你的事你竟然要来问了我再决定,不得把我恨到骨头里吗?” 朱棣尴尬的笑了笑,旋即皱起眉来,“你要是这么说,我就不问你了。” 看他这孤立无援的模样,我顿时又心软起来,“那你说说嘛,只是不许叫外人知道你曾经告诉过我就好。” 朱棣笑着将我抱起来转了一圈儿,“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狠心让我独自面对一切。” “别在这里嘴上抹蜜了,快说说是什么事?” “徐辉祖本来是世袭其父徐达的曹国公,现被我贬了,幽禁于府中,皇后的意思是,父皇当年封徐达之时,说的是这爵位乃是世袭,意为只要我大明江山还在,他们徐家就应该继续享受先祖为开国抛头颅洒热血而换来的这个荣耀,如今我削了徐辉祖的爵位,如若不愿再复他的官职,总不能让徐家就此无后。” “那……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让徐辉祖的弟弟或是儿子袭了爵位?”我看着朱棣问道。 朱棣点点头,“你倒是和她想得如出一辙。” “虽说徐辉祖至今冥顽不灵,但是皇后娘娘的要求我也能理解,她身为一国之母,若是母家兄弟没有一两个有些实权的,于她来说,实在是有些面子上抹不开。” 朱棣皱眉,伸出食指点了点桌子,直敲得桌子咚咚作响,“不是我不愿给她面子,实在是这个徐辉祖拉不起来!她的三弟徐膺绪袭了指挥使的职位,她的四弟徐增寿在靖难之役中暗助了我一把,被允炆发现后斩首,若是他还活着,我也不会亏待他。让我给一个乱臣逆子优待,那天下人要怎么看我?!” 我叹了口气,“既然你不愿意在徐辉祖的事情上妥协,皇后娘娘又要给家族添光,何不给死去的徐增寿追封一个爵位?一来圆了皇后娘娘的面子,二来也让朝中大臣知道,他们的皇上记着臣子们的任何一点好处,效忠于君必将得到善终。” 朱棣点点头,“你跟我想的一样,增寿那孩子,还算不错的,连他的封号我都想好了,靖难四年,战多国乱,奸臣当朝,增寿助我平定奸臣,就封他为定国公,由其后代世袭此爵位,你看怎么样?” “实至名归啊。”我淡淡笑道。 “至于徐辉祖……”朱棣愣了愣,终于还是摆摆手,“罢了,不提他。” 我心中暗想,徐云华得知这个消息后,应该会很开心吧?她请求恢复徐辉祖爵位,无非是想维持徐氏的荣耀,子嗣繁多,母家荣耀,她的皇后之位至高无上,谁也别想对她有半分威胁。现在徐辉祖虽然没有恢复爵位,青山常在,绿水长流,所有的皇子血液中都有一半徐家的种子,将来会不会恢复,谁又能说得准?而徐增寿却新得一个世袭的爵位,将来有一日,徐氏一门二公,那是何等的富贵荣华! 朱棣见我走神,问道,“你在想什么?” “没有,我在看院子里的花儿呢。” 朱棣起身,走到院落之外,脊柱芍药妖娆,还有远处不知哪处庭院里种植的合欢花随风如柳絮般飘了过来,朱棣站了一会,肩上便有落英,我走到他身边替他一一拂落。“若是让你在做皇帝和继续做燕王中选择,你会选哪一个?” 朱棣侧身看了我一眼,满眼深邃,终究还是答道,“没得选择。” 我有些替他心酸,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了。 我自己没有像朱棣说的那样想召见便去召见近在京城的越龙城,但朱棣是心细如丝之人,在我提了一次之后,他见我没有动静,便亲自下诏让越龙城进宫了。 越龙城到达我宫中,行李之后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如今乃是金枝玉叶之躯,你在宫内安好,我在宫外也很逍遥,如非必要,无需见面,各自知道对方过得不错就够了,天叔的墓我会替你照看着的。” 第121节 这么简简单单两句,却让我眼酸不已,我与越龙城相识十多载,不管他怎么看待我,在我心里,他就是我的哥哥,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替我出头,为我卖命的哥哥,就算看不到他,但我知道,只要我有什么事,他一定会第一时间站出来挡在我身前。 就算是现在他跟我说无事无需多见,也是在尽着自己最后一份微薄的力量来保护我。 我忍住悲伤情绪,在他臂上狠狠一捏,“若是依着你,咱们今生不见最好了。” 越龙城淡淡一笑,脸上竟有风霜,我再细看,发现他的鬓角居然有了几缕不易察觉的白发。 “你现在封妃,在宫中,生活无忧,对于在宫外的我来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我本忍了又忍,他的这句话一出,我却再也忍不住,转过身去,任由眼中泪水滚落,悄悄擦净,才复又转过身子,在脸上绽出一个笑,推了他一把,“你现在说话怎么这么讨厌,没做官,却官模官样的。” 第283章.39.朱棣至 越龙城教训完我一顿,终于不再端架子了,看了我两眼,“你怎么还是这么瘦?” 我白了他一眼,“清瘦些不好吗?现在大明朝国泰民安,这皇城应天府内大户人家的生活质量尤其高,多少官太太阔太太体态发福,各个都喊着要清减呢。我倒是少了这项麻烦。” 越龙城无语,“你倒是乐观。” “吃不胖是多少女人的梦想啊。”我咯咯地笑着,突然发现能够让我真的做自己的人,不是朱棣,反而是越龙城。只有多年相处而互相看做兄妹的人,才会有这种无需向任何人解释的默契和亲昵。 越龙城看着我,眼中也是一股股宠溺流露然后满溢,那是渐渐不同于朱棣的那种宠溺,他智慧静静的远处看着你幸福,而朱棣是要永远把你抓在手上的。 “看你如今这样,我想天叔要是在天有灵,一定非常称意。”越龙城朝莲漪宫四周打量了一番,笑道,“皇上确实没有辜负你。” 我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这些对我来说,都不是很重要,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什么对你重要呢?子嗣吗?”越龙城目光锐利,一眼便看穿我。 我低下头,良久才说道,“你还知道说我瘦,也不问问我为什么瘦。” 越龙城倒抽一口气,眼神满是担忧,“还是以前的伤吗?” 我点点头,“就为这个伤,我至今也难受孕,如今找了一个宫外的大夫在瞧呢。” 越龙城叹了一口气,“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 我笑了笑,“你胡说什么呢?!我自己时运不济受的伤,跟你有什么关系?再说皇上待我很好,又没有子嗣,我想他都是一样的,只是我自己想要个孩子罢了。否则这深宫森森,长日漫漫,叫我一个人怎么熬呢?”这话说着说着,不由得就莫名心酸起来。 越龙城也看出我的情绪慢慢忧郁起来,苦涩一笑,“你这样,我在外头怎么放心你呢?” 我连忙收起情绪,“都怪我,好不容易见到你了,却说这些有的没的,快进来坐,我做了你爱吃的酱猪舌头,炒了一碟花生米,一盘老醋黄瓜,一盘油炒鸡爪子,并一坛从御厨房里搜刮来的十八年正宗绍兴女儿红,咱们好好地喝两杯,一醉解千愁。” 越龙城笑着摇头道,“你记性倒好,准备的这些都是我爱吃的,只是咱们不过是许久,何来解愁之说?你莫要在宫中呆的久了,便开始自怨自艾。” “哪里有,套用一句古话罢了,你又要说教,快来。” 莲漪宫西首乃是一片开阔的厢房,为了敞亮,将窗户开得极大,用上等红木雕镂成一片挖空的花鸟鱼虫窗棱,再用艳霞色的细纱蒙上,蚊虫尽阻在外,虽没有现代用的玻璃那等清晰透亮,但是视野也非常棒了,可以将外面的景致尽收眼底。窗外是几尾凤尾竹,龙吟森森,偶有几声鸣蝉。 越龙城盘腿坐在小几上,扭头看着外面,笑道,“这里好极了,没想到整天拖着鼻涕的小丫头变得这样贤惠会收拾。” 我哈哈笑道,“我怎么会变贤惠,这些也不是我布置的,我住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 越龙城愣了愣,又笑了,“皇上对你确实用心。” 我打断他的话,斟上一杯酒,递到他面前,“快别说话了,好吃好喝的在面前,也不知道享福。我还记得小的时候,有次爹爹买了一只烧鸡,带了一壶花雕回来,本想好好的喝上两口,结果被咱们俩偷出来了,不止把那一只烧鸡全啃了,那一壶老花雕也被咱们捣鼓光了,醉醺醺的挨了一顿打,也不知道疼就睡着了。” “你还记得吗?罪魁祸首明明是你,自己嘴馋,闹着要偷。” “记得啊,你跟爹爹说,是你偷的,爹爹却说,龙城老实巴交,我的丫头我清楚,一定是我的丫头偷的,拿着板子就要打我,你拼命的替我挡了许多板子呢。” 说着,我和越龙城都哈哈笑了起来,举起酒杯都仰脖干尽了,许久不沾酒,席至一半,竟有些不胜酒力的晕眩起来,就在这时候,宝儿在屏风后传报道,“贵妃娘娘,皇上到了。” 我满头的酒劲儿立即就下去了一大半,连忙站起身来,准备外出迎接,越龙城也站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走出屏风,朱棣已经走了进来,我微微屈了屈身子,“皇上不是说今日政务繁忙就不来臣妾这里了吗?” 朱棣看了越龙城一眼,似笑非笑的将我扶起来,道,“怎么,你不欢迎我来吗?” 我脸上一红,“皇上又说笑了。” 越龙城与我不同,跪在地上,朱棣没有唤他起身,他便还跪着,朱棣跟我说完话,才笑着对越龙城道,“快起来吧,听宝儿说你们在喝酒,便嘴馋过来了。”越龙城站起身来,笑道,“听得皇上传唤,龙城便进宫了,多谢皇上隆恩,赐见贵妃娘娘义妹。” 我愣了一下,朱棣也愣了一下,转而笑道,“你们自幼相识,成长在一起,就算没有血亲,只怕比亲生兄妹还要更好呢,改日朕替你们办个仪式,拜拜关公,正式结为兄妹,到时候,龙城也算是正儿八经的国舅爷了。” 越龙城笑了笑,“拜不拜其实都没有关系,龙城一直把贵妃娘娘当亲妹妹看待,只是如今贵妃娘娘位极皇妃,龙城不敢高攀,疏远了些。” 看着越龙城在朱棣面前附小做低,不知为何,我的心里莫名的有些痛,再看看朱棣,他每次面对我身边的男人,总是或多或少的表现出一副和平常不一样的姿态来,强烈的占有欲,强势的态度。有时候我看着有些不舒服,有时候我又觉得有些舒泰。 但是不管怎么样,现在我有些难过。 朱棣笑道,“常来常往便可以了,以后没事常到宫里就可以了。” 越龙城笑了笑,不再说话,将朱棣让到方才自己坐的位置上,自己重新搬了一个矮凳,等我和朱棣都坐下了,朱棣对他点了点头,方才坐下。只是气氛刚才只有我们两人时的那种轻松愉悦完全不一样了。 越龙城完全由那种自由自在的处境变成了奉茶侍酒的地位了,除了朱棣叫他喝,他再也没有自己举过一杯酒。几碟小菜空盘之时,酒也尽了,朱棣推了推筷子,突然正色道,“本来你们兄妹二人今日相见,朕不欲来叨扰,只是今日朕收到一张加急文书,不得不来见龙城一下。” 越龙城连忙立起,拱手道,“皇上有何事需要龙城尽力,尽管吩咐。” 朱棣面露哀伤,沉声道,“朱能在广西得了急病,不治死了,现在三十万大军停留在广西和滇南地界,群龙无首。” “啊!”我和越龙城同时惊呼。 安南胡氏既然敢杀死陈氏后代和大明使臣,想来一定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迎接大明的攻打。安南国与滇南十万大山接境,民风蛮夷,又有十万大山做屏障,是以朱棣对这场出征也十分重视,不止派出三十万护国大军,更是亲自送将士们上站成,还把手下最最得力的大将朱能派出。在沙场上驰骋了二十年,朱棣非常明白一个道理,兵易招,将难寻。 倘若今日使朱能带出的那三十万大军受到伏击,全军覆没,或许朱棣还没有现在这样忧虑,三十万大军,再困难一年半载也征集过来了,可是死掉的是朱能,就算是未来十年,也未必能再出一个朱能。 “朱将军这样年轻,居然……遥想当日并肩作战,情如兄弟,没想到,哎!世事难料啊。”越龙城叹了一口气,举起一杯酒,倒在地上,对着南方做了一个揖,“兄弟,走好了!” 朱棣冷眼看着越龙城酒祭朱能,完了才说道,“现在最大的事,是赶紧派人去把朱能空出来的位置顶上,平定安南,为他报仇。” “皇上……”越龙城嘴唇蠕动两下,终于跪在地上说道,“龙城经过靖难之役,虽然有些作战经验,但是要是让龙城带领三十万大军,龙城实在是没有这个勇气和魄力却接受这样的圣旨。” 朱棣蹙眉顿住,良久没有说话,最终说道,“如此,朕心中还有一个人选,不管他适不适合,朕也只能在他身上赌一把,任命他为大将军,一统三军,而你,龙城,就做他的军师,在他左右替他出谋划策,以免他剑走偏锋。” “哦?皇上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张玉之子,张辅,张辅虽说并不是老将,经验也不是太丰富,但是在靖难之役中,随着他父亲,大小也经历过不少战役,风评都是很不错的,再者他也袭了他父亲的爵位,是名副其实的将门虎子,三十万大军之中,很多都是他父亲的旧部,想来也会服他。”朱棣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第284章.40.神秘的药方 朱棣绝不会是那种临时做这么大的决定的人,他来找越龙城说起这件事,又提出让张辅做大将军,说明这一切都已经在他脑子里想清楚了。越龙城其实也清楚,他没有退缩回绝的余地,便单膝跪倒地上,双手拱起对朱棣道,“越龙城定当身先士卒,完成皇上的旨意。” 朱棣看了看越龙城,又看了看我,眼神复杂,说不上来是喜是悲。我倒抽一口冷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件事。我经历过战争,我知道战争多么可怕,就像朱能,那样霸王似的一个人,正当三十六岁的壮年,居然不是战死沙场,而是因为一场热病就失去了年轻的生命,谁能想得到呢? 越龙城若是前行,也是艰难险阻种种,那安南国的蛮子们,会用什么怪手段对付他们,我真的不敢想象。只是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不敢说话。 越龙城退下之后,朱棣看了看我,“你还在吃药吗?” 我点头,“再吃一个月就不吃了,胡献说药补过后,需要用饮食温补。” “那样最好了,你吃的那些药,我总是有点不放心。看着怪怪的。”朱棣眉宇间有些忧虑。 “民间的偏方总是这样奇特,但是效果却也是显而易见的,我真的觉得最近连脚步都轻快了呢。”我在朱棣面前转了个圈子。 朱棣勉强笑了笑,“那就好。” 我见他郁郁寡欢,知道他还在为朱能之死难过,他作为君王,失了贤才,作为男人,失了兄弟。便道,“你今日看起来很累,不如下午就别去养心殿了,在这里好好的歇歇吧。我跟胡献学了一套按摩手法,可以帮你捏捏打打。” 朱棣摇了摇头,“不行,还要替朱能置办丧事。张辅和越龙城明日便要出发前往,一天也耽搁不得,我也要好好的部署,还需再和张辅越龙城见一面,详谈一番,总之,没有功夫闲着。” 我只得送他出去,看着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却略显瘦削,就知他如今有多焦虑。太平皇帝多五大三粗,心宽体胖,朱棣一来崇尚武力,二来忧心国事,是以年过不惑,依旧身材健硕精瘦,这是非常难得的。 胡献果真继续送了一个月的药,送来最后一剂药的时候,他给我留下了一个方子,说将来若是真的得了龙子,生产完必定产后体虚,用这个方子进补最好不过,这是他阅读了侯先生所有的笔记之后总结出来的,堪称妇科圣方。 我听了他的话,竟是此生永别的意思,不由得奇道,“你这么早留下这个做什么,难道待我坐胎之后,你不要继续给我安胎吗?生产也需一个助产的大夫,你随了我这么久,很是了解我的身体,有你在最好啊。” 胡献摇了摇头,“师父临行之前便跟我说了,娘娘凤体调和,是他的责任,但是皇宫乃是是非之地,让我一步不要多行,一句不要多说,只要娘娘身体好了,坐胎是迟早的事,而且宫中太医众多,各个都是精通医术的,替娘娘保胎,还是不在话下的,将来,有了这个方子,娘娘恢复身体也有个保障,我嘛,就不留在宫中了,毕竟这不是我该留下的地方。” 我看着胡献,这个怪腔怪调,阴阳怪气的青年,这三个月来日日替我调理,虽说话都没有说过几句,但是看他做事是一种享受,他谨慎,细心,在冷漠的外表之下,只要相处久了,会感觉到一股暖暖的温和,如水般包围。给他的外表极其不相符的性格。 此时他说要永别,我不由心生不舍,“你还年轻得很,我替你在太医馆寻个差事,不出三年五载,以你的医术,必能做太医馆的馆主。” 胡献温润一笑,笑容中透着僵硬,“娘娘若是这么说,我方才那番话就是白说了。皇宫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皇宫,在这里,我做不了任何事的,还望娘娘成人之美,勿要挽留于我。” 听了他这番话,我也无法,只得干笑了两声,“如此,倒是不知今后还有没有缘分再见了。” “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胡献此话一出,我愣愣的朝他看去,这话竟如此熟悉,是越龙城去安南之前在我这宫里跟我说过的,一模一样的话,竟从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跟我并没有什么渊源的大夫口中说出来,我有些惊愕,惊愕之余,叫宝儿端来一个盘子,“你调理好了我的身体,我没有什么谢你的,不要嫌俗气,只能送你些盘缠,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到处走走看看吧。” 胡献笑了笑,也不推辞,“娘娘赠送银两,本是一件很寻常的事,只是理由给得非常别致雅气,小生若是再推辞,那就是不识抬举了,在此谢过了。” 他很斯文也很自然的收下了银票,对着宝儿点了点头,又对着我微微一笑,这一下倒弄得我有些尴尬,只好默默坐着不说话,宝儿去送托盘的时候,一时间只剩我和胡献两人,他突然很声细如蚊道,“想怀龙子并不是难事,想生却难,生下来养育更难,所有的婴孩生下来都有三灾八难,富贵人家更是如此,皇族贵胄就不必说了。小生的话交代完了,万望娘娘保重。” 我看着胡献,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良久才道,“天色不早,你下去吧。” 胡献走后,便坐在椅子上发呆,宝儿走到我身边,笑道,“哟,这是胡大夫留下的方子,我得好好的收起来,以免被她们几个糊涂人弄丢了。” 我这才想起那张方子,便道,“放下吧,我看看你再收不迟。” 宝儿抿嘴笑了笑,“也好。” “连翘,益母草,自然铜,安息香,黛石,青薄荷,榴莲皮,壁虎尾。”我念着这药方,忽然灵光闪现,站起身来,便往外走去。宝儿见状,追了上来,问道,“娘娘,什么事这样着慌?” “胡献走了多久了?” “已经好大一会功夫了,总也该出宫了吧。” 我靠在门旁,几乎快要哭出来,宝儿见我这样,吓得连忙问道,“怎么了,娘娘?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交代好?奴婢让李兴公公派人去唤他再来一趟就是。” 我摇摇头,“找不到了。” “什么?”宝儿有些奇怪的看着我,安慰的笑道,“皇上不是在京城替他安排了住处吗?怎么会找不到呢。” 我转过身,失魂落魄的往里走,手中还攥着那张药方,“不必找了,没有什么事了。你下去做事吧。让我一个人歇一会。” 宝儿见我脸色有异状,不敢多问,连忙替我将床铺弄好,便悄悄退了下去。 我不禁悔恨交加,我一直觉得这个胡献怪怪的,却又说不出怪在哪里,现在终于明白了,他脸上戴的乃是人皮面具。他是岱钦。 他留下的方子,每个药名的第一个字连在一起,便是连漪自安,岱钦留笔的谐音。怪不得他来来往往进出皇宫的这几个月,要么就是闭口不言,要么就会说一些提醒我为人处事之道的话,他的易容术已经非常高超了,但是毕竟脸上乃是一块人皮,做出来的表情看起来还是会有些怪。所以他故意装出一副难以接近的样子来,但是他的气度永远都在那里,那如水的温润与平和,是我遇到的所有人之中唯一一个有的。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接近侯先生,与侯先生结下一段师徒缘分的,更不知道他这次进宫替我调养身体是处心积虑为之还是完全机缘巧合,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几个月,我们俩处在一个不公平的角逐之中,他窥探着我的日常生活,而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他看了几个月,终于放心了,他最后说的话没错,皇宫里是非太多,我现在是皇帝的女人,他不可能跟我有任何瓜葛。 想到这里,我不禁笑了出来,这是一场因果循环呢,还是报应了?我与他第一次相见,便是易容改装,后面骗了他很久才说出身份,他在军队崩溃,国破家亡之后,与我每次相见也是如此。 造化弄人,大抵如此。 第122节 他和越龙城一样,深知为我好,只有远离我。他们连说出来的话都如出一辙。 这两个人都没有得到我任何回报,却无私的为我付出着,越龙城或许将来还可以以“义兄”之名,在朱棣睁只眼闭只眼的纵容下与我偶尔相见,但是他,却是此行永别了! 第285章.41.呕吐 越龙城的赴战,岱钦的诀别,都给了我沉重的打击,让我一时间喘不过气来。而且这种悲痛是我跟任何人都没法说的,尤其是枕边人朱棣。有时候我会用他们跟我说的话安慰自己,也许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天涯各自安好,参透了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参不透就是人生最大的痛苦。 我不知道眼下的我,是幸福,还是痛苦。 金秋十月,捷报传来,张辅大获全胜,剿清安南篡位者胡氏。这之间有多少艰辛和牺牲,我们在京城不得而知,但是毕竟传回来的是捷报。这就够了。 朱棣在陪我用晚膳的时候告诉我这个捷报的----他也是刚刚得到的,他知道我一直很担心越龙城,所以第一时间赶来告诉了我。 我听了以后,差点哭了出来,捂着胸口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朱棣将我拥进怀里,“现在不用担心了吧?”我点点头,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话,“谢谢你。” 朱棣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我,笑道,“赫连,你心里装的事情太多了,就像一只蚂蚁,身上背的东西太多了,就会越爬越慢,越来越累,永远不知道开心为何物。” 朱棣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用赫连称呼我了,他现在这样唤我,是在明确的表明自己的心意,我这才意识自己方才表现出来的快乐和激动有些过头了,便离开了他的怀抱,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搭讪着替他舀了一碗汤,岔开话题道,“你快尝尝,这汤是我自己熬的,在火炉子旁烟熏火燎的炖了半天的老鸭汤,这个天气进补最好不过了。” 朱棣也是很聪明的人,知道有些事点到即止,也没有再继续方才的话,便伸手笑着来接。那老鸭汤炖的久了,还放了火腿提味儿,汤汁上飘着一层薄薄的油星子,闻着香气四溢,朱棣闭着眼睛闻了闻,“真香。”说完便用玉箸夹起一块送到嘴里。 也不知怎么的,方才我还觉得那汤香不可言,馋得口水都要滴下来,这一下却恶心无比,捂着嘴,连忙站起来,往旁边痰盂走去,还没走到,便“哇”的一口将中午吃的饭菜全吐了出来,抬眼一看自己的呕吐物,越发恶心,又呕了几口,直到把黄疸都快吐出来,还在呕着酸水。 朱棣吓得脸色都黄了,走到我身边扶着我的一只胳膊,也不嫌恶那呕吐物气味难闻,不停的拍着我的背。 我含含糊糊的摆手道,“别拍,我怕拍,越拍越恶心。” 朱棣只好停下手,焦急的问道,“怎么了?吃坏了吗?宝儿!传太医!” 我阻止道,“天已经黑了,别叫太医了,太麻烦了,就是一时恶心,明天再传太医吧。” “这怎么行呢?”朱棣一意孤行,“你好些了吗?” 宝儿也已经进来了,见我吐得一塌糊涂,也惊呼一声,连忙把珠儿也喊来一起收拾了,那边已有太医在外面守着了。 朱棣摸了摸我的脸,心疼的说道,“你脸色都白了,别任性,喊太医进来看看。” 我只好点头,犹自拿湿帕子捂着嘴,一走到桌边看到满桌油腻,胃里又是翻江倒海,只是已经没有什么好吐的,只是往外呕了几口酸水。宝儿给了我一杯清水漱口,不知怎么,我就冒出一句,“给我一碗酸梅汤吧,嘴里没味儿。” 朱棣和宝儿突然都愣住了,面面相觑,宝儿虽然嫁了三保,但是依旧是处女,更没有生育,脸面还是很薄,不愿开口,朱棣便道,“你……” 我也突然脸一红,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有些不敢相信,这下也恨不得太医立即来诊断一下,便也不推辞了,说道,“快去请太医来。” 那候着的太医进来了,依旧是用一块帕子垫在我的手腕上,仔细的号了脉以后,果然含笑道,“娘娘月事多久没有来了?” 我红着脸道,“两个月了。” 太医笑道,“那就无疑了,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已有身孕两月了。” 我朝朱棣看了一眼,他脸上先是惊讶,后是极度隐忍的快乐,因为太医在,还端着架子,镇定的问道,“你可瞧仔细了。” 太医一笑,“微臣已经瞧仔细了,贵妃娘娘的脉象乃是喜脉。” 朱棣看了我一眼,又对太医问道,“脉象可稳?男胎女胎?贵妃身体可好?” 太医又笑道,“皇上放心,贵妃娘娘虽然清瘦,可是脉象沉稳,至于男胎女胎,此时还看不出来,还需要再过两个月才能号出来。不知娘娘可有呕吐嗜睡等妊娠现象?” “就是吐呢。”朱棣有些着急的说道,“你看看有没有什么药能止呕的,尽量减轻她的痛苦。” 太医低着头,也不觉好笑起来,他有生之年,能见到皇帝的机会并不多,大概也听闻朱棣是个冷面皇帝,此时亲见朱棣,为了一个宠妃受孕,竟如此惊慌失措,像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一样激动,怎么能不觉得好笑呢? “此乃正常现象,娘娘可每日清晨与傍晚在舌下压一片姜止呕,为保万一,明儿起微臣便给娘娘开一味安胎药来吧。” 朱棣连连点头,“这才是正理。” 宝儿给太医放了赏,便退下了,我没有胃口,朱棣也没有心情再去吃晚餐了,所有人都离开了,他走到我身边,一下子将我抱了起来,在原地打了好几个转儿,我拼命的拍打着他的胳膊,他才将我放下来,只见他脸上满是幸福的红润,笑意盈盈,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高兴过。而我自己,也还没有反应过来。 我……我真的怀孕了?我真的六百多年前的大明朝,怀了大明天子朱棣的孩子? 这太疯狂了。从我到这里来以后,一开始是惊悸,后来是适应,渐渐地已经完全被这里的生活同化乃至吞没,对这里的所见所闻,再也没有半丝惊喜和惊讶。可是现在,我竟然觉得疯狂,没错,这太疯狂了。 我有孩子了,我有朱棣的孩子了。如果这都不疯狂,那还有什么事是疯狂的呢? 朱棣看着我,突然满眼都是晶莹,他抱紧了我,“真的吗?真的……这是真的。” 我不禁笑了笑,看来他也觉得不可思议。我还没有答话,他却直接蹲下身子,把耳朵贴在我的小腹上,认真的又是听,又是摸。我越发的笑了出来,“现在不过是个胚胎,顶多只有蚂蚁那么大,你什么都摸不到的。” 朱棣顿了顿,这才若无其事的又站起身来,“哦。”又低头对肚子说道,“那父皇过几个月再摸你。” 我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宝儿送了滚烫的艾叶水进来给我泡脚安神,朱棣将她们都支开了,自己亲自端着木桶放到我身前,弯下腰,将我的鞋子脱了,又脱袜子。 我笑着道,“别别,我自己来。” “我来。”朱棣斩钉截铁的说道。 我看着他忙忙碌碌的样子,不禁道,“若是你的臣子知道你给一个妃子洗脚,不知道这话要被传成什么样子了。” 朱棣一笑,“管他们呢。咱们有孩子了。” 我心里有事感动,又是感慨,突然想到岱钦最后说的话,受孕不难,保胎难,保胎不难,养育难。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 朱棣蹲着身子卷着袖子,替我按摩脚掌,见我突然沉默,抬头问道,“怎么了?” 我笑着摇摇头,“没什么。我刚才忘了嘱咐太医不要把我有身孕的事传出去了。” 朱棣愣了一下,“这是喜事,为什么要瞒着掖着?” 我勉强一笑,“我听说前三个月胎儿胎像不稳,需得胎神在旁守护,若是知道的人多了,冒犯了胎神,胎神便不再守护了。” 朱棣“哦”了一声,“还有这个说法吗?那我赶紧吩咐李兴去和太医说。” 我摇摇头,“只怕这会子已经传出去了。” 朱棣笑道,“神灵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你已经两个月的身孕了,好好的养着,胎神若是不护你,还有我护着你呢。” 我伸手在他的头上轻轻地抚了抚,“有了这个孩子,我尽可以此生无憾了。” 朱棣冷下脸来,“不许你说这种既没有朝气有没有责任的话。难道孩子是你全部活着的动力吗?” 我愣了一下,想来也是自己太过偏激,得知腹中有了孩子之后完全把他给忽略了,他这会子有些吃醋了。正准备说几句话安抚他一下,没想到他低下头,继续替我搓着脚,接着说道,“以后还会有孙子嘛。”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我不禁绝倒。这人只怕比我还要看重孩子,这次换我吃醋了。 第286章.42.吕氏 这一夜我们都没有睡,我枕在朱棣的臂弯里,朱棣将手一直搭在我的肚子上,我们两个就像一对最普通的小夫妻一般,聊着寻常人家的悲欢离合。我告诉他明天起就要给孩子做小衣服,我也要和珠儿好好讨教女红,朱棣则说他想要一个公主……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徐云华率先便命宫人送了礼过来,接着就是各宫的妃嫔一波一波的过来恭喜。我只得忍着恶心一*的接待。朱棣勤于政事,对后宫本就很是疏淡,是以除了徐云华的早年在燕王府生的子女之外,几乎没有妃嫔新添皇子公主,是以我怀胎,对后宫来说,简直是一件轰动的大事。后宫中除了燕王府带来的妃子,几乎也没有新添妃嫔。不过今年年初的时候,却新晋了一个吕婕妤。 这个吕婕妤乃是皇后一手做主晋位的,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婕妤吕氏,原名喜鹊,乃是皇后徐云华身边的一个贴身丫头,靖难之役时,忠心事主,四年毫无改变,在北平燕王府,给了徐云华很大的精神支撑。难得的是外貌清丽,气质也出众,慢慢的徐云华就开始器重她了。 大明和过去的所有朝代都是一样的,男人多妻。男人在弱冠之时一般会娶一个和自己年纪相当甚至比自己还要大一些的女子为妻,后面或是因为父母之命,或是因为自己遇到更动心的女子,或多或少都要纳几个妾,而新纳的女子往往都是年轻貌美的,而正房妻子,年华老去,渐渐被妾室们夺取宠爱,为了留住丈夫的心,往往会贡献出自己的陪房丫头,或者亲自挑选得力的爱将,更有甚者会把娘家姊妹也嫁给丈夫,这样便可以形成一个小团体,一起夺得丈夫的宠爱。 普通的家庭尚且如此,帝王后宫便更是如此了。徐云华算是非常有气度的正房妻子了,不过这也得益于朱棣并不好女色,只是这几年她越来越忌惮于我,终于也出了此招。当时她经过一番纠结,准备将喜鹊献给朱棣做宫人的时候,朱棣一口便回绝了。无奈徐云华最后以自己年事渐长,于生育方面已经没有什么能耐了,皇室子嗣薄弱,先帝在时,单是皇子便有二十多位,才能缔造出一个固若金汤的大明江山,况且身边只有喜鹊侍奉得体,喜鹊又知进退,识大体,很适合进入皇家,皇上身边需要这样的女子。 朱棣知道她说这么一大堆理由无非是为了给自己虎臂添翼,不愿拂了她的面子,而且当时后宫的管理之权还在我手上,若是不答应这个要求,她会抱怨自己如今在后宫皇后之位只是形同虚设。最终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她办了这件事。 喜鹊这名字太过普通,又显示着低贱的身份,徐云华帮她改了一个妩媚的名字,叫做云衣,刚上位便直接封了婕妤。只是册封当天,朱棣都没有前去。册封之后,云衣也并没有自立新宫,依旧住在徐云华宫里,只不过是从宫女的住处搬出来,重新开辟了一个侧院给她罢了。事实上也依旧还做着从前做的事。 有刻薄些的妃嫔背地里便说她是挂着婕妤名头的宫女,皇上连一次也没有临幸过。 不过今日她却是单独来的,以自己的名义来给我道喜,并没有随着徐云华的侍婢一起来。她是到下午才来的,是以宫里也没有什么人,我本来想着她是徐云华的人,总有些不愿接触,今日她亲自上门,从门外进来的时候,又是怯怯懦懦的一副瘦削可怜模样,想到她也可怜,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一下子就心软了,便站起身来,迎道,“吕婕妤来了。” 吕氏连忙小心翼翼道,“贵妃娘娘快别起身,有身子的人,不可大动。” 说着已经低下身子作万福。我给宝儿使了个眼色,宝儿上前去扶起她,又安排了椅子,吕氏脸上始终怯怯的,看到椅子,连连摆手,“这怎么可以,我站着说话就可以了。” 我笑道,“你也太小心了,你来到这里,便是客,岂有主人让客人站着说话的道理,再说了,你我都是后宫姐妹,不要讲那么多虚礼。” 吕氏听了我的话,只得坐下,只是依旧怯生生的,“不敢跟娘娘皇后称姐妹的,云衣与你们云泥之别。” 我笑道,“你叫云衣,那我就是泥了。” 没想到我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吕氏吓得连忙从椅子下来,跪到地上,“奴婢该死,不该乱打比方,娘娘莫要放在心上!不要多心!” 我也被她的反应震住了,连忙唤她起身,“不过是开个玩笑,一点怪你的意思都没有,快起来快起来。你来这里,咱们不过是聊聊家常,你这样生分见外,倒是不好说话了。” 吕氏抬头看了看我,见我并不是取笑她的样子,这才起身,不过再怎么劝,她也不敢坐下去了,只是站着说话。 我细细打量了她一番,盈盈一握楚宫腰,薄薄的脸面,一双桃花眼倒是妩媚的很,皮肤白的很,不过不是那种健康的白,有些缺少血色似的,是个俊俏模样,姿色算是上成了,只是怯怯的有些小家子气。就因为她总是一副随时会被一句话惊吓到的模样,我也不敢和她多说,不过问几句多大了,家里有什么人。这才知道原来她是靖难之初徐云华把燕王府里很多摇摆不定的下人遣散出去后,重新买进来的一个丫头,今年不过十八岁。家里的人因当年打仗,被南军的人误伤全都不在了,所以才很恨朱允炆的朝廷,一心侍奉徐云华,希望朱棣能够替她报仇。 说得多了,才发现这个姑娘虽然怯懦,但是口齿清晰,言语谨慎,很是内秀的一个人,徐云华挑出来的人,没错的。朱棣是对所有女色都有些排斥,若是真的和吕氏接触了,我想他也会器重她的。 聊了一会,她说了些恭贺的话,便说皇后宫中还有事,我也没有留她,回赠了一些礼物让她回去了。 宝儿见吕氏离开了,也笑道,“以前见过几次,没想到她有今天。可惜皇上不待见她。” 我摇摇头,“皇上是不待见皇后,若是有一天皇后能把这个吕氏推到皇上面前,她还有很大的上位空间。” 宝儿撇撇嘴,“管她能不能上位呢,咱们宫里一心迎接咱们的皇子出生。” 一提到腹中的胎儿,我便忍不住嘴角扬起微笑,摸了摸小腹,虽然他还不能跟我有什么互动,但是我却依旧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动,那种心灵上的交流,是说不出道不明的。 朱棣晚上来看望我,笑嘻嘻的说道,“听说今天六宫都来给你道喜了?” “可不是,累了一天,现在乏得很。” 朱棣听了此言,连忙道,“哎呀,怪我怪我,还是你想的对,不告诉人,今天你就不用受这个累了。”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肚子总是瞒不住的啊,一天天的大起来,总有一天会被人识破的啊。” 朱棣挠挠头,“也是。” 我不禁笑道,“皇后娘娘养育了那么多孩子,别的妃嫔也不是没有孩子,难道你还没有经历够吗,怎么现在像个新手父亲呢?” 朱棣脸上一红,正色道,“从前年纪小,根本没有关心过她们的生养,看你每日呕吐,现在想想,她们也许也经历过,只是我并没有关怀过,还挺愧疚的。” 看着朱棣,我知道他对徐云华的情分远远比我想的还要深厚,那是少年结发夫妻的情分,那是共同养育七个孩子的情分,纵使结合时并非己愿,这么多年的相处磨合,就是一块生铁也要捂出热度来的。 “我现在怀了身孕,你多多去别的妃嫔那里吧。总是在我这里盘桓,会被诟病的。”我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 第123节 朱棣沉下脸来,“若是有人多嘴,跟一个怀了龙子的贵妃争宠,那也太不贤良了,也不配在后宫中得到宠爱。” “你的话不过是一家之言,要知道,法不责众,若是整个后宫的人都这么说呢?”我看着朱棣,勉强笑道,“按说这话我不该说,只是我是女子,总要体谅一下别人,依着我自己,我愿意你一辈子只陪我一个人,不希望看到你跟任何女子有任何关系。可是那些嫁入帝王之家的女子,哪个又不是爹生娘养的呢?一个好好的女子,进入宫中,有的人视为莫大的荣耀,有的人或许也和你一样,并非自愿,可是你有权利选择她们,她们一踏进这深宫之中,便再也没有选择的机会了,此生不过侍奉你一个人罢了。史上后宫佳丽三千的昏君有的是,多少女子一辈子也没有等到夫君临幸一次,你这后宫还算整洁,不过区区不到十个妃嫔,若是再不能雨露均沾,真的要被人说你专宠权妃了。” 第287章.43.量大如牛 朱棣长长叹一口气,翻身过去,再也没有说话。我从背后抱住他坚实有力的胸,闭上眼睛,也不再多言。我相信他能懂我说的每句话,每个字。 一朝为母,十月怀胎。怀胎生子的艰辛我不过才体会到第一步。连徐云华来看我的时候,也不禁感叹,“本宫生养了那么多孩子,倒是没有哪次像权贵妃这样害喜过。” “是、是吗?”我话还没说完,就又抱着痰盂吐了起来。 徐云华这段时间自己倒是也时常来瞅我,毕竟这是朱棣多年来再次孕育的一个孩子,也是他入主皇宫以来的后宫里的第一个孩子,所有人都给足了我面子和关怀。徐云华的赏赐不过三五天便要送来一次,有时候是吃食,有时候是些小孩子用的小玩意,有时候也送些金锞玉坠。就算知道她并非真的关怀,看上去也是很爱护我了,有时候也便骗着自己,觉得这一切关怀都是真的。 唯一让我有些奇怪的是,自那日吕云衣在我这里闲聊过后,她便时常有事没事的来我这里坐坐,依旧是谨小慎微的,但是不知为何,我倒莫名的对她有些好感,不自觉的就想亲近。她在我这里的时候,也从不提自己在皇后宫中的任何事情,要么聊聊将来怎么养育孩子,要么就是陪我做做针线。 那天与朱棣说了雨露均沾的话以后,他确实也往别的妃嫔那里去了几日,不过顶多隔个三两日,他还是要来我这里宿一夜。要么就是摸摸我那一点也看不出孕象的肚皮,要么就是陪我说说话。 虽然我没有亲耳听见,但是想想也知道有人在背后说我一人夺宠,后宫独大,有些爱投机取巧的臣子已经开始想法子要接近于我----生怕我生出个皇子,将来会有母凭子贵那一天。奈何我一没父母,二没兄弟,就是关系稍微近些的越龙城,也很少有人知道我与他的关系,就算有人知道,他现在也远在安南,想套近乎也套不上。 离越龙城前往安南已经大半年有余,离平定安南的捷报传来也有数月了,越龙城却一点消息也没有了,我终于忍不住想问朱棣有关他的下落。 朱棣此时正拿了一双旧旧的虎头鞋来了,那鞋子本是做成红色,做工极其精细,只是不知已经经过多少年的风霜,红色已经退去大半,有些发黄,上面一只小老虎栩栩如生,我一看便爱极了,接到手上笑道,“我要是能练出这样的功夫来,那孩儿将来可就不缺衣服穿了,可惜他投胎的技术不好,投到了我这个笨手笨脚的娘亲怀里。只怕将来穿出去的衣裳,也要被人笑话是浪费布料。” 朱棣嘿嘿一笑,“你猜这鞋子是哪里来的老古董?” 我看他的表情神秘,得意洋洋,不由笑道,“难道是他几位哥哥年幼时的古物?” 朱棣笑着摇摇头,“你这还是想象力不够。这个啊,是我在先帝李淑妃娘娘旧宫里找到的,是我小时候穿过的!” “啊?”我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那虎头鞋,莫名的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就好像给触动了一般,那是一种如绒毛扫过一般的感觉,小小的鞋子,好像就是朱棣的婴孩时代捏在我手里一般,“真的吗?” “还能有假吗?以前李淑妃娘娘还在的时候,每逢我从北平回京,给她请安的时候,她都要拿出好些这样的小东西来给我看,只可惜她去了这么多年,皇宫又糟了允炆点起的那场大火,好多东西都失落了,要不然我也许还能找到小棉袄呢。”朱棣有些遗憾的说道。 我笑着将那双鞋纳入怀中,“衣服找不见就算了,这双鞋子实在可爱极了,给我吧。” 朱棣点着头笑道,“拿来不就是给你的吗?只是这鞋子一看就是男孩儿穿的,若是你生下一个公主,鞋子可就派不上用场了。” 我白他一眼,“这鞋子是给我的,不管是男孩女孩儿,难道整座皇宫还缺他们一双鞋子穿吗?” 朱棣无奈的摇摇头,“胡搅蛮缠,你拿去你拿去,你就是看得长了针眼,你也穿不上。” 我不理他,拿出一个锦袋,小心翼翼的将虎头鞋放了进去,又送到床头的百宝箱中放好,这才放心,朱棣见我如此喜爱这些小物件,也是无奈,“明天我再去李淑妃的箱笼遗物中再找找,指不定还有。” 我连连点头,朱棣却叹着气摇着头,“你自己都还是没长大的小孩子,怎么能生养更小的生命呢?有时候很想你为我哺育一个孩子,有时候想想又不忍,譬如现在。” 我笑话他最近特别爱抒情,他笑话我自从有了孩子以后满脑子想的不是孩子就是吃,这一说到吃,我就又流出了口水,“饿了……” 朱棣那厢才取笑完我,一听说我饿了,比我还要着急,“宝儿,珠儿!这宫里还有什么吃食没有?捡几样你娘娘爱吃的赶紧送来,要酸的!这里要是没有直接去御厨房要,就说朕要的!” 我看着他,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没一会儿宝儿便断了几碟糕点来了,我伸头一看,酸角糕,酸梅,酸黄瓜,酸梅汁,口水流的更快,捡起一颗酸梅就塞进嘴里,好容易才止住哈喇子,“这些东西从前我看都不看一眼的,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就这样爱吃。” 宝儿点头笑道,“酸儿辣女,也许是个皇子。” 我看了朱棣一眼,突然有些惶恐,捂住自己的肚子,“你不会重男轻女吧?若是我生出一个女孩儿,你是不是就不爱她了,然后也要疏远我?” 朱棣看了我一眼,就像看个女神经似的,一脸嫌弃的摸了摸我的额头,“你是发烧还是怎么了?不止胡搅蛮缠,还无理取闹。” “你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那就是咯?!”我抓住他的衣服,誓不罢休。 朱棣将我搂进怀里,忍不住笑了起来,“不会,不会,男孩我也喜欢,女孩我也喜欢,只要是咱们俩生的,是个蛤蟆我都认了。” “你快呸。”我连忙捂住他的嘴。 朱棣笑了笑,“呸呸呸”三声,“我说的实话嘛。” 我双手合十对着空中拜着,“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别听这个人瞎说,我才不要生蛤蟆。” 朱棣一脸黑线,大有不想搭理我的架势,我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又拉住他,双手吊在他的脖子上,惊恐的问道,“你捏捏我的腰,是不是胖了?” 朱棣伸手捏了捏,“好像是有些肉了。” “天啊,我现在胃口这么好,一直吃到生产,那不是要变成一个大胖子吗?我要是胖了你是不是就要把我打入冷宫了?”我有些害怕的问道。把刚刚还捏在手上的酸角糕又送了回去,还是忍不住咽了两口口水。 朱棣此时脸上的表情已经十分精彩了,像是看着神经病一样看着我,“看来我说错了,你脑子里想的不止是吃的和孩子,还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是不是嘛,我要是变成了一个大肥婆,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不会不会,你替我生育,这是你最美的时候,我怎么会嫌弃你?若是你将来变成了一个大胖子,有碍美观……那……”朱棣偏着头想了想,“那我就也跟着你吃,变成一个大胖子陪你咯。” 我对这个答案尚且还算满意,这才松开手,不知不觉又坐到了桌子边,将放下不久的酸角糕又拿了起来,就着酸梅汤大吃大嚼起来,没一会工夫,宝儿送进来的东西就被我大快朵颐,一扫而空,朱棣嘴上虽然说着让我有多大胃口就吃多少,但是我用眼角的余光还是能扫到他惊愕的表情。吃完之后摸了摸肚子,有些心虚的说道,“不是我饿,是它饿……” 朱棣连连点头,“是的,是的,你做娘亲的要多担待,它饿了你就帮它吃,为父代表它多谢你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拱起来,对我做了一个揖。我差点没笑出来。 坐到床边,我突然响起了越龙城的事,便将朱棣拉到身边坐下,“我问你一件事。” 朱棣见我一本正经的,沉沉笑道,“什么事?” “越龙城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我酝酿了一会,终于还是问道。 朱棣愣了愣,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站起身来,“怎么好好地问起他来了?” “安南之乱平定已经时日非短了,为什么大军没有回归,将领们也不班师回朝呢?”总在那里呆着,劳民伤财,国力空虚,不是好事啊。” 朱棣沉默了一会,又认真的看了我一眼,终于挤出一丝笑意,“大军已经撤回二十五万了,只剩余五万还在安南境内。” 我一听这话,兴奋起来,抓住他的双手,“越龙城也要回来了吗?” 第288章.44.驱寒节 朱棣顿了一会,眼神深邃的看着我,良久才道,“陈氏已除,安南之乱已平,可是安南国不能一日无君,我派张辅和越龙城在安南国寻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陈氏之后,兼之安南国数千人联名请命,请求大明朝将安南收为大明的一个郡,他们拥护大将军张辅为布政使,为安南百姓造福。” “张辅做安南的布政使,那和越龙城有什么关系?让他回来便是。”我着急道。 “张辅虽然侥幸获胜,但是幕后全靠越龙城出谋划策,安南才刚刚平定,民心尚且不稳,反贼又多,若是此时撤回越龙城,那张辅便如老鹰被斩去翅膀,若是有聪明人发现了这一点,趁着越龙城撤离,趁机作乱,那便白镇压了一场,安南反贼也会气焰越发的嚣张,再想平定,那就难了。”朱棣长舒一口气,无奈的说道。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你的意思是……越龙城也得永远驻守在安南了?” 朱棣不容辩驳的点点头,“永远也许谈不上,但是近几年恐怕是回不来了,安南乃是外邦入侵的门户,一日不稳定下来,我心一日不得安。” 我身子软下来,靠在床棱上没有言语。朱棣看了看我,低声道,“你在怪我。” 我沉默了良久,终于低声说道,“没有。” 朱棣站起身来,将我放平在床上,轻声说道,“天色晚了,你睡吧,我想起还有几个折子没有批完,去养心殿了。” 我知道他是在回避我,也不挽留。待他离开之后,终究是睡不着,披着衣服又坐了起来。坐着也是没有意思,索性站起来慢慢踱到了院中,天空月华皎洁,繁星点点,微微有冷风吹来,吹得庭中几株木樨树沙沙作响,更觉萧瑟。 一切终究还是以他的江山为重,我心里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有时候被他的温柔环绕太久,会忘掉这一点。越龙城在安南,若是一切安好,那就这样吧。 也许人的一辈子,就是身边的人不断的来再不断的离开的过程,最重要的那个人能一直陪伴左右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 身怀六甲,不便行走,再加上身子底子弱,太医吩咐不许多动,我渐渐地便不怎么到处走动了。适逢大寒将至,往年太祖在时,每年这个时候,除了祭祖,还要办一个驱寒节,把宫中妃嫔宫女等都聚集在一处,好好热闹热闹,今年乃是徐云华掌了后宫之后第一次办驱寒节,是以十分用心,听说在暖香阁铺陈的十分热闹,就在那里请神灵,驱寒气。 上午帝后一起带领众皇子祭祀以后,中午大家在自己宫中草草用了膳以后,大家便都往暖香阁赶去。 暖香阁,顾名思义,又暖又香,暖是因为这里地下掏空,成了地窖,此时有宫人在地下烧着地火,是以在寒冬之中,只要到了这里,也如临春境。香是因为这里常年温度如春,花木在这里就长得很好,简直没有春秋之分,这里一年四季都有奇珍异卉开放。虽说它的名字只是一个阁,却并不是像我们寻常见到的阁台那样窄小,反而非常宽大,能容好几百人。 我到的时候,暖香阁内已经有许多人了,女子一多,便脂粉扑鼻,裙裾飘飘,四处都是欢声,八面都是笑语,端的是五颜六色,热闹非凡。 徐云华已在正堂皇后之位坐下,朱棣还没有来,我上前去给徐云华请安,徐云华笑道,“起来吧,带着身子多什么礼。待孩儿出生,让他好好给我这个母后磕个头,我就心满意足了。” 吕氏伺候在徐云华左右,抬眼朝我看了一眼,几乎不易察觉的轻轻点头笑了笑,很快便又把目光移开了,旁边倒有别的妃嫔笑道,“贵妃娘娘去年才册封,今年便有了龙胎,难怪皇上和皇后都要偏爱些,咱们这些庸脂俗粉,羡慕都羡慕不来啊。” 我坐到皇后给我安排在朱棣位子一边的位子上,对她们微笑道,“众姐妹正值风华正茂,谁都可能怀上朱家的子嗣,何必羡慕。” 其中一个也姓吕却已经封妃的吕妃笑道,“贵妃娘娘说的是,咱们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啊,羡慕别人没用的,都好生的请两个大夫,仔仔细细的配些坐胎药,好生养上一年半载,难保不能一举受孕,母凭子贵啊。” 众人都点头称是,徐云华看了她们一眼,不屑道,“权贵妃受胎,那是皇上亲自从宫外请来的妇科圣手调养的身体,相传那大夫还是皇上当年的接生大夫,这是多大的恩宠!听说那大夫现在业已仙逝,姐妹们就是有了这样盛宠,也没有这样机会了。” 众妃脸上满是唏嘘,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我,叽叽喳喳的问道,“权贵妃,真的吗?给您调养身体的大夫是皇上当年的接生大夫?” 我皱着眉头,正想着怎么回答才能不让这群善妒的女人将矛头都指向我,朱棣却缓缓踱步进来了,他和朱元璋以及朱允炆都不同,或者说他和历朝历代的皇帝都不太相同,似乎不太喜欢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只是披着一件家常穿的黑色的氅衣,只在袖口领口各用金线绣了一个栩栩如生张口咆哮的龙头。 他一进来便道,“这里好暖和!”说着便自己伸手将大氅解开,不待宫女太监接手,徐云华已经迎上去接到自己手上,这才抱着大氅微微屈了膝,“皇上万安。” 朱棣伸手便将她扶起来,“家常宴会,不必多礼。” 话虽这么说,连着我和一众妃嫔也都已经离开自己的位子吗,走到厅中给他请安,朱棣连忙走到我身前,将我直接拦住不让屈膝,有些恼怒的呵斥道,“你自己的身子自己还不清楚吗!怎可做这样大的动作?” 当着众人,我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抬头看着他微微笑了笑,却扫到徐云华在一旁面若冰山。朱棣也不理会,松了徐云华的挽护扶住我,这才对其他妃嫔道,“都起身吧,都起身吧,虽是暖阁,地上终究湿凉,众爱妃别拘礼受了凉。” 众人这才起身,钗环响动,香风阵阵的回到了各自的位置。我和徐云华一左一右的坐在朱棣身侧,朱棣悄悄地看了看我的肚子,低声道,“站着时袍子遮着不显,现在坐下来一看,已经挺大了呢。” 我脸上一红,白了他一眼,“正经看戏吧,莫跟我痴缠。” 朱棣这才抬起头看着台上戏子痴情款款,演绎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朱棣在北平呆的久了,很是善饮,尤其爱喝蒙古部族的马奶酒,徐云华投其所好,便准备了许多马奶酒,那酒只是香甜,却和绍兴米酒一般,并不十分醉人,朱棣看戏看得高兴了,便一杯接一杯的喝了起来,本有宫女要上来斟酒,徐云华悄悄伸手拦住了,对着吕云衣使了个眼色,吕云衣便小心翼翼的退席,站到朱棣身边,端着一壶马奶酒,不断的添着。站得久了,朱棣便注意到了,笑道,“皇后身边的宫女儿就是不一样,调教的比其他宫中的女子都要水灵些,也会穿着打扮。这身蓝底白竹花的衣裳不错,很衬气质,冬日里看来,倒觉很是清丽。” 众人听了朱棣的话,全都哄笑起来,再一看吕云衣,脸面红的好像要破开一样,眼角已经噙了泪水,只是朱棣就在身边,不敢落下。朱棣无心夸赞过她一番,也已经转过身继续看戏了,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幕,徐云华倒是没事人一般,淡淡道,“皇上真是健忘,这是年初才册封的吕婕妤啊。皇上政务繁忙,对后宫佳丽倒是关注的太少了,连自己的婕妤也忘记了。” 朱棣听了徐云华的话,看了徐云华一眼,又回头看了吕云衣一眼,只见吕云衣楚楚动人,梨花含露,确实非常惹人怜爱。朱棣皱了眉头,“哦,朕想起来了。”便不再说话。 徐云华本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让吕云衣出头,在我孕中夺宠,也能巩固自己的地位,没想到惹来朱棣反感,自己也十分尴尬,只是坐在席前微微笑着不说话。倒是苦了吕云衣,站在朱棣和徐云华之间,说像宫女也不像宫女,说像妃嫔那就更不像了,又面对着众妃嫔的嗤笑,忍了一眼睛的泪水,也不敢流出来,那样子可怜极了。 我看着有些不忍,想到她这段时间常来我宫中作伴,还算规矩,抛开徐云华的关系不谈,和她倒是算少有的谈得来,实在不忍看她如此受辱,成为朱棣和徐云华之间斗气的牺牲品,便对她招招手道,“烦请吕婕妤到我这里来坐坐,我身子不方便,倚老卖老一回,那一盘枣泥糕离我太远,可我又馋得很,麻烦你帮我搛一两块。” 吕云衣知道我是在替她解围,只是依旧不敢违拗徐云华,战战兢兢的看了徐云华一眼,徐云华也怕从此失了这个爱将,便缓和了语气道,“贵妃让你帮忙是抬举你呢。还不快去。” 第289章.45.三保回归 吕云衣走到我身边忍着无奈弓着身子将我点名的那盘糕店端到我面前,这才坐下。我低声对她笑道,“今天戏不错,好好看吧,就别服侍这个服侍那个的了。” 吕云衣依旧是泪蒙蒙的,咬着朱唇点了点头也不说话。 朱棣是个非常不喜欢被算计的人,谁也不行。徐云华与他二十年夫妻,竟然不知道自己夫君的这点性格,弄巧成拙的把吕云衣推到了风口浪尖,也让自己与朱棣的关系一下子就跌入了冰点。 我看了她一眼,并瞧不出她脸上有什么不对,但是我想她现在应该在心里懊恼极了吧。“待会儿有瓜果大祭,很多从各地进贡来的奇瓜异果,你去看看有什么爱吃的,多挑些带回自己宫里慢慢吃。”良久,朱棣才对我低声说道。我点点头,“好呢。” 第124节 每逢大节及祭祀等事,皇帝一般都是要与皇后在一起的,这在大明朝也不例外,今天这个驱寒节,虽说不是太大的节日,但是也办的端的热闹,按说朱棣今晚应该陪徐云华的,我想他本来一定也是这么打算的,只是被徐云华那么一闹,完全没有要去陪她的心思了,虽然我一再劝谏,还是来到了莲漪宫。 我此时已经是六个多月的身孕,行动已经非常不便,也总是疲劳困倦,便也不再管这些事,洗漱过后便像个翻不了身的乌龟一般,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朱棣提起我的一只脚,轻轻地揉捏起来,手法非常得当,舒服得我直哼哼起来,“哎哟哟,你怎么知道我两只脚酸胀得厉害呢?按得真舒服……” 朱棣看着我,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是水肿,往后几个月,你还要肿的更厉害呢,以后每晚上让宝儿都给你用艾水泡脚,可以消肿安神,还有,每日定时在御花园转两圈之后,就别再出去瞎转悠了,孩子月份大了,小心为是。” 朱棣说一句,我便应一句,还没听他说完,便已经眯眼睛睡着了。不过肚皮太重,夜间多尿,醒的很勤。朱棣每一次都会扶我起身,往返几次,索性大家都没有了睡意,便开始谈起天来。 我突然想到白日里吕云衣的事,见此时朱棣戾气尽消,便试探着说道,“吕婕妤你还从没有幸过吗?” 朱棣本是伸出一只手臂将我整个人搂在怀里,好方便他另一只手抚在肚子上感受时有时无的胎动,听我问到了吕云衣,便微微低头看着我,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在忽明忽暗的摇曳烛光中显得有些虚无缥缈,“怎么问起她来了?一颗棋子罢了。” 我有些生气的转过身,“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那好歹也是正经八百册封过的婕妤,你从未临幸过也就罢了,今日人家那样当中受辱,你就没有半点不忍心吗?” 朱棣笑道,“怎么,你倒替皇后的人抱起不平来了?” 我有些尴尬,半晌道,“你说的没错,她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 朱棣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平日里我确实没有关注过那个女子,今日因皇后闹这么一出,我还仔打量了她一番,其实是个好女子,只可惜没有脑子,跟着皇后行此事。皇后也是糊涂了,这么大的年纪了,后宫里的妃嫔还不能以平常心去对待,弄个左膀右臂争什么宠呢?我知道你的想法,你认为既然封了吕氏,不临幸她对她来说不公平。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一点,若是我今日临幸了吕氏,她日她一朝得子,我少不得也要多照拂她几分,皇后便会从此死死的控制着她们母子以达自己分宠的目的,只要有一人得逞,将来后宫效仿起此风,那还不乱套了吗?” 我看着朱棣,原来他什么都清清楚楚的放在心里,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沉默半晌,靠在他肩上柔声道,“你说的没错。” 朱棣抚了抚我的头发,“你还是太单纯了,你不知道历史上有多少后宫争宠,互相残杀再到干涉前朝的事情,唐朝妖后武则天便是这样,迷惑李世民父子之后,再用手段宠冠后宫,最后干脆连自己的儿子都杀了,自封为帝。我朝开朝以来,父皇便定下两个规矩,一是宦官不许干政,二是后宫不许干政。若是不遵守,迟早要噬空千秋万代的基业。” 在说道理上,我从来都不是朱棣的对手,他说的都是大道理,而且他看得确实比我远。一开始其实我想劝他不要让吕云衣那么难堪,但是终究做不到那么大方,把自己的男人拱手让给别人----不让吕云衣难堪的唯一方法就是去临幸她,去宠爱她。 况且吕云衣又是那样较弱怯懦的女子,若我是男人,接触久了,我也会喜欢她的,我相信朱棣对她毫无兴趣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从来没有去了解过她,若是真的了解了,可能就不能这么狠心把她当做和徐云华置气的一枚棋子了。 就自私一回吧。我靠在朱棣怀里,暗暗对自己说道。 “哎呀,小东西又踢我了,这一脚踢得很有力!”我正发着呆,朱棣突然兴奋的坐了起来,与此同时,我也感觉到肚子里传出来的力量,不由幸福的笑了起来…… 三保自从朱棣登基以后,基本就一直被派在外面未归,没想到这一年从春节前却回来了。我临盆在即,宝儿本不愿离开皇宫回去,但是我怜他们夫妇乃是库苦命鸳鸯,聚少离多,死活要她回去陪着三保才罢。宝儿承诺,只要有需要她的时候,唤她一声她便回来了,我笑着道,“你放心,皇子一出生,你跑也跑不掉。”宝儿这才收拾了些衣物回了郑府。 因朱棣说今年我有孕在身,格外的要重视我一些,光禄寺和礼部都特地给我拟了一份年礼,是和官中的份例分开的。我看着礼单上的小到东北貂毛,大到海南黄花梨木床,贵重的有安息国猫儿眼祖母绿,寻常些的也是白玉如意红香麝串等珠宝首饰,不禁摇头,对着珠儿说道,“这些东西我都用不上的,拿过来也是铺张浪费了,尽管告诉礼部和光禄寺,一概按照以往的份例,若能减些,我就谢谢他们了。” 珠儿抿嘴笑笑道,“娘娘莫让我去碰这个钉子了,那些人送来了礼单就赶紧撤了,娘娘今年一举封妃加得子,不知道多少人想巴结,无奈找不到缺口,好容易有了过年这个名头,谁愿意俭省?再说了,皇上登基以来,国泰民安,实乃盛世,并不差这一点,娘娘不如收下了,省的还要有人说娘娘小家子气。” 我听着珠儿的口气,竟也财大气粗起来,不禁有些惊讶,连我宫里这么节俭,宫女儿都这样说话,可见别的宫中也是如此,只怕奢靡之风更甚,朱棣虽然治国有方,但是毕竟根基不稳,哪里能这样虚耗。想到此处,我也不数落珠儿了,将礼单塞进袖中,便道,“珠儿,备轿,我要去养心殿找皇上去。”朱棣特许我在孕期可以随时去养心殿寻他,任何人不的阻拦,为此,徐云华阻拦了好几次,终于还是无疾而终。我为了避嫌,也很少往那里去,只是今日已是年二十八,若不把这事跟朱棣说了,明儿那些豪礼只怕就都摆到我的宫里来了,想来朱棣这两天也繁忙的很,是抽不出空来我这里盘桓的,不如我亲自去找他一趟来得痛快。 珠儿听见我要去找朱棣,连忙替我拿了厚衣服来,又是毛毡又是披风,还有一个小巧的手炉,把我围得密不透风才把我扶到了殿外,听说我要出去,已经有太监抬来了一乘竹椅小轿,不过轿子上也是铺上了厚厚的虎皮褥子。我皱着眉头,确实是太过奢华了。 到了养心殿,李兴正守在门外,见到珠儿扶着我蹒跚走了过来,也连忙迎了上来,“哎哟哟,贵妃娘娘,这么大冷的天,您怎么来了?皇上和郑大人正在里头说话呢,奴才进去和皇上通报一声儿罢。” 我笑道,“不必,郑大人跟我也是熟极了的人,连我的宫女儿也给他拐走了一个,这趟回来,我还没有见过他呢,正好去叙叙旧。” 李兴确实也知道我和三保的关系深厚,又有朱棣的命令,便不再坚持,由着珠儿扶着我进去。平日里朱棣都是在养心殿大殿内批阅折子,偶尔见见大臣的,不过现在冬日极寒,便在里头暖阁里开辟了一块新陈设了书房,此时他们应该就是在里头说话,我缓缓走过去,却听不见两人的声音,正觉得有些奇怪,直走到暖阁屏风之外,才听到三保极力压低了的声音若有若无的传了出来,“渤海、南海一带,微臣都查探的清楚了,并没有建文帝的下落。” 听到这里,我便连忙对珠儿摇了摇手,示意她不要再往里面去,自己站在屏风边静静的听了起来。 第290章.46.过犹不及 “不是有人密报锦衣卫署,说他在潮汕一带出现过吗?”朱棣的声音也是波澜不惊,听不出喜悲。 三保沉默了一会,答道,“微臣在那一带盘桓了数月,明察暗访,一点痕迹也没有查到,想来是有人误报了。” 朱棣长舒一口气,“朕已经另派了胡潆和以前侍奉建文帝的老太监朱翔一起外出,在大明内陆寻找。而朕听到了另一个消息,就是他带着一批人远赴南洋了,航海方面你是好手,你父亲当年曾远赴麦加朝圣,航海技术是一等一的,朕相信你肯定已经得到了你父亲的真传,海外的寻找就靠你了。” 三保轻声答道,“多谢皇上厚爱,微臣定不负皇上厚爱。” “你下去吧。”朱棣的声音透着一丝疲惫。 我连忙和珠儿往里走去,一边扶着腰道,“身子越来越重,走路也越来越慢了。” 朱棣见我进来,有些吃惊,不过那表情稍纵即逝,他看着我笑了笑,“大冷天的,你怎么来了?” 三保也走到我身边跪下请安,“贵妃娘娘万安。” 我让他起身,笑着说道,“宝儿在府里怎么样呢?” 三保脸上有些羞赧,“还好。” “对她好点哦,要不然我不答应,赶明儿等我身子利索了,我还准备再去你府里逛逛呢。” 三保笑道,“这个不消娘娘说的,就怕娘娘不赏光。” 朱棣对我招手笑道,“你们久别重逢,虽有千言万语,但是现在别着急说了,三保还有事要办,赶明儿拜年的时候,让他带着宝儿一起到你宫里好好的陪你聊天。” 我嗔道,“人家还没有说两句话就要赶人走,好了好了,不耽误你得力大臣办事了,三保,你快些去吧,要不皇上要着急了。” 三保笑着往外退去,朱棣脸色依旧有些不太自然,不过还是已经迎了过来,将我扶住,温和道,“你最近都是蛰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今天怎么逛到这里来了?” 我伸手在他鼻尖轻轻一刮,“你说的轻巧,养心殿都成了我闲逛的地方了,被人听见了那还得了?我要是没有事,何苦拖着这么重的身子,赶着大冷天来找你?” 朱棣见我不是开玩笑的事,才稍稍放心了些似的,“那也不对,你现在最大的事就是安心养胎,等着临盆生产,再大的事也犯不上让你跑一趟。” “我是有孕,又不是有病,哪里那么娇贵了?”我笑着从袖中掏出礼部和光禄寺的礼单,在他面前晃了晃,笑道,“你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朱棣嘴里问着,已经伸手接了过去,扫了两眼,才笑道,“不过是几份年礼,你自己做主就是了,拿给我看做什么?” 我正色道,“这是光禄寺和礼部单独送给我的,说的是不从官中出,是他们自己孝敬我的。” 朱棣皱了皱眉,依旧是睁只眼闭只眼道,“往年这也是有例的,官员们自备礼品孝敬上面,保证自己官路一路畅通。” “他们自备礼品?他们哪里来的这些礼品呢?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吗?拿着朝廷的钱给自己脸上贴金,在我这里送的是这些,难保别的妃嫔、官员、藩王手里都没有这样一份礼单,如若此风兴起,贪腐成例,总有一天要把朝廷蚕食鲸吞得一干二净啊。”我搀着腰,靠在朱棣的案角,对朱棣说着。 朱棣见我这样,不禁笑了起来,我说了半晌,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居然笑起来了,让我有些恼羞成怒,“你笑什么呀?” “笑你现在的样子。”这对弯着腰捂着肚子夸张的笑道。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只见肚子太大,挡住了视线,连脚背都看不到了,想来圆咕隆咚,还义愤填膺的说那么一番大道理,看起来一定滑稽极了,不由脸上通红,一转身,“没正经,不和你说了!成天笑话我肚子圆!” 朱棣连忙将我双肩抱住,“没有没有,你这肚子我天天对着,已经看习惯了,跟天天看我的书案和笔墨纸砚似的,怎么会去笑话呢?” “那你笑什么?”我瞪着他。 “你知不知道你嘘嘘叨叨的说那一大通的时候,多像一个称职的管家婆啊?只不过咱们的家业有些大,管着一国上下,怪不得你要这么操心了。”朱棣说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听他这么一说,干脆将礼单塞进他手里,“不说了不说了,再也不跟你说了,叫光禄寺和礼部捡着这礼单上的东西全都加一倍送来,我乐得多添些家私。” 朱棣见我愠怒,才收起笑意,“你怀着孩子呢,不要总是着急上火,你说的事,我心里有数呢。” “那你准备怎么去做呢?” 朱棣看了看我,神秘一笑,“你在我所有的妃嫔之中,年龄算是小的,可是心思算是最多的,想当年,云华刚进燕王府里不多久的时候,跟你现在其实心思差不多,一心想着过日子,操持府中上下事务,不过她现在有些失了初心了。除了你们俩,再没有妃嫔能替我想这么多了,她们跟你说的一样,乐得多藏些家私体己,既不得罪人又便宜自己,何乐而不为呢?” “你既然知道这些,为什么不去好好的管理呢?”我不解的问道。我自然知道,我今天和他提出的这件事,他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的,他是一个明察秋毫的人。 “这就是我说你年龄小的缘故。你想啊,咱们现在算是站在最高层了,下面还有一层层的人为咱们办事,可是你知道国之根本是什么吗?”朱棣含着笑意,满眼都是我从未见过的智慧和精神。 “是什么?难道不是好的帝君,忠心耿耿的大臣吗?”我有些迟疑的回答道,我知道朱棣的回答绝对不会是我理解的这一层,可是我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了。 果然,朱棣摇了摇头,“国之根本,不是谁做皇帝,不是谁做大臣去治理,不是有多少士兵,而是这个国家的子民。子民开化,勤奋能干,这个国家不管是谁去治理,都不会太差,皇帝不过是个必要的摆设罢了,在国家出了问题的时候站出来解决便可,真正主宰国家的人是子民。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得民心者得天下。” 我有些茫然,大明朝,这是中国封建社会慢慢发展到最巅峰的时刻,朱棣的统治被后人称赞为“远迈汉唐”,可是他现在跟我说的话,表达出来的思想却是那么的民主,这根本不像从一个君主*的封建帝国的皇帝口中会说出来的话。 我不禁低低的问了一句,“其实你不想做这个皇帝的,对吧?” 朱棣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想当也当了,既然当了这个皇帝,就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当年父皇在时,时常跟我们兄弟说,旁人都认为成了皇帝,便是享乐富贵的开端,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皇帝是比任何人都要更辛勤的,如果只贪图享乐,只会成为亡国之君。不止要辛劳勤奋,还要懂得权衡利弊,就拿你说的这些事来说,下面的人孝敬你,为的是什么呢?为的是讨好我,讨好我了有什么好处呢?我会重视他们,我重视他们之后,他们无非也就是更加卖力的替我办事,如此一个循环,他们拿着我的钱来讨好我,最后卖力做事的还是他们,得到好处的依旧是我,为何不睁只眼闭只眼呢?” 朱棣的一番理论,听得我目瞪口呆,朱棣笑着拍了拍我的肩,“凡事过犹不及,朝臣清廉固然可贵,但是也不能太苦了他们,太过则会生变。你明儿就好好地守在宫里等着他们给你送礼吧,记得好好夸赞几句,最好跟他们说,他们的好处你会告诉我的。这样才是最好的。” 我看了看朱棣,良久才吐出一句,“老奸巨猾……” 朱棣一听,瞪了眼睛,伸手过来便要挠我咯吱窝,我笑着往后退,“别闹别闹,肚子在动。” 朱棣停下手来,笑着问我,“太医说你还有半个月就足月了,这段时间还是不要乱走动了,我一想到你,就担心的很,好在赶上年下,待到你生产之时,我应该能空出时间好好的陪你的。” 我摇头道,“那怎么行,你是真龙天子,忌三房的。” “真龙天子,百无禁忌。” 我无奈的看着朱棣,他说出来的话,向来是很难有人能改变的。不过想到若是生产时,只有我一个人,还真的是有些害怕,若是朱棣能站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不断地给我鼓励,那好像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第291章.47.赏梅意外 第二日,果然还是有人将上好的礼物送了来,我看着他们一件件的呈上来,想到朱棣昨日跟我说的“过犹不及”的话,再一看他们脸上那恭敬的表情,不由得在心里对朱棣佩服得紧。 对我来说,这个新年与其说是一个盛大的节日,不入说是待产前最难熬的日子。太医跟我说生产的日子在元宵节左右了,让我最后这段时间少些走动,但也不可不动,要在屋内来回走走,方便将来生产,也能去去脚面的水肿。我心里也紧张得很,很是听话。 朱棣每日宴请朝臣,接待外宾,确实比节前还要更忙一些。不过依旧是每天都抽出时间来陪我。 转眼到了初十日,光禄寺不知道哪里弄来几十盆盛开的腊梅,都搬到徐云华的坤宁宫去了,徐云华为了显示自己并不独大,便很热心的请诸位妃嫔都前去观赏,临走的时候还可以带走一两盆自己爱的。我本来不愿过去,可是徐云华派人传话,说此举乃是今年众妃一起参与的第一件好事,我有事众妃之首,若是不去,旁人也不敢挑走了好的搬。 这么一说,我又只得穿好衣裳,拖着沉重的身子往坤宁宫赶去。 坐在竹椅之上,由几个宫人抬着,我倒也觉得不是很累。果然,还没有到坤宁宫,便远远地闻到一股时浓时淡似有若无的梅香,再一看天空万里无云,一片湛蓝,心情也是一震。 甫一进坤宁宫,就见院中天井错落有致的摆了几十盆老梅,开得极妍尽态,妩媚无方。白梅素雅,红梅娇艳,还有黄梅粉梅点缀,俏丽无比。而众妃正围成一圈,或惊呼或称赞,不知道在看什么。听见我进来,都转过身来。 我连忙上前给徐云华请安,徐云华让吕云衣把我扶住,点点头微笑道,“权贵妃临产在即,不是多礼的时候,姐妹们尽欢在此,随意就好。” 说是这么说,其他妃嫔还是都给我请了安。我笑道,“你们都在看什么好东西?围得团团转,我也瞧不见里面是什么宝贝。” 那从燕王府里就做了朱棣侍妾的吕妃俏皮一笑,“贵妃快过来瞅瞅,这里有三盆奇货!梅花见得多了,竟没有见过绿色、蓝色、紫色的梅花。真是好货色!皇后娘娘开恩让咱们开眼界,这三盘绝色,咱们不敢独占,还请贵妃娘娘先赏吧。”说着,她已经让开了身子,还对着旁边两个妃子笑道,“别杵着啊,贵妃娘娘一身两人,怀着龙胎,过道要让得大些才好。”那两人听了,也都笑着让开了。 这吕妃大约三十来岁年纪,也是当年朱元璋在时,指给朱棣的。父亲乃是户部侍郎,虽说不是太显赫的家族,但是一家子都勤勤恳恳,还算得朱棣喜爱。而且这吕妃虽然无子,却非常美貌,加上性格活泼,很会逗笑,在后宫中,朱棣也就还抬举她几分。因此她更爱调笑几句,那些常年连朱棣面儿也见不到的妃子也都不敢跟她计较。 我对她点了点头,穿过她身边让开的小道,走进人群,果见三株梅花格外惹眼,星星点点的开着淡紫色、粉绿色、和宝蓝色的花朵,一株株高傲凌厉,迎风散香,着实美得很,怪不得她们都围在这里。 女人一多,话就多了,任凭再内敛的女子,在众姐妹面前,也难免叽叽喳喳说上几句,大家见我十分喜爱这几株梅花,都抢舌给我介绍,“这乃是苏州种梅世家梅家的镇宅之宝呢,今年赶上咱们皇上登基后大过的第一个春节,也送上来了。”“我听说那株绿色的叫绿腰,蓝色的叫蓝云,紫色的就不知道了。”“紫色的叫紫罗……” 我听着众妃七嘴八舌的跟我介绍着,不禁脸上带笑,弯下身子想去嗅那花朵的香味儿。还没弯下腰,就觉得身后有一股力量,狠狠的推了我一把,我已经两年没有练过武艺了,现在又怀着胎面临临产,身子更是重的像个球一般,这一掌推来,我一下子就失去了平衡,伸手想扶个东西保持平衡,无奈只抓住了梅枝,梅花以瘦闻名,树枝上还有树刺,是以这一抓,除了给我手上留下刺伤之外什么好处也没有,我还是翻身倒了下去,还掀翻了两盆梅花树,脸面磕在另一个花盆之中,满嘴都是土味儿----泥巴都进了嘴,一瞬间嘴里又咸腥起来,原来是鼻腔撞到了盆沿,流血了,手掌也因为被梅花刺划伤了,又疼又痒的。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后面已经有人惊叫起来,珠儿与我一起前来的,但是我刚刚进来看花,在场的女人都是后妃,她本就怯懦,不敢和她们挤,就站在人群外围了。此时我听到她尖叫了一声,“娘娘!” 没等到她挤进来,已经有人伸手将我扶住,我艰难的扭头一看,是吕云衣,她满脸都是担心也惊吓,嘴里念叨着,“贵妃娘娘,您没事吧?” 我没有说话,因为嘴里又是土又是血,只是这些疼痛似乎都在一瞬间被淡化了,因为腹部传来的剧痛已经掩盖了一切,两腿之间也有一股热流汩汩的往外流着。 徐云华也吓慌了,推开众人道,“都让开!都让开!权贵妃怎么了?!” “啊!~~~血!贵妃娘娘下面都是血!”吕妃尖叫起来。 皇后的脸在我眼前晃了晃,我只觉得自己像一块鱼肉,在砧板上任人宰割,怎么也动不了了。只听她高声喊着,“站着干什么呢!挺尸呢!还不快去请太医!还有皇上!快把贵妃抬进去!” 第125节 我抓住徐云华的胳膊,用最后的力气说道,“我要回莲漪宫。” 徐云华觑了我一眼,只得点点头,太监们用担架将我抬起来,徐云华用一床薄被将我覆住,众妃也没有人再讲究什么排场了,都随着担架步走往莲漪宫走去,还没走到莲漪宫,太医已经赶来了,太医刚到,朱棣也赶过来了。 朱棣一见我的模样,脸色煞白,几乎吼着喊出来,“怎么了!?权贵妃怎么了!!!” 众人被朱棣这么一吼,脸色都灰了,没有一个敢开口的,都跪在地上不敢起身。徐云华大着胆子说道,“皇上,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先把权贵妃送回宫里让太医治疗为重!” 朱棣这才忍住怒气,走到担架前握住我的手,疾步跟着担架走着。 这一路应该是我此生到现在为止走过最长的一条路,小腹的阵痛,脸面上的泥沙,手掌心的刺痛,下身的湿黏,都让我完全没有了任何自尊,只想着,快帮帮我吧,帮帮我吧。 从来没有如此无助过,从前就算是面临生死关头,了不起也就是心一横赴死算了,可是现在,我的腹中还有一个孩子,这是我的孩子,我自己万死不足惜,可是要是拖累了这个无辜的生命,那我岂不是要入十八层地狱受烈火煎熬?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就止不住的往外流了出来,用另一只手抚住了肚子,那小生命虽然有我身体的这一层保护,但是受了这么大的波动,想来在里面也非常难受,因为我明显的感觉到了腹中的躁动,就连手上也传来一阵阵波动,他一定很难受……他一直在蠕动,似乎想脱离我这个已经不能给他保护的身体。 朱棣弯着腰,一边疾步快走,一边低声道,“别怕,别怕,我来了。我来了!”说着,那声音已经哽咽起来了。 他乃是堂堂七尺男儿,他乃是泱泱大国一国之君,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他解决不了的,没有什么是他害怕的,可是他现在明明是在害怕,我听出了他声音里面的颤抖。他这样,我更加害怕起来,因为我知道,他唯一控制不了的事情----是生死。他是不是也意识到我要死了?或者说,我和我的孩子都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朱棣见我眼角泪水不断地流出,也慌了,连帕子都来不及拿,只用袖口不断地替我擦拭着,嘴里不断地说着,就像没有意识一般,“别哭,别哭,别怕,没事的,我不许你哭,你别怕,我不许你怕。我在!” 来时看到湛蓝的天空和明媚的阳光,觉得心情大好,可是现在那阳光刺在我眼中脸上,却让我睁不开眼,也许是因为我现在是仰躺着的缘故吧?我闭上了眼睛,逃避这光,这些讨厌的光,还有那蓝,我不想在这时看到它们,因为我害怕,害怕这会成为我生命里最后的记忆。 啊,我或许还能把它们当做最后的记忆,可是我的孩子呢,他连这样的蓝和这样的光都没有见过一眼啊! 朱棣见我闭上眼睛,简直要慌了,双手都握住我的手,也不顾我手心的伤,拼命的捏着,“阿漪!阿漪!你别睡啊!” 我不想睁眼再看,又怕他担心,只得张开嘴,想跟他说一句不要担心我,没想到张了半晌,喉咙里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第292章.48.公主 一直到这个时候,我才觉得担架一拐,几个人用力把我又往上抬了抬,脸上那温热的光和耳畔徐徐的风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竟是一阵阴冷,我微微睁开眼睛,终于看到了熟悉的大厅,熟悉的摆设,熟悉的第一扇屏风上是九凤朝阳的图案,还有我初搬进来时那些火红的颜色,全都在眼睛里模糊起来,弥漫成一股血腥气慢慢氤氲到鼻腔里。 终于觉得身体到了一个软绵绵的地方,可是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大约是到了床上吧。对,这是我熟悉的味道,我不爱熏香,但是床头的龙涎香是朱棣每每到来必须点上的,久而久之,我也跟着爱了起来。 这是我自己的床了。我在心里跟自己说道。 正想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的好好歇上一会睡上一会,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娘娘,娘娘!您不能睡啊,小皇子这会子要出来,您要努力生啊!” 我一听到这话,马上就清醒过来,可是脑子清醒了,身体却不听使唤,怎么也睁不开眼睛,旁边又有人说道,“娘娘的羊水破了,又大出血,现在只怕是喊不醒她了,这可怎么办是好?” “权贵妃有半点三长两短,朕要你们所有人的脑袋!”朱棣的声音满是愤怒,还带着三分颤抖,还有……别人听不出来,我知道那是害怕,他在害怕。 我好想睁开眼睛跟他说不要皱着眉头,不要这么对人这么凶,不要害怕,我很好……可是我没有力气睁开眼睛。正踌躇之间,朱棣的声音直接在我的耳膜边响起,“阿漪,你睁开眼睛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阿漪,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孩子要出来了,你做母亲的要吃点辛苦啊,你不是一直期待着孩子出来和你见面吗?马上就是母子相见的时候了,你怎么能睡觉呢?阿漪……” “皇上,娘娘摔了一跤,以至于大出血,现在龙胎危险得很,若是有什么危险,皇上,您看……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太医的声音又响起来,听得出来他是硬着头皮提着脑袋问出这话的。 朱棣的牙齿都要咬出声音了,良久才道,“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权贵妃。”说着,又冷冷的说道,“皇后,权贵妃为什么会在你宫中摔倒?” 很快便又接二连三的咕咚下跪声,接着便是徐云华带着哭腔的声音,“皇上,权贵妃乃是失足,众人都在场看见的。大家在一起赏梅,权贵妃贪玩,就往人堆里挤了挤,没想到自己一跤摔了,具体是什么样,谁也不知道,只能等她自己醒过来才能说清楚了。” 朱棣常常呼出一口气,似是忍住了无限怒火,终于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道,“太医,权贵妃若是不治,整个太医院陪葬,皇后把今日赏梅的所有人都记录下来送给朕,待权贵妃好了,朕一个个追究,若是有什么隐情,任凭是谁,朕活剐了她!都滚吧。” 整个屋子悄无声息,没有一个人敢说话,终于只有钗环响动,想是都出去了。朱棣一直在床边握着我的手,一步也不愿离开。终于有个略显苍老的妇人声音传来,“皇上,还请让让,我们要用人参给权贵妃吊气,她不醒过来,大小都难保。” 朱棣此时已经恢复了镇定,便站起身来准备松开我的手。可是我生怕再也握不到他的手了,便拼出全身的力气,捏住他的手不愿松开。 朱棣顿了顿,立马蹲了下来,惊呼道,“阿漪,你能听到吗?你能听到吗?是你在捏我吗?!”我只得又用力的捏了捏,朱棣几乎高兴地要哭出来了,回头语无伦次的说道,“快,快!权贵妃有意识!朕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她,你们快用药,让她先醒过来再说。” 太医和稳婆听到这话,全都振奋了精神,有人用勺子撬开了我的牙关,先是给我灌了些苦不堪言的药汁,又往我舌下塞进了一片百年老参。那药虽然苦涩,但是经过喉管食道,到了腹中便慢慢的消化起来,渗透到血液中,我也渐渐地觉得身体暖了起来,口中那参,更是甘甜醒脑,我的脑子也一点点的从混沌到了清晰,再加上朱棣在我耳边一直低声的说这话,唤着我的名字,我终于睁开了眼睛,一见朱棣近在咫尺的脸庞,就忍不住不断地淌泪,千言万语都堵在嗓子眼里,却不知道说那一句好。 朱棣的眼眶也瞬间红了,既是晶莹又是血丝,他拍了拍我的胸,“别说话,听稳婆的话,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到生产上。我,一直陪着你,不管如何,我一直陪着你。” 稳婆的脸比那些在坤宁宫涂脂抹粉的妃嫔们看起来舒服多了,也慈爱多了,她也凑到我面前,温和地说道,“娘娘,小皇子已经蠢蠢欲动,就等着娘娘一齐用力,助他出母体,娘娘好生的使力,奴婢先恭祝娘娘喜得贵子,好吗?来,奴婢来助您一臂之力。” 她几句温温软软的话,说得我心里有了底气,便眨了眨眼睛表示配合,她对我笑了笑,对朱棣说道,“皇上,您让让,贵妃娘娘力气尽了,奴婢需得帮她。” 朱棣终于不得不从我身边让开。稳婆走到我的身前,双手放到我的腹部,用专业的手法揉了揉,这才说道,“娘娘,奴婢要用力了,您忍着些。” 话刚说完,便咬着牙在我的肚子上从上到下的狠狠推着,我只觉得钻心裂肺的疼痛起来,仿佛整个肚子和腰部被人用刀折断,我撕心裂肺的叫出声来。 朱棣急道,“她没事吧?!” 稳婆一边答话,“皇上,您这时候心疼也没有用的,没有哪个女人生孩子不是在鬼门关闯一遍的。”说着,又在我的肚子上从上到下的推动着,我咬着嘴唇不愿再出声,慢慢的便有一股咸腥进了嘴里,原来是嘴唇咬破了,朱棣伸手将户口递到我嘴里,颤着声道,“若是忍不住就喊出来。” 我看了他一眼,脸上又是汗又是泪,也来不及回答他,腹部的疼痛又排山倒海的袭来。 “啊!!!”我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 “胎位不正,娘娘早产了半个月,又是难产,这……这太危险了,出血太多,大人孩子都难保。”稳婆见我怎么也生不出来,为难的说道。 朱棣的脸上也是麻木的表情,用近乎绝望的声音说道,“保大人,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大人。” “奴婢一定尽力。”稳婆答道,又走到我身边,不断地替我看着动静。 产房里还有两个太医待命,他们在稳婆助产的空档,便做了止血提气的药来,不断地喂给我。 可是我除了疼,几乎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此时已经想不到什么别的,只想闭上眼睛,把这些痛苦和疲惫抛开,无奈它们犹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我咬住朱棣的虎口,牙根里发出颤抖的声音,朱棣一动也没有动,任由我咬的用力,几乎快要咬碎他的皮肉。 此时的我那么无助,他也那么无助。谁也帮不了我,他恨自己帮不了我,我看到他也不忍再看我这样,闭上了眼睛。 “娘娘,再使把力气,奴婢已经看到了皇子的头了,您只要再把他往外送一点,奴婢就可以帮您了。”稳婆一边说着,又是在我肚子上狠狠一推。 “啊~~~~”我的声音已经变作凄厉,腹中传来一阵阵的下坠的力气,我突然想到,都说母子连心,我这么痛,孩子他一定也很痛吧?我一个成年人,尚且忍受不住这种痛苦,他那么娇嫩的身体,从没有受过世间半点浊气腐蚀的身体,怎么能忍受得了这种痛苦呢?他是不是也在哭,他是不是也在挣扎?他是不是也觉得无助?还是他全心全意的信任于我这个母亲,信任我会把他带到这个美好的世界? 他为了来到这个世界,看一看蓝天白云,选择了我当他的母亲,现在正在等着我和他一起努力,可是我连待他出来的能力都没有。想到此处,我心如刀绞,不由得拼尽全力,就算自己不要这条命,也一定要让他活着出来。 我攥紧拳头,在稳婆再一次推送的时候,一声没吭,只是随着她的力气一齐使力,忽然觉得下身一阵湿滑,一股强大的力量滑出,稳婆走下去,伸手拉出一个滑滑的东西,剪了脐带,递到我面前,高兴地说道,“娘娘,是个公主。”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模糊了视线,看着那一团粉嫩乱动的肉肉,那种说不出来的感动无以复加,心里复杂的简直不知道如何去面对这个生命。 朱棣也愣住了,稳婆连忙拿一块提前从朱棣那里要来的贴身衣物将婴儿包住,才递到朱棣手里,笑道,“用父亲的衣服包裹,孩子将来会很有勇气。” 朱棣有些笨手笨脚的将孩子放到唇边吻了吻,这才送到我面前,“阿漪,这是我们的孩子,大明朝的公主。” 稳婆在一旁笑道,“皇上快些给公主赐名吧。” 朱棣低声对我问道,“你来吧。” 我笑了笑,想告诉他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就困顿的不堪,闭上了眼睛,跌入无底的黑暗深渊。 第293章.49.混沌之外 黑暗无止无尽。我摸索着想看到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想触摸什么,也是什么都摸不到。我似乎看到北京城蔚蓝的天空,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的城市,盘旋的高架桥,车水马龙的公路,忙忙碌碌的人群……全都在我眼前呼啸而过。 而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一个浑浑噩噩的殿堂之中,堂中有一把高高的交椅,交椅上似乎有人,又似乎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那影子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似乎曾经和我很亲近,又好像从来触手未及过。不知道为何,我很快就觉得脸上热热的,摸了摸,全是湿润,泪流满面。 不知道又怎么离开了那里,慢慢的飘出了虚空,层层叠叠的帷幔,庭院深深的萧索,还有几个有说有笑的美貌女子,低头一看,忽然发现肚子高高的耸起,猛然发现自己居然身怀六甲! 我拼命的拍打起肚子,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有孩子?这是哪里?我混混沌沌的走着,一路跌跌撞撞,感觉身边不断地有人擦肩而过,有的人甚至将我撞了一个踉跄,可是他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似乎没有一个人看得到我。 我又是着急,又是难过,完全不知道怎么从这里逃脱,忽见前方又有一个小女孩子和一个少年在一个老人的指点之下有模有样的使着刀,身上穿着锦绣华服。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先是在心里说着,慢慢的嘴里也不自觉的念叨起来。很快就疲累不堪,最后跌倒在地,伏在地上慢慢的睡下了。 这一觉甜酣不已,我再次面对黑暗,却已经没有那么盲目和惊慌了,“睡着了而已。”我对自己说道。 混沌之外 “权贵妃怎么样了?”朱棣依旧还是那副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面孔。 宝儿因为赫连漪难产晕厥,也已经从郑府回到了宫中伺候。面对朱棣的询问,她几乎难以启齿----不知道怎么去告诉这个已经伤心欲绝的君王他的爱妃依旧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所有人都在朱棣砍了稳婆和几个太医的头之后,在背地里说着这个登基不过一年多的皇帝残暴无度,只有宝儿能透过他残酷的手段看到他冰冷的绝望和满心的恐惧。她知道,皇上时时刻刻都在恐惧和害怕,害怕这已经躺在床上十多天,每日靠着汤汤水水续命的贵妃娘娘不知在什么时候便撒手人寰,魂归天际。 朱棣也只是这么问问,似乎也没有在乎过答案,答案还看不到吗?床上的赫连漪,骨瘦如柴,面目苍白。她拼尽全力生下一个瘦弱的女孩子之后,用太医的话来说就是,差不多也流尽了自己身体里的最后一滴血,进入了无止境的昏迷。 任凭朱棣怎么恐吓勒令太医院一定要治好她,她依旧就那么躺着,仁慈善良如她,也不管不顾那些一个个因治疗不力而被杀死的人,仿佛深眠是她最后的归宿。 朱棣前三天是衣不解带水米未进的守着她的,直到第四日,朝臣谏言,国不可一日无君,早朝不可再停,朱棣才离开这个房间,不过他每天都是早朝过后,便立即来到这里守护着,渐渐地把奏折都拿过来批复了。 宝儿心里明白,床上的人儿一日没有个好转,醒着的人便一日没有心灵上的安宁。 朱棣有时候会把门关起来,不让任何人进来,坐在床头的榻子上,轻轻地抚摸着赫连漪的脸颊和秀发,跟她说很多很多的往事,从他们初遇开始讲,这几天慢慢的把所有的回忆都说完了,朱棣便只是呆呆的看着她,有时候低声呢喃的喊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永远也得不到答复。 新生的公主,因为一出娘胎母亲便陷入昏迷,她的父皇也不愿给她取名字,总是说等她母亲醒来让她母亲来取,好像只有用这个小小的诡计要挟着床上的人儿,她才会在某一天醒过来----她那么爱自己的孩子,绝不会让孩子连个名字也没有的。 公主的母亲爱她如瑰宝,直至几乎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她的父皇在她没有出生之前也是一直爱她,期盼着见到她的那一刻,可是那一刻到来之后,换来的竟然是她母亲永久的沉睡,折让她的父皇的心理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似乎不敢见到这个公主。乳娘有时候把公主抱来,想让朱棣亲近亲近,朱棣却总是淡淡一抱,浅尝辄止便又递了回去,有时候他甚至不敢仔细的去看这个襁褓婴儿,害怕在她眉目之间找到她母亲的影子,更害怕自己心中那邪恶的念头产生----她母亲因她如此,他心里有些恨这个孩子。 可是朱棣不敢明目张胆的恨这个孩子,她的母亲就在那床上啊,那么的爱她,自己若是恨她,那怎么去面对她的母亲呢? 朱棣记得赫连漪刚刚陷入昏迷的时候,偶尔还会在睡梦中,皱着眉头,攥着拳头,满脸痛苦的扭动身躯,那时候他会抱住赫连漪,在她耳边说着软软的情话,让她慢慢平静下来,可是现在,那偶尔的惊悸都没有了,她就一直那么躺着,一直那么睡着,像……像……像一具死尸。没有人敢这么说出来。但是事实确实如此。 “今天是权贵妃昏迷的多少天了?”朱棣低声问道。 宝儿一边用一块温热的湿布替赫连漪擦着越来越凹陷的脸蛋,一边答道,“回皇上,十一天了。” “太医怎么说?”朱棣又问道。 宝儿这下不敢回答了,垂首立在一边,呆呆的站着。 “哑巴了吗?”朱棣的声音有些微微的愠怒。 宝儿一愣,因为是权贵妃的贴身侍婢,又是三保的对食妻子,朱棣对自己一向很是客气,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暴躁过。可是宝儿也清楚,朱棣的一切变化都是因为床上昏睡的那个人。“太医说……贵妃娘娘生产时大出血,耗尽了气数,后来用人参吊回了一口气,才得以保住性命,现在每天也是靠着汤水和药汁存活,但是五谷杂粮乃是人身体之根本,娘娘牙关紧闭,水米不进,若是再这么耗下去,总会耗空身体里的最后一点能量……”宝儿抬头看了朱棣一眼,终于艰难的说出最后几个字,“那时候,香消玉殒。” 朱棣常常吐出一口气,对宝儿说道,“出去。” 宝儿已经习惯了这样,端着水盆便出去了。 朱棣瘫坐在床头,看着那张因为消瘦而显得有些陌生的脸,“阿漪……阿漪……你还在吗?” 床上的人儿依旧睡得深沉,连呼吸都似乎要听不见,若不是将手搭在她的鼻息之下还有弱弱的热气,朱棣几乎以为她已经离开了这个人世。 朱棣有些痛苦的呼出一口气,对,自从赫连漪昏迷之后,他的心就陷入了痛苦,连呼吸都显得疼痛。“阿漪,你回答我一声啊。” 朱棣这句祈求一说出来,声音便哽咽住了。他的眼泪漱漱的落在赫连漪的脸上,顺着赫连漪的脸庞滴落道枕巾上,看起来仿佛是她自己流出的眼泪,对,她醒着的时候就很喜欢流泪。 朱棣伸出手,在她脸上将泪水抹干,仿佛那真的是她流的一样,从前也曾这么帮她擦去眼角的晶莹,可是现在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动,都充斥了他的脑海。 再也看不到了吗?再也看不到了吗!再也看不到了吗?!她曾经信誓旦旦的答应过自己,永远会陪在自己身边,永远不会离开自己,可是真的再也见不到她的笑脸她的泪水了吗? 朱棣在心底呐喊,他又开始害怕,他握住赫连漪一只枯瘦的手腕,放在脸上摩挲,“阿漪,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事,现在我求你一件事,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回答他的依旧是空气中的静默。此时的他,心仿佛沉入了海底,他感到了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我们不是才过好了吗?我是真命天子,龙之子嗣,难道这人间所有的事不是该由我来做主吗?让她活,让她活!只要她能活,什么皇位,什么江山,通通都见鬼去吧!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要她活。哪怕用我的性命去换她的呢?” 朱棣从不信命,更不信天,除了权利和武器,这世间几乎没有他信任的东西,可是他此时却如此的虔诚,他在祈祷,在向他从不相信的命运和上天祈祷,祈祷能用自己的一切去换取赫连漪哪怕一天的生命,只要她醒来,什么都是值得的。 第126节 赫连漪的手腕已经瘦的有些硌手,可是她依旧那么美丽,依旧那么年轻,和初遇时一样,她还是那么个样子。那时候她坐在古琴之前,穿着朴素的裙衫,绾着松松的发髻,那么认真的弹奏着曲子,在他走进之后,眼神有些迷茫的看向他,随之便是满眼的精怪和聪慧。 她从没有变过。可是她现在却快要死了! 第294章.50.苏醒 屏风外传来低低的女声,小心翼翼的喊道,“皇上。” 朱棣还未等到宝儿说出何事就不耐烦道,“不是说了吗,让朕陪权贵妃单独待一会儿。” 宝儿怯怯道,“皇后娘娘在莲漪宫外等您呢。” 朱棣皱起眉头,望了望床上的赫连漪,最终还是站起身来,因为并没有陪侍,便自己理了理因为蹲久了有些褶皱的衣服,往外走去。宝儿连忙走在前头,替朱棣打着帘子,待到了外间,只见徐云华穿着朴素,头上连钗环都没有戴,脸上也不施脂粉,跪在地上。朱棣的眉头拧得越发紧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徐云华抬起头,眼中还汪着泪水,说道,“皇上,权贵妃已然昏迷十一天了,这十一天,您除了上早朝之外,疏于朝政,后宫嫔妃更是一个也没有见过您的面儿。自古以来,后宫不得干涉朝政,臣妾不敢对您治国之道有什么指摘,可是朝中言臣联名来求我,劝谏您姑且把权贵妃放一放,把国事放在首要位置。富贵有天,生死有命,权贵妃自有自己的命,您就是天天守着,也不能改变什么啊。” 朱棣原本就很冷漠麻木,现在听完了徐云华的话,脸上更是冷若冰霜,不过他并没有开口说话,还是冷冷的看着徐云华。徐云华见朱棣没有反应,胆子大了些,伏地不起,“皇上若不给朝臣一个交代,臣妾愿代朝臣们长跪不起。” “谁让你来的?”朱棣终于冷冷问出一句。 徐云华微微抬起头,“朝臣。” “你现在能跟朝臣们接触了?”朱棣眼神中是看不出任何端倪的深邃。 “臣妾乃是一国之母,当人们找不到国君之时,自然要找臣妾。”徐云华义正言辞,毫不退缩。 朱棣半晌没有回话,良久才道,“起来吧,出去。” 徐云华并未起身,“皇上,您不要再执迷不悟,江山难道还没有美人重要?!” 朱棣走到徐云华面前,缓缓弯下腰,眯起眼睛,用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低声道,“为什么?” 徐云华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慌,“什么为什么?” 朱棣松开她的下巴,直起身子,长舒一口气,“这几天朕细细审了很多人,很多人不敢说话,但是还是有极少数的人说了真话。权贵妃在你的坤宁宫里赏梅,真的是失足吗?朕与你二十年夫妻,从来知道你并不好花草,这次赏梅盛举,恰在她临盆之前大办特办,你是有意还是无辜?告诉朕!” 徐云华的眼泪瞬间便淌了满脸,浑身都战栗着又伏到地上,“臣妾与皇上二十年夫妻,从皇上年少陪到中年,从北平燕王府陪到京城的皇宫,从来都是一心一意的对待皇上,别人眼里您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可是在臣妾眼里,您也是臣妾一生一世的夫君,唯一的男人!臣妾自知年过四十,年老色衰,既不新鲜,也过粗苯,难以再得到君王宠爱,只是半世夫妻,臣妾只企盼皇上对臣妾能有最基本的信任。” 朱棣蹙着眉头看着徐云华,良久没有说话,“你出去吧。” 徐云华这次终于没有再拖延,磕了两个头才起身出去了。朱棣冷冷的看着她因为久跪显得有些蹒跚的背影,心里百味陈杂,淡淡的说了一句,“你最好回坤宁宫日日烧香拜佛,祈求赫连漪平安无事……” 朱棣又慢慢回到了赫连漪的寝室,每次走到最后一扇屏风之前,总会在心里默默期盼,奇迹会发生,她会醒过来,可是每次都是失望,失望到最后已经是绝望了。 依旧是宁静的有些寂寞的房间,依旧是那床红绫被,依旧是高高的枕头上拥起一个瘦瘦的身体。她整个人都在迅速的消瘦,与其说是消瘦,不如说她是在慢慢的消失。奇怪的是,她的满头秀发如鸦皮一般乌黑,不但没有受到病痛的影响,反而显得更加的油亮,铺洒在枕头上如瀑布一般,有些令人惊艳的美,只是那美之中又带着一丝让人心疼的凄柔,朱棣将五指都伸进了那层层叠叠的的秀发之中,缓缓地移动着手指,好像在触摸她的肌肤一般,努力的寻找着温暖和能量…… “阿漪,阿漪……”他轻声的呼唤,这是爱人的呼唤。他默默地流泪,这是情人的眼泪。 ………… “阿漪,阿漪……”温热的水滴在我的脸颊之上,一滴一滴的我仿佛能听到声音。那熟悉的呢喃声似乎已经陪伴了我一个世纪之久,可是我只能听到那声音,却从来触摸不到,我一直在追这声音,却怎么也追不上。可是现在这声音却慢慢清晰起来,在我耳边不断萦绕,脸上的湿滑慢慢滴落,我想伸手去擦。 却听到了更加急促的声音,“阿漪!阿漪!你在动吗!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我努力的想睁开眼睛,努力了一遍又一遍,却怎么也睁不开。 “阿漪,你醒醒!阿漪,你不想看看咱们的孩子吗?”那声音不休不止的在我耳边萦绕,听到孩子两个字,我猛地醒过来了,“孩子,孩子呢?” 我看着四周,眼前的情景渐渐清晰起来,床幔厚重,龙涎香气弥漫,一个男人激动地有些忘了形的看着我,“阿漪,阿漪,你醒了吗?” “朱棣……”我低声念叨一声,终于回想起所有的事情,“啊,孩子呢?” 朱棣这才真的相信我是清醒了过来,对着屏风外大喊道,“太医!传太医!快传太医!” 喊罢便立即弯下腰,小心翼翼的凑到我面前,“阿漪,你好了!你好了!” 我有气无力的干笑了一笑,“孩子呢?” 朱棣连忙道,“孩子在乳娘那里,你先等太医来看看,马上就把孩子抱过来给你。” 我终于放下心来,再朝朱棣看去,他却满眼血丝,也不知是劳累所致,还是方才背着人的哭泣所致。我心疼道,“你怎么憔悴成这样?” 朱棣笑了,笑得几乎卑微,“我终于把你等醒了,我就知道你会醒,你答应过我的,绝不会离开我的,我就知道。他们都告诉我,你不中用了……”说到这里,他复又哽咽,我艰难的抬起手,将他拉入自己的怀中,“谁告诉你的?待会儿赏他们几大板子。” 朱棣笑着在我脸上吻了又吻,“对,赏他们几大板子。” 太医很快就来了,朱棣已然立直了身子,站在一旁,恢复了他高高在上的气度,“快替权贵妃瞧一瞧,看看她有什么问题没有?” 太医对着我看了半天,又号了脉,看了舌苔,这才说道,“回皇上,贵妃娘娘昏迷多日,主要是因为失血过多,身体虚弱,若是醒不过来没法食补那就难办,既然娘娘大富大贵,如有神佑,闯过了鬼门关醒过来了,那并没有什么大碍了。只要好生的拿些补药补着,再多吃些滋养的食品,总会一点点恢复过来的。” 朱棣虽然强烈的压抑着,但依旧难掩自己的兴奋和激动,“那还等什么,快把最好最上乘的补药通通拿到莲漪宫来!” 太医笑了笑,“遵命。” 太医下去之后,我眼巴巴的看着外面,朱棣问我在看什么,宝儿笑着答道,“这还用问,娘娘在等着乳娘送小公主来呢!” 听了宝儿的话,我有些隐忍的笑了笑,害怕旁人说我思子成狂,没一会儿,一个壮壮的清秀妇人抱着一团锦簇进来,走到我床前,便把那团锦绣塞到我的怀里,笑道,“娘娘,公主可像您了呢,而且似乎心有灵犀似的,知道自己的母妃身子不好,也从不哭闹,十分懂事。” 我低头看着那团锦簇,里面乃是一个白嫩却又透着红润的婴儿,头顶戴着一个小小的虎头帽,眼睛紧紧的闭着,长长的睫毛,淡淡的眉毛,小巧到精致的鼻尖,粉嫩的嘴唇,两只小拳头举在两耳边上,睡梦中还不忘咂着嘴,好像空气中还有乳汁似的。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伸出手想将她拥入怀中,却又不敢用力,生怕把她这稚嫩的躯体弄疼了。 乳娘笑着将孩子又往我怀里送了送,“不碍事呢,公主结实着呢。” 朱棣也俯下身子,对着身后说道,“你们都先出去吧。” 乳娘留下一碗浓浓的热乳汁,笑道,“这是方才挤出来的,公主若是哭闹,便喊奴婢进来。” 我连忙说道,“不必,我自己喂她。” 乳娘这才离开。朱棣伸手摸了摸小肉团儿的脸蛋,轻声道,“她的名字还没有取,等着你来取呢。” 我眼睛一刻也不愿离开这个小肉团儿,嘴里却和朱棣说着话,“你怎么连个小名儿也不给人家取呢?” --------------------------------------- 几句话要说,太长了小黄框放不下,放到正文里: 这几天发生了一件极其不愉快的事,《僵尸先生》被抄袭的事早就和大家说过,今天那个抄袭者趁着自己要出版了,为了炒作人气,发个长微博,反咬我一口说我借她炒作,一开始还诬陷我抄袭她呢,跟我在微博撕了一天的b,鼓动她的不明就里的粉丝和圈内朋友来倒打一耙,反诬我13年发表的僵尸先生抄袭她今年开始连载的《我的奇妙男友》,我醉了,我写作时间不长,技艺不精,可是我的文字全是自己一个字一个字抠出来的,我不能容忍我的书被抄袭了,对方还这么理直气壮,颠倒是非贼喊捉贼,本来我就是怕有人说我借机炒作一直没理会,现在对方欺负上头了,我决定绝不给对方机会,我用事实说话,用证据举证,抄袭了就是可耻!不承认更可耻!我写得不好指责我可以,但是抄我的话,零容忍。僵尸是在磨铁连载的,磨铁的读者有目共睹,我希望大家给我加把劲,撑个腰,不让抄袭者如此猖獗! 第295章.51.黑手 朱棣笑了起来,将小肉团拥进怀里,他高大的身躯宽阔的怀抱,抱着这么一个小东西,越发的显得这小东西小小的,可爱极了。我连忙说道,“你看了她许多天了,为什么这时候还要跟我抢?快把她还给我!” 朱棣有些腼腆的把孩子又递了回来,眼神里有一丝丝愧疚,低声道,“这些天我光顾着看你了,也没怎么看她,我……我很怕你会离开,有些不敢看她……” 我听了他的话,越发的对这小肉团心疼起来,揽在怀里又是亲又是摸,“她的眼睛就像两朵小月牙,就叫她月牙儿吧。”摸着她长长的睫毛对朱棣说道。 朱棣点点头,“你说叫什么就叫什么,不过公主的封号可不能随意,你再好好想想。” 我摇摇头,“我这会子没有精神了,以后再想吧,我也不要她做什么公主,只要好好的做我的月牙儿就可以了。” 正在我们说话之际,月牙儿突然张开小嘴,挥舞着拳头咿呀哭了起来,我着急起来,“怎么了?她不舒服吗?” 朱棣端起乳娘留下的乳汁,用小勺舀起一点喂到月牙儿的嘴里,月牙儿便止住了哭声,朱棣笑道,“饿了。” 我看他喂得有意思,便想接过来自己喂,宝儿恰好进来,送了一碗熬得稀烂的银耳参汤,对我笑道,“娘娘,您先别忙着照顾公主,您自己的身体亏得太多了,这么多天没有进食,快先喝些参汤提提气,等会儿再慢慢地吃些粥。” 朱棣听了宝儿的话,连忙说道,“宝儿说得有理,你别在折腾了,先顾好自己,你先还在月子中呢,要好好调理身体。” 我笑乐朱棣一句,“婆婆妈妈。”便端起参汤喝了起来----我也确实饿极了。 一碗参汤下肚,便觉得身体都暖和了起来,朱棣也已经亲手将月牙儿的奶都喂了,小丫头吃饱喝足,便睁开了一双漆黑的眸子到处看着,我看她这样,实在可爱,便凑近说道,“月牙儿,我是娘亲。” 朱棣笑道,“她现在还没有什么视力,看不见你的。” 我愣了愣,再回去看月牙儿,确实见她虽然两眼清澈,却并不会到处看,只是随着大人发出的声音到处张望。“好像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新生婴儿的视力一天只能长一寸呢。”也凑过来,爱意满满的看着月牙儿,轻声道,“她真像你。” 我又仔细的看了月牙儿一遍,抬起头问道,“真的像吗?我怎么看不出来?” 朱棣笑道,“你先别看她了,你刚醒过来,除了一碗银耳汤,肚子里什么都没有,先去喝点粥再说吧。” 抬眼看宝儿已经端进来一碗浓稠的八宝粥,配了几样极其清淡的小菜,因为我身上没有什么力气,宝儿便在床头给我端来一个小几,将粥菜都放到了小几上。我才刚刚见到了月牙儿,不舍得立即便离开,就命宝儿在一边照看着,自己吃了起来,朱棣见我勾着身子吃力,便端起粥碗一勺勺的喂我。 宝儿一边逗弄着月牙儿,一边抿着嘴看我俩笑,朱棣喂我吃完了一整碗粥,又陪了我一会,见我还是不愿意放下月牙儿,便板起脸来,“我要走了,还有好几件事等着我去办,等我全都办好了,再回来陪你。月牙儿你已经见着了,相聚不在这一天,先送回去给乳娘吧,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好好调养身子。” 我看着被宝儿抱走的月牙儿,眼泪又忍不住就要往下掉,朱棣本来还绷着一张凶脸,一见到我这样,就又凶不起来了,走回到我身边将我搂住,“再抱抱你,乖,听话,好不好?” 我也知道自己一时半会没有精力照料月牙儿,只要点头默认,宝儿见我点头才敢抱着月牙儿离开,我连忙汗珠她,“等一下。” 宝儿无奈的停下脚步,走到我身边,“娘娘还有什么吩咐?不用担心的,小公主被照顾得很好,奴婢现在抱着,已经比刚出生的时候沉了许多了呢。” 我看了她一眼,像个小孩子祈求玩具一般,“再让我亲一口吧。” 宝儿和朱棣都笑了,将月牙儿凑到我唇边,任我狠狠的亲了几口,才终于出去了,朱棣等了一会,等到宝儿又回来了,才出去。 见朱棣离开了,珠儿也进来了,她们两人跪在床前的榻子上,对我看了又看,眼睛都有些湿润,宝儿道,“娘娘,您不知道您昏迷了这么多天,我们有多么担心,我们都怕……呸呸呸,娘娘福大命大,公主也是天降福星,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珠儿也哽咽道,“这些天,都是皇上带领太医亲自照顾您的,奴婢手脚粗笨,娘娘又一直昏迷着,又不敢插手,奴婢每天都在外面求佛祖保佑娘娘,好在佛祖听到了奴婢的祈祷,奴婢这就准备去还愿!” 看着这两个跟随了我多年的丫头此时真情流露,我也感动万分,这些人都是我的牵挂,我的亲人,我也湿润了眼睛,握住她俩的手道,“一切都好起来了,你们也都要好好的。” 宝儿擦了泪水道,“娘娘此生托付了皇上,也算没有白活。皇上这些天茶饭不思,几乎是衣不解带的日日陪在这里,那么勤政爱民的皇上,居然连朝事都放下了。” “啊?”我看了宝儿一眼,“皇上这些天没理朝事?” “前三天连早朝都没有上,眼睛都没有闭一下的守在莲漪宫一步没有离开过,后来有言臣劝谏,他才每日只是上个早朝,把奏折都带到这里来了,一边看着娘娘一边批阅。”宝儿说道。 我心里一阵发冷,若是这样,那怪不得朱棣在我一醒来没多久就着急着离开了,他的身上,此时只怕为我背负了不知道多少骂名。 “有没有什么人来过这里找皇上呢?” “后宫哪里又朝臣能进的来呢?不过今儿早上皇后娘娘倒是来了一趟,跪在咱们殿里等了皇上半晌,皇上才出去见她。” “说了什么?” 宝儿和珠儿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帝后对话,我们哪里敢去偷听,再说了,皇后娘娘此番前来,想是受了朝臣的重托,脱簪素服,一定是来劝皇上抛了娘娘多管理政事。” 我点点头,“知道了,我有点累,想歇一会,宝儿,你先下去忙别的事,珠儿留下来替我捶捶腿,许是睡得久了,两腿麻得很。” 宝儿遵命退下,珠儿掀开被子,替我轻轻的捶着,我微微闭着眼睛,想了许久,才道,“好了,你累了没,不用再捶了。” 珠儿笑道,“没事儿,我不累,娘娘躺着的这些天,皇上每天也替娘娘翻身捏胳膊捏腿,生怕娘娘的躯干会萎缩下去。” 她提到朱棣,我忍不住笑了笑,不过很快便又沉下了脸,一本正经的对珠儿问道,“那日咱们去坤宁宫赏梅,我进去看那三株奇梅,你可还记得吗?” 第127节 珠儿点头,“奴婢记得,就是那时候,奴婢跟娘娘走散了,各宫的娘娘都在,围成了圈,奴婢不敢跟她们挤,便想着娘娘看完就出来了,就在人圈儿外头等着了。” “那你记不记得我身后站的都是些什么人了?” 珠儿低着头想了半天,“曹娘娘……吕娘娘……刘娘娘……”半晌,珠儿才哭丧着脸道,“当时人太多了,我也没有想到娘娘在里面会摔倒,根本没有注意有哪些人。” 我长舒一口气,“我都知道了,你也下去吧,我自己一个人呆一呆。” 珠儿愣了愣,却并没有按照我的话离开。她是个很逆来顺受的姑娘,而且对主子有着极度的忠诚,平时对我的话说一不二,今天这个反应是有些出格的,我看了看她,问道,“怎么了?” 珠儿咬了咬牙,满脸恨意的说道,“娘娘,是不是有人从背后推您了?”她说着这话,眼睛里已经闪烁着仇恨,但是性格一向柔弱,这种仇恨在她眼里表现出来的不是杀气,而是晶莹的泪水。 我一愣,良久才道,“你怎么这么问?” “我们都知道娘娘少年习武,虽然后来在战场上受了伤身体受损不再习武了,但是身子的机敏还是比常人要好上很多的,只不过怀着九个月的身孕,稍微迟缓了些,也不至于看个梅花也会一跤摔成那样。奴婢已经怀疑好多天了,只是那天在场的都是娘娘们,奴婢没有亲眼见到什么,不敢乱说。”珠儿咬着嘴唇说道。 我有些语塞,连珠儿这么憨厚的人都能想通这个道理,那么精明如朱棣,是不是也早就猜到了? 我那天站在那几株颜色姝丽的梅花之前,本想开开眼界长长见识,只是还没有靠近,便已经被身后不知道哪里伸出来的黑手一把推倒,那时候我本就带着九个月的大肚子,身子愚笨的很,这么一推,我瞬间便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 当时有人惊呼,有人忙着来拉我,但是我已经摔懵了,根本看不清拉我的人是谁。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被带回了这里,后面经历了那些恐怖的事情,最后一脚迈进了鬼门关,直到现在终于醒了过来。 但我知道有这么一只黑手。 第296章.52.满月 只是这只黑手到底是谁,我不知道,我现在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会是谁,不管怎么样,绝不会是徐云华伸出的黑手,她当时是站在门廊台上笑着看着大家的,像个大家庭的家长看着孩子们一起玩闹似的。这些妃嫔们其实也都是像孩子似的,一个个只顾玩闹,很是活泼,谁也没有注意到我会摔下去。 可是,伸手的不是徐云华,跟她有没有关系,这个我确定不了。对我伸手的人,是自己嫉恨我独宠后宫,还是有人指使,是谁指使,这全部都是疑团。想到这里,我有些头疼,连胸口也跟着疼了起来,便捂住胸口,蹙起眉头。 珠儿一见我这样,连忙抹掉眼泪,替我拍了拍胸口,“都是奴婢该死,不该在娘娘还未痊愈的时候就提出这种毫无根据的话来惹娘娘生气。” 我摇摇头,“不是你毫无根据,确实有人推了我一把。” 珠儿瞪大眼睛,浑身颤抖,“真、真的吗?!” “嗯。这事情你先别说出去,咱们慢慢找到证据了再说,还有,你要好好的回忆一下当时站在我身后的有哪些妃子,想好了一一告诉我。” 珠儿点头应了,“娘娘您现在也先别想这个事儿了,先把身子养好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等咱们身体好了,把那黑心推您的人找出来,交到皇上面前,狠狠的罚她!” 我微微笑了笑,没有答话,珠儿虽然想通了有人推了我,但是她再也想不到推我的人究竟是谁,如果这个人是我们得罪不起的,或是朱棣没法严惩的,这件事其实也就是这样了。 如果是从前,我一定就把这件事咽下去了,了不起今后行事万分小心罢了,可是现在,我不敢这样大意,也不敢这样善良了! 我有了月牙儿,如果这次我吃了闷亏不说话,那她们会把黑手从我的身上蔓延到月牙儿的身上。我吃点亏不算什么,我的月牙儿那么弱小,那么柔嫩,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挫折?只要一次,只怕就能送了她的小命。若是因为我这个做母亲的退让,让她受到哪怕半点的伤害,我也会终身不安,况且……既然已经决定出手,谁又不是往死里出手呢?就是这一次,出手的人已经是想要一尸两命,母子俱损,幸亏我和月牙儿大难不死,若是再有下一次,只怕我们会连骨头渣都剩不下来。 进补了一些食物,每天还有太医送一些温补的药汤来,连续养了几日,我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了。这些天,朱棣下令,莲漪宫正主权贵妃产后虚弱,需要静养,所有后宫妃嫔暂时不必探望,出了满月再来,月牙公主早产半月,先天不足,由乳娘及太医照料,也不需众人探望,以免沾带了病气,一切都等公主满月酒时再说。是以我这里还算清净和平。 朱棣每日都会来我这里与我一同带月牙儿玩闹一会,虽然月牙儿太小,也不懂什么,但是这样的天伦之时,还是让我既满足又感动。有时候甚至会想,就这样算了吧,能这样一世安宁,也是不错的选择,毕竟我的月牙儿只是个公主,绝不会有争储的嫌疑。可是,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的人,也会这样想吗? 转眼一个月便过去了,我的身体虽未大愈,但是行动已经无碍,朱棣觉得很是委屈了我,决定要给月牙儿办个隆重的满月礼,也要给她决定封号。我本不想如此,无奈他非常坚持,只好同意。 满月礼定在二月十二,地点选在了迎春圆,此时迎春花正开得绚烂,一眼望去,耀眼无比。这是我既上次去坤宁宫赏梅之后,第一次踏出莲漪宫,一出门便觉得满眼阳光正好,好得有些刺眼。连忙回身看月牙儿,看到乳娘已经替她遮住了脸,才稍稍放心了些,宝儿笑道,“娘娘自从有乐小公主,什么事儿都是头等份儿的先想着公主,自己的身体都放到一边去了。”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 到了迎春园,只见朱棣和徐云华站在一起,并列等着我们,身后是一众妃嫔,都是华装出动。见到我带着月牙儿到了,徐云华还未等我们行礼就迎了过来,“快来让我这个母后抱抱。出生一个月了,我连一面都没见到。” 乳娘还是抱着月牙儿行了个礼,笑道,“小公主,快给母后娘娘请安。” 徐云华连忙将一大一小扶起,接过月牙儿在怀里,看了半晌,对朱棣笑道,“皇上,这孩子长得真像她母亲。” 朱棣笑着点了点头,“权贵妃清秀,女孩子像她倒是好的。” 徐云华浅笑了笑,乳娘已经把月牙儿接了回去,我带着几个侍女一起给朱棣和徐云华请了安,其他妃嫔又给我请了安,大家才都一起往园子里走去。二月天气已经渐渐回暖,但是因为我是新出月子,月牙儿又太小,所以满月典礼还是办在了暖阁之中,各路亲王妃、有诰命在身的官夫人都盛装打扮来祝贺。当然都带了各色各样的礼物,朱棣让礼部记录之后,都搬到莲漪宫去了,让我晚上慢慢看。 自有很多诰命夫人走过来看月牙儿,刚开始我倒还好,到了后面,时间有些久了,便有些心疼起来,低声对朱棣说道,“月牙儿还小,玩了这么大一会,恐怕是要累了,让乳娘先把她带回去吧。” 没想到这话被坐在一边的徐云华听见了,她立刻便接话道,“权贵妃,你也太过小心了,皇上的孩子,没有一个不是经得起敲打的,就拿公主的众皇兄皇姐来说,哪个不是自幼便到处摸爬滚打骑马上背的,现在天儿也暖起来了,公主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不碍事的。” 她这几句话说得声音挺大,已经有几个靠在月牙儿身边逗弄她的命妇听见了,这些女人都是在名利场走得多的,谁能不懂这个意思,一个个都连忙散了,回到自己的椅子边,十分尴尬,我也尴尬万分,只好愣愣的坐着。 朱棣看了徐云华一眼,然后转头对乳娘说道,“你是怎么做事的?公主是贵妃摔了一跤早产下来的,虽说已经满月,还是比同龄的孩子弱上不少。今儿是她的满月,她倒是要出场一下,只是大家都看过便罢了,你还不带回去,在这里呆了半晌做什么?是公主贪玩还是你贪玩?” 乳娘吓得连忙跪下,正准备磕头,朱棣便道,“谁要你磕头了,快带着公主回莲漪宫,好好的乳着,哄她睡觉才是正理。” 乳娘点头如捣蒜,“是,是,奴婢这就带公主回宫。” 月牙儿离开之后,朱棣笑道,“朕中年得女,难免多宠爱些,小公主的皇兄皇姐们也都比她大上许多,想来没有会跟她争风吃醋的,所以也就不在意了。” 众人都点头称是,朱棣接着道,“将来公主大了,还要和各位的子女作伴,有的是接触的机会,今儿她才刚满月,就让她与大家见一面罢了。今日,主要是为了替公主封号。” 徐云华点点头笑道,“皇上说的是,果真是宫内许久没有这样的喜事,连我们这些老姐妹们都要对她偏爱几分呢。” 我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皇后娘娘和诸位姐妹都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怎么会老?皇后娘娘说笑了。” 徐云华风轻云淡,“哎,不服老不行啦,就算穿得再像个人,脸上用的脂粉再好,终究难以替皇家绵延子嗣,替宫中添这么大的喜事儿了。” 诸妃嫔脸上都是讪讪的,只好笑着答应,“皇后娘娘说的是,咱们这些人的肚子都不争气。” 朱棣皱起眉头,对着徐云华有些愠怒的说道,“这么多贵客,你说这些丧气话做什么?” 徐云华拿起一方帕子捂住了嘴,嗽了两声笑道,“臣妾不好,年纪大了,脑子有些跟不上,今儿又逢上月牙儿公主弥月,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有些失仪了,还请皇上原宥。” 徐云华这样一软,朱棣也没法在说什么,便端起一杯酒喝了两口,问了诸王几个问题,岔开了话题。 我这才意识到,自从我生下月牙儿那一天开始,其实已经成了众矢之的,这宫中的女人,除了徐云华已经有了许多子女,不知为何,不论年长年幼,大多不孕。不论男女,一个孩子对她们来说,都是毕生的梦想和期盼。如今我生下了月牙儿,母女都得皇帝如此宠爱,谁能不羡慕?谁能不妒忌? 后宫的女人,一世安好,凭的是什么?不过是帝王的宠爱罢了,而帝王的宠爱,却和这盛开的迎春花一样,并无百日之红,拼的要么是母家的势力,要么是子嗣的绵延。而朱棣这一代,是推翻了朱允炆入主皇宫的,已经不存在前朝老臣,也没有势力极大的新臣。妃嫔能拼的,只有一张肚皮罢了。 我有了她们梦寐以求的东西,如若除不了我,只能除了我的孩子。 第297章.53.“偶遇” 我往四周看了一圈,这里的每一个人也许都是黑手,在我不明真相之前,谁都有可能是那个想置我和月牙儿于死地的人。 一阵弧光交错之后,朱棣宣布封月牙儿为静安公主,取义宁静致远安康和平。众人都夸此封号大方得体。我看着众人的笑脸,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我也希望月牙儿能够既静且安,只怕这只是一个梦想和愿望。 封号仪式结束后,我便以身体发虚为由先回莲漪宫了,事实上我也是真的想月牙儿了。朱棣听我这么说,连连催我回去歇息,他会在这里处理所有的事。 再看到小月牙,我心情竟然有些沉重。不知道她要长到多大,才会明白那些看着她笑的人中,有很多是恨她入骨的呢?我真的希望她永远也不要有懂得的那一天。 珠儿宝儿伴着奶娘都聚在一起,逗着月牙儿玩耍,这个小东西现在已经常常傻笑了,而且经过奶娘一个月的喂养,长得又白又胖,脱了襁褓就像藕节堆出来的一样,非常可爱。看到她天真无邪的笑容,我渐渐地也把烦心事都抛到脑后,坐在她身边将她抱了起来。正是其乐融融的时候,宝儿突然呵斥一声,“谁!谁在那里鬼鬼祟祟的?” 我们都是一惊,往外看去,只见一个身影从屏风后跌落出来,连忙跪在地上,磕头不止,是彩月。 “是奴婢,是奴婢,奴婢想进来看看还有没有热茶,见娘娘并几位姐姐正逗着公主,不敢乱闯,就又没有进来。”彩月着急的解释道。 宝儿皱了皱眉头,“添茶就添茶,这样心心慌慌的做什么?” 彩月这才提着一个暖瓶走了进来,对着茶壶添上了水,又微微探头过来,笑道,“公主真的好可爱啊。” 看她的样子,有些可恶又有些可怜,以前我虽然防备她,但是对她还算客气,自从有了被人推倒的事,我就事事小心了,平时也只叫宝儿珠儿进来伺候。月牙儿原本是乳娘带在侧屋的,现在一律搬到我这里里面来了,朱棣若是来歇宿,乳娘便出去,由我和朱棣亲自带着月牙睡觉。 朱棣一开始是笑着说我太过小心,后来好似也默认了我的做法,甚至还拨了几个侍卫,每晚在莲漪宫外守卫,比我还要谨慎。他从来没有跟我提过我摔跤那天的事,似乎是有意回避,甚至连我为什么会不小心摔倒都没有过问一句。我知道他忧虑的是什么,也从没有跟他说过。 小心,我确实要小心,我要比谁都小心才行。 徐云华似乎也在暗中避着嫌疑,从不到我这里来,倒是吕云衣会时不时的过来看看月牙儿。我渐渐地也看不出吕云衣的用意,也找不出她半点破绽,便也对她放松了些警惕。转眼月牙已是夏天,月牙长到半岁,赶上炎热,每日只是穿着肚兜罢了,越发显得白嫩娇爱。盛暑之中,小孩子尤其贪凉,月牙儿便总是爱蹬被子,有一日清晨,乳娘告诉我月牙儿受了凉,有些发烧。我立即便自责起来,都怪自己昨日贪睡,把月牙儿给凉着了。受凉之后的月牙儿便食欲不振,喝了奶水也总是吐,到了傍晚,竟然渐渐发起烧来,吓得我连忙请来了太医,太医看了一会,道,“少喂些奶水,用热毛巾慢慢的敷一敷,晚上注意保暖,过两天自然好了。” 我听了之后虽然将信将疑,但是总也不敢给这么小的孩子吃药,也只得照办。这一夜便没有合眼,和乳娘轮换着给她敷湿布。到了第二天一早,自己便也撑不住了,昏昏沉沉的倒下了。如此,莲漪宫一下子多了两个病号,大伙儿可就忙得人仰马翻了。朱棣也立刻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前来看我和月牙儿,见到月牙儿只是发烧,倒只说小孩子三灾六病很正常,见我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这才有些发怒,“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自己的身子自己不知道吗?”说着又是训斥几个丫头,“你们娘娘的身体因为生产公主,亏损很大,你们全都知道的,为什么公主生病,还要让她亲自照顾?” 众人不敢答话,乌压压的跪在地上。我拉了他一把,低声道,“好了,不要乱怪人,是我自己非要照顾月牙儿的。” 朱棣叹了一口气,也没有话说,我悄悄的叫地上的人都起身了,又把她们都支使出去了,只留下乳娘照顾月牙儿罢了。朱棣看着妻女都病着,有些躁动。但是也不敢轻易离开,只好在这里守着。 就在此时,屏风外传来一声柔弱清冷的唤声,“贵妃娘娘,我听说您病了,特来看看您。”是吕云衣的声音,她的话音还没有落下,人已经走了进来,一见到朱棣竟然也在,吓得连忙跪下行礼,“臣妾该死,不该在这个时候乱闯进来,还请皇上不要见怪。” 朱棣对她瞄了一眼,大概想起是谁了,因着不喜欢,便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哼了一声。我连忙坐起身来,道,“快起来,都是自己人又没有外人,吕婕妤总是那么多礼。” 吕云衣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朱棣一眼,见朱棣不说话,终究还是不敢起来,只好一直小心翼翼的跪着。朱棣看出了她胆小,便道,“起来吧。” 吕云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便干干的在门口立住了。许是看她的样子太可怜,朱棣也有些于心不忍了,道,“你来有什么事吗?” “回皇上,我听闻小公主和贵妃娘娘病了,想来瞧瞧,没想到打搅了皇上,实在该死。”吕云衣声如细蚊。 朱棣见她只是一人,也没有提起徐云华,敌意已经消了一半,正赶上月牙儿哭闹起来,乳娘怎么哄怎么抱也不停下来,朱棣接到怀里也依旧是哭,我心疼的不行,立即便要下床来抱,朱棣连忙按住我不许。此时吕云衣也不便再干站着,便道,“我来试试吧,小公主我平时也抱过很多次的,想来也是记得我的。” 朱棣不愿让我起来,便把月牙儿递到她手上,没想到这个小东西一到吕云衣的怀里,竟然慢慢止住了哭声,吕云衣将她放在怀里慢慢的摇着,一边低声的念着没人能听得懂的小调,她声音本就轻柔,那小调有十分婉转,一时间屋里都是她低声吟唱的声音,倒也好听,她抱着月牙儿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趟,笑道,“这叫哭睡,有的小孩子一睡觉就要哭闹一下才罢。这不,睡着了。”说着,便把月牙儿送到我得枕边,“娘娘不要着急,小公主大富大贵之相,这点小病,不算什么。” 我注意到朱棣看她的眼神有些变化,似乎带着几分好奇,又带着几分警惕。 “你怎么这么会哄小孩子?”我笑道。 吕云衣有些腼腆,看了看朱棣又看了看我才微笑着答道,“我家里兄弟姐妹众多,我又是老大,从小就要帮着看顾小孩子,所以倒是做熟了的。” “你方才唱的小曲儿好听的紧,只是说的既不是官腔,也不是金陵话,我都有些听不懂呢。”我笑着追问。 吕云衣轻声答道,“回娘娘,我娘亲乃是姑苏人,小时候经常跟我们说苏白,听得多了,自己有时候也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冒出来。献丑了。” 这次没有等到我问话,朱棣却已经开口了,“你家里兄弟姐妹都还在吗?” 这一句话问出,吕云衣有些惴惴的低下了头,我连忙拉住朱棣的手道,“皇上,这一段您可能还不知道呢,吕婕妤的家里,只剩她一个人了,她的家人都在靖难之役之中枉死了,是以才投靠到燕王府去,陪了皇后娘娘几年。” 朱棣点点头,“哦,原来如此。”脸上的表情却已经带着几分怜惜和同情了。 我看了吕云衣一眼,看来她在徐云华那里,是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和朱棣接触过的,此时她面红耳赤,像个小姑娘似的,不敢抬头看,那种婉约的江南水乡小家子气,在她身上完美的体现了出来,倒让她显示出几分不同于寻常女子的柔媚出来。 她还年轻,不过豆蔻年华,已经在徐云华的安排之下,“嫁”给了一个从来没有多看过自己一眼的男人,虽然占了伊戈尔婕妤的称呼,却依旧和下人没有什么区别,没人看得起,也没有人重视过她,关心过她,徐云华不过是把她当做一枚棋子,如今还是没有什么用的棋子。 这么一想,我为她感到了无限的悲哀和同情,便对朱棣说道,“吕婕妤封了婕妤已经快有两年了。” 朱棣一愣,知道我是在影射他,很快便回避道,“既然有吕婕妤过来陪伴权贵妃,再好不过了,朕就去处理政事了,吕婕妤多多陪着贵妃吧。” 吕云衣听了之后,连忙下床跪下道,“请皇上放心。” 朱棣略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第298章.54.利用 吕云衣看着朱棣越来越远的背影,有些淡淡的痴意,我看着她的模样,忽然有些同情,却又很快的抑制住了这股小小的同情。谁也不值得同情,况且我的处境,我也没有力量去同情别人。 第128节 吕云衣那小小的痴妄早就已经收了回来,她轻轻抚摸着我怀中的月牙儿,柔声道,“已经睡得熟了,娘娘不必再担心了,您也好生歇息一会儿吧,我就先告辞了。” 我看了她一眼,似有意又似无意的说道,“怎么,皇上一走,你也坐不住了?” 吕云衣羞得满脸通红,连忙站起垂手而立,“贵妃娘娘明鉴,云衣确实只是想来给娘娘作伴,看看小公主罢了,不料正巧遇到皇上……云衣躲闪不及……” “好了,好了,看把你急的,你我同为妃嫔,皇上是我们共同的夫君,都是一样的姐妹,正宫皇后娘娘尚且有容人之量,我哪里就那么可恶了?不过开你一句玩笑罢了,看把你急的。看来还是见到了皇上,激动了。”我抿嘴笑道。 吕云衣本就白皙幼嫩,此时越发显得脸红如云,她有些羞赧又有些着急的说道,“娘娘切莫拿云衣取笑。” 我微微笑着摇头,“你看你,封作婕妤也有快一年了,竟然还这样害臊,还和个未出阁的姑娘似的脸皮薄,这样在宫中怎么能和旁的妃嫔一起谈话取笑呢?” “云衣从不和其他娘娘们说笑……不,是别的娘娘们从不和云衣说笑,只有皇后娘娘待我还算亲厚,不过还是贵妃娘娘您最和蔼,一点也没有娘娘的架子的,像个姐姐似的。”吕云衣坐在床头的小榻子上,目光温柔如水,整个人也是柔柔弱弱的,整个人柔得甚至有些淡了,好像有些透明似的,一副小儿女姿态。她没有得到过朱棣的宠幸,也谈不上荣华富贵,不过是坤宁宫里一个担着个婕妤名头的高级侍女罢了,所以平时的打扮也从来不像其他的妃嫔那样追求奢侈华贵,总是以素淡为主,这样看着,倒真的像个小家碧玉似的。朱棣若不是先就因为徐云华对她存了一份厌恶的心思,只怕也不会介意多一个这样的宠妃的。 后宫之中,或许真的要拉帮结派,才能多一份保障,多一份庇佑?吕云衣这样的女子,心思颇多,却外表柔弱,只要利用好了,其实是一把利刃。 吕云衣坐了一会,见我蔫蔫的,便起身来,“娘娘精神差得很,云衣还是回去,明日再来看娘娘吧,您先歇一会儿,养好了再说,小公主有乳娘和侍女儿们,您别太担心。” 我点点头,笑着答应了。吕云衣走了几步,又缓缓停住了,终于还是转过身来,低声说道,“娘娘这宫内应该是有小厨房的。” 我听她这么说,有些晃神,“什么?” 吕云衣说了上一句话,好像已经用尽了浑身的力气,见我询问,朝四周看了看,终于咬咬牙道,“娘娘宫内既然有小厨房,就不要嫌麻烦,都在自己宫内吃吧。”说着,便福了福身子往外走去。 我从床上猛地坐起,唤道,“宝儿!宝儿!” 宝儿听我唤得急促,连忙走了进来,“娘娘有什么吩咐?” 月牙儿在一边微微有些悸动,我连忙拍了拍她,低声道,“咱们平时的饮食,都是怎么安排的?” 宝儿想了想,答道,“娘娘的饮食基本上都是自己小厨房做的,皇上每次来也是小厨房,不过官中大厨房只要有好菜品,也都会孝敬一些进来。不过娘娘吩咐过,莲漪宫不许太过奢侈,能跟官中一起,就不要开小灶,是以咱们下面奴才奴婢们的吃食,倒都是大厨房来的。” “乳娘每日的饮食呢?” 宝儿笑道,“娘娘是多年来新给皇上添了公主的第一人,皇后娘娘特别关照,乳娘的吃食要尽量的好,以保证公主的乳汁,所以乳娘的吃食都是由皇后娘娘宫里的掌事宫女每天过问之后,亲自挑选了菜品再送过来的。皇上为此还说过皇后娘娘此事费心了呢。” 我抓住绸面的被褥,将指甲都陷了进去,喘气良久。宝儿见我异样,狐疑道,“娘娘,出了什么事?” “今后乳娘的吃食你亲自管着,不许任何人插手。皇后娘娘宫里送来的菜食依旧收下,不过都别吃了。”我皱着眉,一字一句艰难的说了出来。 宝儿脸色大变,“那些菜有问题吗?” “注意些就是了。”我疲倦的答道。 月牙儿正好醒了开始哭闹,乳娘也进来了,宝儿便也不再问什么。过了几日,月牙儿的低烧便全部退了,宝儿私下里告诉我她把徐云华送来的那些菜全都拿给太医验了,太医倒没有说有什么问题,倒说都是很好的菜食,但是宝儿又悄悄地问了一句,这些菜能给哺乳的妇女吃吗?太医却连连摇头,说这些菜式搭配在一起,若是哺乳的女子吃了,大人倒是没有什么,但是于乳汁却大有影响,乳液里的成分变了,会让婴儿的肠胃接受不了,刚开始便会有发烧或者呕吐的情况,时间久了,小孩子会渐渐的萎靡,最后很有可能会被耗得早夭。 我听了这话,恨得几乎要咬断牙根,宝儿拍了拍我的肩膀,“娘娘,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一直只想着保自身……盛宠之下,莲漪宫时时刻刻都有人惦记着,嫉恨着,咱们……” “咱们已经处在漩涡之中,不努力伸出头去,就会直接被拉到水里溺死。”我有些无力的说道。 “可是想爬出漩涡,也许要踩下别人。” “总比被人拉下去强。”我看了看酣睡中还不忘咂嘴的月牙儿,面无表情的对宝儿说道,“你去把吕婕妤请来。” 宝儿有些不解的看了看我,“皇上派李兴来打过招呼了,说中午要来莲漪宫用午膳呢,这会子已经日上中天,皇上也快到了,把吕婕妤请来,撞到一起怎么办?” 我笑了笑,道,“就是要撞上才好。” 宝儿蹙眉,迟疑良久,“可是……吕婕妤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啊。” 我看了宝儿一眼,“皇后除了给她争取了一个给她带来无限屈辱的婕妤名分以外,还给她什么了?我想你现在问她,是愿意继续做个宫女儿,还是做现在这个婕妤,她一定会告诉你她更想做宫女。” 宝儿愣了愣,“您……” “皇后有四个皇子三个公主,又是太子生母,就是犯下天大的错误,皇上也不会把她怎么样的。”我有些无奈的说道,“我不求扳倒她,也扳不倒她,只求在她身边能有一个挟制她的人,哪怕给我通风报信也好些,月牙儿太小,我一个人的力量,根本保护不了她。” 宝儿面上讪讪的,有些难过似的,最终还是道,“您说得句句不差,可是……皇上对您的恩宠和心意,毕竟是真心实意,若是这样将这份恩宠拱手让人,不仅苦了您自己,也辜负了皇上的一片赤子之心啊。” 我突然流下泪来,“若是从前,我哪里会这样处心积虑?可是我是多么艰辛才有了月牙儿,旁人不知,你是尽知的,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我难以独活。” 宝儿也湿润了眼眶,“罢了,其实吕云衣作为婕妤,就算现在皇上没有宠幸过,将来迟早有一天皇后娘娘也要亲自把她送到龙床之上,不如咱们来做这个好人,让她记住这份恩情吧。” 我握住宝儿的手,“只有你能懂我的心了。” 吕云衣前来不久,朱棣也便到了,见到吕云衣在此,便有些不快,“不是吩咐过李兴来跟你打招呼了吗,怎么还留了人?” 我笑了笑,拉着吕云衣一起行礼,“我和月牙儿患病那几天,都是云衣每日前来照料陪伴,我一早就答应过她,等我好了,一定要请她吃个像样儿的饭,捡日不如撞日,就是今天最好,谁曾想你又要来凑热闹,这不,正好凑成一桌。” 朱棣已经坐下,我也跟着坐下。吕云衣一见到朱棣就有些怯怯的,并不敢坐下,在一旁像个普通的宫女一样,摆箸上菜端饭,一切都忙好了,依旧还是站立着,我喊她坐她也不过是微微笑笑就罢了。 我笑着对朱棣说道,“皇上,你看看你,在这里倒把云衣拘束住了,我不管,她不坐下,我也吃不下这口饭。” 朱棣对着吕云衣笑了笑,“权贵妃好像跟你还算投缘,你既然常来常往,也不必拘束客气了,一起坐下用膳吧。” 吕云衣听了朱棣下令,也不敢不从,扭扭捏捏的在我身边坐下了,依旧还是一副受气包的模样,既不敢伸筷子搛菜,也不敢吃饭,窘迫的不得了。 我替她舀了一碗素汤,“你不要拘束。以后没事,便可以来我这里,也就是多一双筷子罢了。” 吕云衣有些怯懦的看了看我,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朱棣,见朱棣也是微笑着,终于慢慢放下戒备,羞涩的点了点头。 第299章.55.朱棣的出手 午膳用毕,吕云衣便有些讪讪的,最终还是因为气愤太过尴尬,忍受不住,起身告辞离开了。朱棣斜靠在榻子山,若有所思的看着吕云衣的背影,那背影纤弱如无骨,如杨柳扶风,逶迤着出去了,直到她离开了,眼睛还没有离开门边。 我看着他的样子,笑道,“怎么?以前没有发现过自己身边还有这样一个女子,竟然从未一亲芳泽,是否深以为憾?” 朱棣的身子和眼神都没有动一动,依旧看着远方,竟然看都没有看我一眼。我心里莫名的有股痛意,不知自己如此行为,究竟是对是错?把自己心爱的男人往别的女人怀里推去,是大方,还是真的有苦衷? 看来,吕云衣这样花柳资质的女子,在宫中是不可能没有出头之日的。生的那样柔媚,哪怕我是男人,也忍不住多看她两眼,更何况她已经是朱棣名正言顺的婕妤? 不经意间,我就常常叹了一口气。朱棣终于转过头来看我一眼,眸子漆黑,深不见底,眉目英挺,尽显龙气。这样的男人,真的是站在权利的最高点,才能尽显他的无限魅力,吕云衣心中,大约对他也是爱慕有加吧? “我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了。”朱棣端起祥云龙纹杯,淡淡啜一口,“你认为我还会见到一个女子,便动一次心吗?” 我心中一动,挑眉看着他,究竟还是开心了起来,“你既然没有动心,为什么看着人家的背影那样发痴?” 朱棣细细的盯着我看了一会,直盯得我不好意思起来,“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朱棣长叹一口气,声调变得沮丧而萎靡,“我在看你,什么时候开始,跟我之间,也开始算计起来了。” 我直直的愣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竟然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了然于心! “我……没有……我……”我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为自己辩解,越辩解,便越坐实自己算计了他的事实。 朱棣伸出修长的手,摸了摸我的脸蛋,虽然已经登基为帝快两年了,可是他的手上依旧有从前戎马生活留下的痕迹----那厚厚的茧子带着岁月的风霜,从我的脸颊划过,一瞬间便激起了我对他万分的疼惜。 对啊,我怎么能开始算计他呢?天下人都在算计他,我怎么也能算计他呢? 朱棣握住我的手,良久才道,“你生产之前那次摔跤,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你知道?”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一直等着你跟我说,像我求助,让我去帮你,没想到你居然一直没有提及这件事,越是如此,我越想看你何时会告诉我。”朱棣的眼神和语气变得一样冷冽,“半年多了,你是不是从没有打算告诉我?” 我深吸一口气,忍住内心的难过,“我什么证据都没有,告诉你又能有什么结果?” “如果我告诉你一件事,你是会先相信我呢,还是先去寻找证据,再来选择是否相信我?”朱棣反问道。 我看了一眼院外炽烈的阳光,只闻得蝉鸣阵阵,越发搅得人心烦意乱,“这不是一件普通的事,做这件事的人也不是普通的人,而且……最重要的是,连我也不知道是谁做的。我能跟你说什么?我跟你说了,难道你要把后宫所有的妃嫔全部都处置了?我是你的女人,她们难道就不是了吗?” 朱棣淡漠的摇了摇头,一阵见血,毫无遮拦的说道,“这些都不是阻碍你告诉我的主要原因,你最担心的事情是,这件事是不是云华做的。” 我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直截了当,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便只好沉默不语。朱棣背着手站起来,站在我身前往外看着,高大的背影挡住了一大片日光,犹如初见那般,带着一丝神秘和阴暗,良久,才转过身,伸出一只手指了指我,似真似假的说道,“此乃初犯,下不为例,从此以后,有什么时候你都不许瞒着我,这件事情我已经找人查了很久,基本上已经清楚了。你带着月牙儿尽量少出门,等她大些,再满皇宫跑不迟。” “查出来了?你查出来什么了?”我有些吃惊。 朱棣摇了摇头,“不过是查出个大概,和你想的一样,没有十足的证据,这也是我一直没有惩办的原因。你今后小心注意就是了,我不在,月牙儿也别带到坤宁宫去玩。” 朱棣的样子十分诚恳,见他对我如此坦诚,我突然有些恨自己,是不是我想得太多,或许我和他之间,真的就如同普通的夫妻一般,可以无话不说呢? “前几天月牙儿发烧……” 朱棣看了看我,“怎么,你怀疑有问题?” 我迟疑一会,还是说道,“皇后娘娘对莲漪宫厚爱,对月牙儿更是照拂有加,为了保证月牙儿的乳汁没有问题。每日亲自安排乳娘的饮食。并没有什么问题。” 朱棣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道,“我才叫你不要和我算计,你却依旧不能做到完全信任我。你既然这么说,那乳娘的饮食一定是有问题的了,我倒是大意了,这一点没有注意到,你先自己安排乳娘的饮食,其他的事情交给我办吧。罢了,今日朝事繁多,我就在养心殿歇下了,你这里我都没有功夫多呆,别再打吕云衣的主意,她再好,我看不上。况且,在我眼里,天下所有女子也不过尔尔,我有你便够了。” 看着朱棣越来越远的背影,我陷入沉思,真的是我做错了吗…… 没过多久,便听到中宫病倒的消息,宝儿出去打听一番,才得知原来朱棣重新下了命令,再削徐辉祖俸禄一半,受荫祖宅也收回一半,徐家的祖坟宅基也收回一半。 得知这个消息,我吓得一震,还没来得及去问朱棣怎么回事,莲漪宫却又接到圣旨,给我爹爹追封为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赐风水宝地盖阴宅,我可以出宫前往祭拜一次。 我终于明白朱棣的用意了,他和我一样心知肚明,但是谁也没有证据,事实上就算我们有证据,也不可能去明目张胆的出发徐云华,一国之母的地位不可轻易撼动,如若撼动,必将导致政局混乱,唯有如此,打击她最在乎的东西,给她敲响警钟,她才会渐渐收手。 只是……徐辉祖本是无辜,这次算是给他姐姐挡了一煞,平白无故的背了个黑锅。 我爹爹的坟墓在一个月后修建完毕,朱棣虽然算是女婿,但是没有国君祭拜臣子的规矩,越龙城也不在京城,所以只有三保陪着我一起前往祭拜。 在朱棣的指示之下,陵墓修建很是庄严,朴素中透着正气,很符合爹爹生前的为人。穿过一排笔挺的松杉,还未到达墓前,我已经泪如雨下。三保在我耳边低声道,“娘娘,您贵为贵妃,赫连大人也是您的臣子了,没有下跪的道理,您等会儿上几柱香罢了。” 我听了这话,眼泪更是止不住。三保连忙安慰道,“娘娘,您别这样。赫连老大人仙逝了这么久,如今也算沉冤昭雪,风光大葬。这陵墓四周方圆两里,都是皇上封的阴宅基地,旁人不得侵占的。老大人在这里,若是地下有知,一定会很欣慰的。” 我叹了一口气,“死后再怎么风光,不过是给活人看的,风风光光的化作一把骨头长埋地下,还不如苟延残喘的多看两眼这个世界。” 三保听了之后,也感触颇多,“娘娘这话说的明白。不过忧伤无益,逝者已矣,这已经是咱们能为老爷子所做的最多了。” “听宝儿说,你正在造建一艘举世无双的大船,准备出海,要往爪哇国去,是吗?” 三保听到我问至此,脸上方活络起来,“是啊!皇上开恩,命我带上大明朝的使臣,在海的那边航行一圈,震我大明国威。” 见三保并不与我吐露他不过是受命出去寻找朱允炆的真相,我淡淡笑了笑,你家乃是航海世家,我早有耳闻,听闻你父亲还曾经前往圣城麦加朝圣,如若你能有那样的成就,想必你父亲在天有灵,一样会感到欣慰。” 三保淡淡笑了笑,“我和娘娘想的一样,死了便是死了,长埋地底,是什么都看不到的。我也不指望能让他们能在地下怎么高兴,但求能为皇上分忧罢了。” 见侍卫在陵墓外面,我们身边并没有什么人,我悄悄地靠近了三保,低声问道,“徐辉祖的事儿,你都明了吗?” 三保脸色微变,“娘娘怎么好端端的问起他来了?” 我微微笑了笑,“他为何接连受贬,原因我想恐怕没人比你清楚。你既然知道缘故,也该知道他不过是他姐姐后宫争宠失败的一个牺牲品罢了。” “娘娘你……” “我与他多年未见,遥想当年,山中遇虎,若是没有他冒死相救,只怕我早就丧命虎口,看着他如今这样落魄潦倒,心中很是不安,这次出来,我倒很想去看看他。你若是愿意帮我这个忙,我就去,若是不愿意,那就罢了。” 第300章.56.不忘初心 第129节 三保迟疑良久,抬头看了看天,只见日头还是很高,这才说道,“别说娘娘了,我也好久没有见到徐舅爷了。那样一个人物,可惜了。听说他最近也不好呢,我也想去看看他,不过那些跟来的侍卫不好解决。” 我笑了笑,“你是侍卫总管,这点事还难得到你?” 三保走到那群侍卫面前,掏出一锭金子,“娘娘想在这里陪国仗爷多呆一会,以尽孝道。娘娘怜惜你们跟着跑了一上午,赏了钱去喝茶,你们去城南的李記茶鋪等着,我在这里陪着娘娘,等会儿和你们在茶铺会和吧。” 众侍卫听了头儿这么说,正是巴求不得,谢了恩便领着钱走了。我本来就准备一身黑色带帽长袍,此时往身上一披,与三保骑马进城,一直狂奔了半个时辰,便到了徐府后门。徐家府邸已经被收回一半的面积,现在剩下的虽然相对于平常人家来说,还是很大,但是与从前相比,却是气派不再,萧索的很。尤其是后门这处,不过是在门边上挂着一块很普通很低调的木牌子,上面淡淡写着两个字,“徐府”,从前朱元璋题词的对联,金碧辉煌的“魏国公府”四个大字,也都被卸下来了。如此,住在里面的人或许没有什么感觉,许久未见的人旁观着这繁华到落寞的过程,心里倒不免伤感不已。 三保举起门环,轻轻敲了几下,半晌,也没有反应,三保只得又敲了两下,终于有个半老的老头将门打开一条缝,伸出一个头来,“找谁?” 三保从腰间掏出腰牌,面无表情的伸到那老头的面前,老头看了两眼,眼睛一直,打开门就要下跪,三保冷冷道,“别声张,进去吧。” 老头这才领着我们往里走。从身后打量着这个门房,也是寒酸得很了,穿着一身粗黑麻布的对襟褂子----这要是从前,徐辉祖那样一个爱玩爱好的公子哥儿,自己府上的丫鬟婢女都要进行打扮一番的人,怎么能允许门房这样有碍脸面的下人穿成这样? 看来真的是落败了。我长叹一口气。 “大人,您是……” “皇上派我们来单独见见徐舅爷,决不许声张出去的,就是徐府之内,也不许乱说,听见没有?”三保冷冷的说道。 门房老头儿点头不迭,“老朽在徐府这么多年了,虽然身份卑微,但是并不是一分世面都没有见过,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乱说话而导致杀身之祸的人,老朽见得多了。”这老头儿看着倒是一个门儿清的人,能在徐府这样的风口浪尖之地呆到了耄耋之年,确实如他自己所说,并不是没有见过世面,很快他就注意到我了,不过出于大户人家对下人的教养,他并没有明目张胆的打量我,只是悄悄的瞥了我两眼。 徐辉祖显然在朱棣登基之后,知道自己永无翻身之日,早把那争强好胜的野心全都抛到脑后,就连住处也搬离了徐府的上房正院,平日里起居都在一个很偏僻幽远的别院里面。还没到那院子,就已经从路边的景致感受到了徐辉祖的避世之意,一条狭长的碎石子小道,两旁种满了密密麻麻的苍绿色竹子,夏季正长得好,一阵风吹来,便有沙沙的声音。小路的尽头便是别院的院门,紧紧的闭着,门房走到别院门口,低声说道,“两位大人,既来看望家主,应该也知家主遭遇,这几年徐家败落了,家主的性情也是大变,变得十分的孤僻,平日里一直都是闭门谢客,这两年身子也不好起来,索性搬到了这里来。您二位不是凡人,我想家主必要出来相迎的额,不过也要容小的进去先通报一声。” 三保点点头,“快些吧,我们赶时间。” 门房连忙敲了敲门上得铜环,有一个小童开了门放门房进去了,没一会儿,门房便出来伸手道,“家主说了,请两位进去。” 我跟在三保身后,缓缓往里走去,只见院子内部,不过是几间石木之屋,在这炎炎夏日里,也显得十分清凉,更别提其他时候有多冷清了。一共不过几间,正屋的门口有个背影立着,穿着一身月白长袍,头发也是乱乱的散着,那人双手负在身后,并没有回身。那门房和小童大约都是深知主人个性乖张,把我们带进来以后都退出去了。 直到我们走到了庭前台阶之下,那人才终于转过身来,这一转身,惊得我几乎口不能言!这是徐辉祖没错,不过几年不见,满头黑发竟花白了一半,眉宇间的英气全部变作痴怨,他微微蹙着眉头看着我和三保,也不说话,也不下台阶,良久才道,“啊,权贵妃来了,我该行礼才是。” 说是这么说,也未见他有任何行动。三保长呼一口气,“舅爷,娘娘今日出来祭祖,特特的挤出时间想来见见你。” 徐辉祖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对着我有些轻蔑的扫了一眼,“贵妃祭祖,何等荣耀。可惜我魏国公府不止连封号都被敕夺了,就是先父留下的阴地也被削去一半。”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好,三保却拱了拱手接话道,“当今皇后,一国之母,乃是徐府的大姑娘,他日徐府重归荣耀,不在话下,舅爷不要徒劳伤感。” 徐辉祖看了看三保,淡淡的笑了笑,“郑大人此言差矣,如今徐家落得这个下场,难道不就是因为皇后娘娘不得宠爱吗?若是她能有那般能耐,我徐家何必受到如此屈辱?封号被夺,尚可解释为我辈实在嚣张狂妄,无所作为,连累老父声誉,只是……连陵寝阴地都被削了,只怕老父身在底下,也难心安。连死者也要受到牵连,不知我姐姐,在宫中到底犯了什么大事?” 我放下头上的帽子,走到徐辉祖面前,与他平视,慢慢的说道,“我今日前来,并不是与你说今日怨,只是想叙一叙往日缘,若是徐舅爷不欢迎,那就罢了,我和郑总管也要赶着回宫了。” 徐辉祖看了看我,似乎想在我的脸上找到什么未知的答案一般。 我不愿回避,也便直视着他。 徐辉祖长叹一口气,“但愿你今日前来,身份不是炫耀恩宠的贵妃,而是当年那个愿意以一己之命从虎口之下换我逃生的小小锦衣卫。” 我听了这话,并未回答,徐辉祖已经往里间走去,头也没回道,“贵妃冒险前来,只怕也有些重要的话要交代给辉祖,旁人便不要进来了吧。” 三保愣了愣,我对他摆了摆手,“你就不要进来了,在这里等我吧。”三保点了点头,迟疑道,“若是有事,唤我便是。”我轻笑道,“徐辉祖不是那样的人。不过是不合时宜罢了。” 到了里间,却发现内里的陈设也十分简朴,也许是徐辉祖真的看开了,也有可能是这几年他的俸禄一减再减,也维持不住一个大家庭的开销了。 徐辉祖已经盘腿坐在一个矮几之前,对我淡淡道,“此间简陋,贵妃娘娘只怕坐不惯。” 我不请自坐,“连你也变得这么客套起来,看来这个世道,是真的变了。” “皇帝都变了,世道当然变了。”徐辉祖执念不悔。 我看了看有些深陷的眼窝,那张脸虽然依旧满是纨绔子弟的标志,但是却已经桀骜不再,满是风霜和清颧,“成王已经退位近两年了,你还守着什么呢?谁当皇帝都是一样,只要人民安居乐业,那便是好事。” 朱棣看了我一眼,“你一向与众不同的,能有这样的想法,我也不能怪你变节。只是我乃是徐达的儿子,魏国公府的继承人,我徐家受荫于太祖,便要执行当年答应太祖的誓言,我们要永远的效忠于太祖亲口传位的皇帝,而不是一个篡权夺位的暴君。” “暴君?谁是暴君?你身处陋室,难道也不忘关怀朝堂之上的事情?”我反问道。 徐辉祖冷笑两声,声音有些凄厉,“凌迟的有铁弦、黄子澄、齐泰、练子宁、卓敬等等,这些忠臣生前所受侮辱暂且不表,灭族的灭族,株连的株连,妻子女儿沦入教坊司做妓女的更是不计其数,若是仁君,岂能如此没有容人之量?如若真的有治世之能,何不把这些反他的人先留下性命,以后慢慢的看他如何将大明江山推上巅峰呢?” 我沉默了一会,笑了笑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你为什么要效忠于太祖,又为什么效忠于成王?其实你声讨当今皇上的那些残暴属性,他们一个都不差,你在乎的不是谁能当好皇帝,谁能给大明带来稳定,你在乎不过是你自己罢了。你自己的节气,你自己的荣光,你自己的忠义之名,因为这些都是太祖给你的。所以你若是背叛了太祖,便会失去这些。” 徐辉祖的脸上有些发白,他的呼吸越发沉重起来,憋了良久,终于用一只拳头捂住嘴巴,剧烈的咳嗽起来,我见他咳得厉害,正想问有无大碍,他自己却慌忙用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块白绢,捂着嘴咳了一会,待到那狂烈的咳嗽声过去了,我却惊骇的发现他手上的白绢已经被鲜血染红。 “你这是怎么了?”我站起身来,焦急的问道。 徐辉祖苦笑了两声,“肺痨而已。” 我有些震惊的看了看徐辉祖,不敢相信他这样年纪轻轻风华正茂竟然得了肺痨,怪不得他要搬到这里来静养!肺痨到了现代并不算什么大病,可是在这没有抗生素没有消炎药的大明朝,这是能夺人性命的大病! “怎么……怎么会?”我还是有些恍惚,不敢相信眼前的徐辉祖,他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消逝。 徐辉祖苦笑,“怎么不会。我是将死之人了,生前身后事,我何必还挂怀许多?他朱棣能降服大明所有人,却降服不了我。我永远都不会服他。我姐姐嫁给他做了皇后,这在表面看来是荣耀的事,将来姐姐下了地府,却不见得能跟老父交代。你既然如今盛宠在握,还有心思来看看我这个不合时宜的人,我相信你不是那种趋炎附势攀权夺贵之人,所以我想请你给我姐姐带几句话。” 我有些迟疑,“我今天来,便是想和你说说你姐姐的事。” 徐辉祖摆了摆手,“我虽然对皇上有意见,但是我也了解自己的姐姐,我家里现在变成这样,我姐姐一定也有责任,欲速者不达,她对于权势的痴迷,从小时候便体现出来了。我家一倒,你那毫无背景的父亲也能受到荫封,我闭着眼睛都能想到为何,你二人相争,她一定使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皇上为了堵你的嘴,才会有此举,罢了,我跟你计较那些也没有用了。” 我看了看徐辉祖,他的心思灵敏不减当年,只是少年白了头!在这几年之中受到的打击也是可想而知。想了想终究是有些不安和心疼,便什么也没有说了。 “我给你写几个字,你若是有心,便帮我递给我姐姐,若是不愿拉她迷途知返,这几个字,于你只怕也大有益处。” 徐辉祖说着,已经走到书案之前,执笔提气,写下几个俊逸的字,“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多谢你还记着我,不过你我之间的情分,还是就此断了吧。身份不合适,立场也不合适,就连时间,也都不合适了。”徐辉祖又背过身子,靠近来看,他的长发竟有一大半都是白的,“今日我最后一次把你当做赫连漪,从此以后,你便是高高在上的权贵妃了,你虽无家世,也无皇子,却把我姐姐逼到角落,把我徐家害得门楣尽毁,我们永远也不可能再做朋友了。” 我将那封字小心折起,塞进袖中,恍然若失,走出陋室,再见阳光之时,恍如隔世。 第301章.57.正面对峙 “今日你去祭拜你父亲,奔波了一日,怎么一回来就又在弄月牙儿?自己应该好好的歇息一会才是啊。”朱棣一迈进门来,便笑着说道。 我正抱着月牙儿在宫内来回晃荡,嘴里咿咿呀呀的念着哄她,看到朱棣,便笑着将月牙儿送回乳娘手里,走到他身边,道,“你给父亲新造的陵寝实在太过奢华了,朝臣会说闲话的。” “你并没有什么母家亲戚在朝中趋炎附势为虎作伥,不过是给你父亲修个墓,若是这样也要说闲话,那我的宝座也有问题了。”朱棣伸出食指,在我额上一点。 我见他说得也有理,很多妃嫔并不受宠,母家却都靠着国仗爷的身份发达起来了,这样的人大有人在,朱棣给父亲修个墓,再追封一个已经没有什么大用的称号,其实并没有什么出格。没有人盯着,这就是很普通的一件小事,有人盯着,这便大有文章,可以给我治无数妖媚惑主的大罪。 “算了,昔日是我想得太多,总是顾虑他人看法,现在想想,自己的夫君替自己的父亲建个墓碑罢了,何况我父亲生前受了冤屈,死后也该给他还一个公道。这点小小的补偿,并不算什么。” 朱棣颇有兴味的朝我看了看,笑道,“咦?你这观念怎么突然改了?从前你总是非常在意这些小事。” “在意多了,发现也就那么回事。有人想拿你做笺子,你就是做得再完美,也还是会有闲话。” 朱棣笑了笑,“如此想那是最好。” “听闻皇后娘娘旧疾发作,我这个做姐妹的,也不能再躲了,我得去瞅瞅她老人家。”我看了看时辰,“你再在这里耽误我,我今儿可就去不了了。” 朱棣笑道,“你既然有心,我陪你一起去呗。” 我连忙摇摇头,将他推走,“你也知道皇后娘娘对我有些看法,我还是自己去看她吧,你若是跟着,回头又得多心,认为我是在炫耀恩宠。人家正病着,受不得这些刺激。” 朱棣耸耸肩,“你们女人的事,我这样的聪明人都不敢掺和,算了,我去批折子,你自己去吧。” 坤宁宫的院子依旧是那么庄严朴素,就连种在院内的树木都修剪的比别处更中规中矩一些,也许是主人病重的缘故,显得有些死气沉沉。这里宫人不少,但是往来都是轻手轻脚,很难听到急促的声音,很是幽静。 我进了门,便有宫女来接,“权贵妃娘娘好。” 我点点头,“皇后娘娘还好吗?” “在里间卧着。” “麻烦你去通传一声,看看我方不方便进去看望。” 宫女听了我的话,踩着碎步往里去了,不一会儿就出来迎道,“皇后娘娘请贵妃娘娘进去呢。” 我往里走去,一进屋子便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不禁皱了眉头。再往里,便能看徐云华靠在床头一堆高高厚厚的枕头上,满头鸦色长发披散下来,倒显得脸色越发的苍白。身上盖着一床薄薄的红绫被。见到我,也面无表情。 我走到她的床前,请了万安。 “起来说话吧。难为你还能想着我。”徐云华淡淡说道。 我替她将被角掖了掖,“皇后娘娘凤体欠安,后宫妃嫔哪一个不是万分担忧。我来得迟了,还请娘娘见谅。娘娘只要有需要,我可以在这里守夜侍疾。” 徐云华挥了挥手,“你那里是皇上常去的,还是伺候皇上为主。不用在我这里虚耗。” 我面不改色,“皇上醉心社稷,也并不在妃嫔处逗留过多,莲漪宫不过是新添了公主,皇上才多去了几趟。” 徐云华扫了我一眼,嘴角扬起一丝笑意,那嘴角的笑意蔓延到眼角,皱起几缕鱼尾一般的纹路,毕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纵使保养得当,妆容之后,依旧有了老态。 “你诞下公主,是皇族的功臣了,是以连祖上也要受到荫封。” 我嗫嚅了两下嘴唇,正准备反驳一下,徐云华却又已经开口了,“后宫和前朝,是一样的所在,趋炎附势,拜高踩低,如今你风头正劲,连名不见经传的祖上都要拉出来受封,可怜我那为大明江山洒了热血卖了性命的爹爹,太祖在世尚且风光几日,如今竟受我连累,连死后的荣耀都保不住了。” 我没有料到一向端着温和娴雅的架子的徐云华,竟然会跟我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知她是何用意,只好微笑着看着她,并不答话。 “我病重,不是你最愿意看到的吗,何苦装作好人模样来看我?你现如今的风头,皇上已经被你迷惑的失了本心,你还需要在我面前装出这副嘴脸,让人家都去说你的好话吗?”徐云华面上带着笑,心里却带着刀,一字一句的质问着我。 我微微张开口,不知如何作答,“……我……我没有……” “没有什么?你祭拜完你父亲的新墓,再打着来看我的名头向我炫耀,有必要吗?月满则亏,风水轮流转,我劝你还是悠着些,不必如此着急。我虽病了,一时半会还死不了,这皇后的凤位,毕竟还轮不到你!”徐云华的眼神透着狠戾,那是对我满满的恨意。 病中的人不止身体虚弱,就连心理也虚弱不堪,她母家败落,兄弟被贬,难怪性格变得乖张,但我从没有想过她会直截了当的跟我开战,一时不想直接撕破脸皮,便忍着说道,“娘娘错怪赫连了,我今日前来,确实是因为挂怀娘娘凤体,还有……今日赫连去看望了徐公子一番,徐公子特意交代,让我带两句话给娘娘。” 徐云华猛地咳嗽几声,眼神里满是怨恨,“你去找辉祖做什么!他已经被幽禁两年,又有病在身,什么事也成不了了,只求个安稳,你连他也不放过?!” 看着徐云华有些歇斯底里的样子,我有些胆怯,不自觉的便退后了两步,“娘娘误会了,赫连去看望徐公子,和来看望娘娘的心意一样,都不过是出于关心罢了。” “你害得我徐家变成这副模样,还说这些话做什么,你我势成仇敌,今生今世都不得和平相处!现下我是落了下风,但你别以为你便可以只手遮天!总有我翻身治你的时候!”徐云华字字咬牙切齿,竟好像要夺我性命一般。我又往后退了两步,不做解释,只是从袖中掏出徐辉祖写给我的字,递到她面前,“看来娘娘的亲兄弟比赫连更了解娘娘,所以才会写下这几个字来,娘娘过目一下吧。” 徐云华一听到这是徐辉祖写的,接到手上,一看到上面的笔迹,泪如泉涌。沉迷良久,却好似发疯一般狂笑起来,“辉祖啊辉祖,你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还劝为姐这些做什么?如果咱们徐家每个孩子都这么想,父亲打下的江山,积下的家业,岂不是要败尽了!” 说着,她把手上的纸撕成碎片,往我脸上砸来,啐了一口,“妖女!我与你不共戴天!”还没说完,又猛烈的喘息咳嗽起来。侍女吓得连忙上前去替她拍背,“皇后娘娘,您息怒啊。” “出去!”徐云华怒吼道。 那丫头吓得一震,终于还是听从了主子的话,缓缓地走了出去。屋内只剩下我和徐云华当面对峙。 “皇后娘娘,何苦如此呢?”看着她有些疯狂的样子,我心里也难受的很,“我真的没有想过和您去争任何东西。” “你这是对我最大的侮辱,你什么都不争,却什么都有了。而我,机关算尽,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母家败落也就算了,怪只怪辉祖倔强,没有站好队伍。可是你把我跟随了二十多年的丈夫给抢走了,连人带心,一分不留,最后还在这里轻描淡写的跟我说,你从来没有想过去争任何东西,你这是对我最大的侮辱,你知道吗!我做这么多,并不是因为我坏,也不是我容不下人,只是我见不得我经营了这么多年的一切,最后全都落到了你的手里,你还要毫无所谓的昭告天下,这些你一样都看不上!”徐云华脸色惨白,声嘶力竭,满头长发乱散在脸上,看起来有些可怖。 我对这样徐云华,不能不说没有半丝同情,可是一想到她对月牙儿做过的事,不由得又狠下了心,“皇后娘娘,您太多心了,您也想得太多了,您本来可以安安心心的做个太平皇后,享尽荣华富贵,将来再继续做太后,却被这些疯狂的想法控制了自己,把自己一步步推到了这个地步,怨不得旁人。” 徐云华咬着牙笑了笑,“我疯狂,难道你不疯狂吗?为了帝王宠爱,想用子嗣夺宠,不顾自己身体虚弱,那样的进补,怀下龙胎,夺走了皇上所有的爱护,你以为这后宫之中,还有谁能再看你顺眼?” 我向前一步,冷冷的看着徐云华,“就因为如此,所以你想要我们母女的性命?” 第130节 第302章.58.染秋气 “是你先拿走了属于我的东西,我不过是讨回来而已。”徐云华冷冷看着我,眼神里仿佛射出了针刺一般。 “这后宫的女子,除了你生了七八个孩子,还有谁有一男半女的?是我多走了你的东西,还是你夺走了所有人该有的东西?”徐云华咄咄逼人,我再也不想忍耐,走到她床边,也狠戾了声音,“你借着我生了公主夺了宠爱为名头,将我们母女推向风口浪尖,让所有妃嫔都视我为仇敌,你以为她们就此和你站在一条线上了吗?如果有一天,这些人知道了自己为何没有子嗣,为何要在深宫之中,既无帝王宠爱,又无皇家子嗣,数着白砖青瓦孤独终老,你认为那个时候,我是众矢之的,还是你?” 徐云华眼神化作幽怨,良久才道,“她们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抓住她胸前的被褥,想到生产时和月牙儿一起受的那苦楚,对徐云华的那一点点怜悯瞬间被恨意取代,“和你有没有关系,你自己心里清楚,静安公主出生前我在你这里摔的那一跤,乳娘这半年来的饮食里有什么手脚,没有谁比皇后娘娘更清楚!你把你徐家的败落全都算到了我的头上,你且想想与你同床共枕二十载的夫君,是不是那种傻子一样的昏君?你以为你做的事,瞒天瞒地也瞒了所有人吗?人在做天在看,这世上绝没有毫无纰漏的事,你只要做了,总有一天会有人知道。” 徐云华急促的呼了几口气,终于瘫在枕上,良久,终于咬牙切齿道,“是我做的又怎么样?我想着你怀个孩子,就弄出那么大的动静,要是个皇子那还得了,与其将来上演庶子夺嫡的戏码,不如我先下手为强,为我儿铲平登上皇位的一切阻力,绝不可能让皇上经历的这一切再重新上演。” “你简直不可理喻!为了多少年以后不过是可能发生的事,现在就要生生的去残害小小的生命!就算你是为了你的太子,现在月牙儿生下来了,不过是个公主罢了,你为什么也容不下她?!”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徐云华声声指责。 “这么多年了,我没有料到的只有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你居然怀上了龙种,第二件事是你生了个女儿,居然依旧盛宠不衰!倘若你是靠着子嗣得宠,那我也就认了,可是我看不得你和皇上你侬我侬,互为知己的那幅矫情样子!若是在燕王府,你不过是个妾!一个毫无背景的妾室,竟然蹬鼻子上脸,把我踩了下去,我……”徐云华捂住自己的胸口,嗽得满脸通红,“我作为徐家的女儿,绝不能这样受辱!” 我看着已经失去理智的徐云华,摇了摇头,“你简直不可理喻,你的弟弟了解你,劝你罢手,你的丈夫怜悯你,几次三番纵容你,可是你呢,变本加厉,毫不把旁人的退让当做警告,一而再再而三的以怨报德。时至如今,你居然还是不知悔改,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滚!!滚!!!”徐云华抓起床头摆放的一个精致的描金官窑花瓶,狠狠的朝我砸了过来,我侧过身子,避开了那一击,花瓶掉落在地上,碎成碎片,仿佛徐云华那张支离破碎的脸,“你给我滚!待我重新得势那一天,我要你母女不得好死!” 我快速的退出了坤宁宫,徐云华拿恶狠狠的诅咒却依旧萦绕在耳边,那张苍白的脸有如鬼魅在眼前挥之不去,直到回了莲漪宫,我还没有缓过神来,气喘吁吁。 宝儿陪着乳娘一起抱着月牙儿来到我面前,吃了一惊,“娘娘,您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我摇了摇头,“没什么。”想了半晌,还是把乳娘支使了出去,对宝儿招了招手,“你过来,我有些事实在没有人说,想跟你商量商量。” 宝儿见我神色郑重,知道是大事,将月牙儿安放在一旁的摇篮里,一边晃着,一边问道,“是皇后娘娘的事吗?” 我点点头,将方才在坤宁宫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宝儿皱着眉头,良久才道,“娘娘是在犹豫,要不要趁着现在这个时机,把皇后娘娘一举扳倒吗?”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夺走她什么,更没有想过要扳倒她,我只不过是求一个安宁,可是自从进了这皇宫,竟然一日安宁也没有得到过。若是从前,我真的能忍耐下来。可是现在,月牙儿才这么点大,皇后那个诅咒,赌下的誓,都让我心惊肉跳,她那么发疯的恨我,我想她今日说的话,也许并不是一时气愤恐吓。” “娘娘,您想的没错,皇后娘娘外柔内刚,她虽然不好言语,但是说出来的事,是一定能做到的。”宝儿也点头道,“现在皇后娘娘并着她的母家一起倒下了,她势必把这怨恨千倍百倍的加到了您身上,对您的痛恨有增无减,绝不可能就这么认输了。” “太子已经封了两年,势力越来越稳固,二皇子汉王更是势如破竹,简直有取代太子之势,党羽众多,不说皇后其他的子女,光是这两个,其中任何一个真的得了势,都绝不会让他们的生母一直这么耻辱下去,徐家光复指日可待,皇后娘娘再掌后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不是没有可能。到那时候,我和月牙儿,别说想图个安稳了,只怕连一席之地都难得。皇后娘娘说的那些话,她是有底气的。”我看着摇篮中熟睡的月牙儿,不敢想象那一天的到来,她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娘娘既然什么都清楚,为什么还要束手束脚瞻前顾后呢?” “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皇后娘娘的子女和家世在那里,皇上不可能废后的,可是只要她从此被打入冷宫,只挂一个皇后的名头,便不能把您和公主怎么样了。”宝儿脸上也透出一股恨意,“她也风光够了,坏事做多了,难免遇到鬼,总有失足的时候。” 我长舒一口气,“你容我想想该怎么做,一时半会,我也拿不出主意,那毕竟是皇后。” 月牙儿一声啼哭,打乱了我和宝儿紧张的情绪,宝儿连忙弯下腰将她抱起,放在怀中哄着,许是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有孩子,宝儿对月牙儿尤其的爱护,甚至比我还要尽心尽力。 我看着连宝儿都这样拼尽一切的保护着月牙儿,心头不禁有些触动,想了许久,终于还是暗暗在心中做了决定。 转眼天气又凉了下来,宫中已有红枫随风飘落。连续几日朱棣都忙于陕西干旱之事,并没有亲近后宫,这一日终于抽出空来,想要看望月牙儿,见只有我一个人呆坐着,奇道,“月牙儿呢?平日里你只要不出门,可是一时一刻都不能和她分开的,这会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干坐着?我记得前几日说她已经冒牙了。” “是呢,还一下子长出了两颗小门牙来了。”我淡淡回答道。 “怎么,萌芽了你还不高兴?”朱棣见我闷闷不乐,有些狐疑,走到我身边,见四周没人,便轻轻揽住我,“哦,我知道了,你是在怪我许久没来看你?还是怪我脸月牙儿萌芽也没有及时来瞧瞧她?” 朱棣柔声在我耳边呢喃着,却被我不耐烦的推开,“别闹,我心里烦着呢。” 朱棣从没有见过我如此魂不守舍,有些吃惊,不过还是好言好语笑道,“都是我不好,这真是个多事之秋了,前朝的事情都攒到一起来了,等这阵忙过了,我好好陪你和月牙儿,带你去城郊狩猎好不好?自从咱们进了这皇宫之后,简直一件称心的事也没有做过了,带你出去走走,或许你会快乐些。” 我勉强笑道,“对不起,我心里有事,刚刚冲撞了些,你不会怪罪我吧?” 朱棣见我不再像吃了火药似的发呛,便又将我揽住,“夫妻相处,岂有事事如意,你有不顺心之事,我不能替你分担,是我不好,怎么还敢去怪罪你?你跟我说说,什么事把你愁成这样?” 我似笑非笑,欲言又止,“有些事,还是不要告诉自己的男人为好。你刚刚说带我出去狩猎,可是真的,不是哄我吧?” 朱棣直了直身子,“我现在在你心里就这点信任都不值了吗?君子一言快马一鞭,骗你一个小女子,我又有什么好处?” 我转愁为喜,伸出一只小拇指,“你既然开口,我自然相信不是骗我,不过咱们也要立个誓,以免你到时候又以国事繁忙搪塞我,到时候我若埋怨,便显得我不识大体,若是不埋怨,难免又觉得上当受骗了。来,拉个勾才好。” 朱棣一番无语,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见我坚持,只好也伸出小指,“瞧你这点出息。” 正当他的手指触碰到我的手,我又连忙缩了回来,“哎,一时高兴,便忘了形,还是算了。你忙你的国事,我也不是闲着的身子,哪里能这样乱跑。” 朱棣奇道,“咦?我这一国之君尚且能浮生偷得半日闲,陪陪爱妃,你一个妃嫔,倒敢跟我比忙碌了?” 我又换上一张苦脸,皱眉转过身去,无奈道,“你忙里偷闲,尚且有满朝大臣替你分忧,大明江山也不能因为你一日为操心便山移了位,海淹了城,我可就不同了。” 朱棣饶有兴味的看着我,嘴角歪挂着一丝笑意,“你说说,你有什么天大的理由,能把我震住。” 我红了眼眶,“你不是一进门就问月牙儿哪里去了吗?由夏入秋,乍暖还寒,这孩子在母体里就弱,又早产,如今身体格外比旁的孩子差些,这不,又病了。” 朱棣一惊,“在哪里呢,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你自己都说自己忙得不可开交,不过是小孩子生病,满后宫都说我仗着新生了公主占你时间,夺你宠爱,我若是再因为月牙儿一生病便去跟你告状,我成什么人了?” “你理那些蠢人做什么?月牙儿在哪里?快让我看看。”朱棣眉宇间满是着急,此时只顾着月牙儿的病情,刚刚说的所有话都已经跑到了九霄云外。 我只好带着他走到侧间,宝儿珠儿都守在月牙儿边上,朱棣伸手往月牙儿额上一探,面露惊诧,“怎么这么烫!公主病成这样,你怎么还能瞒着我?” 宝儿委屈道,“皇上不要怪罪娘娘,娘娘这几日衣不解带的照料公主,我们都说要启禀皇上,娘娘却说皇上平日里只要有空闲一定会来莲漪宫的,接连几日都没来,一定是忙得实在走不开,这时候去告诉皇上,徒增皇上的烦恼罢了。” 朱棣气得叹了口气,却也不能说什么,只能瞪了我一眼,正想弯下腰抱月牙儿,我却拦住了他,“她现在虚得很,你别挪动她了。太医说了,不过是感染了节气,饿她几天便好了。这里有我们,你不必太挂心。” “好像瘦了些,公主最近吃得好吗?”朱棣伏在摇篮边捏着月牙儿小手说道。 宝儿和珠儿对视一眼,欲言又止,朱棣见她们这样,越发奇了,朝我狐疑看来,“怎么回事?怎么是两个丫头在这里看公主,乳娘呢?” 我冷冷道,“乳娘的乳汁不好,我让她断了乳,每日让人送新鲜的牛乳在莲漪宫自己厨房煮沸了再拿来哺喂月牙儿。” 朱棣何等聪明,脸色瞬间便变了,不过碍着宝儿珠儿都在,便也没有说话,只是慢慢的往外走去,我跟着他一同走了出来。直到没有人了,朱棣才问道,“乳娘的乳汁为什么还会有问题?我不是让你不要再让乳娘吃皇后宫里送来的饮食了吗?” 第303章.59.泄露 “既是被人盯上了,你换了饮食,人家未必就不知道,知道了就未必不会换个法子来对付。”我坐到榻上,看着朱棣的眼睛,“这下你知道为何我比你还忙了吗?别说还是一天,就是一个眨眼之间的疏忽,对月牙儿造成的伤害,那将会是我们终身会追悔的遗憾。” 朱棣沉默不语,只是蹙着眉头思考。 我冷笑两声,“有些事,越是大家心知肚明,有人便会越嚣张。” 朱棣转过身来看我,带着些愧疚和艰难,“她是皇后,也是太子的生母,我不能真的把她怎么样。” 我叹了一口气,牵住他的手,安慰道,“我知道你不能把皇后娘娘怎么样,我也不是想让你把她怎么样。我只是想告诉你,有些事,如果你已经发现了端倪,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做事的人会把这个当成一个试探,她会认为自己做了一件没有人惩治,那就可以变本加厉再做一件,久而久之,胃口便会越来越大,做的事情也会越来越过分。” “我答应你,一定给你一个交代,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先委屈一段时间。”朱棣用双手捧住我牵他的那只手,“对不起。” “如果单是我,别说委屈一段时间,就是一辈子不说什么,我也办得到。”我瞄了朱棣一眼,“只是……” “我跟你保证,月牙儿是我最疼爱的女儿,她会成为大明朝最尊贵的公主,将来我会替她找最好的驸马,她这一辈子不会再经历一点挫折和波澜。” 看着朱棣为难但是却真诚的眼睛,我知道我也不能再逼迫他什么了,只好叹了一口气,“月牙儿这几日都不舒服,你最近又繁忙,今晚你还是不要留在这里,我也好照料她。” 朱棣心知我是存心下了逐客令,想了想,道,“好,我走。月牙儿你就辛苦些吧。” 朱棣一离开,我连忙走到侧间,宝儿珠儿见是我,终于放松了些,“这热帕子敷在公主的额头,小家伙倒是觉得有些受不了,额间的热度虽然上去了,但是总是哭闹呢。” “不用再热敷了,皇上已经走了。”我抱起月牙儿,晃了晃,直到她停止哭泣为止。 “这下皇上又认为公主病了,也许会有一些行动吧。”宝儿也没有把握的说道。 我叹了口气,“哪有那么简单和容易?” 看了看被热气熏得小脸通红的月牙儿,我心中愧疚不已,从我决定开始和徐云华斗的那一刻起,月牙儿已经彻底从被动的受困变作了主动的受困了。此时此刻,她的难受,却是我造成了。为了让朱棣认为她又受到了迫害,我掐算好了朱棣到来的时间,在他来之前便叫宝儿和珠儿用热帕子覆着额头,等到朱棣前来的时候,才会一摸烫手,心疼女儿,便有那么大的反应。 只是……月牙儿在他心中到底是什么位置呢?他虽然表现的惊慌,却依旧没有想过要将徐云华怎么样。 我不禁有些后悔,将月牙儿带到了这个无止境的权利漩涡之中。 接连几日,朱棣不但没有像我预计的那样,每日前来看望月牙儿,反而是又没有了踪迹和声响,直过了许久,我才听闻吕云衣告诉我,朱棣最近日日前去坤宁宫歇宿,竟然对皇后徐云华越发的爱护起来,众人都在怀疑,是否皇后快要复宠了?终究是众多皇子公主的母亲,一荣俱荣,谁倒下也没有她倒下的道理啊。 “皇上……每日都去坤宁宫?”我表面上毫无什么波澜,却还是不敢相信吕云衣的话,不禁毫无风度的又问了一遍。 吕云衣怯怯的,“是啊,你看这几日,坤宁宫因为皇上常去,忙活起来了,连我这样的闲人,也都跟着忙碌起来,总想着过来瞧瞧公主,也抽不空来呢,今日终于得空,便赶忙跑了过来,还不知道皇上今天要不要去了,我只能在这里稍稍坐一会。” 我笑了笑,“你快些回去吧,咱们做妃嫔的,侍奉帝后乃是天下第一大事,怠慢谁也不能怠慢了皇上和皇后娘娘。” 吕云衣脸色微红,“话虽这么说,我心里还是比较惦记公主,娘娘您身子孱弱,若是照料时不能得心应手,尽管吩咐我。” 我看了吕云衣一眼,只见她神色温柔,表情宁静,正出神的看着月牙儿,并不像是逢场作戏的样子,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朱棣接连在徐云华处宿了十日左右,宫中所有妃嫔无不纳罕,大家都想着少年夫妻老来伴,虽然帝后都不过是中年,毕竟是多年情谊,皇后如今身子不爽快,朱棣的情谊便显现出来了,原来任何妃嫔的盛宠,都比不过这种多年守候的爱重。一时间徐云华的坤宁宫便又门庭若市,往来的妃嫔多了起来。 一开始我以为朱棣也许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想法,可是时日久了,不禁灰心起来,原来把所有人都捏在手心里的人,不是徐云华,也不是我,而是朱棣。我们所有人的一切都是他给的,他想宠谁,便能把谁捧到天上,他想贬谁,把能把谁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有时候精明无比,有时候又装着糊涂和稀泥,他在后宫的一切表现,不过都是为了维护他万代的江山基业罢了。 期间他也来看过我几次,不过明显的和我疏远了很多,我没有问他为何突然对徐云华转变了态度,他似乎也没有要告诉我的意思----本来他宠谁,就没有必要和任何人报告,以前不过是我矫情了些罢了。不过我们互相之间都心知肚明对方的别扭,所以便生疏许多,连说话都没有从前那么痛快了。 有时候我看着他现在的样子,甚至有些怀疑,那个十多天前,在这里满心愧疚的跟我说一定会保护好我们母女的朱棣,是不是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或许那不过是他对付众多妃嫔惯用的一个伎俩罢了?什么红颜,什么知己,通通不过是一场我自己编织给自己的美梦罢了。 徐云华的盛宠持续了月余,所有人都已经渐渐习惯了这个新的局面,大家都在说,“皇后娘娘真是因祸得福,终究还是老夫老妻的情谊深重啊!前脚刚刚不知因为什么事得罪了皇上,连自己的母家都遭受牵连,在坤宁宫急得一病不起,没想到倒引起了皇上的怜惜,这一下子盛宠不衰,别说莲漪宫这两年受宠不已的权贵妃了,这宫中还有谁有过这样的荣宠?皇后娘娘人逢喜事精神爽,有皇上真龙气息环绕,连那霉病也都慢慢的全都去了,如今看起来越发的年轻精神了,这样下去,只怕连她弟弟的爵位能重新封上也未可知呢。” “是啊是啊,皇上最近似乎也特别的心情爽利,连总往皇后娘娘宫中请安的妃子,他也要多看几眼,说不定就被宠幸了呢。你们啊,谁要是羡慕那泼天的盛宠,就赶紧去坤宁宫蹭蹭喜气,打扮的俏丽些,指不定皇上多看两眼,爱上了你今日的一条裙子,一根发钗,晚上就翻了牌子,也未可知呢!” 珠儿一向都是闷着头办事,很少背地里说任何人的闲话,她虽然没有宝儿嫉恶如仇,但是对我的忠心耿耿,决不再宝儿之下,这些话听得多了,连她这样的闷葫芦,也都着急起来,缠着我问道,“娘娘,皇上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不是最疼爱娘娘的吗?莫非是……咱们那日为了哄皇上彻查娘娘您生产前被推和公主乳汁被做了手脚的事,假意把公主的体温捂高,以求皇上关注和同情,被皇上发现了,皇上现在恼了莲漪宫,所以干脆不来了?” 宝儿白了珠儿一眼,“瞎说什么?这件事,娘娘知,你知,我知,还有就是连话也不会说的小公主知道了,咱们几个谁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皇上如何能知道?” 珠儿被宝儿一抢白,也愣住,挠了挠头,“你说的也对,只是……那皇上这是为何,珠儿实在不明白啊,就算是重新宠爱皇后娘娘,也不至于抬一个贬一个,连咱们莲漪宫的门也不踏进了。就算对咱们有了意见,总不能连小公主也恼了吧?我愚笨的很,实在想不通。” 宝儿忍不住笑了一声,“你愚笨的很,你终于承认了。”打趣完珠儿,她也沉默下来,“别说你想不通了,我也想不通,只怕连娘娘也想不通。” 我轻轻舒了一口气,看着两个丫头,一精一钝,一静一动,两个人四只眼睛都盯着我,都在等我给她们一个答案,“珠儿,从我一进燕王府,就跟了我,最忠心不二的就是你,况且你也没胆子把这事说出去。”说完,我又看了宝儿,“宝儿更不必说了,我在燕王府乃至到了皇宫,受你保护多次,就是小公主,你们都看得比我还重,更不可能把这么机密的事情说出去的。至于莲漪宫中的旁人,都是我亲自挑选的,轻易也进不到这里面来,除了皇后娘娘指来的彩月,一开始乱走动,现在也不敢再到里面来了,你们说的对,确实天知地知,你我三人知,再没有别的人知道了,我们三个人的嘴,是没有一个会说出去的。” 宝儿刚才听我先说珠儿绝不会说出去,以为我要怀疑她,憋红了一张脸着急着要解释,直到听我说哇了,才舒出一口气,“那这么说,咱这宫里的老鼠爬出去说的吗?除了这件事儿,我实在想不到皇上为何突然冷落了咱们啊。” 我微微笑了笑,“别再猜了,没有人说出去。你们都是跟皇上打了十多年交道的人,皇上何等聪明,难道你们还不清楚吗?” 宝儿珠儿大惊,异口同声道,“皇上自己猜……猜到了?” 第304章.60.聚餐 朱棣最大的智慧,不在于没有人能在他眼里耍什么花招,而是他非常明白什么事情他不能姑息,什么时候他需要装傻。前朝藩王争夺封地之时,他的反应可以说是无情,简直是六亲不认,可是到了后宫之中的纷争,他基本上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最大的惩罚也顶多是冷落罢了。其实他做的没有错,在后宫这种全是女人是非的地方,根本没有什么对错可言,朱棣要做的只是平衡所有的关系罢了。他这几年对我的宠爱超越了对以往所有人的程度,与其说是与我情深意笃,不如理解我是个没有根的女人,没有任何背后力量,宠爱我,除了被言臣劝谏几句,是没有任何前朝的势力纷争的压力的。 也许,他现在发现我也走入了一个漩涡,竟然也想去和别人争,对我也很失望吧? 徐云华在登上皇后宝座两年之后,竟然以四十多岁的高龄再次获宠,不止整个后宫震惊,连前朝也都啧啧称奇,更有人说,若是皇后娘娘福泽冲天,在此时老蚌怀珠,再为皇上添上一个皇子,那徐辉祖的魏国公爵位只怕都要恢复了。 第131节 宝儿和珠儿每每听到这样的话,回来都要不高兴半天,因我平时喜静,莲漪宫本就很少有人踏足,可是从前有朱棣常常前来,这里可谓整个后宫里公认的最热闹的地方,如今朱棣一旦鲜少踏足,便愈发的显得冷清起来。 “皇上也太绝情了,就算咱们这次利用公主想要扳倒皇后做错了,可是皇后娘娘迫害公主在先,我们不过是为了保公主万无一失,纵使过分了些,还能有皇后娘娘付诸行动的来害咱们过分吗?竟然三五天的也不来一趟,公主才这么一点大……”宝儿抱着月牙儿一边哄着,一边不忿道,“我没有想到,皇上竟然也是这样的人。” 我勉强笑了笑,无奈道,“帝王之家,女子的命运从来都不在自己手里。能这样安稳,我已经很满足了。” “难道娘娘您从前看淡名利,后为了成全皇上待您的一片心,挂着一身的伤做了这个什么劳什子贵妃,又千辛万苦的为了皇上生了公主,就是为了这样的安稳吗?十天半个月连皇上的面儿也见不上一次的安稳,真的是您期待的吗?” 宝儿的话一字字的好似钉子一般,一下下的刺在我的心头,虽然流血,但是那疼痛却已经麻木了。我微微笑了一下,“皇后娘娘也曾这样日日等待着她的夫君。” 宝儿想说什么,但是还是努力的压了下去,不过终究是忍耐不住,“皇后娘娘表面和善,却心术不正,皇上明察秋毫,岂会不知,失宠是她自己的缘故,您为了皇上征战沙场,戎马四年,更是挡枪挡箭连性命也不顾的维护着皇上,单单就是这份什么也不图的情谊,这后宫之中,又有谁人能够比拟?如果皇上也把你和后宫中的其他妃嫔娘娘一同看待了,连我心里也替您冤屈不值。” “够了,这些话是你该说的吗?若是隔墙有耳,传了出去,只怕连这冷清的莲漪宫,咱们也别想住着了。” 宝儿气鼓鼓的撅着嘴,终于没有说话了。 正在空气凝结一般的宁静之时,朱棣的声音传了进来,带着一丝笑意,“怎么莲漪宫也不能住了?” 我和宝儿都是一惊,我连忙迎了出去,只见朱棣和徐云华一起走了进来,还有其他几位妃嫔作陪,看她们的表情,笑意盈盈,好似刚聊了什么开心的话,并没有听到我和宝儿方才的对话,不过我还是有些惴惴的,一边给徐云华朱棣行礼,一边喝道,“这外面的嬷嬷和丫头们都怎么回事?一个个的托懒吗?连皇上皇后来了也不通报一声。弄得我我都没有出去迎接,实在是不敬。” 徐云华淡淡笑道,“别错怪了人,是我和皇上说的,不必惊动人,悄悄进来看看你们主仆在说什么悄悄话呢。怎么,皇上方才说听见什么莲漪宫不能住了?我倒是什么都没有听见,是不是莲漪宫中有什么不合住的地方,权贵妃在宫中也算是老人了,知道我有时候顾不周全的,怎么不主动来跟我说呢?” 我看了她一眼,妆容精致,衣着绚丽,雍容华贵,哪里还有我上次探视时所见那份病恹恹的样子?看来最打击一个女人的,是丈夫的冷落,最滋养一个女人的,便是丈夫的宠爱。 见她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对我如此客气,我也不得不客套道,“我跟丫头们说笑呢。莲漪宫里什么都不缺,多谢皇后娘娘关怀。” 徐云华上下打量了我一下,轻声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昂首挺胸,和朱棣一起走到正房,在上首坐下了。 朱棣对着我招了招手,“来,过来,你也过来坐,叫人把月牙儿抱来,我们都是想着来看看她的,你还给藏起来了。” 吕妃和吕云衣也都凑了过来,“是啊,好久没有见过公主了,前段听说又病了,也没敢过来添乱,现在可好了吗?” 宝儿已经抱着月牙儿走了出来,徐云华伸手想接,宝儿假装没有看见,直接递到朱棣手上,朱棣接过孩子,捧在怀里吻了吻,慈爱的笑了笑,“好像长得白胖了些,权贵妃为了照顾公主,自己倒是纤瘦的很。” 吕妃仗着自己进府多年,资历不比徐云华低,接话笑道,“听闻人家说,女子生产过后,很容易肥胖,难以清减,权贵妃倒是没有这个烦恼,这小身段儿,比从前做姑娘的时候还要纤细,看起来也一点不像已为人母的模样,往哪儿一站,脆生生的像个未出阁的小姐似的,咱们这些人啊,可是干望着,没法儿比啦。” “吕妃,你话太多了。”徐云华轻轻嗽了一声,对着吕妃皱眉道。 吕妃看了徐云华一眼,虽说有些忌惮,但是似乎也并不服气自己在众人前丢了面子,低声嘟哝道,“都是自家姐妹嘛,在一起多说几句,纵使说的不对,也没什么。” 朱棣笑道,“吕妃这话说的是。太拘束反而不好。” 吕妃得了朱棣的撑腰,脸上立刻灿烂起来,淡淡朝徐云华看了一眼,便垂下眼帘伸手逗弄着月牙儿。徐云华脸上依旧带着笑,眼神里却冰冷如霜。 “马上就要入秋了,天气冷了,各宫中渐渐也要添柴加炭,尤其是莲漪宫这样有小孩子的,炭火都得是上好的。这些事情,皇后还要费心了。”朱棣将月牙儿衣裳紧了紧,对徐云华淡淡道。 徐云华点头不迭,“不消皇上说的。” “今儿人来得齐,不如中午一起就在这里用膳吧。”朱棣牵住我的手,笑了笑道,“权贵妃可愿意做这个东?” 我低下头道,“我巴不得请皇上和众姐妹热闹热闹呢,就怕自己脸子没有这么大,请不来大家。既然今日皇上发话了,我想大家都不会走了,珠儿,快去吩咐小厨房,好好的预备午膳,皇后娘娘爱吃鹅肉,做个胭脂鹅,皇上在此,必备马奶酒,还有上次山西进贡来的野貂子肉,今儿一起炖上送来。” 吕妃听我吩咐完,拿绢子捂着嘴笑了起来,朱棣侧头问道,“吕妃,你笑什么?” 吕妃笑道,“我见权贵妃这样热情,几乎拿出全部家当来招待咱们,忍不住笑了起来。咱们这些大胃王,可别把莲漪宫给吃穷了!”吕妃一番话俏皮话说出来,众人都跟着笑了。 朱棣也对我道,“都是一家人,你不必这么客气,就是家常吃食便是。” 我摇了摇头,道,“从前皇上常常在这里用膳,我渐渐地便随便起来,恐怕就是饮食上苛待了皇上,不如坤宁宫里皇后娘娘心细,日日备下皇上心爱的食物,现在皇上都不爱在我这莲漪宫用膳了,天天盘桓在坤宁宫不愿意走了。” 此话一出,众人都尴尬起来,徐云华脸上更是红一阵白一阵,朱棣也微微蹙了眉,半晌没有说话。倒是吕妃打了圆场,“从前总是觉得权贵妃娘娘不爱说话,不好亲近,是以走动得少些,没想到权贵妃也是个活泼之人啊。” 朱棣看着我,对吕妃淡淡答道,“权贵妃是生了孩子以后,心情大好了,所以人也变得俏皮了。” “原来如此。”吕妃点头称是。 众人在莲漪宫说笑着,吕云衣本就插不上嘴,便在一边和宝儿等人看护着月牙儿,不过一个时辰不到,小厨房便拾掇出满满一大桌子的菜食,因屋内尚有暑气,屋外院里倒是有树荫遮着,十分爽利,我便提议道,“外面既凉爽又开阔,咱们今儿人多,不如把桌椅搬到外头去,来个露天聚餐吧。” 朱棣听了,第一个拍手叫好,“好!从前在草原上经常和将士们盘腿往地上一坐,一壶酒一个馕就是一顿,虽说艰苦,那种豪迈的心情,却是现在无法比拟的,权贵妃曾随我征战沙场,虽是女流,但是性子豪爽不输男子。” “都知道皇上宠爱权贵妃,我们这些闷葫芦,竟然还不知道这段缘故呢。”吕妃笑着道。 徐云华看了吕妃一眼,“你呀,可长点心吧,不要总是自诩皇上还是燕王的时候便已经入了府,比一众人都要有资历些。咱们权贵妃也是很早就进了燕王府,只不过那时候还没有嫁给皇上,只是在府内做个琴师罢了。论和皇上的交情,权贵妃可不比咱们这些人差些呢。” “哦?有这回事?那我们真的是孤陋寡闻了!”吕妃干脆坐到我身边,挽住我的手背,亲热道,“权贵妃,有这回事吗?不如趁着今日,给咱们说道说道。” 第305章.61.告发 我假装漫不经心的扫了在座的所有人一眼,微微笑了笑,“不过是陈年旧事罢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今日难得齐聚,说这些没意思的做什么?以后吕姐姐没事常来我这里坐坐,我再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倒出来和姐姐说道。” “就是今儿人都齐全,坐在一起吃饭,又没个外人,大家热闹些才好呢,要不然一顿饭吃得闷闷的,还不如各人回各宫去吃来得痛快呢。”吕妃大约是被撩拨起了兴致,有些不依不饶的。 朱棣看了她一眼,沉声道,“替朕盛一碗鸭汤,老祖宗说食不言寝不语,用膳的时候还是少些言语为好。” 吕妃的笑容僵住了,只得直起身子,拿起朱棣面前的碗,舀了一碗汤放好,朱棣才道,“好了,坐下吧,一起用膳。” 宝儿珠儿都站在一边侍箸,看到吕妃被朱棣抢白,不约而同的朝我看了一眼,似笑非笑,众人都奉了饭以后,气愤才稍稍缓和起来。 吕云衣坐在一个极不显眼的小角落里,她本就纤弱,又是一众妃嫔中穿得最朴素的,被花红柳绿的众人一衬托,简直都要找不到人了。没想到她突然开口道,“权贵妃娘娘为人和善,又爱戴下人,得皇上爱重,其实本就是众望所归。” 朱棣眨了眨眼睛,朝毫不起眼的吕云衣看去,微微蹙起眉头,饶有兴味的笑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 吕云衣见朱棣看向她,微微站起身子,福了福,露出两点梨涡,淡淡笑道,“云衣自入宫以后,一直不过是个小小宫女,后受皇后娘娘与皇上恩德,加封为婕妤之位,虽然在众妃嫔娘娘中人微言轻,但是云衣已经十分满足。云衣家中所有亲人都在靖难之役中被成王部下杀死,所以无依无靠,亦无牵无挂,现在宫中有了一席之位,已经是做梦都想不到的福泽。是以云衣从不敢以妃嫔自处,依旧不敢忘了本分,还做着从前该做的事,所以除了位分上的变化,其实云衣和普通的宫女一般无二。” 吕云衣一番话说得情深意恳,不卑不亢,倒让平日里对她讥讽嘲笑的人都有些侧目。朱棣也被她的话吸引了,定定的看着她。徐云华倒是面无表情,斜倚着身子,好似听着一个陌生人说话一般。 “唔,云衣在诸位娘娘面前这样放肆,是不是僭越了?”吕云衣略微有些尴尬,一张俏脸变作通红,但是看样子是鼓足了勇气的,所以并没有要坐下的意思。 朱棣笑了笑,手上转着一根金丝绞出来的筷子,“没有没有,你有什么话继续说。” 吕妃捂嘴笑了笑,“皇上偏心!臣妾方才有话要说,就说食不言寝不语,吕婕妤年轻貌美,连说话都受待见些。” 朱棣看了吕妃一眼,微微笑道,“你在燕王府里就爱说话,人家一年到头没在人前说过几句话,朕自然要宽容些。别喝醋了,回头朕叫光禄寺开了库门,你去挑两件你喜爱的。” “真的?!”吕妃眼神放光,大约也不是真的图什么东西,朱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她这么大的脸,实在是荣耀,她已经站起身来,拖开椅子,狠狠的福了福,“那臣妾在这里先谢过皇上了!到时候若是臣妾眼光过高,挑了好东西,皇上可不要心疼哦。” 朱棣对她挥了挥手,“朕倒成了小气的人了,快坐下吧。听听吕婕妤有什么话要说。” 吕云衣的目光在吕妃的脸上扫了扫,吕妃对她点了点头,她又看了看徐云华,徐云华却好似没有看见她一般,只是低着头不知想什么心思,她最后把目光放在了我的脸上,我见她似乎想跟我做什么眼神的交流,便也没有躲避,带着疑问看向了她。吕云衣这才对我笑了笑,这笑容还没有落下,她便离开了座位,快步走到了我身边,在我脚下扑通一声跪下,再抬起头,那眼泪已经一粒粒的滚了下来。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我也赶忙站了起来,伸手准备扶她起来,“吕婕妤这是什么意思,有什么话站起来好好说就是了。” 吕云衣不愿起身,低低的垂下头,“云衣愧对娘娘的爱护,不敢起身,云衣也愧对皇上的信任,请皇上责罚。” 朱棣带着几分戏谑,好似什么事都了然于心的样子,奇道,“你有什么事要责罚的?你不是说了自己一向守本分吗?” 吕云衣的眼泪流的更快,转到我面前道,“云衣知情不报,置权贵妃娘娘与静安公主于水火之中,辜负了娘娘对我一番情谊,该死!实在该死!” 朱棣这才稍稍有些重视,“哦?有这等事?权贵妃和静安公主不是都好好的在这里吗?你倒说说,你有什么事知情不报,导致她们母女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了?” 我浑身紧住,不知吕云衣这是什么意思?她跟着徐云华久了,知道徐云华的手脚是肯定的,可是以她这样谨小慎微的个性,岂敢在徐云华如此得势的今天,来揭露徐云华的恶行而来帮我一把呢?难道……是我一直错看了她? 我朝徐云华看了一眼,只见她并没有什么惊慌失措的表现,静静的端起一杯茶,朝吕云衣淡淡的扫了一眼。 吕云衣对着我和朱棣各磕了一个头,才声泪俱下的说道,“皇上可还记得娘娘生产之前,在坤宁宫之内摔了一跤?” 我深吸了一口气,眼睛死死的定住吕云衣,不知道她准备说出什么,就连当时和我一起前往坤宁宫的珠儿也立住了,紧张的看着吕云衣。朱棣面色冷了下来,“权贵妃这一跤摔的难道还有什么猫腻吗?” 吕云衣泪水涟涟,“是不是猫腻,云衣不知道,可是当时云衣就站在娘娘身后,看的一清二楚,娘娘不是自己失足摔下的,是被人推倒的!娘娘身怀六甲即将临盆,摔下的那一跤,我想大家都知道带来了什么后果----娘娘带着公主在鬼门关绕了一圈,若不是娘娘福泽深厚,如有天佑,恐怕就母女丧命了!” 朱棣已经敛了笑容,沉着脸问道,“你既然看到了有人推搡了权贵妃,为什么现在才来告发?” 吕云衣又深深伏下身子,“这就是云衣祈求皇上恕罪的的原因,云衣人微言轻又没有母家支持,就连权贵妃娘娘这样盛宠在身,都有人因为嫉妒对她下黑手,云衣深怕得罪了恶人,会被人悄无声息的解决了。” 徐云华放下茶碗,看着吕云衣问道,“你这话说的前后矛盾,你既然怕推搡权贵妃的人权大势大,会对你也下黑手,怎么现在又不怕了呢?现在可是皇上在你面前,说一句假话,都是欺君大罪!” 吕云衣看了徐云华一眼,哽咽着说道,“本来云衣确实是想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一辈子也不让人知道我知道,可是后来和权贵妃娘娘接触颇多,娘娘待我如亲生妹妹,照拂有加,云衣心中又愧又羞,心中挣扎了许久,终究是还是懦弱的忍了这么久。可是莲漪宫走动的多了,云衣对小公主的喜爱也是与日俱增,连续见了两次公主生病,每次都比权贵妃还要心疼,夜深人静之时,也不断地反省,若是当时娘娘那一跤摔出了什么闪失,哪里还有现在这么可爱的小公主,如此一想,那推搡娘娘的人简直丧尽天良,禽兽不如!有这第一次没有被人告发,只怕总有一天还有第二次,是以云衣不敢拿娘娘和公主的安危来冒险,今儿人多,云衣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件压了云衣大半年的事情说出来。不管结局如何,云衣但求无愧于心。” “这个对权贵妃下手的人现在可在这里?”朱棣淡淡问道。 “她就在座。”吕云衣一言既出,众人全部都唏嘘不已,各自朝身边的人看去,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个头绪,又都看向了吕云衣。 “既然此人就在座,那你还卖什么关子,还不快快说出来,好将恶人绳之以法。”徐云华面不改色的说道。 我看着徐云华又看了看吕云衣,看不出一点端倪和头绪,在桌下的手指甲深深的掐进手心的肉里,那疼痛也刺激不了我,我的头脑依旧一片混乱,正不知所措之间,一直温暖的大手伸了过来,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那熟悉的粗糙在我的手背摩挲了两下,我将目光转到朱棣脸上,他却连看也没有看我,依旧端坐着,面对着一众妃嫔,可是手心传来的力量却加重了。 被他握着,若是从前,再没有比这更能给我力量的事了,可是现在,我却有些迷茫。不敢将所有的信任都交到他手心。 “吕婕妤,你把你看到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朕跟你保证,只要查证属实,绝对将其绳之以法,也一定保护好你的安全,不让任何人欺辱于你。朕会给你单独拨一间宫殿,派上朕自己的侍卫日夜保卫你。”朱棣目光坚定的看着吕云衣,“任凭你告发的人权势多大,不过也是朕给的,朕能给,也能一夜之间,全部收回来。” 众人脸上都有些惴惴的,不敢言语。 第306章.62.吕妃 “哎呀,我说,吕婕妤你卖了半天关子,到现在也没有说出来究竟是谁暗搓搓的推了权贵妃一把,导致权贵妃在生产前摔了一跤,最终难产,在鬼门关前绕了一遭。有皇上给你和权贵妃做主,你怕什么,快些说吧。”吕妃理了理鬓角,看着吕云衣笑着说道。她和其他的妃嫔其实一样,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不怕事儿大,就等着看笑话。 吕云衣听见吕妃问她,抖了抖身子,伸出纤纤手指,“我今日要告发的人,就是……”说着,她对着周围所有的人指了一圈,最终终于把手停在了吕妃的身上,“就是吕妃娘娘!” 吕妃先是愣了一下,良久才反应过来,蹭的一下站起了身子,惊愕道,“贱人!青天白日之下,你怎么红口白牙的乱说话!待皇上查明了,定当绞了你的舌头!” 吕云衣满脸通红,眼角还噙着几点晶莹,不过她直起了身子,勇敢的正视着吕妃,义正言辞的说道,“皇上方才说了,云衣只管大胆指正,任是谁,做了坏事,都会得到惩罚,吕妃娘娘纵使资格再老,娘家再硬,也别想在皇上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只手遮天!” 徐云华咂了咂嘴,“啧啧啧,你们两个先别吵了,皇上还在这里呢,吕婕妤,你看到了什么,且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吕妃,你也先别闹,等吕婕妤说完了,你若是有什么想要辩解的地方,慢慢再说不迟。现在便这样恃强凌弱的恐吓人家,成何体统!” 吕妃手里拈着帕子,指着吕云衣气得发抖道,“皇上,皇后娘娘,可要为臣妾做主啊!这小蹄子信口雌黄,这是诬陷我啊!” 朱棣冷哼了一声,“皇后已经说了,你先坐下听吕婕妤说完再说。” 吕妃愤愤不平的坐下了,一双怒目瞪着吕云衣,恨不得射出来小箭来,吕云衣躲避着她的眼神,转向朱棣,说道,“皇上,大半年前,皇后娘娘新得宫外进贡来的腊梅数棵,因不愿独占,便想着把宫中妃嫔全都请到坤宁宫,一则赏梅,二则诸位娘娘若是有看上的,可以直接带几株回自己宫里养着。当时,所有发娘娘都很感激皇后娘娘这番盛德,因此都到了坤宁宫,权贵妃娘娘因为有孕在身,出行不便,来得比众人都要迟些,为了看那三株色彩奇异的异梅,众人让开了一小条道路让贵妃娘娘进去观看。贵妃娘娘走到里面的时候,就又被大家围起来了,当时权贵妃娘娘站在离梅花最近的位置,身后有吕妃娘娘,丽妃娘娘,吴嫔娘娘等人,我因平时与权贵妃娘娘还算亲厚,见她的侍女没有跟进来,心里害怕她腆着大腹会有什么闪失,便想往中间靠靠,站到她身边去扶她一把。就在我靠近权贵妃娘娘的时候,突然见到有人从娘娘的背后伸出了手,一把将权贵妃娘娘往里推去,便有了后来权贵妃娘娘难产的事。而这个推了贵妃的人,便是吕妃娘娘。” “血口喷人!你血口喷人!你是受了谁的的指使!”吕妃忍着愤怒,听完了吕云衣的指控,已经满脸通红,那是气急败坏的颜色,若不是有人拉着,她简直要冲到吕云衣面前厮打了。 “皇上!”吕云衣抬高了声音,“您瞧见了吗,这就是我一直不敢说出来的缘故,现在在众人面前,吕妃娘娘尚且仗势压人,若是私底下知道了我知道她的短处,只怕我也没有命活到今日,来替权贵妃娘娘伸冤!” 没有谁能想到吕云衣这种平时小心谨慎不言不语的透明一般的人物,会在这种场合如此大义凛然不畏强权,也都震住了,没有一个人出来插嘴说话的。 只有徐云华微微侧向朱棣,低声道,“皇上,您看……这件事,该怎么处置?” 朱棣看了徐云华一眼,又看了吕妃和吕云衣一眼,心情看起来糟透了,皱着眉头,“一顿家宴,吃得这样乌烟瘴气,朕每日在前朝心力交瘁,后宫之事,也要朕来操心吗?!” 徐云华与众妃见朱棣发怒,全都往地上跪下,“皇上息怒!” 徐云华更是诚恳的说道,“皇上,都怪臣妾管理不力,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惹得皇上烦心,不如皇上就不要管了,让臣妾好好的把这件事查清楚。当日权贵妃是在臣妾坤宁宫中出的事,有些人背后也嚼了坤宁宫的舌根子,臣妾也想彻查此事,还自己一个公道。” 第132节 朱棣并没有答徐云华的话,微微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之后,才轻声说道,“都起来吧。这件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受害的是权贵妃,她一直没有拿出来说什么,想来也是想息事宁人,既然现在通了,所有人都不要插手,就让权贵妃自己彻查,再决定怎么处理。朕把权利交给权贵妃,所有人都不许插手了。吕婕妤和吕妃全都回宫,禁足,在权贵妃没有查清楚之前,都不许离开自己的房间半步。朕累了,大家都回去吧。” 众人如释重负,虽然想看热闹,也不敢在朱棣愠怒的时候,在老虎屁股上乱摸,为免惹祸上身,全都退回去了。徐云华迟疑了一会,终于也没说什么,自己退下去了。 整个莲漪宫顷刻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朱棣和我两人。朱棣还是刚才的姿势,坐在椅子上捏着自己的太阳穴。 我淡淡说道,“今儿这一出,在皇上意料之中吗?” 朱棣听到我说话,才抬眼看了我一眼,微微蹙了眉头,对我招了招手,“过来坐下。” 我依言走了过去坐下,他对着我的目光,“这段时间没来陪你,你恼怒了吗?” 我微笑着摇摇头,“不敢。” “不敢……不敢,那就是有了。”朱棣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伸出手臂揽住我,“你觉得今日之事,我知不知情呢?” 我看着朱棣,也迷惑了,他的样子看起来除了累,也没有别的什么了,我本想适当的跟他保持一段距离,可是一看到他这副样子,便不忍心起来,“我不知道。你们这一群人捣什么鬼,我哪里能明白?反正不管吕婕妤说的是真是假,我跟月牙儿都是受害者,这趟浑水总泼不到我们母女身上就是了。” 朱棣双手在我腰上使力,将我举起来,又放在地上他的面前站好,“我告诉你,今天的事,我完全没有料到。” 我低着头,朱棣仰着头,他的双手扶着我的腰,而我的双臂撑在他的肩上,我看着他的眼睛,“你不知道?那你能猜测到为何平日里一言不发的吕婕妤,竟然会如此慷慨陈词的去指控别人吗?她的指控是真的吗?” 朱棣苦笑着摇了摇头,将我往下拉了拉,我便跌在他的膝上,只好跪在他的两腿之上,勾住他的脖子。朱棣轻声道,“终究还是叫皇后先下手为强了。” 我奇道,“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最近这么宠爱皇后娘娘,她风头正劲,每日忙着伺候你,下这个手做什么?” 朱棣将我的腰肢一把抓紧,“你是装傻还是真傻?!你当你上次跟我说的那番话白说了吗?我知道你和月牙儿的处境不好过,都是捏在皇后手中的,她现在的地位,基本上没有人能撼动,就是我,也没有说要惩罚她就惩罚她的底气,想要让她收敛的唯一方法就是让她亲口承认自己所做过的事,当然,她是不可能承认的。所以只有让她自己露馅。你们这些人,有谁能跟她去抗衡?只好我亲自出马了。” “你……”我挑了挑眉,看着朱棣,有些不敢相信的说道,“你是说,你这段时间天天盘桓在坤宁宫,是深入敌方,为了给我平冤昭雪而牺牲色相?” 朱棣刚刚喝了一口茶,听我这么一说,差点没有全部吐出来,“你在想什么啊!” 我看他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也不再嘲讽他了,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与朱棣对视道,“这一个多月,你究竟是在做什么?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的去天天宠幸皇后娘娘的,现在能告诉我原因吗?” 朱棣叹了一口气,“我这些天整日在坤宁宫出没,那都是你们看到的假象罢了,云华前段时间因为我贬了她母家,确实受了很大的打击,也病的沉重,我倒是真的不忍心看她那样,所以常去她那里,不过是关心她的病情罢了。另一点,就是我想趁着她病着的时候,在她那里好好查查你摔跤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不可能亲自动手去推你的,所以她肯定还有帮手,这个帮手是谁,我们不能确定。但是我必须查出来,后宫结党营私,也就意味着前朝中这些妃嫔的母家也已经纠缠在一起了。这些天,常去坤宁宫的几个妃子,都已经被我暗中派人观察起来了,就连她们的母家,也已经派了锦衣卫牢牢看守。只是……”朱棣说着,摇了摇头,有些无奈,“这么多年了,云华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她是个很谨慎的人,一般不和人争什么,但是她若是想好了一件事,那是一定要做到的,而且她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她既然敢找人下手推你,在此之前绝对已经想好了所有托词和退路,所以才敢那么明目张胆的直接在坤宁宫下手。” 我捂住耳朵,“不听不听了,你说了半天,无非是告诉我,你查了这么多天,什么都没有查出来。现在还白白搭进去一个吕妃,吕妃今天这个黑锅,我看她是背定了。” 朱棣用食指点了点我的额头,“如果我什么都没有查出来,我哪里有脸来见你呢?再说了,谁跟你说吕妃的黑锅背定了?今日若是按照云华说的那样,把吕妃交到她手里处理,这件事就这么了结了,吕妃背着黑锅,坤宁宫洗清嫌疑,你嘛,从此以后把我恨到骨子里。” “怎么,你查出来了?”我也心急不已,我不是真的想做个肉包子任人宰割,一直没有声张,就是因为我没有真凭实据,不能空口无凭的去指责人。 朱棣点点头,“我一直都在想,皇后到底是和谁在联手,和前朝有没有关系,所以走到了一个误区,把自己给迷惑住了。所以才会一直没有进展。” “我不懂,你说的清楚一些。”我侧头,想了半天,没有明白朱棣的意思。 朱棣拍了我的脑袋一下,“你可长些心眼吧,不要总是被表象迷惑住了。云华比我更能适应这个皇宫,比我更快的适应了做皇后的滋味儿,她早就不需要去和任何人联手了。她的身份,她的地位,她的皇子公主们,她很善于利用这些。你现在有了第一个孩子,也许还会有第二个,你威胁到她了,所以她一改往日的和善……”朱棣说到这里,忽然说不下去了,我知道他也不愿意去面对一个变得面目全非的结发妻子。 第307章.63.彩月 可是我没有客气,“所以她想把我除之而后快。” 朱棣无奈的点点头,“你还算有些自知之明。我一开始总是想着睁只眼闭只眼,给她些惩戒,也许她会收敛些,可是没有想到那些惩戒,让她更加的把愤怒和怨恨都转嫁到你身上了,较之前更加痛恨你了。” “你既然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清楚,为什么还是什么都不做呢?”听到朱棣这么说,我忽然有些情绪失控,对着他厉声质问道。 朱棣摊开手,“就是你这么反反复复的问我,所以我才会这么费心的去查证啊。云华这个人,你不现场捉赃,别指望她会认罪的。” “你说了半天,还是没有告诉我,推我的人究竟是谁?” 朱棣冷笑两声,“今日之事,是谁闹起来的?” 我握住朱棣的手,就像抓住这世界上唯一还能信任的东西一般,“不……不可能……”说完这句话,我自己也没有了底气,又低低说道,“不可能吧……” 朱棣摸了摸我的头,“傻丫头,异则生变。一个原本对是非唯恐避之不及的人,突然变了,只有一个原因,这个是非和她自己有关系。” 我一直知道吕云衣是徐云华的人,但是观察了这么久,她一直保持本色,顶多也就是个唯唯诺诺没有主见的小丫头,也许会受徐云华的摆布,但是我从来没有想到,她会是徐云华的帮凶!如果她才是那个在背后推我一把的人,那她还能在月牙儿出生之后,隔三差五的过来,表现得疼爱有加,又那么单纯可人,楚楚可怜,心机之重,简直令人发指! “要是真如你所言,现在皇后娘娘和吕劫狱主仆携手,把罪名神不知鬼不觉的推到吕妃身上,我还不是要吃着闷亏,继续小心翼翼的做人?” 朱棣摇了摇头,“不必。你一切如常就好。吕婕妤不过是云华一颗棋子罢了。哎,云华的行为,越来越过分,我本想给她个小小的惩戒,她能悔过自新,还如当年方进燕王府一样端庄大度,可是……看样子她是真的执迷不悔了。” 朱棣的眼神中也透露出一丝丝痛苦,我设身处地的为他想一想,其实也能明白他的感受,同甘共苦多年的妻子,变成了一个面目全非的人,实在可怕。 吕妃虽被吕云衣诬陷,在朱棣的授意之下,我并没有什么表态,既没有为她平反,也没有怎么惩办,好在朱棣留了一手,在所有人面前说了让我处置吕妃和吕云衣的话。我便把她们两个就这么一直禁足着,吕云衣在皇后坤宁宫中居住,想来替皇后挡了这么大一个灾,是不会受到什么亏待的。吕妃呢,虽然暂时背了这个黑锅,但是平时那个口舌严厉,拜高踩低,也不是什么善茬,我想关一关她也没有什么坏处。不过也不愿太冤屈了她,便一面嘱咐了光禄寺吕妃的饮食用度一切如常,除了不能出门,其它一律不减,一面还特意去她居住的怀仁宫探望了她一次。 吕妃一见到我,几乎扑了上来,双手抓住我的两臂,“贵妃娘娘,您可要明察秋毫,替我做主啊!吕云衣那个贱人,陷害与我,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做了替罪羊,但是既然我受到了冤枉,就一定有人还在逍遥法外,我就是不求平反,娘娘您也不能任由陷害您和公主的恶人继续为非作歹啊!” 吕妃这番话本意自然是为了给自己开脱,但是却不无道理,我听在耳中,心里倒有一番触动,良久才道,“吕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后宫之中,做主的人不是我。好在咱们的皇上英明,若是姐姐无罪,一定会想法子替姐姐开脱的,您只消安安心心的在怀仁宫里等着,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到时候恶人也会不打自招,姐姐您的罪名也会洗清的。” 吕妃愣了愣,松开我的手臂,“贵妃的意思是……皇上知道不是我所为?” 我拍了拍她的手,“吕姐姐放心,这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没有做过的事,是绝不可能冤枉你的。” 吕妃顿了顿,看着我道,“贵妃娘娘,你说得对,这俗话还说了,常在河边走,难免不湿鞋。做过的事,也有大白于世的一天。这事我也怨不得旁人,只怪自己这两年懈怠了,以为到了皇宫之中,大家都位高权重,身份尊贵了,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勾心斗角,争宠夺势,没想到……这里的争夺竟会更加激烈。我不害人,自己却有被人拉下水的一天。娘娘,此番您若是能让我沉冤昭雪,我吕娉婷这辈子就是您的人了。” 吕妃说着,直接跪到我脚边,我连忙拉起她,“吕姐姐这是哪里话,正是你那个话,我不是为了你,就是为了我自己和小公主,也要把那个背后推了我一把的人揪出来。” 吕妃感动落泪,“有贵妃这句话,我也算是放心了。” 出得怀仁宫,回首一看,吕妃还遥遥的站在宫内天井之处挥手送着我,我略微点了点头,便快步离开了。宝儿在身边淡淡道,“娘娘,您真的相信她像您投诚的话,打算拉她一把吗?” “人在囹圄之中,为了脱身,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那算什么?”我面无表情的答道。 宝儿有些茫然的说道,“既然娘娘并不信任,为何要对她施以好感?” “皇上心知肚明,她不过是个棋子,以皇上的性格,将来放她出来,必要好好补偿一番,风水轮流转,也许有用得上她的一天,总比树个敌人强。”我侧目略看了看宝儿,“从今以后,只要是她还没出来,你每日亲自前来,送她的一日三餐,比莲漪宫供得更好些,咱们宫内得了赏,也都一半一半送来,不过要做得隐秘些,不要被那里知道了。”我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坤宁宫的方向。 宝儿点点头,“知道了。” “等会儿回了莲漪宫,你去把彩月唤来,我要单独见见她。” “彩月?这会子这么忙乱,为什么要把她也掺和进来?”宝儿皱眉,不解问道。 “吕云衣平日里与我那样‘好’,此时又打着为了保护我而不惜指正吕妃的旗号把自己做的事推得一干二净,我若是不对她也有些表示,只怕说不过去,会落人诟病,也会让她和皇后有所警惕。只是那坤宁宫我实在懒得踏足,彩月是本就是皇后的人,此时做个传话筒,是在再好不过。” 宝儿恍然大悟,拍手叫好,“这个主意好。让她们主仆好生聚聚,商量一下对策。” 我白了宝儿一眼,“别高兴得太早,咱们现在的处境也很艰难,行差踏错一步,后果也不堪设想。” “奴婢觉得吧,只要皇上信重,根本没有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儿。” “哪有那么简单……”我叹了一口气,抬头望了望天空,这片天空和宫外的天空一样纯净蔚蓝,只是终究是被圈禁了,“后宫是一滩浑水,不管是什么清澈的溪流引进来了,都会慢慢的被搅浑,若是不能尽快的融入进来,只怕在半途中就要被周边的土壤压榨的一滴不剩。” 不得不说徐云华挑选人才的眼力是一等一的,吕云衣温柔娴静,气质出众,而彩月活泼大方,口齿伶俐,纵使在莲漪宫渐渐地被大家孤立了,她也丝毫没有怨怼之言,每日勤勤恳恳做完自己的分内之事,也不多走也不多言,只和身边的宫女嬷嬷们闲聊几句,每每拿了例银或是受了赏赐,也非常大方的分给众人,只说自己没有亲人无牵无挂,要了银子也不知做什么,不如给用得上的嬷嬷姐姐们寄回家贴补家人,就好比给自己的家人用了一般。 就像她刚来的时候,连宝儿珠儿都很喜欢她一样,莲漪宫上下的人,对她的评价都非常好。 此时她站在我的面前,穿着一身藕荷色的长衫,看起来十分清新,乍一眼,居然有几分吕云衣的模样,让我一时有点晃神,这性格迥异毫无关联的两个人,怎么会有如此的神似之处,以前倒是真的没有发现。她诺诺的低着头,大约是被我明里暗里的警告了几次,不得在无人时到处走动,她现在对我有些忌惮和恐惧。 我笑着说道,“彩月,你最近都在哪里淘气?我这里间,你倒不似初来时常常进来了。” 彩月红了脸,“回娘娘,刚来的时候是奴婢不懂事,小孩心性爱到处多瞅两眼,宝儿姐姐说了奴婢两次,奴婢便不敢再淘气了。现在主要都是在外间和胡嬷嬷李嬷嬷管着宫中的洒扫和茶水。并没有偷懒。” 我微微笑了笑,对她招了招手,“你这孩子,我不过是和你亲近几句,哪里怪你偷懒了?再说了,莲漪宫这么多人,你年纪又小,就是贪玩些又有谁会说你?别拘束了自己就好。” 彩月略往我身边靠近了些,也带着满脸笑容,“娘娘只要不嫌彩月做事不周就好。” “你是皇后娘娘亲自指给我的,到了我这里,我才知道皇后娘娘算是忍痛割爱了,你这么个;伶俐的姑娘,做个宫女儿实在可惜了。”我牵起她的手,白白嫩嫩,纤若无骨,这不是从小便做奴婢的人能有的手。 彩月的脸色有些僵硬,“娘娘别这么说,彩月甘心伺候娘娘的,不敢有任何妄想的。” 我笑道,“别害怕,我不过是白说几句罢了。我这番还有事要托你呢。” 彩月愣了愣,“什么事,娘娘尽管吩咐奴婢,千万别说托付这种话,折杀奴婢。” “你也知道,这番吕婕妤在皇上面前告发吕妃背后推我一事,现在隔了这么久,要查,也是无从查起,好在我和公主也并没有什么事,这事儿,也不想多做追究了。吕妃也好,吕婕妤也罢,不管孰是孰非,现在都被禁足了,我是谁也不愿意冤枉,可怜吕婕妤平日里待我和公主一番真心,我很想去探望她一番,只是她借住在坤宁宫,要去看她,必要拜见皇后娘娘,那就会惊动很多人,我怕惹麻烦,你本就是坤宁宫出身,人也熟,路也熟,不知可愿意帮我跑一趟,去安慰安慰吕婕妤?” 彩月脸上闪过一丝惊慌,稍纵即逝,旋即便稳重答道,“不过一趟跑腿儿,娘娘直接喊宝儿姐姐吩咐就是,还大张旗鼓的亲自嘱托,叫奴婢好生有愧。娘娘您说什么时候合适,奴婢马上就可以去。” 我笑道,“你既然方便,不如即刻便去。从宝儿那里支一百两银子,再带些吃食过去。说句不好听的,吕婕妤并不是很受宠爱,只怕平时也没有攒下什么梯己,现在她被禁足了,用银子的地方多。” 彩月低声道,“娘娘太贴心了,不过吕婕妤只怕不敢接受。” “你又不是吕婕妤,怎么知道她不敢接受?” 我这一句话不过是无心之言,随口一问,彩月却满脸通红。让我着实有些惊讶。 第308章.64.涝灾 彩月踟蹰半晌,缓缓答道,“奴婢……奴婢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了几年,与吕婕妤曾是旧知,故而知道她……并不是爱接受旁人帮助的性子,有几分倔强,什么事都愿意自己担着。” 我挥了挥手,“你说的是旁人,吕婕妤与我倒是很亲近,不算旁人。你只管按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彩月忙不迭点头,“是奴婢僭越,娘娘的吩咐,奴婢照办就是,不该有什么异议。” 我对她笑了笑,“这是哪里话啊,你到了我宫内,就是我的人了,有什么话,想说便是,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才是,若是想说的话都不能说,今后还有谁愿意给我什么建议呢?” 彩月勉强笑了笑,“娘娘说的是。” 宝儿进来回的是给了彩月一百两银子,两颗金锭子,又带了两柄玉如意,全都送往吕云衣处了。我站在廊上,望着院子里地上几片落叶发呆,良久才答道,“你说,彩月和吕云衣会不会有什么交情?” 宝儿愣了愣,我这才把彩月的表现告诉了她,宝儿也想了一会,才道,“皇后娘娘封后之后,为了显示自己的贤良,总以节俭为重,听说坤宁宫里的下人颇有说辞呢,就是从前在燕王府,靖难之役那几年,为了把银钱都省下来支持王爷在前线作战,王府里也是清减的很,这种苦时候,下人们最容易结下友谊,我想她们两个共同侍奉了皇后娘娘那么久,有些交情也不算什么新奇的事。” “这样啊。”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陷入了沉默。 “您这么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罢了,你这么一说,倒也是有理。”我朝宝儿笑了笑,“陪我去看看公主吧。” 宝儿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扶住我,我笑道,“你总是这样小心翼翼,我一没病二没伤,扶我做什么?对了,我听说近来三保都在京中组织召集全国上下各地有名的筑船师,共筹建造一艘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超级舰艘,这舰艘已经快要建好了,很快便要出船远航,你不要总在宫中呆着,去和三保聚一聚吧,这一趟远航,只怕一去就是好两年呢。” 宝儿脸上一红,“三保哥是为皇上效力,也是圆自己少年时的梦,他心里愿意着呢。此时正是最忙碌的时候,我不想去打搅他。” “你们夫妇,一个为国为民为君王,一个为国为妃为公主,也是绝配了,我不说你了,免得你害臊,这样吧,只要你想出去,跟我打个招呼,我帮你画了值勤册,也无需去和皇后宫中报告了。” “谢娘娘体恤。”宝儿受宠不惊,微微屈下身子道谢。我拍了拍她的手背,她满眼都是感激。 一个吕婕妤一个吕妃,一个告发一个被告,却两人一同被禁足,宫中诸妃,渐渐地明白了,这件事,她们两个谁也没有讨到好处,朱棣既没有相信吕云衣,也没有责罚吕娉婷,禁足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暂作拖延。这吕妃被禁足也就罢了,她本就是被告,愁的不过是何时能翻身平冤,但是吕婕妤的处境就十分尴尬了,慷慨告发,本是应该大大赏赐和宣扬的好事,她却什么也没有得到,却被禁足了,如此,她是明显的占了下风----朱棣并没有信任她。宫中女人多,闲言碎语是最不缺的,时日一久,便什么难听话都有了。 有人说吕婕妤着急上位,做了这么久的空头婕妤,连一次临幸也没有捞到,急了眼了;也有人说皇上终究是恋及旧情,吕妃侍奉君侧多年,皇上还是偏袒吕妃;当然,也有人说,皇后想要一枝独秀,一宫独大,指使了同宫的低品阶婕妤嫁祸于其他妃嫔,…… 刚开始,徐云华是非常大方得体而沉得住气的,但是时日一久,这种流言蜚语渐渐地便也传到她耳朵里,越传越多,她自己也有些坐不住,便找朱棣要讨回公道。朱棣以一句“妃嫔之争,后宫正主去掺和什么”打发了,兼之朱棣也不再像前番那般宠爱和眷顾,坤宁宫也一天天冷清下来,徐云华这时候,才明白了朱棣的态度,表面是谁都没有袒护,暗里却是偏向了吕妃,自己这乃是受了冷箭,处境比明里被训斥一顿还要更尴尬,连解释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第133节 看着案上高高的案牍,我悉心的替研着墨,朱棣则安心的低着头一篇篇的翻阅着,窗外有几缕阳光射进来,一片安宁祥和,研完墨我便坐到一边找了一本书静静的看了起来。如此过了直有两个时辰,朱棣才停下手头的事情,抬头看了我一眼,微微眯着眼睛,“多久了,你都没有这样陪伴在我身侧了。” 我笑了笑,“是最近杂事繁多,并不是我不想来陪你啊。” 朱棣叹了一口气,“我总是想着等事情少了一点就去好好的陪你,可是没有想到,事情只有越来越多,这下能体会前朝那些贤君日日案牍劳形的痛苦了,就是父皇,从前教导我们兄弟的时候,也是说的自己每日闻鸡起舞,伴月而眠,从没有一天于国事懈怠。以前以为他老人家不过是想教导我们勤勉,没想到他一句话都没有夸张,甚至还没有描述出十分之一。” “既是如此,你更要保重身子。”我微笑道。 “山西陕西并河南三省连续下了两个月雨,已成大涝之势,本事金秋丰收之际,这三省几乎颗粒无收,我实在无心保重自己。”朱棣面露愁容,复又低头将心思放入浩瀚朝事。 “我好像也恍然听说了三省大涝之事,这三省都是内陆农业大省,子民众多的,百余年来只有大旱没有大涝的,这事实在是蹊跷。若是治理不好,恐生乱啊。” 朱棣复又抬起头道,“我哪里能不知道呢。父亲在世之时,治理国家十分勤勉,大明因此才一点点的恢复了被北元侉子捣坏的元气,但父亲唯一一件没有做好的事便是水利,如今到了我手上,才显出弊端来。我已经把原本几个主管水利的几个大臣全都降品级打发到别处去了,发了诏书昭告天下,重金聘请民间治水高手来京,若是治理得当,更许诺官衔。” “如此甚好。天灾人祸,事已至此,只有解决,你已经在解决了,还有什么烦忧的?”我走到朱棣的面前,伸手在他眉间轻抚,试图抚平他的忧虑。 “治水是第一步,第二部便是如何去安抚这些难民,上百万的难民,那么多张嘴,等着粮食,这才是我真正忧虑之处。”朱棣眉宇间的褶皱并没有因为我的抚慰而平息。 我顿了顿,登基两年,国库刚刚有些积攒,但是面对如此大灾,就是全部掏空了拿去赈灾,也不过是杯水车薪,难怪朱棣烦忧。 “我已经和朝中重臣商量了好几次了,最后也没有谁提出非常好的建议,都说只有在全国加重赋税,再从国库出一些,往周边省际疏散难民。我想了许久,似乎也只有这一条路了。”朱棣抬头仰望着我,有些无奈的说道。 “众人虽然没有人提出什么建设性的建议,但是这种中肯的提议确实也是最稳妥的解决方案。你着急上火也是无益,不如先就按照这个路子来,等到有什么变故再想法子。” “也只有如此,我想着此次涝灾百年难遇,对刚刚过上安稳生活的国民实乃打击,决定挑个日子举行祭天大典,以此稍稍安慰民心。”朱棣将手中的奏折全都放下,站起身来,背着手站到窗前,语气中透满了无奈和妥协,“从前每每看到君王解决不了民生,便寄托于祭天祭地祭祖,还觉得有些可笑,没想到今日自己也走上这条路。” 朱棣性格刚强,能力超群,不管是沙场作战,还是朝堂夺嫡,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显得这么无助,不过几日,他的脸颊都有些凹陷,一定是这些天忧虑过度,殚精竭力而瘦了,不禁有些心疼,走上前从背后环住他,“君主在祭祀的时候,又有几个知道这不过是掩人耳目,若是神灵真的有灵,便不要让灾难发生罢了,何苦制造灾难之后再让平民众生去祭拜他,他才显灵?这样做,也不过是让子民看到,他们的君主,在为自己忧心,在为自己做做主罢了。” 朱棣转过身,微微笑了笑,“你的话虽然有些狡辩,但是却也不无道理,这么一说,我心里倒是好受些。” “我哪里狡辩了,我说的句句是实理。”我不服气道。 朱棣淡淡笑了笑,“阿漪,皇后的事,是我对不起你。” 他突然说出这句话,我知道必有缘故,只好答道,“祭天大典,向来都是帝后一起,你关着吕妃和吕婕妤两位,后宫的风气已经比前些日子强了很多了,适可而止吧。我我以后会多多注意。” 朱棣脸上带着歉意,“她身为皇后,乃是一国之母,有她一同参与祭典,更能稳定人心,我现在需要她,整个国家也需要她。” “本是惯例之事,你倒来跟我解释,怪怪的。”我笑着离开他身边,重新拿起书,“你也站了一会了,还有那么多折子没看呢,快别偷懒了。” 朱棣却又走到我身边,握住我的手,将眼睛盯在我的手上,缓缓道,“我准备在祭天之后,亲自去河南一趟,观察一下灾情,再想着后续该怎么做。这一场饥馑,只怕要一直延续到明年开春。” 我愣了一愣,“出巡?” 朱棣点点头,“微服出巡。” “为何?” 朱棣笑了笑,“若是盛世,帝王出宫,走到哪里都有行宫接待,现在乃是灾年,我不过是去体察民情,没必要公开。” “哦。”我低低应了一声,“那你大约要出去多久呢?” 朱棣答道,“短则一两月,若是灾情严重,只怕要三五个月。” “这么久?”我抬眼看着朱棣,还没分别,已经开始难过。 朱棣笑了笑,“我想问……你的身子现在怎么样?我想带你一起。” “什么?”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朱棣又接着说道,“我已经想好了,皇后迫害你这件事,本来是应该即刻便办了的,但是现在祭天大典必须有她出席,若是大典一结束,我便置办她,只怕传出去,这祭天大典也要毁了,所以只能耽搁住。而我若是出远门,你一个人在宫中,我实在不放心。” 我满心感动,没想到朱棣能把所有事都考虑周全了,正想一口答应,却忽然想到了月牙儿还是襁褓婴儿,根本没法带出门,连我独留宫中朱棣尚且不放心,若是把月牙儿一个人留在宫中,我更不放心了。 朱棣见我犹豫,笑道,“你是不是担心公主?” 我点点头,无奈道,“你还是自己去吧,月牙儿若是有个偏差,我是没法独活的。” 朱棣撇了撇嘴,笑道,“我知道你现如今做了母亲,把女儿看得比我这个夫君要重的太多,不过我也能理解,毕竟嘛,女儿是你一个人的,我这个夫君,却是不称职,要和多人分享……” 我顺手从旁边花瓶里抽出一支花,在他额上轻轻敲了一下,“好不要脸,居然还好意思说出来吗?” “就是觉得对不住你,所以更要小心谨慎的为你全盘筹划好,才敢烦请你陪同我视察灾情。”朱棣学着朝臣的模样,高高对着我拱起双手,屈着身子,笑道,“小公主我已和李景隆打好招呼,我们不在的时候,由他接到李府,和他家的三个孩子一起抚养,任何人无谕不可探视,尤其是宫中之人。不知权贵妃娘娘,对这个安排可还满意?若是满意,请尽快给我一个回复,我好安排行程。” 我看了看朱棣,终于点头,“你都做到这一步了,我少不得要拖着病躯陪你。要不你要说我这个女人太过狠毒,夫君在外受苦,我却在皇宫之中享受。哎呀,我可经不起这样的话。” 第309章.65.鼠疫 如此,你这些天便好生收拾一下,马上天气便凉了,要带些厚衣裳才好。” 我点头应允,“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看月牙儿了,你不要过度操劳,若是有闲暇,可以去我那里坐坐。” 因为黄河水患太过严重,祭天大典便显得尤为重要,朝中重臣联合,将日子一提再提,直接定在三日之后。而刚刚被风言风语扫到的徐云华,又因为即将的祭典而再次显得尊荣无比。祭典地点设立在祭天台,由钦天监的大臣们全权负责布置。 祭天这一日,帝后携众臣子于三更天便赶到祭天台,一番祷告祭词之后,于四更天鸣炮请神。祭天台离皇宫并不远,是以天还未亮,合宫之中便都能听到十一声巨响。我坐起身来,再也睡不着了,宝儿见我不愿再睡,便把月牙儿抱了过来。 我抚弄了一会,对宝儿道,“过两日我要随皇上微服私巡,皇上与我商议,把公主送至曹国公李府由李景隆代为抚养一段时间,李景隆与我交好,我自然放心,他家里三个孩子也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想来也很和睦,只是……李景隆生性鲁莽,虽然于纯良方面很是有益,但是若要让他去做照顾初生小儿这样的事,难免粗心些,我终究有些牵挂。” 宝儿笑道,“既是这样,我跟着过去照顾一段时间便是。” “那真是太好了。”我握住宝儿的手,有些感慨的说道,“宝儿,这几年若是没有你,这深宫险恶,只怕我也支撑不下来。” 宝儿微微浅笑,“娘娘快别说这样的话,奴婢是下人,本不敢僭越说这样大胆的话,但是心知娘娘不是那等小气芥蒂之人,今日当着娘娘的面儿向娘娘保证,奴婢必当将公主视为己出,奴婢这一辈子也不可能有亲生的孩子,公主自出生起,就是咱们一同照顾的,奴婢对她的爱,不比娘娘浅薄,娘娘不在,奴婢是当以性命护卫公主,一生一世,永不辜负。” 宝儿说着说着,红了眼眶,她本是坚毅刚强之人,很少说这样的话,我也知道她是为了让我放心,才说出自己的短处来,不禁又愧又伤,“快别这么说,我说了多少遍,你和珠儿在我这里,我都是当做姐妹看待的,只不过外人面前有着主仆的称谓罢了。” 宝儿点头哽咽道,“娘娘和黄生恩德,宝儿今生不会忘怀的。” 看着宝儿认认真真开箱验柜,一件件的替我收拾出行路上所需用品,我越发的觉得老天公平,给你苦楚的同时,也会赐予你许多珍贵,这一路走的艰辛,我却收获了朱棣的爱恋,越龙城的守护,岱钦的洒脱,宝儿珠儿的忠诚不二,还有粉妆玉砌的小月牙儿,如果没有那些磨难,便没有这些人,那我愿意用双倍乃至十倍百倍的艰难去换他们。 祭天大典直到午时才结束,帝后回宫,宴请四方用素斋,号召京中富商重臣节俭自持,将银钱捐赠给灾区赈灾。听说席上徐云华气度无限,华贵无方,引得许多名流命妇追捧,都争相督促自己的夫君捐赠雪花白银,一时间皇后贤良传为佳话。 我以为朱棣即将出行,一直忙碌交代朝事,不会再来我这里了,直到夜深,已然睡下,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声,连忙坐起来,“谁?” “我”朱棣的声音,仿佛带着一丝深夜的冷气。 我还没有来得及下床,朱棣已经走了进来,我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穿着还是一丝不乱的,笑道,“你竟忙到现在吗?” “可不是,你别起来了。宝儿已经在给我备洗漱用品了。”朱棣往梳妆台前坐下,用一只手托住腮,就那么静静的看着我,我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直让他看了半天,发现他还是一句话不说,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瞧什么这样出神?是因为我卸了妆容,看起来不如白天光彩照人了吗?” 朱棣摇了摇头,微笑道,“正好相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我都不敢太过宠爱你。” “你这话我又弄不懂了,既然是清丽脱俗,为何还偏偏不宠爱了?”我歪着头问道。 朱棣走到我身边,嘻嘻笑道,“我若是对你宠爱过分,只怕要落下好色的名声。” 我啐了一口,“你朝上的臣子知道你私底下这样贫嘴贱舌吗?” 正没说完,宝儿已经端着热水进来,准备侍奉朱棣洗脸泡脚,我便打住了,朱棣坐在一边,直对我挤眉弄眼的取笑,我心里觉得甜丝丝的,之前的那些温馨暖意又慢慢的回来了。 七日之后,我和朱棣轻骑带着三十骑大内高手侍卫并三保出发了。为了不引人瞩目,丫鬟太监一个都没有带,是以途中朱棣的衣食住行基本都是我亲自照料。除了荒无人烟的路段朱棣会出去骑马与三保闲聊几句,其他时间他都是和我在马车内,因为没有什么女眷,朱棣又不是养尊处优之辈,我们不过半月就紧赶慢赶到了河南开封府。 一路上国泰民安,民风淳朴,若是没有灾情,这倒是一次不错的远游。只是越到河南地界,路上饥馑之民便越来越多,及至到了开封府,便有些触目惊心了。 朱棣为了能够更好的了解到灾情,也不再在马车内呆着了,有时候是骑马,有时候甚至会下来步行,除了三保紧紧的跟在我们身后,。他不在,我一个人在车内也呆不住,便也时不时的下车与他同行,一开始他不愿意我步履劳顿,总是赶我回车上,后来见我身体还算康健,便也不再赶我了。到了开封郊外,更是看到了大批的难民迁徙,三保拉住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问道,“老伯,你们这是往哪里赶?” 老头一听到人声,吓得连忙把怀中的破包裹搂得更紧,一抬头见我们几个穿着还算光鲜,才稍稍放心些,用苍老的声音答道,“去洛阳,听说那里的水患要好些,说不定能谋到一口吃食。况且,这开封府,也呆不下去了。” “哦?朝廷已经得到了灾情的消息,圣上已经开始筹备赈灾,不过坚持些时日,补寄粮食便会送到这里,为何说这里呆不下去了?”三保奇道。 老头叹了一口气,两行老泪便流了出来,“等着朝廷赈灾,且不说何时能来,若是一直在城内耗着,只怕等到补寄来了,老命也没有了!” “这话怎么说?”我也不禁好奇起来。 老头用脏兮兮的袖角擦了擦浑浊的泪水,“水患尚且能等,可是城内还爆发了鼠疫,如今连饭都吃不上,谁能有闲钱去治病?我的老伴和儿子媳妇孙子,全都在鼠疫中,又饿又病死了,只剩我这把老骨头,还留在这个伤心地做什么?我的闺女嫁到了洛阳,我去投靠她,就算饿死在路上,也不愿再在这里坐以待毙了。” 朱棣听着老头的悲惨遭遇,也不禁皱起眉头,“城中很多像你这样的吗?” 老头指了指四周正在赶路的人,“喏,这些人若不是被逼急了,谁愿意离开自己耕作了一辈子的地方?死了也不得安宁啊!” 我追随着老头的目光,正看到不远处一个妇女拉着一辆破板车,车上两床破旧的棉絮里裹着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脸色蜡黄,正好似病了一般,便走上前去,拦住她问孩子是不是病了,那妇女不过三十多岁的模样,却乌发如银,红颜似槁,一脸愁容,连话也懒得答,只是点了点头,靠近了看,那小男孩更是骨瘦如柴,看着可怜无比,我正伸手准备摸摸他的额头,朱棣疾步走到我身边,一把抓住我的手。 那妇女见如此,苦涩道,“这位太太,别摸着孩子罢,他病了,会传染的,我看他也就在这两天了。”说着,心酸不已,眼泪已经一滴滴落下,“我的儿啊!你这么小,就受了这么多苦,都是为娘没用。” 朱棣的脸色越发难看,“孩子的爹呢?” “修水坝,大水冲走了,尸首都没有找到。我一个妇道人家,不相信老天爷这样不公平,带着孩子在河岸边找了十多天,孩子的爹没有找到,这孩子又染上了鼠疫,都怪我,都怪我……我带孩子出城,走到哪里是哪里,喏,你看,我这车上什么都没带,就那一根绳子,我儿子什么时候断气,我就找棵树上吊了结了自己。” 看那妇人的脸庞,果然是生无可恋,一副枯槁,随时都会想不开的模样,我心中不忍至极,道,“这位大姐,你别这样灰心,既是咱们遇上了,便是有缘,你夫君乃是为了大伙儿修建水坝才没有的,本是英雄,你和孩子不应落得如此下场,反正你如今去哪里都一样,不如带着孩子和我们一起进城,这孩子交给我们,保管帮你治好,你看可好?” 那妇人眼里出现一丝生气,“真……真的吗?这位太太你不是哄我吗?” 我掏出一块银子,递到她手上,“哄你做什么,你这样把孩子带出郊外,也找不到大夫,这孩子也就死路一条了,不如去城里,找个大夫好好医治,兴许还有希望呢?” 那妇人接过银子,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紧接着便磕起头来,“多谢太太!多谢太太!你们真是好人啊!好人有好报!” “别在这里磕头了,进城要紧。”三保对着妇人道,我方才看到他也给那老头掏了些盘缠,让他好生照顾自己一定要撑到洛阳,找到女儿女婿颐养天年。 路上这妇人告诉我,她男人叫阿翔,大家都叫她翔嫂,病倒的孩子叫春生,今年才刚八岁。 进城路上,我们一边走,一边捡,约莫捡了有十多个这样的可怜人,最后实在带不下了,才没有再捡,朱棣心中郁结,一直不愿说话,负手走在前头。三保从囊中拿出几粒驱疫丸,让我们都服下了,才稍微放心些。 我问了翔嫂医馆所在,翔嫂说了几处,最后说道,城中的医馆虽然治疗鼠疫,但是一来收费,二来治愈率并不高,而听说城西有一家麻衣观,观中住了一对兄妹,兄妹俩精通岐黄之术,且又是菩萨心肠,每日在观中施舍免费的驱疫汤,并且还会给已经得了鼠疫的人治疗。 我不禁问道,“既有这样善人,你为何不带春生去看病呢?” 翔嫂说那麻衣观基本上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观中兄妹见病患太多,便说了两个规矩,一是病轻者不收留,只赠与驱疫汤,病入膏肓者不治,要把汤药和精力留给更多的治愈希望大的人,春生已入弥留,翔嫂不愿带他去自讨没趣,最后才会萌生自杀的念头。 三保笑道,“医者仁心,只是这大夫的行止倒是奇怪得很,亦正亦邪,谈不上善恶。” 朱棣道,“既是麻衣观的病患太多,咱们手上的又都是重病者,他们也不见得收,就先把他们花钱送到城中的收费医馆吧,我们自己去麻衣观看看,是什么样的人,有这样仁心。” 第310章.66.故人相遇 翔嫂口中的那对悬壶济世的兄妹一定是不愿意在闹市之中,才会选择麻衣观这种偏僻的地方。一路赶过来,道路也渐渐地窄了下来,四处都是红枫飘落。景致倒是不错。到了麻衣观,整个道观更是掩映在浓稠的竹林之中。奇的是一路上还算幽静,可是越到道观,反而嘈杂起来。 “排好队排好队!各人拿着各人的碗来领驱疫汤,别乱啊!”一个清脆的女声高高的喊道。我恍然间觉得那声音无比熟悉,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是谁,脚步也不禁慢了下来。朱棣发现了我的反常,停下来问道,“怎么了?” 我迟疑一下,道,“你听听这声音,有没有觉得很耳熟?” 朱棣站住脚停了一会,点点头道,“是啊,这女孩儿的声音很熟悉,只是不知道在哪里听过似的。” “难道是遇到故人了吗?”三保也笑道。 “进去看看便知。”我说道。 第134节 朱棣摇了摇头,“不好,若是故人,便认得咱们……” 我这才想起,朱棣此时已经贵为九五之尊,若是在这里被人认了出来,那可不是一件他乡遇故知的乐事,只得道,“不然你先回避一下,我和三保稍稍乔装打扮一番再进去瞧瞧,是什么人在这里如此好善乐施,若真的是故人,我们把她们请出来见你,这样就不必惊动众人了。” 三保笑道,“何苦还要劳烦娘娘一趟,我单独前往就是。” 朱棣对三保的话很是认同,点了点头,“阿漪确实不用过去了。” 朱棣虽是这么说,只是我心里还是乱乱的,总有些不好的预感,踟蹰半晌,还是说道,“我想先进去瞧瞧,也看看他们是怎么救治的。不碍事的。” 朱棣拉住我,“越是人多,越是夹带着许多病,你身子弱,虽然吃了些预防的药,终究还是不要往人堆里扎。” 见朱棣坚持,我只好我站到朱棣身后,任由三保一个人往里走去。朱棣拉着我找了一处向阳的所在,脱下了自己长袍,垫在一块平稳的大石之上,用手抚平了,才说道,“坐一会儿吧。正好晒晒太阳。” 我摸了摸他身上的衣服,皱眉道,“穿得这样薄,还要脱掉袍子……” “这里阳光好,我身上还出汗了呢,三保还有一会,你这样干站着,伤体力。”朱棣自己先坐了下去,指了指自己的大腿对我笑道。 我只得随他一起坐下,将身子倚在他的腿上,仰头看着天空,只觉有些刺眼,朱棣已经伸出一只手为我遮住眼睛,笑道,“你还别说,坐下来细细品味这里的环境,倒还真是优雅,若是咱们能抛开一切,觅一块这样的所在,倒也是不错的。” 我伸手轻轻摩挲他的脸庞,“可是你是真龙天子,一国之主,大明朝没有了你,就会乱套,天下苍生便失了主心骨,你心中这一片安宁,终究只能是一份奢望了。” 朱棣低下头对我笑了笑,“好好的说两句闲话,倒叫你说得心里有些酸酸的。不过不管是茅庐还是皇宫,总有你在身边,那就是好的。” 我笑了笑,翻了个身,将整张脸都埋在他的肚子里,他也便伸手揽住我,就像揽住一个小孩子一般,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十分舒适,朱棣更是一直在我背上轻轻地拍着, 居然让人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皇上……”三保的声音在半个时辰左右之后才穿过来,我猛地睁开眼睛,转过身子,却发现三保身边还有两个人,这不看不知道,一看便立即站了起来,脸上也霎时间通红起来,那对兄妹,不是旁人,居然正是岱钦和诺敏兄妹! 他们一过来看到我和朱棣痴缠,也都有些尴尬,都没有开口,甚至忘记了行礼,我嗫嚅半晌,才有些艰难的说道,“是……是你们?” 岱钦这才拉着诺敏一齐跪下,“参见皇上,参见贵妃娘娘。” 朱棣也有些讶异,不过那讶异稍纵即逝,“原来是你兄妹,平身吧。” 诺敏岱钦先后站了起来,只见他们两人都没有再像从前那样乔装打扮,都是以本来面貌示人,岱钦依旧英俊潇洒,神采俊逸,而诺敏也由一个十几岁的伶俐姑娘长成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干练女子,相较从前,更加标致和有韵味了,穿着一身麻质的长衫,头发高高的束起,只是并未梳髻,看来还是云英未嫁,想到此处,我满心的愧疚,便问道,“你们兄妹不是失散了吗?什么时候找到对方的?” 岱钦淡淡笑了笑,“半年之前吧。诺敏在此间游玩,发现了这个好所在,便想定居下来,我找到她之后,看了这里,也十分喜欢,便住下了,渐渐地也就不想再四处流离了。” 我略点了点头,“你们兄妹在一起,能互相照顾,自然最好。” 诺敏笑了笑,往前走了两步,拱起双手对朱棣道,“恭喜您最终还是登上了皇帝宝座啊。”她的语气说不上是讥讽还是没有心眼的真诚,总之听起来叫人觉得怪怪的,朱棣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答话,我心里莫名为她捏起一把汗。 “诺敏,不得放肆!”岱钦皱起眉头,对着诺敏便呵斥道,又转过身对朱棣做了一个揖,歉然道,“还请皇上恕罪,舍妹多年行走江湖,有些痞气,再加上从小是在草原上成长的,说话没有分寸,她其实是真心祝福皇上的。” 朱棣淡淡的说道,“不必多礼了。你们俩既然一直在这里,对水患和疫情的事,应该最是了解,给朕说说,这里现在具体是个什么情形?” 岱钦点头,“听郑大人说,皇上此番只带了极少数的随从前来微服私访,不便对外公开身份的,也就不好多方打探,正好鄙兄妹还知道一些,倒是可以和皇上说道说道。” 原来河南此间,从八月份开始就淅淅沥沥的一直雨水不断,只是并没有形成水患,也就没有什么人注意,再加上各地官员上奏折都是报喜不报忧,不到万不得已扛不住了,是不会报告灾情的,以免自己官运受阻,被皇帝责怪办事不力。这开封府尹显然也是这样的打算,别处不知道,光是开封,从九月开始,便暴雨连绵,一直下了有大半个月,各地的河流湖面全都暴涨起来,渐渐地有了水灾之势,且不说有没有淹到子民,光是这一季的粮食,就已经全被雨水给吃了,庄家最后胞浆的时候,没有阳光,在水里泡着,便全部都废了。后面再加上黄河之水也暴涨起来,各州各县都不重视,互相推诿,以至于河口决了堤,许多民居被淹了,一下子涌出许多难民,官员才开始着急起来,互通有无之后,觉得这个责任是背不起的,最后才联名上报了。 朱棣听着,一直都是皱着眉头,低低对三保问道,“河南布政使和开封府尹分别是谁?” “分别是蒋有为和胡庆。” 朱棣冷笑一声,“如此碌碌无为,简直愧对自己的名字。”说完,他又对岱钦问道,“这鼠疫又是怎么回事?” 岱钦笑了笑,微微弓着身子,尽显谦卑,答道,“皇上试想,老鼠都是生活在什么地方的?” “阴暗潮湿之地,还有许多在田地里打洞居住的。”我答道。 岱钦见是我回答,眼神朝我看了看,大方而诚恳,略点点头,道,“娘娘说得对,老鼠都是生活在地底阴暗潮湿的洞穴之中的,可是现在雨水如此严重,它们在地下的洞穴都被淹没了,这些山野田间的老鼠,和咱们河口岸边的老百姓一般,失去了家园,成了难民,只能到处鼠窜,寻找新的地方安窝。如此饥馑,连人都吃不饱,哪里还有老鼠们的活路,所以很多老鼠也被淹死饿死,人死了尚且有一张草席裹了埋了了事,老鼠死了哪里有人去管?尸首到处都是,腐烂几天便带着病疫,再由活着的老鼠四处传播,便传染道人身上了。简单来说,就是如此。” “照你这么说,这鼠疫有什么法子解决吗?”朱棣对岱钦问道。 “事已至此,解决方法只能循序渐进,但是也务必求快求稳,得了鼠疫的人要尽快治疗,如此便需要大量的草药,官府要派出差吏,清除野外田间的死鼠尸体,城中的街道最好都用艾草和醋消毒,如此,才能先遏制住鼠疫,鼠疫遏制住了,才谈得上去治理水患。”岱钦胸有成竹的说道。 朱棣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眉宇之间却有赞赏之意,“你说了鼠疫产生的缘故,也就说明不止是河南,其他两个受灾的省份,一定也有这样的情况,三保,你派人传朕旨意,给其他两省各下一份圣旨,已有鼠疫之地便按照岱钦说的方法治理,还没有爆发的地方也要加强防范,务必遏制住疫情。草药由滇南、川贵地的布政使去筹集。” 第311章.67.吐血 岱钦拱起双手,“多谢皇上垂怜灾民。” 朱棣淡淡扫他一眼,“朕的子民,朕垂怜之下,为何你要帮他们道谢?” 岱钦愣了一下,并不尴尬,“谢的是皇上不止爱民如子,还亲自前来查处灾情,如此盛德,往前数几代,都是没有的。” 朱棣扶着我一同站起身来,“你兄妹二人为疫情忙碌,值得嘉奖,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诺敏抢道,“我们救人并不是想要什么,皇上若是有此心意,只消多派些有为的太医或者普通大夫来就行了。此间现在的情况是患多医少,最缺的是大夫。” 三保笑道,“诺敏郡主,皇上开口赏赐,你想要什么说出来就罢,你是蒙古人,可能对中原的文化懂得不多,我们有句话叫做,长者赐不可辞,皇上乃是一国之君,赏赐更不可辞。” 诺敏脸上有些桀骜,还没张口说话,已经被岱钦拦下了,“皇上既然开恩,岱钦就不客气了,这麻衣观太小,而病患太多,有些还要住下观察治疗,还请皇上另择一处宽敞的所在赏给鄙兄妹,若是在这附近,那就最好。” 朱棣扭头对三保说道,“去吩咐开封府尹,以你自己的身份就可。” 三保点头应允。 “今日仓促相聚,两位又换了身份,成了仁心医者,本想和你们小聚一下,想来还有许多病人等着治疗,不如改日请你们兄妹去京中一游。我们要回了,你们也回吧,不必把朕来此的事告诉任何人。”朱棣对岱钦和诺敏挥挥手。 岱钦诺敏跪辞之后,便双双回去了。 三保望着他们的背影,咂咂嘴道,“真想不到啊,居然是他们兄妹,我第一眼见到的时候,也很震惊呢。” 朱棣笑了笑,“只怕你还不是罪震惊之人。”听闻此话,我脸上一烧,也不知他是无心一句,还是针对我才这么说。细细思量,方才并没有什么出格之处,他也不至于要这样暗暗讥讽我一下,这才稍稍放心,走出麻衣观,上了马车回到街区。 我们落脚在一处客栈,三保将整个客栈都包下来了,也还算清净,我和朱棣朱住在一间上房之中,因朱棣不喜纷扰,便把两边和对面的房间都空出来,除了三保住的离我们稍近些,侍卫们都住在西厢的房间里。 “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你可要委屈些时日了。”我一边帮朱棣揉着脚,一边说道。朱棣轻轻看我一眼,笑道,“我在草原上的营地里,连草地都睡过,这下委屈的是你。” 我抿嘴一笑,“我也不是睡不得草地的人。”替朱棣换上了一件绸质睡袍,我又问道,“那些办事不利互相包庇的官员,是不是都要撤下来?” 朱棣攥住被角, “不止要撤下来,还要重重惩治。这些官员多是父皇和允炆在位时留下的旧臣,当初本想全部换下来,都怪那些言臣不断地进谏,说什么若是前朝旧臣一个不留,会让人诟病我没有容人之量,可是你看看,这些官员,哪有一个是在办事的?你信不信,现在再趁机查一下,只怕是个有九个还贪。”朱棣红着脸,气愤道。 我抚了抚他的胸口,“生气也没有用,既然有这些问题,你又亲自出马了,就大查特查一下,杀鸡儆猴,让旁的官员再不敢如此就是。” “查出来,不见得就一定能办,朝堂之事,你毕竟还是懂得不多。”朱棣叹了一口气道。 我耸耸肩,“女子无才便是德,看来我是一个非常有德行的人了。” 朱棣笑了笑,便不再说话,站到窗边静静的思索着。我便坐在床榻边上候着他。不知是默契还是相互之间都觉得有些嫌隙,我们俩自回来之后,竟然没有一个人提起今日见到岱钦兄妹的事。不知为何,我总能感到朱棣对岱钦有一股莫名的敌意,而岱钦兄妹,表面上对朱棣恭恭敬敬,其实也是有些不服和讥讽的样子。朱棣生平可算是光明磊落了,当年朱允炆在位,为了强制削藩,派锦衣卫到各藩王藩地去搜集藩王的种种罪证。锦衣卫何等手段,却只有在北平的时候没有搜集到任何罪证。 而现在,朱棣心中有一个结,他这一生最大的心结----他一生坦荡,却被逼篡位。不管动机如何,终究是背上了忤逆犯上的罪名。他嘴上不说,可是我也明白,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做得名不正言不顺,最忌讳的就是别人说他不是嫡子登基。 而岱钦和诺敏偏生又是蒙古贵族,诺敏那两句话不轻不重,不痛不痒,却深深地伤害到了朱棣,他还不能真的去计较,越是计较,越是落人话柄。想到此处,我不禁有些痛恨诺敏,一个女子,何苦如此牙尖嘴利,从前的天下是什么样的?现在的天下又是什么样的?管他嫡子庶子,只要能治理好国家,那不就是好皇帝吗? 再看朱棣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萧索和孤单,他缺少的东西都是他最珍惜的----旁人说他弑侄夺位,他就好好的做个好皇帝堵住悠悠众口,他知道登基后身边的人会渐渐地与他越来越远,所以他始终以一颗赤子之心对待于我,所求只是我也同样对他,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们已经如同他当年一般,为夺储勾心斗角,所以他万分疼惜小月牙。 他所在乎的,从来不是江山,他所求的,向来只是一份平淡简单的寻常生活罢了。 我拿起一件薄衫,走到他身边,替他披上,“夜深了,早些歇息吧,明儿还要去河口堤坝探查灾情呢。” 朱棣转过身,拥我入怀,在我头上披散的乌发上轻轻一吻,“你去睡,我还有些事情要好好想想。” 我看他眉头紧锁,愁绪满面,不由问道,“你是在想岱钦和诺敏吗?” 朱棣淡淡一笑,“为什么这么问?” 我握住他的手,“灾情疫病,就算此时着急,也还是得慢慢来,你如此的魂不守舍,绝对不会是为这些。” 朱棣不置可否,却皱眉看了我一眼,良久没有答话,松开我的身子,又背向了我,才冷漠的说道,“恐怕想起他们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吧?” 我心中一惊,“你……为……为什么这么说?” “魂不守舍,你这个词也用的非常好,只怕正说明你此时心情吧?”朱棣的声音越发冷冽。 我往后退了一步,久久不敢答话,只觉胸口闷闷一疼,便伸手捂住,朱棣回身看了看我,不但没有半分心疼之意,反而有些嘲讽的样子,“不必心疼,我不会多问的。” 我又踉跄着退了一步,“你……你是什么意思?” 朱棣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没什么意思,歇息吧。” 我浑身犹如坠入冰窟,狠狠一颤,立在原地便如双腿灌了铅一般,一步也腾挪不得。 朱棣已经闷闷的上了床,背着身子向里睡去。我的眼睛一酸,眼泪刷的一下就掉了下来,胸口的疼痛加剧,身子便软了下来,四处摸索一番,好容易才扶住一根木柱,便喉头一甜,往外哇啦一口吐了出来,还没有来得及看,眼前便黑了起来,可是想到朱棣如此冷漠,若是晕倒,也是累赘,便强睁着眼睛,微微靠了一会。朱棣依旧翻过身子,往地上一看,惊呼一声,“呀!” 听他这么一声,我也少不得往地上一看,只见地上一片猩红,鼻子里也窜进来一股浓浓的腥味儿,眼前便越发的黑了。 朱棣已经蹿下床,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就扑了过来,“阿漪,你怎么了?” 我伸手,用仅剩的一点力气推开了他,眼神里带着恨看着他。 朱棣轻声道,“别闹,我扶你上床。” “不必。”我先是拒绝,想了一下又答道,“你扶我去隔壁房间歇息。” 朱棣见我倔强,不受管制,索性将我拦腰抱起,放到床上,“你躺着别动,我让三保去叫大夫。” 我见他并不如我的愿,想到自己身不能动,眼泪又刷刷往下掉,朱棣伸手擦着我的眼泪,着急的说道,“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要是不想看到我,等大夫来瞧过你了,我到隔壁去,你现在别动,好吗?” “你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冷冷问道。 朱棣脸色微变,“先不说这个,你吐了血,不是好事,不看大夫是不行的。” “心都冷了,大夫管看吗?”我将头扭到里面,“不必叫什么大夫来。” 朱棣呆呆立在床边,终于说道,“你见到岱钦,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他找到妹妹了。你在此之前,还见过他,是不是?” 我梗塞住,不知如何作答,只得沉默不语。朱棣见我如此,脸色又有些冷下来,不过碍着我病着,也不敢多说,又低下头来柔声道,“乖,我去喊大夫。” 看着他的背影,我柔肠百转,不知如何解释。 第312章.68.叙旧 整个开封府的大夫都在忙着救治鼠疫,三保请来大夫的时候,已经快到半夜。那大夫一进门看到我,脸色就有些不对,“呀!这位夫人,面如金纸,怕是不好啊!” 朱棣皱眉,三保连忙拉住大夫,“大夫还没看,还是别说这样的浑话。治好夫人的病,赏赐不用担心。”说着,就掏出一块银子递到大夫手上。 第135节 那大夫见三保行事大方,朱棣又气度雍容,料想应该是富贵之家,少不得硬着头皮走到我身边,“还请夫人伸出贵手,让鄙人号一下脉。” 我伸出手,那大夫摸了一会,眉头越锁越紧,收回手,道,“不知这位老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看了那大夫一眼,冷冷说道,“不必,是生是死是祸是福当着我的面儿说吧。我方才吐了一大口血,你号出了什么结果?” 那大夫一愣,为难的看向了朱棣和三保,三保走到我身边低着身子轻声说道,“夫人,不如让大夫到外间和我们低声谈一下,也不打搅您歇息。等会儿把药给您送进来您只管喝便是,岂不干净爽利?” 我瞪了三保一眼,“你何时变得这样多事?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了不起就是旧疾复发。当时的大夫就断我活不过一年,这两年算是我捡的,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大夫听了我的话,面露难色,既不敢附和我,也不敢反驳我,只得一下子看看朱棣,一下子看看我。朱棣只好走到我跟前,坐在床沿,替我掖好了被角,才柔声说道,“不要说这种丧气的话。” “丧不丧气不是我说了算,听大夫的吧。”我扭过身子,不再说话。 朱棣叹了一口气,对大夫说道,“就在这里说吧。” 那大夫微微颤了颤,低声答道,“这位夫人体弱气虚,肝火旺盛而脾胃欠缺,既有旧疾缠绵又有新患在身,女子吐血,最是不好,俗话说,一口血吐出几年气,若是调理,只求续命,若是用大药治疗,恐如此花柳之躯,受不住那些虎狼之药啊。” “你若说旧疾,倒是确有其事,若是新患,可怎么解?”朱棣奇道。 大夫摸了一把胡须,道,“这个得问夫人自己了。此旧疾显然耗了夫人很大元气,这一两年之内,夫人许是又受了什么别的伤或是得了旁的病,现在是不是有夜不能寐,食不能饱的毛病?每逢阴雨天气,旧伤必犯,唔,于妇科方面,冒昧问一句,夫人可是已有生产?” 朱棣点头,“是,大半年前确实产了一个女公子。” “这就是了,病就在这上头起,孕育胚胎,已是耗尽心血,看夫人面色,大致也可料得夫人生产之时必吃了大亏,此乃我所说的新患。如今每月月事,是否干涩经少,发黑而续断?” 朱棣摸了摸我的肩膀,“阿漪,这大夫说得很有几分意思,你好好回答他一下,或许大夫有偏方治你。” 我低声答道,“他说的句句中的,确实是个有实力有真本事的大夫,既是如此,你且问问他我还有几天的命就是了。” 朱棣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与大夫说道,“大夫,只说一下如何用药吧。” 那大夫迟疑一会,道,“此时也只好用些补药吊着身子了,旁的药物,对夫人来说,都是毒大过用,我开个方子,姑且试试吧。病人最怕过冬,若是这个冬天熬过去,许就好了也未可知。夫人放开心,多想些热闹事儿,对身体也好呢。” 三保送走大夫,朱棣坐在床边沉默不语,我背过身子,蓦地流下眼泪,不是为了旁的,只是想到月牙儿这么小,也许很快就要变成没娘的孩子,那眼睛就像打开了的水龙头,怎么也止不住。良久,朱棣摸了摸我的枕头,才发现整个枕头已经湿了,大惊道,“刚刚大夫还说要多想些开心的事,你怎么倒哭上了?” “这样不咸不淡的安慰话,不都是安慰将死之人的话吗?”我一想到此处,又难过起来。 朱棣将我扶起来,搂在怀里,“都是我不好。” “我自己的病,与你有什么关系?” “我不该让你跟着我出来,不该让你生月牙儿,不该让你跟着我上战场,不该……哎,今晚不该说那些混账话。不管你做了什么事,我相信你对我的心。”朱棣的声调,就和平日里对月牙儿说话一般,一半哄一半疼,柔得好像一朵云。‘ 我心里百感交集,生死面前,那些小毛病小芥蒂已经不算什么。半晌,我才把头埋在朱棣的怀里,哭着说道,“我不想死……” 朱棣拍着我的头,“我也不许你死,你要生生世世的陪着我。”不知是不是我产生了幻觉,要不然为什么会觉得他的声音也有些哽咽呢?良久,他才接着说道,“刚才那大夫说的,竟和你的状况一分不差,想来是个好大夫,明儿我们先吃上他的药,好生的调理一下,若是没有好转,再唤旁的大夫多看看。多少风雨咱们都经过了,何必怕这一点挫折?” 我点点头,紧紧的抱住他,心里害怕着这拥抱会抱一次少一次。 第二日那大夫果然煎好了药气亲自送来了,朱棣也没有外出,在客栈陪我。我心中愧疚,说道,“你别让那大夫亲自来了,他有跑咱们这里一趟的功夫,可以救下好几个鼠疫病人了,你自己也别在这里耗着陪我,几十万口人都在等着你的救助和调配,难道你想做一个昏君吗?” 朱棣面露难色,看样子是既想出去,又舍不下我。我只好一面赶着他,一面道,“你留两个侍卫在这里就是,我有什么事直接吩咐他们就罢。” 朱棣叹了一口气,“你一个妇道人家,终究不便指挥他们的。这样吧,群殴让人去把诺敏请来陪你。你和她既投缘,她又懂些医术,一举两得。” 我愣了愣,“她?” 朱棣笑了笑,“她怎么了?不行吗?这么多年,我也就见到你和碧落还有她能说上几句。你自己若是忌讳,那就算了。” 我心虚一下,“我有什么忌讳,你现在说话夹枪带棒的,总是爱挤兑人。” 朱棣笑了笑,“那我就去派人去了。” 即是如此,朱棣也徘徊到快中午,诺敏姗姗来迟,才带着三保出去了。诺敏一进来,看到我也是大吃一惊,“呀,皇上派人来唤我,我还以为没有什么,故而把手上的几个鼠疫患者看完了才来,你这脸色,是大病啊!” 我笑了笑,“不过是昨晚一时急怒攻心,吐了一口血罢了。并没有大碍。” “哥哥整天价让我看你们汉人的医书,我记得黄帝内经里面就说过,女子吐血,乃是大忌啊,你可别这样不在意。不行,我得喊哥哥来替你看看。他这几年专心修医,医书看了几百本,医术也是突飞猛进,或许有办法。”诺敏着急道。 我一把拉住她,让她坐在床沿,“不过是拉你来陪我说几句话,你一下子说出这么一大通。你说的话,昨晚上别的大夫都已经说过了,早上也送了药来吃过了,想来过两天就好了。久别重逢,昨日也没能好好和你叙叙旧,今日你还这样急躁,我有好些话要和你说呢。” 诺敏笑了笑,执着的说道,“好了好了,看病也不在一时,晚上我回去把你的情形告诉哥哥,让他想想办法。咱们白天聊天儿。” “对了,你和你哥哥失散了好几年,是怎么遇上的?” “哥哥昨日不是说了吗?我呀,游荡中原几年,该玩的该看的都玩遍了看扁了,最后还是觉得无趣,就开始想家了。可是我们的家园早就没有了,而四王爷……哦不对,而皇上又已经一统江山,成了皇帝,大明朝天下太平,皇上还颁下指令,不许对我们蒙人有什么偏见,所以在中原生活,倒也是一桩美事,我就在这里定居了下来,一路上我都有留下印记,希望有一天哥哥能看见,没想到今年初,他真的靠着我留下的印记找到了我呢。然后……然后哥哥就把麻衣观开成了医馆,专门给穷人免费看病了。” 我笑了笑,“你这样的性子,竟然能安稳下来,老老实实给人看病就医,真的是难得。” 诺敏憨笑了笑,“一开始也是憋死我了,后来看多了可怜人生病,觉得把他们看好也挺有成就感的。再没多久就赶上了鼠疫,忙的手忙脚乱的,哪里还有工夫想无不无聊啊。” 看着诺敏平和的表情,我终于试探着问道,“那……这么多年,你可有心上人?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找个好人家嫁了。” 诺敏脸一红,“谁说女子一定要嫁人啦?我哥哥不也是没有娶嫂嫂吗?我们兄妹二人,如今不也是过得很好吗?” “是找你那个心上人没有找到吗?”我有些内疚的问道。 诺敏神色一沉,“那个人,别提了。我确实找了他几年,后来发现自己连他的样貌都记不住了,有时候想想,那好像是一个遥远的梦,是我少女时一个缥缈的念想,与其说我在找他,不如说我在找自己失去的岁月吧。” 听诺敏的语气,不像是装出来的豁达,我才终于放下心来,“既是如此,你放下了就好。” 第313章.69.回京 诺敏甜甜一笑,“缘分天注定,强求不得,我现下过得很闲适安康。” 与诺敏闲谈一日,我的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到了晚间,她要离开,倒有些依依不舍,很想留下她与我一同歇宿,诺敏说今时不同往日,皇上等会回来,见面拘谨的很,而且她哥哥一人在麻衣观照顾那么多穷苦的病人,太过疲累。我才放她回去。朱棣直到掌灯才回来。只见他身上潮湿大半,鞋靴上的淤泥直打过了半膝,我又立刻心软起来,挣扎着就想起身。 朱棣连忙说道,“我去下面沐浴,你别起来。河堤边姓氏还是很严重的,百姓事没法呆了。”说着,他便自己捡起几件衣裳,临出去前,走到床边,对着我的额头吻了吻,“再等一会,马上就来陪你。”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我几乎快要睁不开眼睛了,朱棣终于沐浴完,带着一身的清新走到床边,低声的唤了我一声,“阿漪,你还好吗?” 我微微睁开眼,看到他棱角分明的脸庞,轻轻哼了一声,朱棣伸出一只手在我额上一探,“呀,怎么发烧了?” 我脑袋迷蒙,眼睛又闭上了。朱棣轻轻将我放平,恍惚间走了出去,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低声道,“娘娘,起来喝点药吧。” 我猛地睁开眼睛,居然看到岱钦在我床前,单膝跪地,端着一碗药,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一扭头却看到他的旁边,朱棣正直直的立着,若有所思的看着我。 “他怎么来了?”我对着朱棣问道。 朱棣没有答话,岱钦却微笑着答道,“娘娘,您病了,皇上派人去喊我来给您瞧病呢,您先喝了这碗药,退了烧再说。” 我抬眼看了朱棣一眼,朱棣点了点头,我才张开嘴,把那碗药尽数喝了,喝完又迷迷糊糊睡下了,直到下半夜,才听到耳边有人低声谈话。 “娘娘已经退烧了,我也细细诊断了,回去后就给她配药,以后每天由诺敏送来,麻衣观暂时还离不开我呢,还请皇上见谅。”岱钦的声音温润如水,一切都说得那么自然,并不似有意回避。 朱棣微微哼了一声,“也罢。” “那我就先告辞了。皇上累了半夜,请早些休息,明儿我会叫诺敏顺便带点安神药来,皇上私巡辛劳,若是夜晚休息不好,长期熬下去,会有损龙体。”岱钦恭恭敬敬的说完,便低着身子出去了。 一直等到他离开,我才微微睁开眼睛,朱棣转过身,正好看到我,“咦,你怎么醒了?” “几更天了?”我看着窗外已经晨光微曦的天空,对朱棣问道。 “四更了。” “你一夜未睡吗?”我看着朱棣有些发红的眼睛,心疼的问道。 朱棣没有回答,坐到我身边,轻轻的拍着我的胸膛,“离天亮还有一会儿,你再睡一会儿,明早再吃些药就好了。” 我知道朱棣是在安慰我,不可能吃两口药就好了。我拉了拉他,他便也躺了下来,我把头埋在他胸膛,“对不起,我拖累了你。” 朱棣将我搂紧,“阿漪,别这么说。是我不好,我不该这样把你带出来……可是把你一个人放在宫里,究竟我也是不放心,没想到……没想到现在把你弄成这样了,阿漪,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把你弄坏了……” 听着朱棣的这些话,我有些茫然。朱棣,他有时温柔,有时狂暴,有时信任,有时候……却又猜忌。此时的他,如此温柔,如此信任我,可是,我不知道这种信任和温柔,能持续多久。他的爱,做不到常人的那种纯粹,可是也比常人更热烈。爱以一个人,一件东西,一件事,他就要用尽全力----他也要得到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回报。 君王大抵如此,爱过你,放弃你,冷落你,而你永远都只能认这一个男人,从身体,到心灵,一点一丝的怠慢和恍惚也不得有。 我也回搂住他,“我爱你。” 朱棣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低声却又坚定的说了一遍,“我爱你,不管什么时候,你只要记着,我爱你,就够了。” 朱棣的眼神有些惊愕,在这个时代,没有人会说我爱你这三个字拿出来说。即便是朱棣这样的君王,拥有后宫佳丽三千,也没有人会对他说这样的话,当然,也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说这样的话。他此时有些震慑,还在品味我的话。 我抱住他的脖子,“我爱你,但是我依旧有思想,我不能成为你的附属品,永远只围着你转。” 朱棣又愣了愣,“你的话让我迷糊了,你的意思是……”朱棣有些迷惑,“你的意思是……” “你永远都相信我,好吗?”我在晨光中对他笑了笑,“永远。” 朱棣终于明白了一些,“你是在怪我,对吗?你这次害病,十之八九是因为我,你原应该怪我……” 我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不是。你快歇息一会吧。” 朱棣没有再说话,我相信他还在想着我刚才的话。他应该是太累了,第二天直到天大亮了,他才醒过来,“呀,起得晚了。今儿我还得去城内的各处医馆看看。” 吃了岱钦的药,我觉得脑袋轻了许多,也能下床了,便强撑着个朱棣找衣裳,若是平时,他一定会阻止我,奇怪的是现在他居然并没有让我继续歇息,而是自己坐在床边,想着什么。 我拿好所有的衣服,放到他身边,默默地等着他自己说话,朱棣这才站起身来,他张开双臂,我还以为他在等着我给他穿衣,正提起衣裳,他却握住我的双臂,将我扶到床沿坐下,“阿漪,跟你商量一件事。” 看他郑重其事的样子,我只好说道,“你说。” “我想了很久,你这病躯,跟着我实在是受苦,光是河南就已经受灾如此,另外两省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既然出来了,不处理完,是不能回去的。要不然这样,等你稍微好些,我让人送你回宫。”朱棣带着些愧疚对我说道。 我愣了愣,想到他既然这样决定,肯定是已经经过深思熟虑的,怪只怪自己的身体不争气,我也没法拒绝,便点头道,“好。“ 朱棣没想到我居然什么话都没有说,就这么乖乖的应了,还有些诧异,“你……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我知道这次确实是我失误了,没想到你的身体已经被掏空到这个程度,要不然我是绝不会冒这个险让你来回奔波的。” 我笑了笑,“我为什么总是怪你,你让我一路陪你,是担心我在宫中没人照顾,现在你让我回去,也是想让我能得到更好的照顾,无论怎么样,你都是在顾我周全,是我自己不争气,给你惹麻烦了。” 朱棣没有再说什么,“既是如此,你好生将养几天,岱钦自幼在蒙地,蒙医中有很多汉医没有的方子,或许他倒是能治好你,就让他为你炮制汤药吧。” 接下来的几天,我倒是每日安心调养,时不时的让诺敏来陪陪我,而朱棣,自从说出让我回去的话以后,好像总有些无法面对我似的,我们之间也多了许多龃龉和芥蒂。我知道他必须面对这个选择,上百万的受灾百姓,和一个病弱的我,他选择了那些可怜无辜的百姓们,虽然他有愧疚,但是我支持他这么做,他也理应这么做。我们在开一共住了半个月左右,朱棣制定下严密的防疫和防水方案,由三保出面,罢撤了本地府尹,重新扶了下面一个很有才干的青年县令上来,执行朱棣的旨意。 而现在,朱棣即将带着侍卫前往下一站,我的身体也稍微恢复了些,朱棣已经挑了几个得力的侍卫,准备让他们送我回京,他本准备让三保送我,但是因为他此次前来,当地的官员并不知情,只有三保出面,才能传达他的旨意,执行他的命令-----谁都知道郑和郑大人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儿。 想了许久,他最后还是决定,让岱钦和诺敏陪着侍卫护送我回京。我一开始十分抗拒这个安排,告诉他他挑出来的几个侍卫已经很牢靠了,一路回京不成问题,但是朱棣思虑良久,还是觉得不放心,最终不得不出下策,选了他最不愿意送我回京的岱钦兄妹,。 为了打消我的疑虑,朱棣说道,“岱钦兄妹一来身怀武功,二来行走江湖经验十足,三来精通医术,是护送我回京的最佳人选。我确实对岱钦有些疑惑,但是不能为了我的这份疑惑,拿你的性命开玩笑。” 听朱棣这么说,我也没法再用什么托词拒绝,那样反而显得更矫情,只好千叮咛万嘱咐的让他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又打发三保要每日照顾好皇上的饮食起居,终究还是不放心的与他们分别了。 朱棣从自己的三十侍卫之中拨出了四个,连同岱钦兄妹,我们一共七人,算得轻装上阵,只一辆马车,并几匹骏马,上路就已经是足够的了。平日里都是诺敏陪我在马车之中解闷,也算稍稍解了愁绪。 岱钦因为避嫌,除了每天熬药吃饭的时候,其余时间根本不跟我说话,倒是与一个叫做李平原的侍卫甚是聊得来,是以总是两人并骑在前带路。 这次不像来时着急,我们大约行了一个半月,才快到京城。 第136节 第314章.70.进宫 燕郊之外,本来拔脚竟能进京的,岱钦却命所有人停下了,住进一家客栈。我不禁问他为什么。他答道,“皇上命我护送娘娘回京,在燕郊之外,除了李景隆李大人接驾,不可贸然进京。” 我这才体会到朱棣良苦用心至斯,他让李景隆来接我,我就可以随李景隆直接回月牙儿,然后一同进宫,如此,便有了声势,众人都知道我回宫了。 岱钦见我心领神会,淡淡一笑,“娘娘无须担心,一切尽在皇上掌握之中,只需在此静静等待便是。” “多谢你一路辛劳。待我回宫之后,你是在京稍作盘桓呢,还是再回开封?”我对着岱钦问道。离别在即,我总觉得与他这次相逢,连像正常朋友那样把酒言欢的底气都没有了,心中惆怅无限。 岱钦顿了顿,“皇上既然去了开封,想来当地百姓不会再受苦了,我这样一介草民,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我有些愧然,看来我们的造访,终究还是打乱了他们兄妹平静的生活。岱钦选择在那里,已然是抱着避世的态度,有此一次,只怕今后难得安宁。对他略点点头,便告辞回了自己的房间,傍晚,诺敏来唤我用晚餐,笑道,“已经和李大人联系上了,明日一早,他便会来接你,到时候我们把你交到他手上,也算是功德圆满啦。我听哥哥说,你如今有了小公主,一直都没有恭喜你呢。” 诺敏天性烂熳,并没有像她哥哥一样用娘娘的尊称来称呼我,依旧还是和从前一样,这让我多少有些欣慰,“你们兄妹团聚,我也该恭喜你们才是。” 诺敏笑着点点头,“总算大家都是有了归宿了。终究你的身份变了,我虽想和你亲近,哥哥却告诫我,你和我们这些江湖人亲近,会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如此,我倒不敢与你再亲近了,若是没有这些凡尘束缚,我是一定要去瞅瞅小公主的。” 我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有反驳,毕竟岱钦说的话是对的,与我亲近,不止是我有麻烦,只怕还要给他们带来麻烦。想到今晚便是最后的相聚,我心里既伤感又珍惜,决意不再自持身份,好好的与这对兄妹畅谈一番。 岱钦因为怕已近京城,会有人识破我的身份,便在他的房中叫了一桌饭菜,把我和诺敏都引了进去。我朝桌子上一扫,笑道,“为何没有酒?” 岱钦愣了愣,“娘娘回京,本就是因为身子虚弱,哪里还禁得起酒?” 我笑道,“你是懂医术的,你摸着良心说,不许撒谎,我今晚喝两杯,会有大碍吗?” 岱钦见我颇有兴致,无奈的笑了笑,摇着头道,“倒是没有大碍,只怕于明早启程进京有大碍。” “这个算什么有碍,来人,送一坛上好的烧刀子来!”我笑着说道。 诺敏舔了舔嘴唇,“这段日子,为了鼠疫,又为了送你回京,忙得连觉也睡不上,更别提吃好喝好了,你别说,我也馋得很呢。” 岱钦拿起一根筷子,在诺敏头上一敲,“你跟娘娘说话,可要尊重些,今时不同往日了。” “偏生你那么多规矩,娘娘又不是那样讲虚礼的人。”诺敏笑道。 我也对岱钦说道,“知我者。诺敏也。今晚大家不醉不归,不许讲究这些繁文缛节,就当此时乃是七八年前,就当此地乃是大草原,就当你我还是当年的那几个人!”我把已经送上来的烈酒拆了开,给他们两人每个人的碗里满满的倒上了,自己先干了一口,那酒烈的直呛出我的眼泪,我发出嘶的一声,举起碗对他们俩笑道,“多年不饮酒,竟然退不了!” 诺敏见我兴起,也仰脖喝下半碗,只有岱钦满脸焦愁,“你们两个……哎!”他将酒碗放到鼻尖闻了闻,“这酒太烈,不如换一坛花雕或是米酒,喝个意思罢了。” 我将酒碗一放,“再烈也不过是酒而已,花雕米酒,那是哄小孩儿的玩意儿,你怎么能拿来糊弄我们?我和诺敏都喝了,你还不快些!” 诺敏喝了半碗酒,舌头都有些打卷,连蒙语都冒了出来,“啊哈(哥哥),我们都喝了,你为什么还不喝,像个娘们儿似的,从前你可不是这样,在草原上的时候,你可以放倒十个摔跤的大汉。” 岱钦无语,只好仰起脖子,一口将碗中之酒干净,面不改色道,“好了,酒意至此,也就罢了,咱妈还是吃饭吧。” 诺敏站起身来,替我们三人的酒碗又全都加满,哈哈笑道,“啊哈,阿妈小时候教我们唱过的歌里怎么说的?开了头的酒撒了缰的野马,岂有刹住的道理?” 我竟不想敬他们其中任何一位,而是自己举起酒喝了起来,岱钦一边阻止我,一边拉扯诺敏,手忙脚乱,应酬不暇,这边摁住了诺敏,我又是半碗下肚,那边过来劝阻我,诺敏又喝完斟酒了,最后他只得放弃,索性自己也端起酒喝了起来。 原来与越龙城当差的时候,我算是很有酒量的,时常的,越龙城都喝不过我,现在虽说耽搁几年,终究还是有些底子,诺敏平日里是喝马奶酒的量,不过两碗酒下去,已经胡说八道,手舞足蹈,我倒是还算清醒,总算知道自己的身体不能太过糟践,也不敢喝了。唯有岱钦,换了小杯,一口一口的抿着,直到诺敏咕咚一声倒下了,岱钦才道,“时候不早了,也该歇息了,我送诺敏进房间,娘娘还请自便。” 我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扶着墙壁道,“你不用管我了。” 岱钦点了点头,将诺敏扛在肩头往外送去,我看着他俩的背影,眼神越来越模糊,抬起来的腿脚踩到地上就像踩到了云彩上一样,绵软无力,走了半天,还不到门口,又是一阵眼花耳鸣,干脆伏在墙上打起盹来了。 没一会儿,岱钦的脚步声回来了,他走到我身边,叹了一口气,迟疑良久,终究还是轻轻扶起我,“娘娘,我扶你回屋吧。” 我挥挥手,“我自己能走路。” 岱钦的手停在半空中,愣了良久,终于缩了回去,“您慢些。” 我笑了笑,慢慢的往外挪去,岱钦便一直跟在我身后,直到到了我的房门口,他才走到前面替我推开门,“娘娘您进去,我在这看着您。” 我转过身对他看了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你,这一路谢谢你。” 岱钦眼神温柔如水,淡淡一笑,“我不过是尊皇命而为之,你应该谢皇上,感激他对你如此重视宠爱。” 我点了点他的肩头,“夫妻之间,不必言谢,这声谢,本应是我与他一同跟你说才对。” 岱钦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很快又恢复笑容,“娘娘与皇上伉俪情深,惹人称羡,一定会传为佳话。” “你也该找个女人了,一直这样漂泊浪荡,总是不好,就算你能一生如此,也该想想你的妹妹,她如若也这样耽误了终身,将来你会自责后悔的。” 岱钦点头,“娘娘说的是。” “明日我回宫之后,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和诺敏。” “是,娘娘。” 我喝了几杯酒,话变得越来越多,就这么抱着门框,像个树熊一般,对岱钦碎碎念了半天,而岱钦,这是一直点头称是,面带微笑,良久,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慢慢的扶着门往下滑了下去。迷蒙中觉得有人将我扶上了床,掖好了被子,又低低说了一声,“我一直都在看着你的,你过得好,我会变成隐形人,你过得不好,我虽是都可以出现……” 我轻声呢喃一声,“唔~”便翻身睡过去了。 第二日一早,李景隆果然便盛装前来,他到宫中请了皇家御用的轿辇,请我上轿回宫,整个客栈的人都吓坏了,得知我是宫里的娘娘,全都前来看热闹,还是岱钦连忙带着里李平原指挥众侍卫将群众都驱散到一边,我看着那些伸头晃脑的人影,坐到轿子上,只感觉自己好像一个局外人一般。 与岱钦和诺敏不过是匆匆告别,他二人萧索孤立,对着我轻轻挥手,我回首一瞥,不忍多看。这边李景隆却热闹极了,掀开帘子边走边跟我说道,“娘娘,公主在我府上很好呢。我接到皇上密旨,说是先带您到我府上把公主接回去呢。” 我点点头,“这些日子多谢你了。” “皇上信中说娘娘旧疾发作,我已经安排好宫中的太医了,等你回宫,立即便会有人替你整治。”李景隆笑嘻嘻的说道。 “不过是劳累些罢了,我自己身体不争气,不必那么虚张声势。” 一路无话,到了李景隆家里,我也不过是快速的把月牙儿接出来罢了,我以为自己不会太激动,但是当看到宝儿抱着月牙儿出来的时候,我还是和万千离开孩子的母亲一样,恨不得将月牙儿亲个够。 紧赶慢赶,我们终于在午时之前回到宫中----因为宫中有规矩,过午进宫,除非是朝臣办事,否则兆头不好。 回到莲漪宫,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在路上奔波的时候,想的是能够早些回到这里停下脚步才好,可是真的重新坐在熟悉的软榻之上,心里竟空落落起来----怀里虽有月牙儿甜蜜的笑容,耳边却听不到朱棣的叮咛嘱咐了,此时想的是,哪怕他在身边呵斥我两声,也比这样远隔千里要好得多----这是我们入宫以来第一次分离,而且这分离势必还有很久。 不过显然,皇宫是不允许我享受这份空落寂寞的,不过一会,便有许多妃嫔得知我回宫的消息,一波一波的前来看望。皇后也打发了宫女前来告知,“因乾坤刚有两个朝臣命妇做客,故而不能亲自前来探望,明日请早安的时候再细聊。” 我有些头疼,该来的还是要来,朱棣不在宫中,我最担心害怕的就是要独自去面对徐云华。听珠儿说,徐云华现在仗着自己在宫中最大,已经渐渐地让吕云衣在乾坤宫中走动了,和没有禁足是一样的,只是不出宫门罢了。而吕妃就可怜了,这两个多月,没有了我的照拂,听说有时候连饱饭也吃不上。听到这些话,我越发的烦乱,再加上月牙儿因为多日不见我,有些生疏,在我怀里总是哭闹,我几乎比在路上还要忙乱。直到傍晚,才在宝儿的坚持之下把太医唤了进来。太医也没有说什么,只说先吃些补药看看。我听了之后,也不大上心,让宝儿放了赏便打发出去了。 因为朱棣不在宫中,我万分小心,让宝儿晚上抱着月牙儿进来和我一起睡,珠儿在外和几个靠得住的老嬷嬷守夜。 直到夜深人静,终于闲下来和宝儿说话。我知道宝儿非常想知道三保的情况,便细细将这两个月的见闻都告诉了她。她听完之后,只担心的说了一句,“鼠疫?那三保哥和皇上有没有危险?” 她这么一问,我也担心起来,不过嘴上还是安慰道,“别怕,他们随行之中有一个太医,想来不会出什么问题。” 宝儿这才不说话了,良久,她又仰着脖子问道,“娘娘,你此番单独回宫,皇上还有三四个月才能回来,你可有想过……” 我仰着身子看着红烛摇曳之下朦胧的帐顶,无奈道,“我都知道……若不是我实在没法跟着皇上了,他也不愿我回来这纷争之地。多日未见皇后娘娘,明日请早安难免,我……”我想说的是,我想不到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所以惆怅难以入眠。 宝儿已然猜透我的心思,安慰道,“不管如何,您是贵妃,又要照顾公主,既没有什么过失,也没有什么口角,皇后娘娘没法找您的茬,您既是身体虚弱,还想那么多事,不是挫折自己是什么?” 我叹了一口气,“明日再说吧。” 第315章.71.患病 没有皇帝的皇宫里,自然是皇后最大,第二日一早,等我赶到坤宁宫的,几乎所有的妃嫔都已经在座了。这些人多半昨日已经见过,今日再见,不过是略行礼便罢。多日未回,倒是我对徐云华行了个大礼。徐云华高高在上,依旧不忘表面的亲和,笑着对我说道,“权贵妃陪伴皇上微服私巡多日,最是辛苦,我们都该谢贵妃才是,怎么你倒行起大礼来了?快起来,快起来。” 我一阵尴尬,“皇后娘娘见笑了,臣妾无用,不止辜负了娘娘嘱托,还因病躯拖累了皇上行程,最后不得已又折返回宫,真真的说出去都要叫人笑话。” 众人听我自嘲,都笑道,“那里有人会笑话贵妃娘娘,皇上疼爱贵妃娘娘,那是众所周知,就连出宫都要带上,如今生病,自然要送回宫中疗养,这都是惹人羡慕的恩爱,我们唯恐不及呢。” 我站起身,略笑了笑,徐云华指了个位子让我坐下,大伙儿和和气气闲聊一会,才各自回宫,临走之时,徐云华笑道,“权贵妃你且慢两步,我这里终究是放心不下,老着脸想问你几句皇上在外的情形呢。” 我连忙止住脚步,退回宫内,不过是回答每日赶几里路,住什么样的地方,吃些什么饮食,皇上的身体可有清减,路途上侍卫们的照料可还顺心随意等话。我一一回答完毕,一抬眼忽见吕云衣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旁奉茶,乍一见她,更觉清瘦,穿着较之以前还要更朴素些,一身的月白色,一头乌发也只用一根缎带绑住,脸上也有些倦容。见我惊诧,徐云华似乎早有准备的笑道,“权贵妃是诧异,为何一个被禁足的罪妃竟能自由行走吗?那都是旁人瞎说的,皇上下令之时,说的是吕妃与吕婕妤都不可走出自己所在的宫殿,吕婕妤既是随我居住,这坤宁宫,想来,她还是可以自由走动的吧,只要不出去就罢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镇定道,“皇后娘娘说的没错,皇上这是说事情没有查清楚,等这件事水落石出后再好好解决,并没有责怪惩罚吕妃与吕婕妤其中任何一个。所以并不能以罪妃论之。” 徐云华点头,“权贵妃十分识大体。对了,听闻你旧疾复发,想来一定是没有修养好,我一直御用的张太医,脉息非常不错,以后就让他给你多瞧瞧吧。” 我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拒绝,徐云华已经故作疲惫道,“姐姐妹妹们闹了一上午,我这会子就乏了,想来是年纪渐渐大了,精力不济了。你也回去吧好生歇息着吧。” 我只得慢慢退了出来。 不过下午,宝儿就进来通报,“负责咱们宫里病疾的一直都是吴太医,现在怎么来了个张太医在外面候着说要进来替娘娘问脉?” 我冷笑一声,“这是皇后自己的太医,她在这个时候指了过来,我们还能不接待吗?让他进来吧。” 宝儿嗫嚅了两下,我对她做了个“嘘”的姿势,她才止住,有些不服气的往外走去,不一会儿便带进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太医进来。那太医往地上一跪,“参见权贵妃娘娘,微臣张志泰,受皇后娘娘之命,前来替贵妃娘娘请平安脉。” 我微笑道,“听闻张太医好医术,堪追华佗扁鹊,想着张太医一直是皇后娘娘御用,一定挪不开身,便不敢叨扰,没想到皇后娘娘割爱介绍到我这里,真是太好了。” 张志泰低头谦虚道,“不敢,不敢。” 宝儿拿了一块缎帕,掀开我的袖口,覆在手腕上,对张志泰客气道,“张太医,请。” 张志泰微微屈着身子,仔细的替我把了脉,把完之后笑道,“不碍事,微臣回太医馆之后,给娘娘专门配置一份良药,娘娘好好调理些日子,便不妨事了。” “多谢张太医上心了。” 宝儿送着张志泰出了莲漪宫,回来便啐了一口,“娘娘凤体亏虚,这是众所周知的,这张志泰的父亲是太医院院士,医术那是祖传的,要不然皇后娘娘也不会钦点他一直侍奉坤宁宫,现在来替娘娘把了脉,说出这么一番和稀泥的话,不是皇后娘娘指示的又是什么!” 我对宝儿说道,“算了,他既然是皇后娘娘推介来的,送的药咱们收着别喝就是了,还用咱们的太医。对了,他下次来,你客气些。这种人,表面上维持住就好,不必得罪。” 宝儿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本来就已经不易了,还要对付这等小人,好好的太医,丢了医德,去做皇后娘娘的走狗。” 我忍不住扑哧一笑,“也就你敢这么骂几句,我都不敢的。” 宝儿连忙捂住嘴,“出去我是不会乱说的。” “我知道你嘴紧。” 从此以后,这张志泰竟真的隔三差五的来替我瞧病,每次说的都是同一套说辞,不过我也没有在意。 这一日,我带着月牙儿在御花园晒太阳,看了看时辰,不禁对宝儿问道,“奇了,这是什么时辰了?咱们的吴太医怎么还没有进宫来送药?今儿也该请脉了呀,月牙儿这两天好像有些咳嗽,正好让他也看看。” 宝儿点头,“吴太医是皇上指给咱们的,以前也是给皇上御用的,他在外风评很好,连三保哥都夸他为人正直呢。咱们尽可以放心。要不咱们先回宫,指不定他已经等在莲漪宫了。” 我点点头,用一大块虎皮毯子将月牙儿包裹紧了,才和几个丫头一起往回走去。回到宫中,却并没有如预测见到吴太医,正赶上月牙儿又嗑了起来,便有些着急了,“你派个手脚利落的丫头去太医院问问,吴太医今儿怎么还没有来呢?” 宝儿派去的丫头不一会赶了回来,跪在地上直喘气的回道,“不好啦,不好啦!” 宝儿呵斥道,“娘娘面前回话的规矩没教过你吗?这么慌做什么?什么了不起的事,这样大呼小叫。” 那小丫头长得圆头圆脸的,身子也是圆乎乎的,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倒是一双眼睛伶俐,被宝儿一声训斥,红了脸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娘娘恕罪。” 我看她的模样先就有几分喜欢了,对宝儿道,“这孩子还小呢,你对她们太过严苛了些。” 宝儿笑道,“这些小丫头,平时在外头嬉笑怒骂我也是睁只眼闭只眼,进了里头这样毛毛糙糙,不管束将来怎么成器?” 第137节 我无话可说,想着这偌大的莲漪宫,我又不善管理,若不是有宝儿里外照应着,只怕已经乱成一团粥了,便也不忍再说她,只对那丫头问道,“你叫什么,多大了,什么事不好了?” “回娘娘,奴婢叫钏儿,刚刚去太医院找吴太医,可是他们说,因为河南等地水灾加鼠疫,需要调集全国各地的大夫前去应急,太医院也必须出十个太医前去领头,这吴太医,就被支出去了。”钏儿见我和气,终于不再紧张。 我和宝儿对视一眼,苦笑道,“钏儿还真是没有夸张,真的是不好了。” 宝儿咬牙道,“太医院只需出十个去带领下面的大夫,多少待命而没有分拨给各宫的太医没事做,不分派下去,却把一早就分给咱们宫中的吴太医分出去了,这不是……” 钏儿接话道,“太医院的人说了,是皇后娘娘亲自挑选的名单。早上才下的懿旨,中午连践行酒都没有吃上,这十个太医便收拾好出京啦!” 我沉默一会,对钏儿道,“好孩子,你办事利索,今后便到里头来负责扫洒吧,现在你出去,我和你宝儿姐姐有些话要说。” 钏儿圆乎乎的脸上满是惊喜,“真的吗?可是宝儿姐姐总是说我手脚粗笨……” “还不谢恩,这么多废话,再话多,你就到外面倒马子去。”宝儿板着脸道。 钏儿吓得吐了吐舌头,连忙磕了个头,“多谢娘娘。”爬起来就跑了。 “这孩子年纪小些,但是心思单纯,又很忠心,进来做事,倒也合适。”宝儿看着她的背影道,“可是娘娘,咱们的太医没有了,您这身子一天都离不开汤药的啊!” 我正愁眉不展,钏儿又带着一阵风跑了进来。 “你怎么又进来了?”我对她问道。 钏儿跪到地上回道,“回娘娘,奴婢一出去,就碰上了王太医,说是来给娘娘请脉的,我怕他进来打扰了娘娘,故而叫他在外头等着,先来回复娘娘一下呢。” 宝儿白了她一眼,“人小倒是不笨,还有几分机灵,去让他进来吧。” 钏儿得了夸赞,笑嘻嘻的出去了。 我对着宝儿道,“看来这下,这张太医要成我们这里的常客了。” 宝儿也无奈道,“小公主病着,不让他看,又能让谁看呢?太医院现在所有的太医,只怕都是穿着一条裤子的,我想,对娘娘他们能糊弄就糊弄,可是小公主,乃是皇上的掌上明珠,没人敢大意吧?” 我也没有半分把握,不知如何回答,而张志泰已经走了进来,他一进来便跪下回道,“贵妃娘娘,今日皇后娘娘下了懿旨,平日里伺候莲漪宫的吴太医,因为医术高超,善治鼠疫,故而挑出来响应皇上圣旨,前往河南治鼠疫了。以后这莲漪宫,有个大病小灾的,娘娘尽可以吩咐微臣。微臣虽然不济,总能开几副药的。” 我笑道,“张太医父亲乃是院士,何苦这样自谦?你的医术我是放心得过的。你快来替小公主瞧瞧,这几日嗽得厉害呢。” 我对宝儿使了个眼色,宝儿连忙到内室,拿了一整锭金子出来,封了送到张志泰面前,“我们娘娘虽然封妃不久,但是盛宠不断,众所周知,太医你瞧好了公主,回头皇上回宫,娘娘一定会回皇上,让皇上好好的抬举你。” 我看了宝儿一眼,心中十分感念,她这几句话说到我的心坎里了,表面上是表明我们不会亏待他,实际上也是一种隐隐的威胁,若是月牙儿有什么差错,朱棣回来必不会放过他。张志泰听了这番话,面不改色,看不出什么心思,只是略笑笑,微微推诿了一下,也将金子收下,道,“姑姑这是哪里话,微臣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替娘娘和公主分忧乃是分内之事,怎敢受娘娘如此大恩?” “张太医如此人才,不可埋没。不过皇上朝事繁忙,若是没有举荐,想要出头,还是有些难的。”我不动声色的说道。 张志泰正掀开月牙儿的襁褓,观察着月牙儿的脸色和鼻息,听到我这句话,微微顿了顿。 第316章.72.宝儿出宫 “若是娘娘愿意提携,那微臣当然是感激不尽!”张志泰很识时务的说道。 我没有再说话,只让他细细的看着月牙儿。良久,张志泰才道,“启禀娘娘,小公主乃是偶感风寒,没有大碍,小孩子家家,三灾六病难免的,饿两天,多喝些水就罢了,娘娘若是不放心,我也可以开些发散的药给公主服下。” “那多谢张太医费心了。”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将信将疑,只是张志泰说的这些话,也是寻常其他太医常说的话,是以也不好说他就是在胡说推诿。 让他替我也请了脉,宝儿命小丫头送了出去。我对宝儿问道,“你看他说的,可是无妨?”宝儿看了月牙儿的脸蛋一会,也是很疑惑,“小公主以前也有过咳嗽发热的情况,吴太医和张太医说的是一样的,要不咱们就不要给小公主吃什么了,静饿两天,或许真的就好了。” 我点点头,“也只有如此,咱们也没有别的法子了,没有太医,也没有药,总不能乱给她吃。” 宝儿脸上有些难过,“娘娘,您别急,若是公主饿了两天还不得好,我就想法子出宫去找大夫。” “你怎么出宫?”我惊问道。 “我在宫外可是有一份家业的,虽说不大,宫中的规矩,总不能不允许我回家吧?”宝儿有些不服气的说道。 “万一月牙儿真的不能好,只有这个法子了。” 本来我也觉得月牙的病态只是寻常伤风,再加上想着张志泰再大的胆子,总不敢拿皇上的孩子来冒险,便也只是饿了月牙两天,每日只喂些清水,每晚搭一些牛乳罢了。没想到到了第三天上午,月牙的体温越来越高,烧的两颊通红,她还不会说话,难受也只能忍着,我整日的守着她,看她难受的两只眼睛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挂着泪珠,简直恨不能自己代替她忍受这份痛苦! 宝儿珠儿一起想了各种主意给她退烧,什么热帕子敷全身,什么滚鸡蛋,一个用都没有,最后钏儿甚至说要喊神。这些要是从前,我是一个也不会相信不会答应的,可是自己的心头肉肉病了,一下子就慌了神了,那张志泰来看了月牙几次,依旧说是没有大碍,直到现在,还说不过是厉害些的风寒罢了。实在没法,我只得让宝儿去回禀徐云华,另请太医,没想到宝儿回来之后,告诉我徐云华这两天病下了,所有的太医除了张志泰都在坤宁宫侍疾,因病的严重,皇后现在不见任何人。 我一听这话,又气又急,将桌檐一只茶碗扔到地上砸的粉碎,“她这是知道了月牙生病,故意这样!” 宝儿含泪道,“娘娘,您心里清楚就是。还有一件事,我不敢回您,怕您生气。” 我颤着声音道,“她趁着皇上不在宫中,已经做到这份决绝,还有什么事是我咽不下去的?你说吧。“ 宝儿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我见另请太医不中用了,便想着自己借着出宫回家探视的空档出去叫个太医进来,皇后娘娘装病不见人,我只好去求主事的女官,没想到她们说皇后娘娘病下之前,下了命令,因为皇上不在宫中,而皇后自己又病下了,中宫无人,后宫之中都是女人,为保所有妃嫔的清白,不许任何人出宫,任何进宫的人,都要严厉盘查。” 我瘫坐在椅子上,“这个女人,为何如此狠毒!她这是拿张志泰当耳报神,得知了月牙的病情,故意下了这道命令……”我伸手抓住了宝儿的衣角,“她是想要月牙的命啊!” 宝儿尚且自持,珠儿正照顾着月牙,听了此话,便哭了起来,“小公主如此可爱,皇后娘娘为何容不下她?” 就在此时,钏儿也急匆匆跑了进来,回道,“回娘娘,不好啦!”、 宝儿皱眉,“说了你多少次,为什么还是这样大惊小怪?” 钏儿见房中气氛紧张,也知事情不好,连忙跪下道,“娘娘,今儿开始,各宫之中,小厨房全部撤了,皇后娘娘病中下旨,说是接到皇上的传书,受灾灾民太多,需要补寄和银钱,先从咱妈宫中节俭起来,各宫的月钱全部减半,用度不许奢靡,连小厨房也都关了,以后每日由官中分送食物。” 宝儿怒道,“我们莲漪宫之中,娘娘和公主都病着,最是需要滋补调养的时候,连小厨房都不许留,药也没有,皇后娘娘,这岂不是想在皇上回宫之前,斩草除根吗!” 我放下月牙,往外走去,宝儿珠儿问我出宫何事,我答道,“此时除了我去低头认小,还有什么办法?” 宝儿拉住我,“皇后娘娘,您还不清楚吗?两面三刀,表面上对谁都和气,可是背地里已经把咱们莲漪宫恨毒了,此时皇上不在宫中,正是整垮咱们的好时候,怎么可能因为您去服小作低就饶了咱们?这不是放虎归山,养虎为患吗?您不要去,咱们想别的法子,省的去了再受一份侮辱和闲气,到时候气坏了身子,整个莲漪宫可就乱套了,您不为自己,也要为公主啊!” 我心乱如麻,被宝儿劝了回来,也慌了手脚乱了分寸,月牙病着,一时一分都拖不起,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宝儿珠儿使了个眼色,珠儿便把钏儿也打发出去,“所有人都在外面候着,没有娘娘吩咐,不许进来。” 而宝儿却跪到我面前,含着眼泪道,“娘娘,事有缓急,公主年幼,病不可拖,如今皇后娘娘把咱们的后路全部封死,我们也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还有这种机会吗?” “今晚,我秘密翻墙出宫去。” “什么?!”我和珠儿一齐惊呼道。“这不可能。”我立即否决,“京城大内,纵使你身手了得,也放下许久,再加上那么多高手,若是被发现,下场就是乱箭射死。” 宝儿摇头道,“不,我知道整个后宫的所有线路,对侍卫交接班和巡查路线也略有了解,就是真的被抓了,有些人还是三保哥的手下,不能对我怎么样的。” 我依旧反对,“不行,我不能让你这么冒险。” 宝儿急道,“娘娘,公主这显然不是普通的风寒,若是重疾,没有得到及时医治,后果不堪设想啊。” 我看着月牙,又看了看宝儿,简直难以抉择,宝儿见我还是踌躇,决绝道,“你们无需劝我了,我已经想好了,就是这么办。” 珠儿听了此话,只管哭道,“都怪我没用,什么都帮不上忙。” 我看着这两个人丫头,心中五味陈杂。 傍晚时分,珠儿宝儿已经联手糙糙缝制了一身纯黑色的夜行衣,宝儿的身手我见识过,若是真的如她自己所说,路线和侍卫交班时间巡查路线都知道的非常清楚,那么她出宫一趟,并不是难事,只是出宫之后,寻找谁来帮忙,也是难事。 我突然想到进宫之前与岱钦分别之夜,他在我耳边低声呢喃只要我想要他帮助,总是能找到他,此时,只怕京城之中也只有他还值得我信任。 我写了三封信,让宝儿带在身上,“你此行出去,哪里都不要去,径直前去李景隆李府,把这三封信都交给他,一封是给他的,让他当场看,一封是我嘱咐他寄给皇上的,还有一封,让他帮我在京中寻一个人,寻到此人,我们就有救了。” 宝儿点头,将三封信都掖在怀中,“我到了宫外,就放一只信弹,你们只消看到信弹,我就成功了。不出意外的话,我大概在一个时辰之后,就能回来。” 宝儿虽然志在必得,但是我依旧担心不已,心里突突的,害怕会有什么不测,“宝儿,我这眼皮子总是跳,该不会是会出什么意外吧?” 宝儿一笑,“娘娘自有了儿女,也开始变得和老人家一样,信天信命了。” 我却笑不出来,天和命,从前不信,现在却发现那是这世界上最强大的的东西,左右着我们所有人的命运。 宝儿在二更天第一批侍卫换班的时候出去了。看她伸手矫捷不输从前,我稍稍放了点心。月牙儿小脸红红,鼻腔里都有些呼哧呼哧的声音,我听着心疼不已,越发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宝儿身上,因此也越发的紧张,本想拿一本字帖出来,写着解解闷,可是越写越坏,便将笔一搁,却洒了满纸的墨。那墨汁晕染开来,纯黑色的,竟然有些死亡的意味。我心里更加慌起来。 “珠儿,宝儿不会有事吧?”我走到廊下,对着外面的天空眼巴巴的望着,“好一会儿了,该出侧门了啊。” 珠儿也紧张得攥着手,“娘娘放心,宝儿以前在王爷身边抵得上好几个贴身侍卫呢。” 她的话与其说是在安慰我,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 “若是她被抓住了,不……不会被乱箭射死吧?”问出这一句的时候,我的身体都有些颤抖。 珠儿捂住嘴,“怎么可能,娘娘不要乱猜测了。” “呲!!”正在我和珠儿担心不已之时,一道绚丽的彩光在不远处绽放,看距离,正是宫墙外不远处。 “出去了!”我和珠儿握住对方的手,两人眼中都有朦胧的泪花。 第317章.73.宝儿被抓 “哈!出去了,出去了,终于出去了。”我走到月牙儿身边摸了摸她还是微微烫的额头,“每天清晨就要好些,到了下午又重新开始发热。” 珠儿还站在廊边张望,“现在不怕了。” 李景隆的宅子离皇宫很近,宝儿也预测过,她只要能顺利出去,大概一个时辰便能回来,我和珠儿便守在更漏旁边,度日如年一般,看着细砂一点点流逝。一个时辰过去了,却并未有宝儿的消息。 “怎么还没有回来?”一个时辰的等待,已经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力量,我倦累无比的扶着额头问道。 珠儿一开始是站在檐下不愿回来,后来夜深了,越发冷得站不住了才回到火炉边,不过不到一会儿就要过去看一下,此时比我还要心急,但是嘴里却说着,“说的一个时辰,也不过是个大概的时间,脚程慢些也是有的。” 我知道珠儿在安慰我,但是也只能把这安慰当成唯一的理由了。 时间又过去了一会,我又问道,“什么时辰了?” 珠儿有些诺诺的,“才没过一会儿呢,娘娘你等着心焦,是以总盼着时间过得快些。” 我顿了顿没有再问,珠儿拿起一件貂皮大氅系到我脖间,“娘娘,不然您先眯上一会儿,没准一睁眼宝儿就回来了呢。” 我摇摇头,“不必,我等着她。”说是这么说,可是眼皮竟真的渐渐重了起来,身体也寒得犹如坠入冰窖一般,珠儿摸了摸我的手,赶忙把火盆子里的火又拨的旺些,火气热烘烘的托着,我伏在月牙儿的摇篮上慢慢迷糊起来。 这一眯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吵闹,“抓刺客啦!” 我心里一震,顷刻惊醒,“我睡下多久了?” 珠儿也惊住,“您不过才眯着罢了,这外面是什么声响?” 我立即起身,不祥的预感冲上头脑,“糟了,宝儿出事了!” 珠儿脸都青了,“不……不可能吧……”她一边说着,脚已经往外迈去。打开远门往外一看,只见上百个侍卫提刀拿剑的,有在地上追跑的,也有在檐上瓦上到处追索的。 “抓刺客……抓刺客!”侍卫的声音此起彼伏,打在我的心坎上,一声声好比一针针一箭箭。 第138节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若是宝儿出事,无论如何也要保她出来!我走到院外,几个侍卫冲了过来,“回屋,回屋!” 珠儿不善拌嘴,倒是小丫头钏儿冲了上来,拦在我身前,掐着腰对着那侍卫便啐了一口,“什么东西在这里撒野!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是权贵妃娘娘,莲漪宫的门口也是你瞎嚷嚷得的?等皇上回来,娘娘奏你一句以下犯上,管教你一门株连!” 那侍卫见钏儿年纪虽小,但是气势汹汹,再听到我的名头,也怔了怔,旋即便识时务的跪到地上谄笑道,“原来是权贵妃娘娘在此,恕小人冒昧!如此夜深,娘娘站在宫门口,小的一时以为是哪个宫女儿呢。还请娘娘千万恕罪。” “你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怨上我们娘娘站到门口来了吗?!”春儿不依不饶。我把她拉到身后,对着那侍卫问道,“这三更半夜的,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闹得整个后宫居然也人仰马翻起来。” 侍卫苦着脸答道,“回娘娘,属下是巡夜的侍卫,平时我们都是不往后宫来的,只是最近皇上不在宫中,皇后娘娘懿旨,为保后宫安全,加派了一小队人马每夜在后宫也巡查一遍。本来无事,没想到今夜,居然有个刺客闯进了后宫,听说身手还十分了得,是以惊动了这么多的侍卫前来捉拿。” 我努力的稳住呼吸,尽量不让自己路出马脚,方才因为月牙儿在里头发出一声啼哭,我便让珠儿回去照料,而身边,只剩一个得力的钏儿,好在这丫头人小鬼大,眼力不错,看出来此时我难受的很,连忙上前来扶住我,我这才问道,“刺客……从哪里进来的?” “听说是西北侧的角门。” 我听到后捂住胸口,往后连连退了几步----宝儿说西北角门一来管理较为宽松,二来离李府非常近,是以她循着从那里进出。 钏儿并不知道宝儿出去的事情,也不知我为何如此惊慌,低声道,“娘娘,您身子一向便不康健,和这些糊涂人在这里搅弄什么呢?” 我没有理会她,对那侍卫又问道,“你们都是谁的麾下?” 那侍卫拱起手,恭恭敬敬答道,“徐增寿,徐大人的部下。” “抓到啦!抓到啦!”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几声兴奋的声音,侍卫一听说这功劳被人抢夺了去,脸上沮丧起来,“哟,抓住了!娘娘,恕小人不能在此再伺候了。” 我挥了挥手,“你去吧。”那侍卫爬起来便往人声之处跑去,我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对他喊道,“你回来!” 那侍卫跑了几步,连忙刹住脚,又退了回来,屈身道,“娘娘还有何吩咐?”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周建。” 我从手腕上褪下一个金丝缠玉的镯子,递到他手上,“你做事很不错,这个赏给你。回头皇上回来了,我一定告诉皇上,你办事牢靠。” 周建接过镯子,受宠若惊,“谢娘娘!” “你快去吧。” 周建趴在地上给我磕了个头才跑了开去,我一扭身子,回了院子,珠儿正抱着月牙儿咿咿呀呀的哄着,那孩子因为发着热,怎么睡也睡不安稳,稍有些动静或是大人离开了身边,就要哭闹。我从珠儿手上接过了她,对珠儿低声道,“宝儿被抓了。” 珠儿愣在原地,表情也没有了。钏儿毫不知情,见我俩窃窃私语,笑嘻嘻道,:咦,往日里宝儿姐姐和珠儿姐姐都是一起照料公主的,怎么今日不见了?” 我看了看她,“你回去睡觉吧。” 钏儿似乎想到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皱了皱眉,福了福身子,往外退去。 珠儿这才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宫里的御林军侍卫现在全是徐增寿带领的,徐增寿很是识时务的一个人,无奈是个庶出的儿子,前面有几位姐姐和徐辉祖挡着,一直难有出息,现在抓住了这个空子,皇后一定会让他好好表现,然后扶持他顶起徐家的门楣,我们这次……算是栽大了。” 珠儿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宝儿……”说着,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宝儿会不会被他们打死啊?” 珠儿一哭,我也心烦意乱,“不会,他们待发现是宝儿,第一件要做的事是送到坤宁宫,今夜,我想他们要制造各种罪证,安到宝儿和我们莲漪宫的头上,明天才是暴风雨来临的时候。记住,你我都不知道此事,我们只有保住了自己和莲漪宫,才有机会把宝儿捞出来。好在宝儿的信应该已经送出,就是皇上没有回来,也有人会帮我们的。” 我和珠儿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却无能为力,就这么在宫中熬到了天亮,果然便有坤宁宫的人来请。珠儿本要跟我一同前往,可是我不放心月牙,让她留下,挑了半天,带上钏儿便去了。 面前的徐云华高高在上的坐在雕凤的梨花木椅上,而我跪在她面前,“给皇后娘娘请安,不知皇后娘娘清早传召,是有何事?” 徐云华的脸上毫无病容,冬日里反见丰腴,如今她却闭门不见任何人,对外只是称病,她端了一杯茶,在鼻前慢慢的嗅着,眼皮子也没有抬起一下,“权贵妃,每晚关门前,可都查查莲漪宫里奴才们是否都在宫内?” “那是自然,每个宫都有执事宫女做此事呢。”我不卑不亢的答道。 徐云华冷冷一笑,抿了一口茶水,放下茶碗,这才朝我看了一眼,“若是你宫内,少了的人,正是执事宫女,还有谁去做这件事呢?” 我笑了笑,“皇后娘娘,在说什么,我不是很听得懂。” “昨夜,御林军巡查的时候,捉到了一个黑衣刺客,若说刺客,古往今来也是常有,只是大明朝长治久安,开朝以来便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说来有些奇怪,你要说奇怪,更怪的还在后头,这刺客,居然是个女子。” “有这等事?”我若无其事的问道。 “当然有,你难道没听到昨夜的动静吗?”徐云华看了我一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这最最奇怪的啊,就是御林军把刺客送到我这里来,我居然认出了那刺客,好巧不巧,正是莲漪宫的执事宫女,权贵妃你的心腹,宝儿。” 虽说我早就知道要面对这一刻,但是这些话从徐云华的嘴里吐出来的时候,我居然还是心脏扑腾扑腾的跳着,胸口也闷闷的,有些发疼,“皇后娘娘……可看真切了吗?” “我虽然不如你们豆蔻年华,倒还不衰,一双眼睛,还算清楚。”徐云华站起身,慢悠悠的走到我面前,“哟,我这刚夸完自己不衰,就犯起这样的糊涂,权贵妃怎么在这冰地上跪了这么久,你的身子娇贵,在这后宫之中都是出了名的,这么跪着,要跪坏了的,我忘了喊你起来,你自己怎么也不晓得起身?难道……难道是早就听到了风声,自己的丫头出了事,想替她求情赎罪不成?” 我没有答话,抬着眼皮看着徐云华的脸,此时的她近在咫尺,若不是想到还有个月牙嗷嗷待哺,我真有种拔下头上发钗一举刺死她的冲动。我已经远离血腥多年,如今却重新起了杀念----对眼前这个女人。 我缓缓站起身来,徐云华似乎没想到我会如此,眼神里有些诧异,不过为了风度,她始终保持着笑意,我很快便与她平视,微微扬起嘴角,“多谢皇后娘娘关怀。听闻皇后娘娘最近因为病疾,对后宫的管理都松泛了些,可能是时节不好,我最近身子也不适呢,就连小公主也发热咳嗽起来,整个莲漪宫病怏怏的,我也没有精力和闲情去管下人,没想到,出了这等事,不知皇后娘娘可替我审了宝儿,问问她为何要半夜出宫,要出宫就好好地出,皇后娘娘大度,只要禀明原因,与执事们做好登记,出去一趟也不是难事啊,何苦如此装神弄鬼?” 徐云华脸上微微发红,“我才下了旨意,为了保证后宫清净名节,不许任何宫人在皇上回宫之前进出呢。” “哦?原来如此。那……皇后娘娘可要让我去审审这宝儿,有什么事儿这么着急,冒着大险翻墙出宫,又不是赶着赴死投胎,连命也不要了吗?或许……其中有什么隐情也不一定?” 徐云华看着我,哈哈笑了起来,“你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我就是怕审出了冤案,是以一大清早便悄悄地把你喊过来了,你是她的主子,想必有什么话,她是肯跟你讲的。若是有什么私相传递、男女奸情之类的事,那传出去,可是有碍皇家颜面的!” 我冷笑一声,“这个我可以跟皇后娘娘打包票的,宝儿业已在皇上的主持之下,嫁给了郑和大人,实乃佳偶天成,郎才女貌的一对,她怎么会去做这种下贱的事?” 徐云华嘲弄的看了我一眼,轻蔑的说道,“你这包票可不能乱打,一来,你怎么知道,那宝儿就是替自己传递什么呢?二来嘛,这里只有咱们两个,何必说那场面之话?郑和功劳再大,声势再威,终究是个没根的东西,这宝儿青春年少,少女思春也是有的。” 我听了这话,几乎恨得咬碎了牙齿,此时殿内除了我和徐云华,只有钏儿和几个坤宁宫中的宫女,这些宫女也都还是云英未嫁的处子,听了这样的话,各个都羞得脸上通红,我没想到徐云华为了诋毁我和宝儿,竟能说出如此粗俗之语,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她。 没想到钏儿在一边咕咚跪下,“皇后娘娘!不止贵妃娘娘能替宝儿姐姐作保,奴婢也能以性命替宝儿姐姐作保!她绝不是这种人!” 徐云华微微皱眉,朝钏儿一看,“生面孔啊,你这丫头,年纪还小,哪里知道其中的厉害?莫不是,你心里也有个如意郎君,日日想着盼着?” 钏儿气性大,被徐云华这么一激,又不敢回嘴,脸色越来越青,忽的两眼一翻,咕咚一声仰面倒在地上。 第318章.74,栽赃 我吓了一跳,没想到此时孤立无援,带来的丫头还这样不争气,和徐云华的几个宫女一起手忙脚乱的把钏儿扶了起来,徐云华也受了惊吓似的拍了拍胸脯,向后退了退,“哎呀,可吓死了,这孩子,怎么这样大的气性?看来权贵妃很是会调理丫头们啊,一个个的都很有个性。” 我此时懒得理会徐云华,带着钏儿告辞回宫了,徐云华见钏儿脸色铁青,也不敢多留我们,便也打发了几个人送我们除了坤宁宫。回到莲漪宫,珠儿又是掐人中,又是喂辣椒水,钏儿终于醒了过来。一醒来见到回了莲漪宫,就撒开嗓门哭了起来,我拍了拍她的头,低声道,“别哭了。” 钏儿这才抽泣着问道,“娘娘,宝儿姐姐怎么了?昨晚上御林军抓住的刺客竟然是宝儿姐姐吗?” 钏儿是宝儿一手调教的,虽然时常的受到宝儿责骂训斥,但是师徒情谊非常深,因着年纪小,宝儿也几乎像个母亲一般的照料她的起居,本来瞒着她,我也不是因为放心不过她,而是因为怕她小人家被吓坏,现在看样子是瞒不住了,只好把宝儿如何出宫如何为了我和公主求医问药的事告诉了她。 她眼睛里汪着清澈的泪水,“我知道了,是皇后娘娘在为难贵妃娘娘您,宝儿姐姐为了保护娘娘,以身犯险了。” 她这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说得我和珠儿都抹起了眼泪,谁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钏儿见我们如此消极,急得就要坐起来,“我去跟皇后娘娘认罪,就说是我托宝儿姐姐出宫办事的。” 我苦笑一番,“傻丫头,此时就是我去说是我派她出去的,也没有用。”我握住她的手,“你是个好孩子,放心,我一定会想法子把你宝儿姐姐就出来的。她对我来说,比她对你更重要。” 钏儿虽得我这个保证,却依旧伤心得很。下午,徐云华又派人前来唤我,说是审问宝儿有了结果,我心里一惊,想来她早上没有大闹,原来是等着现在发功,钏儿不过是急怒攻心,中午喝了一碗糖水,吃了些饼子,仗着年轻,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不敢让她再跟我一起,但是她极力要求要去看宝儿。我实在没法,怕她太年幼撑不住,只好把月牙儿交给了乳娘,让珠儿也一起前往。 到了坤宁宫,果然不出我所料,徐云华已经全部布局好了----因为此时的坤宁宫,已经坐满了妃嫔,都是一副审时度势的样子,见我进殿,不过少有几个平日里还算交好的略微行了礼,其他资格略老些的,不过点个头,连万福都不稀罕跟我作了。好在我也不是很在意,走到徐云华面前,跪倒在地。 此时旁人正是落井下石的时候,可我却是有求于人的时候,怎么也要认下这口气,认小服低的给徐云华行了大礼。“不知皇后娘娘唤臣妾来有何事吩咐?” 徐云华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那上面图着鲜红的蔻丹,光彩夺目,和她的脸一样。她连眼睛也没有抬一下,淡淡道,“早上已经唤你来过一次了,诸位姐妹可能都知道,昨夜,咱们宫内,居然出了个刺客,好在这个刺客被我弟弟御前侍卫总领徐辉祖抓住了,审了半夜加一上午,现在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 “啊?刺客?昨夜我是听到外面有嘈乱的声音,因为睡得迷糊,也没有去看,真的有刺客吗?那我们现在有没有危险?”几个胆小的妃子抓起手帕子,有些畏惧的捂住脸问道。 徐云华和蔼一笑,“废话!朗朗乾坤,岂容小人作祟!再说,这是皇宫重地!所有的侍卫都是千锤百炼的挑选出来的,咱们怎么会有危险?” “那……怎么还会有刺客闯进来?” 徐云华将身旁杯子端起来,又重重放下,造出铿锵的一声脆响,众人一震,知道徐云华这是发怒,要端皇后的架子了,纷纷离开座位,黑压压的跪了一地,“皇后娘娘息怒!” 徐云华涨红了脸,“为什么会有刺客闯进来?为什么会有刺客闯进来?”她站起身来,伸出一只食指,对着地下的众人指了一圈,“咱们这些人,全都是皇上的妃嫔,说的白了,就是皇上的女人,皇上此时不在宫中,咱们应该比外头的女人更加的恪守妇道,维护皇家尊严,纵使你们自己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也要管束好各自的丫头!如今出了这样秽乱宫闱的事,要是传了出去,皇家的颜面何存?皇上的颜面又何在?!” 众人都怔怔的,不知道徐云华如此指桑骂槐的,影射的到底是谁,“恕我们愚钝,皇后娘娘可否明示,此话到底是何意? 徐云华拍了拍手,宫外便有两个侍卫拖进来一个披头散发,满身伤痕的女子,我捏着手指,微微闭上眼睛,那正是宝儿,三九的天气,她身上的外套全被剥去,只剩一套白色的小衣遮羞,那白色的小衣上又沾满了血迹,一看就是用刑了,而且还是重型。 因为刚强如宝儿,她此时却像被抽了筋一样,瘫在地上,哆嗦着,用双手护着胸前。 钏儿惊呼一声,“宝儿姐姐!”被珠儿一把拉住。 徐云华看了看钏儿,走到她面前,问道,“你认识她?可是权贵妃莲漪宫中的执事宫女,宝儿?” 钏儿浑身颤抖着不敢说话。众人一阵唏嘘,“她是刺客?” 徐云华走回自己的位子坐下,正色道,“没错,她就是昨晚抓到的那个刺客,不过现在可不能说她是刺客。” 宝儿身边的侍卫从怀中扔出几个沾了血的东西,众人都伸头一看,这一看,便又都把头缩了回去,皱眉嫌弃道,“什么脏东西,也往这里拿?” 那几个血糊糊的东西便是几个春宫袋和春宫小册。宝儿趴在地上,张开已经干裂的嘴唇,用微弱的声音说道,“这些东西不是我的……” “哦?不是你的?侍卫从你身上搜了出来,既不是你的,难道是侍卫赖你?如果不是你的,那你这一趟冒险漏液出宫,又是为了什么?”徐云华眼神锐利,虽站在宝儿面前,却直勾勾的盯着我。 宝儿嗫嚅着,却因为极度的冷和痛,说不出话来,她两片嘴唇不知是挨了打,还是冻得,变得通紫。我对徐云华说道,“皇后娘娘,事情还没有审清楚,宝儿也没有认下罪名,还算是后宫的人,这里现在满堂妃嫔,又有男子在场,给她披一件衣服吧,不然,皇家的颜面,从现在就开始折损了。” 徐云华闷闷的看我一眼,没有回话,对身旁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才慢吞吞的从榻子上拿了一块毯子,扔到宝儿的背上,宝儿抱住那毯子,眼泪汪汪的看了我一眼,但是那眼神坚定而坦然,让我越发揪心不已。 我知道御林军指挥使就是徐云华的二弟,他一定是听从他姐姐的安排,现在这几幅春宫安到了宝儿的头上,就是朱棣在此,我们也洗脱不清了。正想着该怎么解决,只见钏儿咕咚一声跪倒地上,对着徐云华猛地磕起头来,连连磕了十多个头,额上一片青紫,还渗出了血液,才哭着说道,“皇后娘娘明鉴,皇后娘娘明鉴,宝儿姐姐无罪,那些春宫图是我的,都是奴婢的。” 徐云华和我一样没想到会突然杀出这么个小东西,冷洌笑了笑,“你?你哪来的那些东西?再说,你的东西又怎么会到了她的身上?” 钏儿伏在地上,泣不成声,却口齿伶俐,“奴婢行为不端,和宫外男子有染,故而有这些东西,宝儿姐姐曾做过皇上贴身的侍卫,有武功在身,因禁不住奴婢死缠烂打,答应替奴婢传送定情信物,她也不知道我和情郎传送的是什么。” 宝儿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并没有争辩什么,只是看着钏儿不言语,我也没有料到钏儿竟有如此骨气,小小年纪敢把所有的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她这话一出,不管徐云华怎么给她定罪,她都是一生无望了,我看着钏儿,心中不由愧疚,她都有豁出一切救宝儿的心,虽说鲁莽,终究是我不敢的。我羁绊太多,永远也做不到这样奋不顾身。 徐云华对着侍卫一瞪,“都捆着手了吗?这丫头都自己报出自己的淫秽行端了,你们还不动手,等着我动手吗?” 几个侍卫立即便把钏儿也五花大绑起来,钏儿虽然害怕的发抖,但是脸上却是满足,可是见到自己被绑,宝儿却并未被放了,不禁着急,“皇后娘娘,奴婢已经认罪了,跟宝儿姐姐真的没有关系啊,您怎么还不放了她?” 徐云华一皱眉,便有她的一个侍女上前伸手给了钏儿一个耳光,“怎么,你还想威胁皇后娘娘不成?你认了罪,且不辨真伪,怎么就认定宝儿无罪了?别说那些脏东西还没弄清楚到底是谁的,就是真的不是她的,身为一宫执事宫女,私相传递这种事,也是大罪!” 钏儿瘫倒,哀声哭了起来,宝儿看了她一眼,又隐隐看了我一眼,满眼都是绝望,她摇了摇头,我知道她是在警告我不要再搭进来人了。 我摇着嘴唇,对徐云华说道,“既是还没有审清楚,这两个人又都是我的人,我不得不为她们说句话,若是所查属实,请皇后娘娘重则,以惩后宫,若是所查有误,这两人今日所受侮辱,将来我都是要替她们讨回公道的。” 徐云华咋了咂嘴,“怎么,摊上这种大事,权贵妃不但一点也不自责害怕,还敢先恐吓威胁于本宫吗?” “臣妾不敢。”我恭恭敬敬的给徐云华磕了个头。 徐云华挥了挥手,“罢了罢了,我的病还没有痊愈,这么多姐妹,今日都在这里看了这出丑剧,这两个丫头,就算没有别的过错,污了大家的眼睛,也就是重重有罪了!把她们带回去好好的审,怕还有什么牵连的人,一个也不许放过!”徐云华说这话的时候,拿眼睛瞥了瞥我,我没有理会,她又说道,“你们所有人也都长个记性,千万别在自己宫内养出这样的妖精!如若再犯,重罚!今日,权且罚权贵妃教导无方,管束不利,禁足半月,罚俸两月!都回吧。” 众人脸上都讪讪的,虽说也有想看我的笑话的人,但是绝大多数还是觉得唇亡齿寒,十分忌惮,再也没有说笑的了。整个后宫,仿佛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 回到莲漪宫,我再也忍耐不住,狠狠的锤了几下桌面,直捶得手上出血,珠儿一把拉住我,急道,“娘娘,可不能这样自暴自弃,皇后娘娘等的不就是这天吗?想在皇上回来之前把您整垮,皇上回来之后再粉饰太平,到时候咱们莲漪宫不复存在,她依旧风光,您甘心吗?” 我怒道,“我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她现在已经弄去了我两个人,连我都罚了禁足,我什么也做不了了。” “等着李大人送信出去。一定会有办法的。”珠儿冷静道,“还有,现在的情况也不允许咱们自暴自弃,您快去看看公主吧!” 我心里一慌,忙乱一天,满心都挂在宝儿身上,我差点忘了月牙,走到床边一看,乳娘怀中的月牙紧紧闭着眼睛,因为这几日一直持续的发热,饮食根本不需我们清减,她自己已经吃不下什么了,不过几天,就把原本鼓鼓囊囊的脸蛋瘦了下来。 第139节 我心痛不已,终于抱着她无助的哭了出来。大约是母女同心,月牙听到我的哭泣,很快也惊醒了,咿咿呀呀的哭了出来。 “都是娘亲把你弄坏了,都怪娘亲不好。”我自责的看着月牙,手指甲几乎掐进了自己的掌心。早知如此,当时弗如依旧把她留在李府,她也不用受这样的痛苦。 珠儿洒着泪道,“娘娘,不怪咱们,是皇后娘娘心机太深了,这一步步的把咱们逼到这里,咱们也没有法子。” 第319章.75.转机 时值傍晚,宝儿钏儿那头还是一点办法和消息都没有,月牙儿又开始了发热,莲漪宫去了两个,病了一个小的,再加上我这个病怏怏的主子,几乎人仰马翻,算起来月牙已经病了四五天,几乎没有吃什么,小小的身子已经软绵绵吗的没有什么气力了。 我再也坐不住了,若是李景隆得到了信件,知道我如今的处境,在外也一定会想办法帮我,只是,现在有徐云华拦着,只怕什么人也飞不进这铁桶一般的皇宫。我死不足惜,可怜了宝儿钏儿,还有就是月牙儿。 “娘娘,您别急,您别急。”珠儿一边用一支小小的银勺给月牙儿喂着白米汤,一边安慰着我,“我看公主倒是好些了,牙关都松了,可以吃下些饮食了,您自己可也不能这么撑着饿着,也喝些米汤吧。” “皇后现在就配送这些饮食给咱们了吗?” 珠儿低下头,沉默了一会,才含恨说道,“皇后娘娘说咱们宫中娘娘身体虚弱,不惯吃大荤大肉,还有小公主伤风,也不能吃得太油腻,所以就……” “那你们的饮食呢?” “皇后娘娘吩咐人说,主子尚且在吃粥,哪有下人吃好的……”珠儿说着说着,突然抬起头来,坚定的对我说道,“所有的不好都会过去的,娘娘您说是不是?皇上一回来,咱们就有出头之日了,宝儿钏儿一定也深知这个道理,不论现在受多大的屈辱,也一定会坚持下去的。” 我欲哭无泪,所有人都能坚持下去,我的月牙儿能坚持下去吗? 我和珠儿一夜无眠,守着月牙儿,看着月牙儿越来越虚弱,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正在一点一点的剥夺她的生命,就如同我当初孕育她的时候,她一点一点的成长起来一般,只是这速度比她的成长还要更快一些而已。 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真正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皆因我平日里并不喜爱奢华,也不像别的妃嫔敛财做梯己,手中也没有什么银钱散出去,能让别的宫人带些消息进来,此时,哪怕是外面的只言片语,也能给我带来无尽的希望啊。 张志泰依旧每天都来应卯,看着他表面上细致的给月牙儿诊断,我不禁恨道,“张太医替公主看了四五日的病了,说的是清饿两天就好,不必治疗,如今已经过去了几个两天,公主的病情一点起色都没有,张太医为何还是毫无作为?” 张志泰恭恭敬敬的垂手站到一边,“娘娘此话,微臣担待不起,病,就是这么治的,公主凤体没有起色,微臣也是无能为力。” “你就当真不怕皇上回来?当真认为皇后娘娘能够只手遮天?” 张志泰淡淡一笑,“至少皇后娘娘此时,确实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而娘娘您是砧板上的鱼肉,只得任人宰割。” “我倒是谢谢你说出了心里话,滚吧,不必再来这里假惺惺了。”我狠狠的将手中茶碗砸到张志泰面前,他往后跳了一步,显得有些笨拙的躲开了,又拱着手笑嘻嘻的说道,“娘娘虽是嫌微臣,微臣依旧还是要恪尽己守,每日来还是要来的。” “滚!滚!!”我站起身来,对着张志泰怒道。 张志泰脸上带着一副奴颜婢膝,屈着身子倒退几步才缓缓出去了。 我走到廊前,看着院中天色,一日又一日,可是我一日都等不起了! 就在此时,彩月突然从外间急促促的跑了进来,从前我对她尚存几分客气,现在见到她,就不由得想起徐云华的狠毒,不由得连带着她也讨厌起来,皱起眉头便呵斥道,“什么奴才!这是你进来的地方吗?你当真看着我失了势,以为你也能骑到我头上?外头我是管不了,你是我的宫里人,我现在命人打死了你,明日你孤魂也无处喊冤!” 彩月深知我说的不假,唯唯诺诺的垂首答道,“回禀娘娘,奴婢不是来捣乱的,更不敢不把娘娘放在眼里,奴婢进来,是因为外头来了人。” 我这莲漪宫已然被徐云华冻成冰窟,比那冷宫还要冷,还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来看我?又有谁敢在这个时候来看我?就算是能来看我的人,只怕也是受了徐云华的指使,前来嘲讽讥笑,想到此处,我冷冰冰的答道,“不见,你以后也不许踏入这后院半步!” 彩月并没有因为被我下了禁足令而有半点悲伤,她有些执着的说道,“娘娘,是大国舅府上的夫人,若不是她求情,皇后娘娘也不得放人来看望您的。” 我一愣,徐辉祖的妻子,九娘,那样一个精明事故的女人,那样一个对我有着深深戒心的女人,一直和徐云华联合起来把我恨到骨子里的女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到我这里来?看来我猜的一点都没有错,连她在宫外得了消息,也忍不住进宫来践踏我一下。 “不见就是不见,你话这么多,莫非是想谋害了我当主子替我做主吗?”我对彩月冷酷的说道。 还没轮到彩月回话,已经有一个低沉的女声从月亮门传了进来,“权贵妃娘娘,多年不见了。九娘听闻娘娘您凤体违和,小公主又连日高烧,苦求皇后娘娘,想来探望一番。怎么,权贵妃娘娘如今度量如此不容人,连我这个故人也不肯赐见吗?” 这话音落下,一个窈窕的妇人便从门外走了进来,九娘还是从前那副样子,只是显得成熟了许多,一张脸雪白到有些苍白,双手握在小腹前,面上带着淡笑,逶迤着走到我面前,微微福了福,“权贵妃娘娘万安。” 人到了面前,我也不好直接轰她出去,只是此时我已经累了,不想再掩饰任何自己的情绪和喜好,既是不喜欢她,也就不愿意把她往屋子里引,便依旧站在廊前,低着头对她说道,“徐夫人一向深入简出,别说皇族贵胄,就是在徐府里,都懒得踏出闺门,今日怎么会出现在我这里?” 九娘淡淡道,“故人相见,娘娘连门也不许九娘踏入吗?” 我点点头,“病中不便,还请见谅。” 九娘毫不客气,踏上廊檐,走到我身边,轻声说道,“可是我倒是累了,想进去喝杯茶,不知娘娘可否肯赏?” 说完,她定定的看着我,眼神里似有话,又似无话,我一时间有些恍惚,见她已经走上来了,只好道,“茶水不好,你若是愿意喝,喝一杯也无妨,进来吧。” 九娘笑了笑,“那在此先谢过娘娘了。”说完,她回身指了指彩月,“你不必进来了。”又指了指她带来的一个丫头,“你进来。”为了不让我多言,还笑着对我说道,“贵妃娘娘只怕也知,我们老爷身子不康健,我这几年跟着他熬着,总看不到出头之路,身子也不利索起来,就是这个丫头身材高大,孔武有力,还能时常的照顾我些。” 我走在前头,冷冷笑道,“你怎么会熬不出头,你们的好姐姐,只手遮天,只怕徐家翻身的日子不远了。” 我刚说完,就发现屋内光线暗了下来,继而耳朵里便传来一声吱呀的关门声,不由心中一惊,回身一看,却见九娘微笑着看我,她那丫头正背着身子关门,还没有转过来。方才在外面只顾着看九娘,并没有注意到,这时候一看,果然高高壮壮,比一般的女子强健很多。 想起许多妖后私自行刑弄死后宫妃嫔的例子,我心中一凛,立即抬起音调厉声道,“你干什么!谁让你关门了?给我把门打开!” 那人不但没有开门,反而转过身来,疾步走到我面前,伸手就要捂我的嘴,我立即转身准备逃开,那人却开口了,“娘娘别怕,是我!” 熟悉的声音,可是那张涂脂抹粉精致绝伦的脸上却丝毫看不出熟悉的模样,我捂着胸口不敢相信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九娘,九娘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已经找了一张椅子坐下。 我颤着声问道,“岱钦?” 那高大的宫女跪到我面前,恭顺道,“是我。我受徐舅爷和李大人之托,进宫来看娘娘和公主。” 珠儿听到我方才一声叫唤,已经从内室小跑了出来,见到这个场面,有些失措,低低的问道,“娘娘,这是……” 我喜极而泣,激动地对她说道,“快、快去!快去把公主抱来!这是大夫。” 珠儿大约是没有见过九娘,上下溜了她一眼,有些不敢相信,但是听了我的话,还是加快脚步往里走去,没一会儿便把月牙儿抱了出来。 我对着岱钦急道,“你先看公主,她已经烧了四五天了!” 岱钦起身走到月牙儿身边,低头看视,看了半天,还觉不妥,让珠儿把外衣也松开了,越发仔细的瞧着。他越是这样,我越是担心,也顾不上问他怎么会跟着九娘进宫来,“她怎么了?是风寒吗?” 岱钦摇了摇头,“嘘”了一声,低下头,把耳朵贴到月牙小小的急促的起伏着的胸口听了起来。听了半晌,才对珠儿轻声说道,“你把公主带回去吧,不要关门闭户,把窗户打开,通通气。” 珠儿连忙点头答应了。 我等在一边半晌,本想听听岱钦怎么说月牙儿的病情,他却走到了我身边,道,“娘娘您也坐下,我替您诊诊脉。” “公主怎么样了?”我急着问道。 第320章.76.交易 岱钦面无表情,脸上的脂粉显得有些滑稽,可是他的神色却明显的写着担忧和无奈,我越发的紧张起来,抓住他的袖角,浑身毛孔都焦急得张开了,“公主到底是什么毛病?” 岱钦这才淡淡笑了笑,“小孩子的毛病,治起来麻烦些罢了。想来娘娘这段时间一直强撑着精神,也是快要虚空了,先看您吧。” 我甩开他的手,“岱钦,你我之间,都要这样说话吗?再者说了,我是怎么得了这个公主,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一些,你难道还不知道,如果公主不好,我还会独活吗?” 岱钦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重重的脂粉也没有掩盖住他的忧虑,“娘娘,您回京的时候,可有什么不适?” 我了愣了愣,“皇上派你送我回来的,我当时身体是个什么状况,你不清楚吗?” 岱钦又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不明所以的说道,“是啊,您当时完全是旧疾,现在看您,也没有什么别的病症,不应该啊。” “你到底在说什么?”看着岱钦这样,我隐隐的有种不祥的预感。 岱钦定了定神,“娘娘,您是公主的生母,公主的情况,我确实不能瞒你,但是你要跟我保证,不论公主如何,您都不能自暴自弃。” 岱钦这几句话,已经比剜了我的心还要让我疼痛,这话的意思那么明显,我强忍着眼泪,“你说。” “公主的症状,应该是得了鼠疫。”岱钦说出这句话,似乎也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我头上一昏,双脚便没了气力,一下子跌落在地上,九娘见状,“哎哟”一声,也不再干坐着了,起身过来扶我,一边对着岱钦确认道,“你这话可不能乱说。” 岱钦没有回她,匆忙的从自己的腰包里掏出一个玉瓶,倒出一粒丸药,往我嘴里一塞,那丸药虽小,但是有一股异香,九娘嗅了嗅,问了句是什么,而我却闻熟了这味道,是一股子纯正的天山雪莲的清香。 岱钦对着珠儿喊了一声,又跟九娘说道,“麻烦徐夫人帮一下忙,把娘娘扶到里间床上。”九娘虽有些不情愿,但也知道岱钦这是在避嫌,便和珠儿一人一边的架起了我,把我送到了床边。 直至躺到乐松软的床铺之上,一眼瞥到月牙儿就在我身边,我才终于忍不住泪流不止,心中愧疚不堪。 鼠疫!月牙儿患了鼠疫,而我这个做母亲的居然毫无知晓,任凭她小小的身子拖了这么久!她得有多么难受,得有多么的无助? 九娘见一屋子的人都没有说话,也有些默默然,对我的语气也稍微缓和了些,“娘娘一定很奇怪,为什么会是我带着岱钦进宫来吧?不妨跟您说吧,我们辉祖,现下也很不好,岱钦奉了皇上密令把娘娘送回宫中,便暂时歇脚在了京城,正好被我们请去了。而李景隆李大人昨日接到了娘娘您的密信,千方百计的找到了岱钦。” 岱钦叹了一口气,“李大人把您的信交到了我的手上,我得知娘娘境况极糟,心中空着急,无奈一墙之隔,却无法尽绵薄之力。这段日子与徐舅爷相交,相识虽浅,却成莫逆,他察觉到我的不对,便问我为何事,我知道娘娘你与徐舅爷也是旧识,舅爷又是肝胆之人,若是知道娘娘受困,必然不会袖手旁观,便把信上内容告诉了他。他二话没说,便请了徐夫人带我进宫来……” 我想到最后一次见到徐辉祖的时候,他头上半白的头发和瘦削的身体,心里一阵说不上来的感触,自朱棣入住皇宫,幽禁了他以后,他从未踏出家门一步,九娘伴着丈夫,自然也是从未出过府门,更别提进宫了。他那么聪明,一定知道现在是他的亲姐姐在整我,可是他毫不存私,让自己的女人进宫来帮我。他的倔强和坚持,全都体现在他的政治主见上了,抛开谁做皇帝这个问题,他是我见过的男人中非常有担当非常善良的一个,真正的可谓乐善好施,只要他把一个人当做了朋友,只要这个朋友没有违背世间的道义,他便会用自己的一切去帮助朋友。 我看了看九娘,她对我依旧是一副没有好感的模样,而且她一向和徐云华亲厚,能为我冒此险,徐辉祖的劝谏可想而知。 九娘显然发现了我在看她,掏出一方帕子捂住了嘴脸,有些傲慢的说道,“你别看我,我今日所为,全为辉祖。说句你不爱听的,我还是很讨厌你。” 我无力与她争斗,只是淡淡说了句,“谢谢你。” 九娘见我并未发怒,反而谢她,脸上有些讪讪的,转过头去对岱钦问道,“确定公主是鼠疫吗?听闻水患地区盛行鼠疫,京中并没听说有鼠疫啊,公主怎么会得了此病?莫不是……莫不是权贵妃从疫区回来,沾染了病毒,公主年幼,抵抗力不支……” 岱钦摇了摇头,“我刚开始也这么想,可是……不太可能,娘娘自己身体就很病弱,若是沾染了鼠疫,她自己第一个便会倒下,再者,娘娘回京途中,一个多月,再厉害的病毒,也带不回来。所以,公主这病……只怕是宫中染上的。娘娘,公主这些日子,可接触了什么人没有?” 珠儿抢着说道,“没有啊,娘娘回宫以后,深入浅出,连莲漪宫的大门也很少踏出去,小公主更是没有见过什么人了,都是咱们宫内的人在照料。” “那怎么可能呢?”岱钦皱着眉头思索起来。 我用指甲掐住了背面,“前几日月牙咳嗽,我让皇后娘娘的御用太医顺便看了月牙一下。” 岱钦脸上一冷,珠儿也明白了什么似的。只有九娘,连连挥手,尖声道,“权贵妃!青天白日,可没有你这么红口白牙的诬赖人的,皇后娘娘盛德,不过是与你有几分过节罢了,给你两分难看也是情理之中。可是小公主这么小,她怎么会做这种事?名义上,她才是小公主的嫡母呢!” 九娘对皇后维护,自然也是她的本能。我和岱钦都没有说什么,半晌,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实在是说不出什么理由和证据来还徐云华的清白,只能恨恨道,“你们不许胡说,皇后娘娘贤良,不能由你们这样诋毁!辉祖知道了,也要怪你们的。” 岱钦脸上一白,“徐夫人不要激动,权贵妃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眼下,还要请徐夫人帮忙呢。” 九娘自得知月牙乃是鼠疫,也有些惴惴的,此时显得有些无措,“我……我能帮什么忙?我不过是一介废臣的妻子,若不是沾着乃是皇后娘娘内眷的好处,连你也弄不进来。我曾听辉祖说,权贵妃和他在山中遇虎,权贵妃曾舍身相救,我们夫妇记着权贵妃这份情谊,如今也算偿还了,别的……我们也无能为力。我们已然得罪了皇上,若是再把皇后娘娘得罪了,还……还怎么过活?” 九娘说到辛酸处,也眼睛泛红,她看了月牙一眼,颇有同情,可是嘴里却还是说道,“权贵妃,对不住了,我只能帮你到此处。”说着,她便转身要走。 我知道此时还能帮我们一点的,只有徐辉祖夫妇了,李景隆现在都没法把岱钦这样一个活人带进来。见九娘准备甩手,心中着急,拖着被褥便从床上跌落下来,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抱住了酒酿的大腿,“徐夫人,不论你对我有何嫌隙,可是公主没有过错,望你念着上天有好生之德,伸一伸援手,好人会有好报的!” 九娘扯了扯自己的裙角,着急道,“这……这……我能帮上什么!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岱钦不动声色道,“徐夫人只需在这段时间,每日进宫来陪陪皇后说话就可。” 我看了岱钦一眼,他的意思显然是想让九娘每天都带他进来一趟,可是九娘也不是蠢人,并不愿如此冒险,更何况是为我呢? 她还没有答话,岱钦便接着说道,“徐舅爷得的乃是痨病,已有一两年的病史,俗话说,中年得痨,命不久矣,饶是贵府还算有些底子,能给舅爷好生的调养着,不过再过个一两年,只怕再强健的男子,也撑不住啊。” 九娘一愣,脸上又青又白,良久才咬着嘴唇道,“若是我帮权贵妃这一次,你是不是能把辉祖治好?” “治不治得好,岱钦此时倒是不敢跟徐夫人说大话,只是我们蒙人极少有得肺痨的,纵使有了这样的病人,也有一些土方子,虽说没有完全治好的,但是延寿十年八年的,倒是不在话下。”岱钦冷漠的看了看九娘,“土方子复杂,只怕在京中,徐夫人找不到第二人能制出来了。” 第140节 九娘咬了咬牙,“我只能答应你五天,再多不能了,我也是戴罪之身,进出皇宫多了,不止皇后娘娘要起疑心,旁人也会闲话。” 岱钦看了我一眼,无奈道,“徐夫人说的也是实话,咱们……” 我抓住他的衣裳,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我不要听什么听天命尽人事的话,我要你把公主救回来!” 第321章.77.一场空 岱钦没有说什么,可是脸上终有难色,倒是九娘扶起我,略有安慰的说道,“权贵妃,我劝你看开些吧。孩子来了,跟你是缘分,若是真的留不住,你也不可过分伤心,至少你还有皇上的恩宠,将来不愁没有别的孩子。你瞧瞧我,嫁了辉祖,快活日子没过两年,便落得这样的下场,本想着既然我们夫妇没有官运通达的命,那就守着剩下的家业安安稳稳的过个日子便罢了,谁料他得了这个病?我刚刚知道的时候,比你现在还要难过,日日以泪洗面,你想想,你若是没了公主,顶多算是个失了头胎孩子,我呢?若是没了辉祖,那便是死了丈夫,我们的孩子便是没了父亲,我们徐府一门,便是没有了顶梁柱。他现在就是再不得皇上待见,再是一个罪臣,对我来说,都是天一样的存在,没了他,天都没了,我还活着做什么?可是一日一日的守着他,直到如今快守了两年了,我好像。好像……”九娘的声音有些哽咽,突然顿住,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抬起一张俊脸又看了看我,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守了这么久,我好像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一般,若是他将来有一天,真的不在了,我依旧还是要继续这么过下去,为了徐氏一门,为了没有成人的孩子,为了我自己的父亲娘亲……” 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因为同病相怜,她竟慢慢的对我减了敌意而多了同情,可是我听了她的话,却心里越来越冷,几日前,我的月牙还是好好的,几日后的现在,却有人告诉她患了鼠疫,危在旦夕,生死未卜,我要用一颗多么强大的心,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九娘也是红着眼睛,在我的背上拍了拍,“我们要回去了,呆的久了,皇后娘娘要起疑的。” 岱钦连忙从怀中掏出几服药,“这几包是你自己服用的,因为你的病我多少了解,所以事先配好了药,这里一包,是我在开封的时候随身带的一包防疫丸,你发给宫内之人都吃了,再用热水研开两粒,喂了公主,我现在随徐夫人出宫,便立即配药,明日便带进来。”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他们二人便这么离去。我将月牙搂在怀里,害怕得浑身发抖,我会这么失去月牙吗? 连岱钦也不敢给我一个准话。 朱棣,朱棣他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水患之地,他能料到我和月牙在宫中竟如此受屈吗?他知道他的小公主,命悬一线,也许,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了吗? “朱棣……朱棣……”我一边哭着,一边呢呢喃喃的喊着他的名字,只是对着虚空,毫无效用。 珠儿已经按照岱钦所说,将丸药分给大家都吃了,也研开了两粒,从我手中把月牙接过去,用一把汤勺艰难的喂着,丸药发苦,随着水进了月牙的嘴里,她便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呛,珠儿饶有耐心的一遍遍喂着,嘴里还温柔的唱着民谣哄着,我却心疼的不忍多看一眼。 强灌进半碗牛乳,月牙儿终于在疲累的挣扎之后缓缓进入梦乡,小小的脸蛋上是病痛折磨留下的瘦削,孩童的天真烂漫却让她并没有太多的病容,只是沉睡罢了。珠儿怕月牙把病气过给了我,命人将摇篮搬到床头,让月牙睡到摇篮,不再上床。 珠儿哄完月牙儿,又脚不沾地的去熬制岱钦给我带来的药,小厨房不让开了,也没有了厨子,连柴火也不剩多少,珠儿将剩下的一点柴火搬了些进了房间,放在火炉子里,用一个茶吊子煮药,手里还拿着一把蒲扇不断地扇着。 宝儿钏儿被皇后拘禁起来以后,莲漪宫中只有她最得力了,旁的人都在外头,我也不敢轻易的相信谁,在这个时候拉进来做事,只好由珠儿辛劳。她一向是个任劳任怨的性子,也并没有半句怨言。此时坐在小杌子上低着头,除了那只摇扇子的手,另一只手支着下巴,头不断地往下点着----她太累了,正在打瞌睡。 我想喊她上床去睡,又深知她的脾气,若是唤醒,不止不会上床,只怕连瞌睡也不愿意打了,便由着她东摇西歪,自己却小心的盯着火候,生怕她打翻了。 心里挂着事儿,她也睡不安稳,不一会儿,便惊醒了,嘴里还道,“哎呀,怎么就这么睡着了,娘娘,你可还好吗?” 我点点头,“我没事,你熬完药,赶紧睡吧。” 珠儿没有理会我,很快就端着药送到我面前,逼着我喝掉之后,才端了小杌子坐到床头。 “你坐在这里做什么?”我低声问道。 珠儿轻声答道,“嘘,小声些,公主好容易睡下了,娘娘母女都病着,夜间没个人不行的。” 我苦笑道,“那你也不能这么熬着,快熬出病来了,宝儿还没救出来,你若再倒下,那就不如拿根绳子来勒死我为好。这样,你上来,和我一起睡吧。” 珠儿听了我的话,扭捏半晌,也知还有很多天的操劳,这样熬下去也不是事,便脱了外衣,睡在床外,还腾出一只手时不时的晃一下摇篮,“这样夜间好照料公主。” 我“嗯”了一声,眼睛也睁不开来,岱钦给我的药,一向都加着安神药,喝下便想睡觉。一觉醒来,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天色大亮,我担惊受怕的做了无数个噩梦,却连一夜都还没有熬过去,天色居然还是黑的。若现在的一切是场噩梦,这梦,也太长。 珠儿半个身子都在被子外头,向摇篮的方向倾斜着,一看便知一直心系月牙。我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不是梦,这一切毕竟不是梦。 第二日一早,岱钦便又以宫女的装束悄悄摸摸的来了,我都有些讶异,他提着个食盒,一进门便把门关了起来,这擦打开食盒,只见里面满满的都是药,“我一早便催着徐夫人进宫来了,她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借口进来了,大约只待半个时辰便走,我们要快些。” 我见他匆忙,便也不问别的,只仔细的听着他说着什么药怎么服用,何时服用,只记得最后一句是,“这五天若是熬过去了,公主便没有什么事,若是熬不过去……” 我没等他说完,便道,“我都记住了,那边等着你,快回去吧。” 岱钦知道我不敢听下面的话,便也闭嘴不言,随便收拾了一下,便托着食盒离开了。 “珠儿,熬药。”我对着珠儿唤了一声。 接连三日,岱钦的药灌下去不少,可是月牙还是没日没夜的发烧,渐渐的连牛乳汁也喂不进去了,岱钦每日来看,也不敢说什么,只是不断的加药,眉头比我皱的还紧。我心存着希望,任何人都不敢再跟我说可能的话。直到第四天,岱钦在教珠儿分药的时候,珠儿咕咚一声倒了下去。 我和岱钦一下慌了手脚,“这是怎么了?!” 岱钦摸了摸珠儿的额头,大呼一声不好,我看着满屋的狼藉,呆立在一边,这下连泪水也没有了,“宝儿怎么了?” 岱钦翻开她的眼珠和口腔看了一会,“她被沾染了。” 我喘着气缓缓退着坐到了椅上,“月牙快不行了,是不是?珠儿也会和月牙一样,一点点的在我面前死去,是不是?” 岱钦沉默了一会,“珠儿才刚沾染,应该能够治好。” 我嚎啕哭出声来,这么多天来的紧张、自欺欺人,全都破灭了,“珠儿才刚沾染,应该能够治好,月牙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月牙那么小,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要带走她?!” 岱钦立在一边,不知如何安慰我。 “不,不,我不相信,你告诉我,月牙不会死,她会好好的,过些日子她就会牙牙学语,蹒跚走路,她会一点一点的长大,成为一个骄傲而又美丽的公主,嫁得一个英俊的状元楼做驸马。是不是?” 岱钦垂下头,不敢看我。这是我自认识他以来,唯一一次见到他不敢面对。 第322章.78.流逝 “不会了……不会了,是不是?”我收敛起所有伤心,看着没有言语的岱钦,他不过是一个费尽心机进宫来帮我的人,我如何能把满腔的愤懑和伤怀都发泄到他头上呢,收拾起满脸的泪痕,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谢谢你,谢谢你这几天……” 岱钦打断我,“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闭上眼睛,纵使我认为自己已经心灰意冷,听到这几个字,还是痛彻心扉,晚了,还能是什么晚了?是救月牙儿救得晚了吗? “你快些给珠儿配药。” “是。”岱钦谦卑的答道,“娘娘再唤个牢靠些的人进来吧,这里面没人不行。您自己也还要吃药。” “我的不必再配。珠儿和月牙儿的汤药由我亲自来熬。” 岱钦愣了愣,分药的手顿了下来,“您若是这样,叫我如何能够放心出去呢。” “多谢你挂心了。” 岱钦终于不再说话。夜晚到来,我眼睛也不眨一下的守在床边,一会看看昏迷不醒的珠儿,一会看看虚弱不堪的月牙,几乎要耗尽了心血。时至半夜,珠儿终于醒转过来,“呀,我怎么躺下了?” 我按住她,“别动,好好歇着。” 珠儿伸出一截瘦削的手腕,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舔着干枯的嘴唇道,“娘娘,我的头好痛呀,公主怎么样了?” 我轻声道,“你发热了,大夫说是操劳过度,上了风,好好躺几天,吃几副药就好了。” 珠儿突然有些感触似的,眼泪就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娘娘,我是不是也得了鼠疫?”我一愣,不知如何回答她。珠儿轻声道,“若是如此,您快别管我了,把我挪出去送到一个小房子搁着,照顾公主要紧。” 我摇摇头,“别瞎说。快睡。” 珠儿不愿,伸着脖子往外探,“我想看看公主。” 我见她执着于此,便只好将她扶了起来,她坐在床沿边,看着摇篮里的月牙,伸手摸了摸,不敢相信似的,“娘娘,公主退烧了。” “真的?!”我连忙握住月牙的小手,又摸了摸额头,触手不但不似白日里烫的慌,反而有些凉凉的,我把脸贴到月牙的脸上,也丝毫不再感受到连日来的热度,“月牙真的退烧了!”我高兴得坏了,站起身来对着珠儿道。 珠儿眉头缓缓皱起,“不对啊,娘娘……” 我的心一下子又悬了起来,再往月牙看去,只见她的脸颊已经从那不正常的绯红变作苍白,不足周岁的婴孩,脸上一般都是肉嘟嘟的,可是月牙已经不复憨态,一双眼睛也深深凹了进去,那苍白,显然与她的年纪格格不入。我浑身发冷起来,不敢相信的抱起了月牙,摸了摸她的鼻息,只觉那呼吸已经越来越弱,我伸出一只手抓住珠儿的胳膊,“珠儿,公主这是怎么了?!” 珠儿的眼泪犹如抛珠一般的落了下来,“娘娘,公主……公主怕是不行了,趁着……趁着现在,咱们快给她换一身衣裳吧。” “什么!!”我张着口,紧紧的抱住月牙儿。回过身看着珠儿,她已经哭得如泪人一般,“我小的时候,见过邻居家里因为穷困饿死的小孩子,就是这样,一点点的凉下去…” “不,不可能!”可是珠儿从来没有说过半句没有信心的话,她和宝儿,比我更加的爱护月牙儿,现在她说出这种话,已经彻底的把我所有的希望全部击毁。我只是抱着月牙儿,像个疯婆子一样,不断地摇着头,不断地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 可是我捏着月牙儿的手,分明能感受到那温度还在不断地下降,我把脸贴到月牙的脸上,想用自己的温度让她再热起来,“月牙儿,宝贝儿,娘亲的心肝宝宝肉,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好不好?明天天亮了,娘亲带你出去晒晒太阳,带你看天上的小鸟儿……” 我就这么抱着,搂着,贴着月牙儿,珠儿已经顾不得自己的病体,跪在地上不断地哭着,求着,“娘娘,您快放下公主吧,奴婢给她换衣裳。” “不可以,不可以,谁也不许给她换衣裳。”我的眼睛已经没有了眼泪,我觉得自己的确是在做一场噩梦,梦中的一切都该过去了,月牙儿该醒过来了,该再对我笑一笑了,她的小酒窝那么可爱,她的笑容那么甜美,她不会就这样离开我的,绝不会。 “啊!!!”我突然放开嗓子尖叫起来,惊慌失措的对着珠儿喊道,“快、快来摸摸公主的鼻息,为什么没有了?” 珠儿听了我的话,越发的哭着,伸着一只颤抖的手,在月牙儿的鼻尖之下,探了又探,良久才一声嚎哭,“娘娘,公主殁了,该发丧了。” 我咕咚一声跪在地上,手中依旧紧紧的抱着月牙儿,抬起头看着满脸泪水的珠儿,哈哈大笑起来,“你怎么也骗起我来了?” 珠儿忍住眼泪,伸手便想从我手中夺去月牙儿,“娘娘,公主殁了!再不给她换衣,等会儿,就穿不上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穿不上?”我满脑子再也没有了思维,除了双手还受控制,紧紧的抱着月牙儿,不许珠儿前来抢夺之外,就像个木偶一般,嘴里念叨着珠儿的最后一句话,“为什么穿不上了啊?” 珠儿又哭了起来,“娘娘,人死了,是会硬的。娘娘,您别这样,伤心的话,您就哭出来,这样憋着,会憋坏的。” 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不可能,不可能,月牙儿不会硬的。”我解开自己的前襟,将月牙儿塞进怀里,“我暖着她,她马上就会暖起来的,她不会硬的,不要给她换衣裳,她睡得浅,动一动就要醒来闹腾的。” 珠儿病重的人,经过这一番拉扯,也没有了气力,干脆和我一样,瘫坐在地上,也不提给月牙儿换衣裳的话了,一搭一搭的的抽泣着,“公主……” “嘘,别出声儿,弄醒了她,又得哄。”我抱着月牙儿,起身来,坐到床上,用一截被褥盖上,月牙儿的小脸蛋露在外面,白白的,瘦瘦的,已经齐耳的短发乌黑乌黑的,只是这些天病着,不敢给她洗澡,有时是汗,有时是泪,她现在显得脏脏的,像个旧旧的破娃娃。 我孕育了她,生养了她,没想到这一段母女缘分,会这么短暂!我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她一定只是睡着了。可是时间每过去一分,我摸向她的脸蛋,温度便要低了一分,我不得不相信,我真的失去她了。可是这样又如何?谁能阻止我此时多抱她一分?谁能此时分开我与她? 我就这么抱着她,手臂上的酸麻渐渐成了无感,奔流的眼泪渐渐流空,就连我自己,都开始浑身冰冷。珠儿瑟缩在一边,不断地哭着,一会儿喊喊月牙儿,一会儿喊喊我,像个向上天乞怜而毫无收获的乞丐。 我拉住她,“快上来,随我一起坐一会儿,不要说话,也不要哭了。” 珠儿见我如此,哭得越发厉害。我心里烦乱,喝了一声,“不要哭了!” 珠儿这才止住哭泣,缓缓上了床铺,也伸出一只手,握住月牙儿,可是即使多了一个人,依旧捂不热已经远离的月牙儿。 长夜漫漫,我抱着我的女儿,身边是一个忠心的侍女,我告诉她,我是如何想要这个孩子,我是费尽多少心血和艰辛才怀上这个孩子,又是经过多少痛苦才诞下她,这不到一年的短暂时光,因为她,我得到了多少从未幻想过的乐趣,她又给我带来了多少意想不到的感动,此刻,我是多么后悔最后离开她的两个月时光,若是定局不可改,我怎么还能在这么短暂的相聚缘分之中,还离开她两个月呢?会不会,就是因为我此番离开,才造成她得了这样的重病,最后离开了我? 我淡淡的对珠儿问道,“是不是我不够好,所以她不愿意做我的女儿了?” 珠儿使劲的摇着头,“不是的,娘娘您是最好的母亲。” 我哭道,“若是我很好,为什么她竟要离开我?珠儿,你说,是不是我的疏忽,才送了她的小命?亦或是,我根本没有能力抚养她,保护她,根本就不该带她来这个世界,在这么短暂的生命里,还要经受如此的痛苦?” 珠儿的声音已经哽咽住,她只会拼命的摇头,“娘娘,您别说了,让公主好好的走吧,您这样,她走不安心的。” 我将头靠在珠儿的肩上,忍不住的抽泣起来,“可是我根本不想放她走啊!我不想,不想。” 岱钦最后一天到来的时候,带够了珠儿和月牙儿所有可能用上的药,可是他看到的却是一副狼狈不堪的画面,两个哭得已经走了形的女人,和一个脏兮兮的坏了的小孩子,他的药全部掉到了地上。 他的嘴里只吐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第323章.79.朱棣回宫 第141节 月牙儿丧钟是岱钦敲响的,徐云华终于解了我的禁足,可是我自那以后,一步也没有踏出过莲漪宫,不,是一步也没有踏出过月牙儿最后离开的房间。月牙儿最后的殓衣,也是我亲手穿上的,珠儿说的没错,耽搁久了,她的身子都僵硬了,不是很好穿,但是谁我也没有让插手。 徐云华表现得非常伤心,不断地说着,“权贵妃这是怎么回事,不能因为两个丫头做错了事被抓了,便不把心思放在公主的养育之上啊。”我一句话也没有回答她,她也没说什么,跟旁的人说的是,权贵妃新近丧女,心情不是很好,言语上若是有什么冲犯,大家不要见怪。 因为月牙儿不足周岁,乃是早夭,不得停灵过久,在我的坚持下,在莲漪宫的正殿停了三日,由窝亲自守灵,之后才送去皇陵,在太祖的大墓边上,点了一个小穴葬下了。出殡回宫的路上,徐云华与我同乘一车,路途不算近,总是不说话,有些尴尬,快到宫门之时,徐云华对我说道,“权贵妃,皇上几个月后才回来,在外还有许多大事要做,为了不让他忧心,公主殁了这件事,我打算,也还是等他回来之后再告诉吧。” 我看了徐云华一眼,冷笑一声,“你不得好死。” 徐云华愕然愣住,还没来得及回话,我已经下了马车,又说了一句,“我的两个宫女在你手里,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三条人命,我全部都叫你偿还。”徐云华脸上变得煞白,捂着胸口一句话都没有说,我用手指点了点她,便转身独自进了皇宫。 珠儿病情发现的及时,再加上乃是成人,岱钦在配药的时候没有了那么多忌惮,是以把他留下的药吃了十多天,便慢慢的好转起来。我依旧没有唤其他人进来服侍,珠儿算是我一手伺候的。待到她好起来,我也几乎没了半条命,好在我没有被她沾染上病气。 珠儿能下床走动之时,便眼含泪水说道,“娘娘,珠儿这条性命,是您给的,从今往后,珠儿当牛做马,也要偿还。” 我微微笑了笑,“我就是不救你,你也是要给我当牛做马的。” 珠儿听了,不觉失笑,“娘娘说的也是。” “我这身骨头,也快要折腾的散掉了,你既然好了些,我就不管你了,我也要好好躺躺了。” 珠儿有些不好意思,在我的床边搭了一张简易的床铺,每日此后左右。因为我这一躺下,便难得再起来,累,倦,伤怀,疼痛,每一样都折磨得我恨不能立即随着月牙儿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可是宝儿和钏儿还在徐云华手里,月牙儿死的不明不白,我不甘心,我要等,我要等朱棣回来,我要等他还给他亲生的女儿一个公道。 他三个月后回来,我就等他三个月,他五个月后回来,我就等他五个月,谁也动摇不了我的决心,我每日坚持喝着岱钦的药汁,苟延残喘,也要等他回来。 我不敢去想月牙儿的任何事,也许是我们在一起的缘分太短,时候太少,有时候一睁开眼,我竟有种这个孩子从未出现过在我的生命一般的感觉,可是下一个瞬间,我就会清醒过来,继而代之的事一种加倍的疼痛,那痛,有时候尖锐,有时候又钝重,似一把利刃,一点点的剜出我的心,每到夜间,我又要把那颗破碎不堪的心,一点点的收回去,慢慢的缝补上,周而复始。 只是出乎我意料的是,朱棣没有三个月后回来,也没有在五个月后回来,他在一个月后便赶了回来。回宫之后,连一件衣裳也没有换,便来到了莲漪宫。 外面嬷嬷传报皇上驾到的时候,珠儿几乎跳了起来,而我也从床上探起身子,“外头传的是什么声音?” 珠儿定了定,“似乎说是皇上驾到,听不真切。” “大约是听错了吧。”我仰下脖子,又沉沉的闭上眼睛,太多的梦境与现实交接,我已经不太能分清,此时只怕又是我一个幻梦,只不过已经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遍,所以才会有如此真切的感觉。 “这屋子里怎么如此晦暗?权贵妃呢?”这次传进来的是朱棣的声音,我与珠儿对视一眼,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是皇上吗?”珠儿结结巴巴的问道。 我也不敢确认,可是那脚步声却一点点的近了,须臾,一个高高的身影便走了进来,朱棣的脸庞渐渐清晰,脸上有些黑,有些风霜的感觉,整个人也瘦了些,身上的衣服倒是干干净净的,他一见我在床上,就皱起了眉头,“大白天的,怎么也不起来活动活动,让你回宫是让你休养,并不是叫你整日价的躺着。” 我坐起身来,伸出一只手,半天也没有吐露出一个字来,朱棣伸手便接住了我的手,粗糙的触觉毕竟比一切来得更真切。朱棣见我不说话,坐到床头,伸手刮了我的鼻尖一下,“傻了吗?月牙儿呢?你上次传信,说她病了,我担心不过,本想让李景隆好生照顾着,最终还是不放心你们母女,迅速的处理完所有事,赶着回来了。”朱棣说着说着,看到我和珠儿满脸是泪,有些蓦然,强撑着笑颜,将我脸上泪水抹去,“怎么了?” 珠儿跪到地上,将头深深伏下,“皇上!公主……” 朱棣脸上有些紧张,皱起眉头来,“公主怎么了?” “公主……殁了。”珠儿说完,又哭出声来。 这一瞬间的震惊,让朱棣愣在床头一动未动,待他反应过来自己听到的是什么话,又转过头来看我,我想他一定是准备再问我一遍,好确定自己听错了,可是扭头看到的,却是我满脸肆意的泪水,我将头埋到他的胸口,终于毫无忌惮的哭了出来。 朱棣也顾不上让我哭泣了,一把推开我,站起身来,“珠儿,你说什、什么?” 珠儿哭得发不出声来,我止住了眼泪,抬头望着他,冷冷的说道,“你回来晚了,月牙儿死了。” 死这个字,比殁果然刺激多了,朱棣挥手将床头上摆放的所有古玩陈设全部扫到地上,声音一下子便哑了,“阿漪,你说什么……你、你再说一遍。” 我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他,突然生出一股恨意来,我不是没有和他说过徐云华对我们母女的妒意和恨意啊,他在我们临行前,都能想到把月牙儿送到李景隆那里,说明他对徐云华也是不放心啊,可是终究是斩草不除根,从来没有给过徐云华严厉的打击,竟酿成了如此的苦果,看着他因为惊愕而显得有些狰狞的脸庞,我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月、牙、儿、死、了,静、安、公、主、死、了,你、的、小、女、儿、死、了。”我沉沉稳稳,一字一顿的对他说道。 朱棣往后退了退,那么坚强的身子,忽然间有些支撑不住,便要往床柱之上倒去,珠儿见状,伏在地上更是不敢动弹,哭声也越发凄惨,倒是我,除了眼泪不受控制的流淌,一点声息都没有了。 朱棣的嘴唇都有些发抖,看了我一眼,“是……是……” “你是要问我是因为什么吗?”我瞥了朱棣一眼,淡淡说道,“她刚开始只是有些受凉发热罢了,可是我们的专用太医被皇后娘娘调走了,皇后娘娘又把她御用的张志泰太医派了过来,那庸医看了两天,说公主没有大碍,只需净饿,可是连续四五日,公主都持续高烧,就在那天,我实在无法,派了宝儿冒险出宫去了李府送出了三封信,一封给了你,一封给了李景隆,还有一封……由李景隆辗转交给了岱钦。岱钦又在徐舅爷的夫人掩护之下,进了宫,看了一眼咱们的月牙儿,就告诉我,那不是风寒,而是,鼠疫。” 朱棣脸上越来越白,“你说清楚些。” 我冷笑两声,冰冷的笑意也止不住眼泪的流淌,“你好残忍啊,竟要我把那些痛苦,再细细的回忆一遍吗?” 朱棣语塞,珠儿便在跪着把宝儿钏儿如何获刑,岱钦如何每日装成宫女前来给公主治病,最终还是不治草草下葬,皇后徐云华是如何装聋作哑任凭我们在莲漪宫自生自灭,又如何扣着宝儿钏儿强加淫乱罪行,一五一十的全部都告诉了朱棣。 朱棣像个被一瞬间充爆的气球,完全失去了方向,他还没有来得及接收月牙儿已经死去的信息,珠儿又连珠弹一般,把所有的始末说了出来。 最后,他只是扶在床柱之上,像个吓坏了的孩子一般,“真的吗?” 我笑了笑,“真假你自己判断吧,你已经死了女儿,大可以拿我的性命再去试一试。” 朱棣立直了身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摆驾,坤宁宫。” 第324章.80.夫妻情分 朱棣还没有离开,彩月便从殿外急急慌慌的跑了进来,朱棣冷冷瞧她一眼,“什么事?” “回皇上,皇后娘娘得知皇上回宫,已经赶过来接驾了。此时正在殿外。”彩月脸上通红的答道,一双眼睛不断地朝我瞥来,尽显一股聪明劲儿。 朱棣听到徐云华来了,眼睛里都泛起了一股红色,“她居然敢过来,叫她进来。” 没一会儿,徐云华便素衣素妆,只带着一名贴身的侍女走了进来,脸上犹自挂着泪痕,一见到朱棣,便跪倒在地,“皇上,臣妾一听说您回来了,就立即赶了过来,您不在宫中这段时间,发生了许多许多事……” “发生的事我都跟皇上说过了。”我看了徐云华一眼,一字一句的说道。 徐云华也与我对视,只是很快便移开了,她分外伤心的说道,“皇上,臣妾没有照顾好静安公主……特来请罪,还请皇上责罚。” 朱棣的眼睛里有光,只不过是红色的,渐渐喷发为火,他亦步亦趋,缓缓走到徐云华面前,伸手捏起徐云华的下巴,轻声问道,“说说你是怎么没有照顾好公主?” 我清楚地看到了他手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而慢慢凸显出来,徐云华一句话也不敢说,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疼痛,眼泪便顺着两边的脸颊慢慢的淌了出来。 “说。”朱棣的语气中带着最后的耐性。 徐云华不敢再沉默,“闻说公主偶感风寒,臣妾便把身边最好的太医请了过来看治,不知怎么……不知怎么……公主连病了十来天,便……便……” 听着她狡辩,将自己的罪责推脱的一干二净,我终于忍耐不住,坐起身子,对着她便质问道,“公主一开始确实只是风寒,可是你故意把吴太医支走,再把自己的心腹太医派来,借着看脉的机会,给公主带来了鼠疫的病毒,公主年幼,很快便沾染上,你再让太医装聋作哑,由着公主病着,直到最后拖至不治。你敢说,这一切不是你做的?” 徐云华作出一副惊恐无辜的样子,“什么?鼠疫?什么鼠疫?鼠疫不是在水灾地区才有的疾病吗?这合宫之中,干干净净,怎么会有这样的病传进来?会不会是……会不会是权贵妃从河南回来的时候,衣物行礼之上沾带了……就算公主得的真的是鼠疫,权贵妃也该告知我,一来我会让太医加紧救治,二来我也要让后宫之人避讳着些,以免流传开来啊。权贵妃,你身为众妃之首,这么简单的道理竟然不知,实在不该。” “啪!” 徐云华的话还没有说完,脸上便结结实实的挨了朱棣的一巴掌,朱棣使足了劲儿,以至于徐云华的半边脸瞬间便红肿起来,徐云华不敢相信的捂着自己的脸颊,愣了半晌,就呜咽着哭出声来。朱棣并没有给她哭泣的机会,“别再作出这副样子了,宝儿是怎么回事?” 徐云华忍住悲泣,“宝儿……宝儿那丫头,仗着自己有武功,身手好,趁着半夜出宫,私会他人,竟还带了许多淫秽之物进宫,这后宫清净之地,若是那些东西流传了开来,后果不堪设想,鉴于此点,臣妾把她关押了起来,没想到她还有个相好的丫头,想要替她顶罪,现在两个都在辛者库。臣妾想着,等皇上回京之后,再做定夺。” 朱棣闭上眼睛,脸上满是悲愤,良久,才睁开眼睛,看着脸色煞白的徐云华,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宝儿出宫私会外人,还带了淫秽之物进宫,竟还有个小丫头要替她顶罪……” 徐云华也不懂朱棣这样重复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只得点头附和,“是这样的。” 朱棣摇摇头,狠狠的看了徐云华一眼,“你可知道,那晚上宝儿出宫,私会的人是谁?” 徐云华脸色微变,颤抖着身子,“那丫头嘴紧的很……臣妾命人审了好几遍,她都不肯吐露半个字。” 朱棣冷笑,从怀中掏出一封有些皱掉的信封,“跟过朕的人,当然不会没有骨气。你口口声声说她出去私会男人,若是你说的是真的,那她私会的那个男人便是朕了,这就是她那晚送出来的东西。” 徐云华微微张开嘴巴,极其不敢相信的看着朱棣手上的信,又看了看我,眼神充满怨毒,“你……你……是你派她出宫的……” 朱棣冷笑,“这个时候了,你还要质问权贵妃,没错,是权贵妃派她冒死出宫,给我送出了这封求助信,我想问问你。她的那些淫秽之物,是你们怎么逼问出来的?” 徐云华一怔,语气没有方才那般刚硬了,“是……是从她身上搜了出来的。” “是搜出来的,还是你们自己塞进去的?”朱棣转过身,在一把椅子上坐下。 徐云华伏倒在地,“皇上,臣妾自知没有权贵妃更得您的心意,如今静安公主殁了,权贵妃对我有十分怨言,您现在又先听了她的控诉,臣妾辩护什么都显得多余,所以臣妾不说什么了,是非曲直,全由皇上定夺。” 徐云华刚开始进来的时候,朱棣可能还有满心的愤怒,可是现在,他的脸上除了失望,已经再看不出什么别的情绪,他挥了挥手,“朕与你夫妻二十多年,朕一直敬重你贤良端慧,过去,纵使有些小小的过错,也不过一笑置之,可是如今,你竟狠毒至斯,静安公主尚不足周岁,且不说她患上鼠疫和你有无关系,你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她病着,你的心,是铁打的吗?” 徐云华原本一定是以为朱棣会对她狠狠的发一通脾气,乃=乃至于惩罚,所以还未等朱棣回到正宫,便着急的赶了过来,巧言狡辩,希望能夺得一丝先机,没想到朱棣并没有发怒。但是她心里明白,说出这种心灰意冷的话,其实比狠狠的骂她几句,罚她禁足甚至罚她去冷宫还要可怕。这种失望,是永远也挽回不来的。 徐云华抽了几口气,泪眼朦胧,嗫嚅半晌,却只吐出两个无力的字眼,“皇上……” “在你心里,其实朕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皇帝了,朕知道,你这几年心里不是没有抱怨,觉得我们之间的夫妻情分淡漠了,不如从前了。可是你自己想想,什么夫妻情分,与其说是朕先丢下的,不如说是你先丢下的吧。” 徐云华眉宇间有些恍然若失,慢慢瘫坐在地上,“皇上,你竟恨我至此吗?” 朱棣伸手拂过她的脸颊,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以前对权贵妃做的那些事,朕不是不知道,只不过你忘了夫妻情分,朕没忘,你忘了你还有七个孩子,朕也没忘,没想到这种包容,会让你做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静安公主是你的亲生孩子们的妹妹,是朕的亲生女儿,是你名义上的幺女,你把黑手伸向她的时候,哪怕一丝一毫,都没有想过这些吗?” 徐云华的身子越发绵软,脸色也由红赤变作煞白,“不管皇上如何说,臣妾绝不承认自己没有做过的事。臣妾这个身子,由您处置。” “你回去吧,这几天不要出现在朕面前,怎么处置你,朕慢慢想。” 徐云华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话来,由侍女扶起,缓缓往外走去,进来的时候,她好似带着一阵风,镇定而傲慢,现在的她,好似被抽了筋骨。 我静静的看着她的背影,自月牙儿下葬,我没有再见过她一次,也不想再多看她一眼,想象中我与她的最后一次会面,应该她同在朱棣的面前,各自控诉,我一定要把她所有的诡计所有的恶行都说出来,让朱棣立即将她正法。 可是现实却是这样,除了我们同在朱棣面前,其他的一切都与我想的不一样,她依旧摆着高贵端庄的架子,我并没有将在心中默念了几万遍的控诉倒出来,朱棣虽然一样的洞悉了所有的内情,也并没有像我想的那样,立即把徐云华拉去正法,替他的小女儿报仇。 现实和想象,总是会有偏差。 朱棣自徐云华离开之后,便坐在衣裳,只用一只手托着额头,一动不动,不知是在沉思,还是在伤怀。 我的心中却越来越冷,对啊,他自己说的没错,他没有忘掉夫妻情分,也没有忘掉他们共同的孩子。他不可能像我想的那样,为了一个早夭的孩子,而去找他其他七个孩子的母亲报仇。 原来一切都是我太过愚昧。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朱棣终于开口,“月牙儿的坟墓在哪里?” 我冷冷看了他一眼,“你要去吗?” 朱棣眼眶泛红,“我去看看她。” 我突然笑了笑,“你是要去跟她在天之灵告罪,对吗?” 朱棣抬眼,“对,我要去跟她说对不起,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有保护好她。” “只怕你要对不起的还不止这个呢。” 朱棣愣了愣,似乎不太理解我的话语。 “你还要跟她说,父皇对不住你,不能把你母后怎么样,毕竟她是一国之母,是你哥哥姐姐们的母亲……”我挑了挑眉,对朱棣问道,“对吗?” 第325章.81.隆冬 第142节 朱棣的眼神中有些不相信,我知道他是不相信我会这样咄咄逼人的跟他说话,旋即变作了一种无奈,最后便转过脸。他在逃避我。 我知道此时逼他也没有什么用,便也扭过头不再看他,“在太祖陵墓边上。逝者已矣,做什么也挽回不了了,别的我不求你,把宝儿钏儿放了吧。” 朱棣点点头。迈开脚往外走去。 钏儿先回来的,若不是她跪在地上一张口喊了一声“娘娘”,只怕我根本就认不出她来了。钏儿本就年轻,只有十六七岁的年纪,还在长身体,原本是肉呼呼的圆模样,不过去了一个月,回来已经瘦的只剩一把骨头,原先每天梳得整整齐齐的一头乌黑的头发,现在也变得又稀又黄,身上的衣裳倒还是临走前穿的衣裳,只是上面沾着污迹、血迹,已经连原本的布色都看不出来了,又脏又皱,还烂了好几块。 看着她跪在地上呜咽,我心如刀绞,走上前去拉住她,那手冰凉而粗糙。 钏儿自惭形秽,连忙挣回,“奴、奴婢脏。” 我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你不脏,你是好样的。” 钏儿终于忍不住悲泣,在我怀里哭起来,我安慰着她,突然看到她的两只手微微发颤,指节也变了形,便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钏儿躲躲闪闪,不敢说话,我急道,“你的手怎么了?” “夹、夹的。”钏儿从前是个活泼的姑娘,可是回来之后,便畏畏缩缩躲躲闪闪,随时随地的做出一副闪避的样子,总是不自觉地把手往额上胸前抵挡,我心里难过,知道这是因为日日受刑所致。 看着她那双不复白皙纤瘦的手,我向她说道,“别怕,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你受的伤,我会帮你全部讨回来。” 宝儿和钏儿并没有关押在一起,所以比钏儿回来的晚些,待到钏儿梳洗干净,换了衣裳,我们都站在院外张望,等着宝儿。连钏儿都被折磨成这样,我知道,宝儿不会好到哪里去。因此还没见到她,便已经揪着心痛起来。 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宝儿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她是被抬在担架上送回来的。 我在珠儿钏儿的搀扶之下,踉跄着接过去,却看到宝儿整个人奄奄一息,面如金纸。 “快,快传太医!” 床上的宝儿,比钏儿刚回来的时候,还要悲惨上十分不止,她的意识都有些模糊,睁开眼睛见到我的时候,只是呜呜咽咽的哭着,嘴里年念念有词:“娘娘……我又在做梦了……娘娘救命……” 这一声救命,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哭了起来,钏儿不顾我们的劝阻,也不去好生歇着,站在床边握住宝儿的手,“姐姐,不是做梦,我们都回来了。” 宝儿睁开眼睛,用力的看了看我,抬起无力的枯柴一般的手,我连忙握住她,“不是做梦,你回来了,这里是莲漪宫,马上便会有太医来。” 宝儿却什么都没有说,把头扭了进去,哭得更加伤心起来,我含泪拍了拍她的胸口,“好宝儿,回来了,别哭了。” 宝儿把脸扭了回来,只说了一句,“都是我的错,什么事都办不好,我对不起公主。” 这一句话,让我再也撑不住,站在床边,便止不住的流着泪,其他人都不敢说话,只有珠儿在一边说道,“别说这话了,引得娘娘再伤心。”宝儿这才缓缓止住了哭泣。 朱棣指了一个新的太医前来给宝儿钏儿请脉看伤,钏儿除了皮外伤和身体严重缺少营养之外,倒还算好,但是宝儿的情况,就十分严重了。 太医使了眼色,将我请到外间,面有难色,支支吾吾。我看了他一眼,道,“有什么话你都跟我说罢,只是别到他们面前说。这丫头受了一个月的刑,身体必然大损,只要能治好她,你尽管用最好的药。” 太医摇摇头,“身体受损已然不必多说,只是……只是……” 我有些不耐烦道,“你那些派头和手腕,留到别的妃嫔那里去使,跟我说话,不必这样遮遮掩掩。” 那太医见我不好惹,也便不再忸怩,拱手说道,“微臣给宝儿姑姑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身体,她的左腿,受了很严重的钝器伤害,只怕是废了。” 我捏紧拳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的再明白点。” “宝儿姑姑,可能没法走路了。” “放肆!让你来给她治病,你便推三阻四,什么没法走路了?!自己没有本领,说出这样的话来糊弄我吗?滚!” 那太医脸上惶惶恐恐,跪倒地上连连磕头,“娘娘息怒,娘娘息怒,是微臣无能,还望娘娘担待。” 我转过身便往里走,到了宝儿身边,只见珠儿和钏儿两个,正手忙脚乱的帮她擦洗身子,换干净衣服,宝儿刚才喝了些糖水,现在也清醒了些,一见到我走了进来,便道,“娘娘……” 我走过去,挤出一个微笑,“你身上不好呢,先休养一段时间。三保还在灾区,要些日子才能回来,等他回来,你也好了,到时候你就可以回去休养了。” 宝儿的脸上是一副恍如隔世的表情,“我……我没想到,竟然还有出来的机会。” “对不起,是我无能,没有保护好你,没有保护好你们。不过……我一定会帮你们讨回这个公道的。”我深深呼了一口气说道。 宝儿脸上苍白,还有几道血痕,我抚摸着那血痕,恨恨的说道,“宫内惩罚下人,向来只打身上,不打脸,她们是有多么的气焰嚣张,连你的脸都打了。” 宝儿捂住自己的脸,眼神里带着极深的怨恨,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我装作无事一般,在她身上到处看了看,看到左腿的时候,才若不经意的问道,“你身上还有别的地方,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宝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腿,“这条腿,疼的紧,这几日,我已经站不住了。” 我知道宝儿是个极要面子的人,这么几句话,已经是她能够说出的最严重的话了,便对珠儿钏儿道,“你们都出去吧,我单独和宝儿说几句话。” 待她们走走光了,宝儿才开口道,“娘娘,您是不是想告诉我,我的腿……以后再也不能走路了?” 我连忙否认,“怎么可能,宫中那么多医术高明的太医,你这点伤,绝对不在话下。” 宝儿摇了摇头,“那太医的眼神,我能看得出来,而且,我这腿,是被用重锤砸断的,纵有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什么……重锤?!”我的心又揪了一下,“她们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去对付你了?” 宝儿咬住牙,不再说什么了,只是眼睛中泛着晶莹,有些无奈的说道,“娘娘,今后肯呢个伺候不了您了。三保哥……我也对不住他,我的名声,现在也被她们造坏了。” “别这么说,别这么说,明眼人都知道,你是为了我,被陷害了。”我坐到她的身边,“皇上现在回来了,失去的,我替你都一点点的讨回来。还有,你没有对不住任何人,是我对不住你。我对不起你和钏儿,你们都是为了我……” 宝儿打断我的话,“娘娘您待我们,从不当做下人。可是我们却始终是您的人,为了您当牛做马也是该的,更别说做这点事了,只是……我终究还是没有做好。”宝儿说到这里,又哽咽起来,“本来是不该再提起娘娘的伤心事的,只是……待我好些了,娘娘一定要准许我去看看公主。” 我点头,“我陪你一起去。” 宝儿钏儿回来之后,莲漪宫似乎又有了一点点人气,只是物是人非,再也没有欢声笑语。朱棣一夜未归,听说是在先帝陵墓外的社庙住了一晚。 第二日一早,李兴便在莲漪宫外传话,说朱棣已经回宫,此时在坤宁宫,唤我也前去。我本不想再踏足那个地方,只是我知道此番朱棣邀我同行,是为了给徐云华惩治,他一定是想让我看着他亲手惩治徐云华,好解一解我心中的恨意。 在月牙儿刚离开后的那些日子,我日日都在幻想这一天的到来,可是这一天真的来了,我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激愤了。也许是我压根就知道,我想得到的结果,根本不会有。 杀人偿命,除了徐云华的命,没有任何结果能让我解一丝一毫的怨气。可是,就是要了徐云华的命,我的月牙儿又能回来吗? 月牙儿回不来了,过去回不去了。 我和朱棣之间,也回不去了。 隆冬的天气,突然下起了雪,雪花片一瓣一瓣飘落,在空中撕扯出漫天的飞絮,不但没有让人觉得冷,反而让人产生了幻觉,仿佛那白色的凝结是温暖的,我伸出手,接住一片六角的晶莹,入手才知道,幻觉终究只是幻觉,冷。 下了无数次决心,总告诉自己,再也不要流泪,但是,现在,我又忍不住热泪滚滚----月牙儿来到这个世界不足周年,她连一个春夏秋冬的轮回都没有走完,这样的雪,她也没有见过。 第326章.82.凤冠碎 徐云华一向主张节俭,坤宁宫并不是后宫之中最奢华的所在,甚至还没有莲漪宫看起来富贵,可是徐云华却是很注重舒适的人,往年一到冬天,这里都会烧上暖暖的炭火,一走进去就会感到扑面的暖香之气。 可是今天,走到这里,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也不知是我心里寒冷,还是坤宁宫里的空气太过冰冷。 朱棣负着双手,背对着殿门,站在堂前一幅字画前,静静的看着,徐云华便坐在下首一张椅子上,面无表情,只不过一夜之间,她看起来便有些枯槁,见到我来临,她也不过是淡淡一眼,看不出任何情绪上的变化。 我不愿再给她行礼,便侧过身子,给朱棣请了个安,“皇上万福。” 朱棣这才转过身,声音带着些疲惫,“你来了。”说完,又好像自问自答一般,“坐下吧。” 徐云华淡淡说道,“权贵妃仗着皇上回来了,竟如此目中无人吗?我这个皇后,在你眼里,根本一文不值吧?” 她的声调很是平稳,但是却带着一种安静的歇斯底里。她平日里,是最最注重身份的一个人,越是注重身份,越是严谨自己的言行,她要的是别人心甘情愿的臣服于她,而不是这样去要求或者祈求一个人的膜拜。 我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走到椅前坐下,淡淡看她一眼,“目中无人?如果是人的话,我一定能够看到,若是心狠手辣的蛇蝎,我便看不到。如果德行有差,就算是顶着皇后的头衔,也确实是一文不值。” 徐云华蹭的一声站了起来,正准备发作,朱棣一声呵斥,“够了。” 徐云华立即像是被抽了筋骨的蛟龙,“这皇宫中的女人,究竟都是仗了皇上的宠爱,才能理直气壮。” 朱棣冷冷的看着徐云华,眼神中带着一种不可思议,良久,才轻轻吐出两个字,“跪下。” 徐云华微张着嘴,不断地吐着气,“皇……皇……” “跪下。”朱棣毫无感情的说道。 许是在我进来之前,朱棣已经将所有的宫人都清了出去,现在整个殿中,只剩下我们三人,徐云华撩起裙摆,面无表情的跪在朱棣面前,“皇上,是要开始审判二十多年的结发妻子了吗?” 朱棣冷笑一声,“朕以为,你已经不敢再提你我之间二十多年的结发情义了.” 徐云华的脸上,流下两行清泪,“修成玉颜色,卖与帝王家。年老色衰之后,便有一代又一代新的,漂亮的,年轻的女子,前来与我分享我的丈夫,这些女子,抢了我的丈夫还不能作罢,还要生出孩子,她们的孩子,又要来与我的孩子,争夺父亲的宠爱。”徐云华的声音带着颤抖,“结发夫妻……结发夫妻又算得了什么?初嫁到燕王府的时候,父亲甚至跟我说过对不起,他说燕王只是骁勇,却并不得先皇宠爱,只能做一辈子的辛劳王爷,我跟着这样的丈夫,也要受尽奔波之苦。可是当我看到王爷的时候,心里却满是幸福。纵是父母做主的婚姻,却给了我一个如意郎君。后来迁居北平,有了一个又一个孩子,王爷在外征战守疆土,我在家安心抚育子女,我以为……幸福,莫过如此。哪怕是远远的呆在北平,日日承受风沙的侵袭,苦寒的天气,可是我是一府的女主人,众人都爱戴我,此生,够了。可是这一切,这一切,全被这个女人毁了!” 徐云华说到这里,伸出一只手,指着我,脸上满是凄厉,“都是这个女人,王爷从前虽然并没有对我表现出多大的爱意,也没有见王爷爱过别的女人,对别的女人有过哪怕一次动心,我们夫妇举案齐眉,所有人都说,是个幸福的模样。自从你莫名其妙的冒出来以后,我知道王爷变了,他看你的眼神,和你说话的语气,跟旁人提起你的时候,那种快乐的神情。一开始,我以为王爷不过是一时新鲜,可是后来,我知道王爷爱上了你,王爷爱上了一个女人,而且,这一生,这是第一次爱上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不是我,我这个结发的妻子,跟着王爷出生入死二十年,却从没有得到过哪怕那样一个带着爱意的眼神!你知道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吗?!后来你走了,我以为王府里从此便平静了,我以为王爷会从此收回心来,只要不爱你,哪怕是也不爱我呢?可是……我没想到,靖难之时,你却又回到了王爷的身边!我才是那个背后默默支持王爷,无论何时都不会放弃自己丈夫的人,而我一个眼神都得不到!你却在王爷身边,日日耳鬓厮磨,日日享受爱意。凭什么?凭什么?靖难结束,我的丈夫,从王爷变成了皇上,我知道,你再也不会离开了,皇上有能力,将你留在身边,成为自己的女人。皇上对你加封,为了让你名正言顺,甚至不惜给你造出一个身份,让你一跃成为贵妃!一夜之间,你从一个野女人,成了快要和我平起平坐的贵妃!享尽万千宠爱,得到众人欣羡。那一切,都该是我的,都该是我的!” 看着眼前已经失去理智的徐云华,我心里已经没有了同情和怜悯,“你认为这一切都该是你的,所以我有了身孕以后,你更是痛恨于我,把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对我只有除之而后快,生产之前你派人推倒我,却没有得逞。生产之后你伺机良久,终于找到了皇上不在宫中的机会,现在公主没有了,你满意了吗?!” 徐云华哈哈大笑起来,“满意,怎么能不满意!看到你痛哭流涕,看到你痛不欲生,我心里高兴极了!我想着,你终于能像我一样,体会一下失去最在乎的人的感受了吧?” 徐云华一时失态,看起来犹如鬼魅,整个人癫狂而嚣张,又是哭,又是笑,伏在地上,想往朱棣的脚背上爬行。 朱棣往后退了退,脸色惨白,“你……你好可怕,朕怎么也想不到,二十多年的枕边人,会有这样的蛇蝎心肠,你就算是嫉妒得失了心智,你跟朕抱怨,冲着朕来,你为什么要对公主下手?你的良心,难道已经泯灭了吗?” 徐云华听到朱棣的质问,情绪失控,嚎啕大哭起来,“我知道,在你们的心里,我是个禽兽不如的老妇罢了!可是,皇上,臣妾问问你,你对臣妾,又有几分信任?微服私巡,你要带着她,带着她就罢了,还要大张旗鼓的将公主送出宫去,你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地里笑话于臣妾,说皇上对臣妾,不止没有宠爱,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了吗?臣妾虽然戴着后冠,却连一个下堂妾的地位也不如,所有人都在笑话臣妾啊!” “后冠,后冠,你把这后冠,已经脏污了,既然你承受不了,那就让出来吧。”朱棣面无表情的说道。 徐云华听到这话,瘫坐在地上,默默的哭了一会,忽然像发疯一样,抱住朱棣的腿,嚎啕起来,“不,不!皇上,您不能这样对我!我是您结发的妻子,我是太子的母亲。您若是摘了我的后冠,太子怎么见人?众皇子,又要怎么再来面对我?”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现在终于想起太子皇子们了吗?” 徐云华只顾哭着,猛地爬起来,走到梳妆台前,将那顶华丽的九头凤冠拿起,紧紧抱在怀中,“不,不,谁也不能拿走我的凤冠!这是我的!你们拿走了它,立即便要让赫连漪这个贱人戴上!不!我宁愿摔碎,也不会将凤冠给她!”说着,便听到一声闷闷的破碎声,徐云华当真把那凤冠狠狠的砸落在地。上面那些珍贵的祖母绿和珠翠全都碎在地上,还有穿成凤头的珍珠粒儿也全都散开,蹦的满地都是。 我轻轻踢开几颗,站起身来,淡淡说道,“你不过是失了一个凤冠,我却失去了我唯一的女儿。你假想的这一场战役,终究是你赢了。” 第327章.83.众臣维护 “我失了丈夫,你失了孩子,谈何输赢?”徐云华冷笑几声,终于伏地痛哭起来。 朱棣面色如霜,“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知悔改?这是战争吗?这里是战场吗?这里依旧是你的家,不过是从北平的燕王府大院搬到了皇宫而已,难道只因地方变了,连你的初心都变了吗?” 徐云华好似受到什么触动,没有了声息,近乎绝望的看着朱棣,“家……家?这还是我的家吗?” 朱棣甩开袍角,往外走去,“你简直不可理喻。从今日起,你就在这坤宁宫中,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踏出一步!” 直到朱棣也离开了,只剩我和徐云华在内,她不愿低我一等,便挣扎着起身,我走到她身边,一踩住她的裙角,她踉跄了一下,又摔倒在地,见我为难她,立刻便像一只发怒的困兽,面目狰狞的向我扑了过来,我侧开身子,让她扑了个空,良久,她才停了下来,对着我恶狠狠地说道,“悔改?我当然悔恨,悔的是没有在皇上回来之前,将你碎尸万段!恨的是皇上不分青红皂白,一心只偏向你这个贱人!” 我低下身子,凑到她面前,冷冷的说道,“我从没有想过去跟你争什么,从来没有。你夺走了我最心爱、最在乎的人,接下来,碎尸万段的人,是你。” 徐云华颤抖几下,喉头发出几声沙哑的怪声,“滚!滚!你滚出我的坤宁宫!” 我转过身,端起桌上的一个茶盘,举到高处,再松手,任由那个茶盘连着里面的茶具在地上四分五裂,看着徐云华惊慌的眼神,我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从今往后,你我你为肉我为刀,你给我的那些伤痛,我全部都要加倍还给你。” 第143节 朱棣因静安公主早夭提前回朝的消息渐渐传开了,朱棣歇了三日没有上早朝,也没有和后宫任何妃嫔见面,只在养心殿内悼念幺女,连我都没有再见。 我知道他现在心内比我更要多一分难过----他既失了女儿,又失了多年信重的妻子。若是真的要惩治,那么这个国家,还将会失去皇后。 虽说很多人并不知道后宫这一出纷乱的悲剧,但是还是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得知了皇后被幽静在坤宁宫的消息,这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长安公主朱玉英的耳朵里,她很快便邀了永平公主朱玉贤一同进宫探视。 我不知道徐云华与她们说了什么,但是这对姐妹,多年前与我相交甚笃,我也欣赏她们姐妹,一个活泼大方,一个温柔娴静,因此并不想把她们母亲的恶行告诉她们,让她们于母后失宠的忧虑之上再添一层痛苦,便早早的下了命令,所有来客,一律不见。 果不其然,这对姐妹在坤宁宫呆了半天之后,便一齐到了莲漪宫外求见。等了半个多时辰,见我依旧没有要见她们的意思,只好无奈离开。 三日过后,朱棣开始上朝,只是只字未提皇后被幽禁之事,下朝后,却留下几个心腹大臣,一齐唤到后殿,这几个心腹大臣之中,还包括了专门从山上请下来的姚广孝。而今日一早,朱棣便派了李兴请我到了养心殿内室之中。我知道,朱棣是想当着我的面,给我一个答复。 此时,我便站在帘后,静静的看着已经三日不见的朱棣,和几个中流砥柱朝臣。 朱棣沉了沉声,问道,“几位爱卿,可知今日朕为何单独唤你们前来?” 众人沉默,无人敢答。 朱棣见此,便只好说道,“也许你们的耳报神已经通风报信,我想你们一定都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朕不在这段时间,前朝托赖你们,倒是没有什么大事,可是后宫,却风波不断。” 众人依旧唯唯诺诺,不敢言语,只有姚广孝站了出来,拱手道,“微臣幽居山上,对整个朝堂几乎不闻不问,可是皇上回宫后的这几天,却果然如皇上所说,听到一些风声。” “你说说,你听到了什么。” “皇上不在宫中这段时间,皇后娘娘不止掌管后宫,还不辞辛苦,组织京中贵富人家的妇人筹集银两,积聚粮食,源源不断的往灾区送去,更集结上百位大夫,遣往灾区,治疗鼠疫,德行已经传遍京城。众人皆议,此乃真国母也。”姚广孝狡黠的看了朱棣一眼,又若有似无的朝我的方向瞥了一眼,以他的聪明绝顶,他也猜测到此时我就站在帘后。 他虽不在朝野,可是朝野之中有他无数耳目,他若腻了凡尘俗世,便可退居山林,他若想要搅弄朝政,朝中有大把的线报给他。就像此时,也许他对徐云华和我之间的爱恨情仇,比朱棣还要了解,可是他却选择了维护,维护那个跟他并没有太多交集的皇后。我知道,他是在替朱棣抉择。从朱棣的立场来讲,营造出一个仁慈爱民的皇后泥尊出来,要比揭穿徐云华的嘴脸,将她打入冷宫来得实惠得多。 朱棣也一眼便看穿了姚广孝的用意,并没有说什么话,而是挑了挑眉,对另外几个人看着。其中一位言官走上前来,有些唯唯诺诺的说道,“微臣听闻,这个……皇后娘娘这几天似乎被皇上禁闭在坤宁宫之内,不知……” 姚广孝咳了两声,那言官便不敢再说话,姚广孝见他不说话了,又笑道,“你说,你说,老身不过是年纪大了,时不时的就是三灾两病,真羡慕你们年轻人啊。” “国师过奖了,过奖了。”那言官连连对姚广孝作揖。 朱棣冷眼看着他们,并没有说话,倒是姚广孝伸出一只手,对着言官笑道,“你别跟我这老货客套了,皇上还等着你说话呢。” 那言官被姚广孝几声咳嗽一暗示,本来想借此机会糊弄过去不再多言了,没想到姚广孝现在又逼着他发表意见,他也有些愣住了,呆立在原地不知说什么是好。 朱棣并没有计较他们这些小动作,微微眯了眼睛,对那言官问道,“你听谁说的,皇后被禁足了?” 言官眼睛转了一圈,又看了朱棣一眼,终于达到,“恍惚是公主府传出来的。” 朱棣扬了扬头,“哦~” 言官见朱棣没有再问他,连忙退了回去,姚广孝哼了一声,“呀,皇后娘娘怎么了?” 朱棣微微笑了笑,“看来国师是真的避世了,皇后在朕出宫这段时间,掌管后宫,有失德行,致使静安公主早夭,并无悔改之心,故而……朕思虑再三,决定废后,不知诸位爱卿怎么看?” 众人皆惊,脸色大变,其中一个老臣直接跪倒在地,“皇上三思啊!朝政方才稳定,太子地位已然稳固,几位皇子皆出于皇后娘娘,不管皇后娘娘犯了天大的错误,废后,也是万万不可行的啊!” 众人叽叽喳喳,各发己见,不过所有人的意见倒是统一,那就废后绝不可行。朱棣自始至终没有再说话,最后,姚广孝说道,“皇上说皇后娘娘失德导致静安公主早夭,不知是如何失德的?静安公主乃是病亡,若是把这茬算到皇后娘娘头上,实在不足以服众,还有,若是真的废后,那新后立谁?” 众人见姚广孝如此发问,也都不再说话,静静的等着朱棣。 朱棣踟蹰良久,终于叹了一口气,“都散了吧,今日所谈,不可透露出半字。” 众人长舒一口气,纷纷跪下行礼退出,只有姚广孝依旧跪在地上并未离开。朱棣看了他一眼,问道,“国师,可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姚广孝抬起头,神色郑重说道,“皇上,后宫女人的纷争,睁只眼闭只眼就罢了,若是两个妃嫔之间小打小闹,别说废了,就是杀了也没什么,可是皇后乃是一宫之主,一国之母,不是说废就能废的。咱们的皇后,比前朝各代皇后更有不同,我朝皇子,皆出于皇后,别的妃嫔,一个都无所出,可以说,皇后乃是一国根本,动摇不得啊!” 朱棣顿了顿,“看来国师,都已经打听过了。” 姚广孝脸上有些悲戚之色,“老臣并非偏袒皇后,若说私交,老臣与权贵妃接触更多,老臣也觉得她英气勃勃,忠诚大方,可是这件事,皇上恐怕只能委屈她了。废后不可,废后之后,想立她为后,那是万万不可。”姚广孝说完,伏倒在地,将脸微微侧向我所站方向“老臣心知皇上心中为难,可是情势摆在这里,皇上只得如此,权贵妃若是不能理解,不愿善罢甘休,那便,辜负了皇上的一片心了。” 朱棣声音略有些疲倦,他伸手扶住自己的额头,“那你说,静安公主,竟就这么……权贵妃并不是争强好胜之人,这件事,确实是皇后太过咄咄逼人啊。若不拿出个说法,别说是权贵妃,后宫别的妃子也不服气,若是再有人效仿她歹毒,朕岂不是日日在蛇蝎窝中行走?” 姚广孝脸上也有难色,“哎,这女人的战场,不见硝烟,却比男人的沙场更险恶十倍,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皇上若是真觉得有愧于权贵妃,不妨多多宠爱些,再生个皇子,也便罢了。” 朱棣没有再说话,静静的坐了一会,挥手道,“国师今日不要上山了吧,留在宫中,晚上朕找你去下棋。” 姚广孝明白朱棣下了逐客令,笑了笑,便不再多言,退了下去。 我站在帘后,浑身冰冷,虽然这个结果我早便预测到,但是此刻面对,依旧觉得心灰意冷。朱棣掀起帘子,走到我身边,牵起我一只手,“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我挣开他的手掌,往里走去,朱棣跟了上来,良久才低声道,“方才他们的话,你都听到了。” 我低下头,“对,都听到了。” 朱棣抓住我的双肩,“我真的太为难了,一边是你,一边是整个朝野。” “国师说的很对,皇后不能惩治。但是他说的让你多多宠爱我,再生一个皇子的说法,我实在不能苟同,再生一个,再让一个生命,在万般诅咒和陷害之下,无辜的死掉吗?!”我咬着牙,满心都是恨意,狠狠的盯着朱棣。 朱棣有些躲闪,伸手想要搂住我,“阿漪,不要这样……” 我一把推开他,他没有料到我会突然用这么大的力气推他,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撞在一排书架之上,震下来满地的狼藉。他抬起头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我,而我,已经泪流满面。 “月牙儿死了,宝儿的腿断了,最后她是皇子们的母亲,她还能继续高高在上的坐在皇后的宝座之上,继续去害每一个她看不上眼的妃嫔,每一个阻碍了她宠爱的孩子。皇上,你跟这样的皇后并排坐在一起的时候,不觉得恶心吗?” 朱棣的嘴唇动了动,并没有发出声,我捂着脸跑开,回到莲漪宫之中。 看到我在床上惨白无辜的宝儿,心中更加难过。满心的愧疚,却无法用任何语言去表达。 自这一天起,我再也没有往外出过,朱棣刚开始还会过来,但我每次都是推病,避而不见,久而久之,他也知道我是躲他,也不再过来碰钉子了。 徐云华的后位,自然是没有废除,不过听闻她也再没有踏出过坤宁宫,至于她是自愧而不出,还是朱棣暗暗下了密令不得出,我并不知道,也懒得去追究。 因为不管怎么做,这屋内都不会再有月牙儿的笑声了。 第328章.84.云衣未央 宝儿歇息几月,身体也渐渐恢复了,只是一整条左腿,无论她怎么坚持下地行走,依旧是阻止不了那慢慢的枯萎。宝儿要强,从未在外人面前有过什么怨怼,只是我在一次深夜,撞见过她在房内无声的流泪。我心里也十分难过,对徐云华更是痛恨,因此对朱棣,也越发的不忍相见。 转眼到了年下,三保却传来消息,不回京,直接前往海南出海。如此,宝儿更是住在宫中,了无牵挂了。 腊八将至,往年宫中一向热闹,可是今年皇后禁足,我又闭门不出,因此一点年味儿也没有。 腊八这一天,李兴亲自前来,送了一提篮的腊八粥过来,我让珠儿接了,没想到珠儿回来答道,说李兴不愿离开,说是有话,要亲自见我。、 我皱了皱眉,“莲漪宫已经几个月不见客了,他是宫中的老人了,应该知道我不见人的,你去跟他说就是了。” 珠儿答道,“奴婢还能没有这点眼力吗,一早就跟他说了娘娘不见人,可是李兴公公今日好似真的有事呢,立在廊下许久也不愿走,说是一定求见娘娘一面。” 我叹了一口气,年节在即,看来真的是躲不过去了,“你叫他进来吧。” 珠儿看了我一眼,似有些不敢置信,“娘娘真的要见?” “不见也不是办法,迟早的事。” 没一会儿,李兴便已经走了进来,他还是从前那副样子,只是看起来越发精神,见到我,他笑眯眯的跪在地上行礼道,“娘娘万安!许久不见,娘娘看起来倒又清减了。” 我略点点头,“李公公请起吧,听我的丫头说,公公执意要见我,不知有何事呢?” 李兴站起身来,将拂尘甩在袖边,脸上略有难色,“这……这个嘛,说来话长……” “是皇上吩咐你来的吧。”我面无表情的问道。 李兴摇了摇头,“娘娘误会了,这可是奴才自己做主,要来见娘娘的。” “哦?” “娘娘,恕奴才多事,奴才是见您和皇上龃龉多日,想来劝个和。马上便是年下,今年皇后娘娘怕是出不来了,这后宫之中,总是要有个群凤之首,奴才揣度着皇上的意思,皇上一定很想娘娘能站出来做这个群凤之首,只是娘娘一直闭着不见皇上,皇上竟也近乡情怯,不敢来了。”李兴表情恭维至极,低着头说道。 我不由得冷笑两声,“劝和?龃龉?是皇上和你说我与他龃龉,还是你自己说的?” 李兴见我不悦,连忙摆手道,“娘娘千万别怪皇上,全都是奴才的一点想法罢了。” “李公公是个人才,我想问问李公公,我失了孩子,又眼睁睁继续看着仇人继续位居高堂,还怎么去面对皇上,面对众人?若是今日我应了你的话,风光复出,日日穿红着绿的掌管后宫,看着眼前繁华,继续得帝王宠爱,我又怎么去面对我那连话都不会说就夭折的公主?!” 我说的激动,身上便有些发抖,整只右手也渐渐不听使唤,我将右手收到袖中,那只手依旧不停的哆嗦----这是月牙儿离开之后,我连续几日夜半站在窗下流泪之后,便留下的后遗症,除了宝儿珠儿,旁人也并不知晓。 李兴见我面有怒色,知道自己碰了个大钉子,不过圆滑世故如他,也不怕这种尴尬,他笑了笑,“娘娘心中伤痛,奴才也明白,奴才想,皇上一定也很明白娘娘的苦,所以越发的不愿面对。不过娘娘您恐怕不知道,您在皇上心中有多重要,自回宫之后着一系列事,皇上未召见任何一位妃嫔,日日醉心朝政,甚至把许多陈年旧案都拿出来处理了,奴才心里明白,皇上那是想让自己停不下来,好不去想那些难过的事。” 我不愿再听这些话,便迅速的打断了李兴的话,“坐了这么许久,我也乏了,你下去吧,对皇上的起居用度,多上心些。” 李兴叹了一口气,终于什么没有说,便离开了。 望着他的背影,我却并没有离开椅子,藏在袖中的右手还在发抖,渐渐地连身子也跟着抖了起来。门外,珠儿扶着宝儿走了进来,我连忙转过身去,用颤抖着的手慌慌张张掏出一块帕子,将脸上的眼泪拭去,才转过身子,起身迎上前去,帮着珠儿一齐扶住宝儿,刚开始我这么帮忙照顾她的时候,宝儿还很是不习惯,总是拒绝,现在大家都习惯了,也不见拘泥,宝儿扭着头往外看了两眼,转过头来对我问道,“李兴来对娘娘说了什么?” 我摇摇头,“没什么,今日凉凉的很,你怎么倒起来了?不过这里有现成的腊八粥,你可以喝一碗暖暖身子。” 宝儿被扶到一把椅子上坐下,盯着那盒腊八粥看了两眼,也有些感触似的,“娘娘,您已经几个月对皇上避而不见了,这马上到年下了,难道……” “你们几个都是知道所有的始末的,也知道我为什么灰心至此,旁人劝过的话,你们就不必再劝我了吧。” 宝儿珠儿对视一眼,也都不再说话,大家把腊八粥拿了出来,用小碗分了,一人一碗喝了起来,腊八粥虽甜,可是我的心里越吃越苦,喝了两口,便放下了。 这一年春节,便如此草草过去了,朱棣并未再召见过我,连李兴也没有再踏足过莲漪宫,时间一晃,到了仲夏,恍惚间倒听说朱棣不知怎的,居然宠幸起吕云衣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也有些吃惊,朱棣一向对吕云衣毫无兴趣,因着她乃是徐云华想要争宠而故意推到他面前的,他对吕云衣可以说是厌恶,大半年的时间不近妃嫔,竟无端端宠爱起从前最不受待见的一个婕妤起来,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珠儿和我说起这话的时候,满脸都是不屑,当然也透露着些担忧,“那个吕婕妤,妖妖迢迢的,虽说装出十二分的柔弱,但是怎么看着怎么不舒服,总觉得她绵里藏刀。还有,她极有可能就是那个推倒娘娘的人,就算娘娘现在主动疏远了皇上,皇上……皇上宠幸谁,也不能宠幸她啊!” 宝儿看了我一眼,见我并不说话,便对珠儿使了个眼色,珠儿识趣,连忙说道,“我方才叫小厨房做了冰糖绿豆汤,这会应该好了,拿过来给大家消消暑。”说完便跑开了。 “娘娘……”宝儿如今已经可以杵着一根拐杖自己行走了,她站在我旁边,见我一直不说话,脸上满是担心。 自从月牙儿过世,我基本上很难有笑容,只有面对宝儿的时候,怜她丧失了一条腿,不可再对她冷淡,便回首笑了笑,“怎么了?” 宝儿也勉强笑了笑,“皇上宠幸吕婕妤,想必是皇后娘娘想尽办法,将吕婕妤推到皇上跟前的。皇后虽然一直受着幽禁,终究还是皇后,势力还是有的。” 我故作无所谓道,“这些事,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吕婕妤是皇上自己看中的,还是皇后推到皇上面前的,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宝儿叹了一口气,“娘娘,您何苦这样自己给自己画地为牢呢?皇上本就疼爱您,为了公主的事,幽禁了皇后娘娘,只要您不这样推拒于他,想必恩宠更胜往日,现在……冒出来一个吕婕妤,皇后娘娘翻身有望,您……您这不是害了自己吗?” 我看了看宝儿,终于笑不出来,“宝儿,这么多人,我以为只有你最懂我的心。我是怎么生出了月牙儿,你是最清楚的。你也知道,我不可能再有孩子的。你自己也是可怜之人,难道不知道这个今生唯一一个属于我的孩子,被我弄丢了,我的心里那种难过吗?” 宝儿眼眶泛红,“公主……我也是把公主弄丢的人。” 我握住宝儿的手,“你别说这些了,你和三保的养子,将来会孝顺你们的。” 宝儿抹了抹眼睛,挤出一个笑容,“终究不是自己一手抚养,总觉得不如公主那样亲切。” “你若是这样想,那就不对了。”我对宝儿说道。 宝儿长长叹了一口气,“公主在天有灵,一定不愿看到娘娘如此消沉。” 我歪头靠在栏上,定定的望着屋外的天,仿佛那里有月牙儿似的,“她那么小,只怕真的在天有灵,连自己的母亲正在消沉,也不懂哩。” 自这一日起,吕云衣恩宠一日胜似一日,就算是我初进宫时,朱棣碍着时局尚不稳定,还要和诸多世家女子而来的妃嫔周旋,更要顾着徐云华的感受,三日无日的便要分身。现在国已成势,上无太上皇和太后,下无只手遮天之重臣,朱棣可以说是大明朝唯一的主宰,若是他想,他可以为所欲为。而对待吕云衣,他便是为所欲为,几乎将她要宠到天上去。 不过一月,吕云衣便被由婕妤直接封为吕嫔,半年之后,又一个春节,吕云衣直接位居妃位,朱棣专门替她修缮了未央宫,赐她为一宫之主。吕云衣前几年所受那些屈辱和指点,此时全部扬眉吐气的赚了回来。 第144节 第329章.85.辉祖病危 现在整个后宫之中,有两个地方,吃穿用度依旧,只是却成了令人提起来便皱眉头的地方,这两个地方,可以说毕冷宫还要冷,一个是皇后的坤宁宫,一个便是我的莲漪宫。我们两人,一个位居中宫正主,一个是昔日皇上最为宠爱的权贵妃,却都成了皇上几年也不见一面的废妃一般的人物。只不过我们两个,一个是被画了牢笼,一个是自己囚禁了自己。 虽然吕云衣的恩宠一日胜似一日,但是却从未听到过她恃宠而骄的声音,相反的,听说她还会时不时的往旧主皇后的坤宁宫之中去看望皇后,在皇后面前,也从不以妃嫔自居,依然认为自己是个小小的宫女,为其梳妆服侍,毫无怨言。 我有时候会端一把椅子坐在莲漪宫的院中,想想过去这十多年发生的事情。那些曾经很在意的认为一辈子都会铭记在心的事,有时候连影像都想不起来了,而有些很不以为意的小事,却又会历历在目。 就像此时,我努力的想要记起月牙儿肉呼呼的小脸,脑海中的片段却怎么也拼凑不起来,但是吕云衣那张寡淡的脸庞,却越来越清晰。我无法想象这张唯唯诺诺的脸庞是如何从清冷变作繁华,朱棣对那张脸庞的厌恶,又是如何变作无尽的喜爱?难道说,从前的厌恶是装出来的?如今我不在他身边了,他便可以肆无忌惮的去随意喜欢自己中意的人了吧。想到此处,我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高兴朱棣从前对我的宠爱毕竟深厚,深厚到可以排外,难过男人的感情不过尔尔,离开了便什么也不是了。 “娘娘,天气凉了,您在这里坐了许久,小心着凉,进去吧。”宝儿拄着一支拐杖送了一件披风过来,不忘嘱咐。 “今日阳光倒还暖和,我再坐一会。” 看着宝儿偏颇的身影,我心头涌上一阵内疚,我曾答应过保护她们,也答应过要帮她们讨回公道,可是我一个也做不到。而她们却从未怪我,只想着让我好。 时间越过越久,我便越发的显得与这个皇宫格格不入。朱棣在我心中,竟慢慢的成了一个遥不可及,伸手而不可触的梦,很多个夜晚,只要梦到那些过往,我都会在哭泣中醒来,抱着湿透的枕头睁着眼睛等到天明。 以前,我以为他是我在这个时代最最重要的牵绊,现在才明白,牵绊连着筋骨,若要斩断,便会伤筋动骨,痛彻心扉。没有承受痛苦的勇气,便不要轻易去给自己留下牵绊。 刚开始闭门自居的时候,也感到孤独寂寞,渐渐的那些孤独寂寞全都随着痛苦一起麻木了,时间一天天天如流水般从指间中流逝,无所谓快慢,无所谓早晚,无所谓黑白。 直到一天,李兴再次亲自来到莲漪宫,带来了徐辉祖病危的消息。 “娘娘,国舅爷病危,已入弥留,托人送了消息进宫,说是相见娘娘最后一眼。”岁月在他们这些阉人的身上,似乎流得越发慢一些,李兴并没有因为我失宠三年而有任何不敬,还是非常的谦卑有礼,垂首而立。 我怔了怔,“国、国舅爷?” “是呢,国舅爷连亲姐姐皇后娘娘都没有要见,却说一定要见贵妃娘娘一面,皇上已经开恩了,娘娘若是方便,现在就可以收拾一下了,轿辇就在外头。国舅爷,可等不得了。”李兴的表情波澜不惊,说不上他有什么看法,只是恭顺的办着自己的分内之事罢了。 我想了想,终于还是决定去见徐辉祖一面,当初在我和月牙儿最无助的时候,只有他不计前嫌的帮了我一把,而他,若不是因为和徐云华是姐弟,只怕和我的交情也不至于戛然而止。如今他已是将死之人,既想见我,总不能违了他的意愿。 再次踏出宫门,恍然让我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宫中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已经成了束缚,那厚重的宫墙,于我来说,就是牢笼。 徐辉祖的府邸,这些年显得越发的斑驳和破落,进得内院,入了上房。只见一个中年美妇拿着一方帕子不断地拭着眼泪,一头乌发盘成一个简单的髻,头上什么钗饰也没有,身上也穿的极其素淡,正是九娘,她的旁边是一个五六岁的男童,虽然年幼,看起来眉清目秀,十分俊朗,想来该是他们的孩子。 九娘见到我,表情有些僵硬,却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憎恶----也许是太过悲伤,已经顾不上旁的情绪了吧。她牵着那孩子与我福了福,对孩子说道,“给贵妃娘娘请安。”那孩子便用稚嫩的童声学道,“给贵妃娘娘请安。” 我对她点了点头,“舅爷在哪里?” “里间。”九娘清冷的答道,“岱钦也在里头。” 我一愣,没想到岱钦真的遵守了自己的诺言,留在徐府照顾了徐辉祖三年。 往里近得越深,越发能够感到,这确实是一个病人所居的屋子,不是太冷的天气,已然层层叠叠的挂上了帷幔,窗户也是紧紧的闭着,不止纹风不进,连阳光也进不来一星半点,大白天,还点了两盏蜡烛。因为病人常年在这里调理用药,所以屋内又有一股浓浓的药味儿。 床前有两个侍女站着,还有一个背影,正在替病人喂药,我知道那是岱钦。那两个侍女见到我进来,连忙跪下,“贵妃娘娘万安。” 岱钦听到这一声,也转过身来,屈膝行礼道,“贵妃娘娘来了?” 我点点头,轻声问道,“辉祖怎么样了?” 岱钦没有说话,我便径直走了过去,伸头一看,几乎愣住。徐辉祖躺在床上,整个人瘦的几乎脱了形,脸颊和眼窝都深深的凹陷,之前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已经被他半白的头发吓到了,现在来看,那满头的头发,几乎全变作白色。依旧年轻的脸庞,配上如此沧桑的头发,看着越发的叫人心酸。 他紧紧的闭着眼睛,睡梦中也不忘锁着眉头,看起来很是痛苦。床边便是一个痰盂,里头还有两口掺血的浓痰,想来是他土的。 我皱起眉头,“咳血?” “已经咳血一年多了,他的身体底子算好,要不然早就撑不住了。”岱钦答道,说着,他倾了身子,低头在徐辉祖耳边轻轻的唤道,“舅爷,舅爷……” 几声之后,徐辉祖才慢慢睁开眼睛,对着我们无力的看了一眼,岱钦对他说道,“舅爷,您看看谁来了?” 徐辉祖瞥了我一眼,有些艰难的说道,“娘娘恕罪,辉祖无法起身行礼了。咳咳……咳咳……” 两句话还没有说完,他又已经开始剧烈的咳嗽,我连忙伸手对着他的胸口拍了拍,“别说话。” 徐辉祖翻身对着痰盂吐了两口鲜血,又喘着气躺平,苍白的脸色也因为方才的剧烈咳嗽变得有些红润了,只是那红润看着也有些触目惊心。我退到一边,用绢子拍了拍胸口,心想,这真的是一个将死之人了,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死亡的气味。 徐辉祖却并没有因此就又躺下了,他示意岱钦把他扶起,岱钦在他的身后垫了两个高高的枕头,才将他托了起来。他瘦削的身体,仿佛一副骷髅被一双无形的手扶住了一般。我怕站得远要多耗费他力气大声说话,便站得离他近了些,他勉强牵扯出一个笑容,“娘娘还是来了,只怕是今生最后一面了。” 我低声安慰道,“你别这样想,好好调养。” 徐辉祖并没有理会我这种毫无意义的安慰,微微低了低头,“辉祖今日将娘娘请来,是想帮姐姐跟娘娘说一声对不起,公主的事……几年过去了,一直没有机会进宫去见娘娘。” 我沉下脸,“别说这些了。” 徐辉祖见我脸色不好,露出苦笑,“看来娘娘永远都无法原谅姐姐了,那辉祖希望娘娘不要连带着也恨辉祖,辉祖心中,一直把娘娘当做异性的好友,只是这些年,时局变了,无法再和从前一样,把酒言欢了。” 我微微低下头,“我也一直把你当做知己好友,从没有迁怒于你。你不要多心了。” 徐辉祖方才的几个笑容都是牵强而为,听了我这句话,才终于笑得由衷起来,“有娘娘这句话,不枉辉祖费尽心机,请求皇上让娘娘驾临一次了。” 他一面说,一面嗽着,我实在不忍心,便道,“你现在需要休养,我不打扰你了,等你再好一些,我还来看你,不好吗?” 徐辉祖摇了摇头,并不同意,他转头对那两个丫头说道,“你们出去吧,把妇人唤进来,让她一个人进来。” 那两个丫头,其中一个机灵些的,已经瞧出来徐辉祖这是准备留下遗言了,连忙答应着拉着另一个走了出去,九娘很快便也只身进来了,她的眼睛比我刚才看到她的时候还要红,看来在外面站了这一会,也是泪水不断。 走进来之后,她越发的撑不住,伏到徐辉祖的床头嘤嘤哭泣起来,徐辉祖伸出枯瘦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别哭了,我有事交代你。” 九娘一听到这种话,哪里还经受得住,哭得更凶了,“钦儿还这么小,你要是撒手去了,让我们孤儿寡母怎么过?” 徐辉祖一低头,眼睛也有些潮湿,越发用力的在九娘身上摩挲两下,“别这样。跟你说过多少遍,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我不过先你们一步罢了,迟早还要再会,何苦做出这种痛苦的样子?” 九娘龃龉着不愿听徐辉祖这般安慰,“你说那么些大道理,我一句不懂,你在草庐修了几年道,我可没有,我就是修十年百年,也悟不了你的道,我只要你和钦儿都好好的,我继续伺候你们就好。” 九娘的话虽然很朴实,却完完全全的道出了自己的不舍,徐辉祖也不见得就舍得娇妻爱子,不过是说那些话骗人骗己罢了,听到九娘这么说,微微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会情绪,才复又睁开,“别闹,乖。” 九娘只是继续伏在他的怀中,压抑了自己的声音,身子却一抖一抖,显然是伤心至极了。 徐辉祖抬头对我看了看,道,“安采文。” 我愣了愣,他自我进宫之后,便没有对我直呼其名过,现在,他居然拿出我们初次相见之时,我告诉他的名字称呼我,回忆起他当时那少年得意,风流纨绔的样子,再一看现在这个苍白到枯槁,已经快要失去生命的病人,我也一下子忍不住,就哽咽起来,“哎,什么事?” 徐辉祖见我答应他,惨淡的笑了笑,“当年你入宫为妃,我心中有些难过,倒不是因为你要去夺我姐姐的宠爱,而是因为……咳咳……我知道,那个地方不属于你,你也不属于那个地方……咳咳……不过刚开始那两年,你过得不错,我虽未和你见面,在这里却也替你开心。不过……谁也没想到公主……是我不好,没有帮上你的忙,咳咳……这两年,我听说你闭门自居,连姐夫的面都不见了,我想你一定过得很不快乐吧……咳咳……” 徐辉祖咳得越发激烈,他自己拿了一块帕子捂着嘴,没一会那白帕子上就被他咳出来的血浸染成淡淡的红色。九娘止住哭泣,站起身来,替他拍着背,一边哄道,“你现在一定很累,咱们不说了好不好?娘娘在这里等着你,你好些了再说,好不好?” 徐辉祖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宫中……不是一个好归宿……” 我含泪点了点头,“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在宫中不快乐,我姐姐在宫中也不快乐,她有孩子,她是永远不可能看开了,更不会出来了,你现在却不一样,与其在宫中做一只囚鸟,不如放弃那一场繁华吧。” “辉祖,你说什么呢!这话传出去,那是死罪!”九娘捂住徐辉祖的嘴,焦急的说道。 九娘虽然捂住了他的嘴,也不过是作势,并不敢用力,所以徐辉祖一把也就推开了,他有些癫狂的笑了笑,“死罪?将死之人,怕什么死罪?”说着,他转向我问道,“我的话,你可听到了吗?” 我红着眼睛,“很谢谢你能跟我说这么一番话,皇宫对我来说,确实是一片伤心地,可是那又怎么样?难道我还有机会离开吗?” 徐辉祖咧着沾血的嘴唇笑了笑,“你若是真的愿意离开,我可以帮你一把。” “辉祖!”九娘焦急的一声呵斥,徐辉祖却毫不在意,“今儿我们这里都是自己人,九娘,我知道你对权贵妃有芥蒂,但是她确实是我一生难得的朋友,我姐姐对不起她,我希望替姐姐赎罪,也为自己当初没有帮上忙赎罪,你能放下那些芥蒂,听我的安排吗?” 九娘朦胧着泪眼,本欲发作,看着徐辉祖行将就木的样子,终于还是不忍心,点了点头,“你说吧。” 徐辉祖满意的笑了笑,一边握住了九娘的手,一边对我道,“你若是真的想要离开那鸟笼子,我帮你。岱钦这些年没事,在我这里和我也成了好朋友,我们都觉得你在宫中太苦了,他愿意带你走。” 我扭头看了看岱钦,岱钦的脸上没有表情,他只是静静的低着头,似乎在走神,又似乎在思考。 我心内一阵慌乱,我明白徐辉祖在这种时候把我喊来,绝不是一时兴起,岱钦虽然此时不说话,他们俩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和我说这些话的,事实上,也确实只有他们俩知道我在宫中的处境,心如死灰,如履薄冰。可是现在叫我立刻便决定是不是就此离开宫中,我还是有些犹豫。 虽然皇宫是个鸟笼,也是个我住了快五年的鸟笼,铁的栏杆也被我捂热了,总还有些余热,让人贪图那点温暖。 “我……”我支吾两声。 徐辉祖却没有由我再说话,他喘着气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很难抉择,不过我没有时间了,我今天把事情交代给他们,你回宫后好好考虑,考虑好之后,找九娘便可。”说完,他朝九娘看了两眼,九娘无奈,只好点了点头,他又朝岱钦看了两眼。 岱钦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两年在徐府,闲来无事,我便倒腾着研究了很多药物的属性,无意间发现了几种药配在一起,人吃了之后,可以闭气三到五天,看起来和死了一样,便是假死药。” “假死药?!”我和九娘都有些吃惊。 第330章.86.皇后殁 岱钦点点头,“对,服用这种药的人,在药性发挥完之前,没有脉搏,没有呼吸,没有体温,除了不腐,与尸体无异。” “可是我吃了这种药,又怎么能出的来呢?”听岱钦这么说,我不禁也有些好奇和动心。 徐辉祖接着说道,“让岱钦把药给你带回去,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就什么时候服下,如今你不受宠爱了,又没有娘家,停灵不会停的太久,九娘到时候一定也要去吊唁,她会从中安排,一下葬,我们就想办法把你弄出来。此法虽然曲折,但也算置之死地而后生,到时候,岱钦带你离开京城,你想怎么生活,随你打算吧。” 我看着徐辉祖的眼神,知道他和岱钦相处久了,很是了解岱钦的为人,大约也猜测到岱钦对我有意,此时也是有意成全岱钦,想要撮合我们。我苦笑,我若是对岱钦有意,那几年前就有无数机会跟他走了,现在就算在皇宫中伤透了心,真要离开,也不过是重新找一个地方,慢慢淡忘那些痛苦罢了,怎么还会去和什么人在一起生活呢? 岱钦心似明镜,比徐辉祖要清楚得多,他说道,“越龙城在南疆已经小有气候,你若是出宫了,无处容身,可以去那里,他一定能给你安排一个和以前不一样的生活的。” 徐辉祖看了岱钦一眼,眼神中满是不解,似乎在问岱钦为何要把我往别处推。岱钦避开他的目光,没有回话。 我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徐辉祖又开始咳嗽,这下越发的厉害起来,喷出一口血,将整个背面全部都染成红色,他再也撑不住,昏昏沉沉的又倒下去了。 九娘急得一把扶住徐辉祖的脖子,哭道,“辉祖!辉祖!你怎么了?!” 岱钦拿出几根银针,在徐辉祖的脖间扎了上去,徐辉祖被扎了这几针,整个人都安静下来,陷入了沉睡。九娘依旧哭着,两个小丫头见不好,便进来帮忙收拾被褥和痰盂。岱钦对我使了个眼色,和我一起往外面走了出来。 我小心问道,“他还能撑多久?” 岱钦面色凝重,“恐怕就是今晚了。” 我心里一阵难过,“时候不早,我该回了,九娘一个妇道人家,只怕到时候会乱了手脚,他的后事,全靠你了。” 岱钦不知为何,突然笑了,我见他笑得莫名其妙,也有些愣住。良久,他才说道,“我都知道。你快回去吧。徐舅爷跟你说的这件事,也是我的意思。你好好想想,我一直都在京中。”说着,他便向我递过一个玉瓶。我想了想,终于还是接过手中。 回宫路上,我一阵阵的心神不宁,不知是因为心知这是和徐辉祖的最后一次会面心生伤感,还是因为袖中的那瓶丸药或许会改变我的人生。 徐辉祖的丧报在第二天一早便送到了宫中,听说是昨日夜里便咽了气。徐云华不受宠而被幽禁寝宫的事,虽然后宫皆知,但是对外倒还算保守,知道的人并不多,此番她的亲弟弟亡故,朱棣也没有为难她,特特将她放了出来,让她去给徐辉祖操办丧事。 禁足两年的徐云华收敛很多,她也知道朱棣不喜徐辉祖,丧事也只是往庄严上办,并不十分隆重。我为了避开徐云华,连丧礼也没有去。 徐辉祖的丧事之后,朱棣便解了徐云华长久以来的禁足,只是徐云华痛失亲弟,也没有甚心情到处走动,依旧和我一样,并不出宫。 一月之后,不知是徐云华对朱棣请求,还是朱棣自己认为对徐辉祖太过苛待,以“中山王徐达不可无后”名义,让徐辉祖唯一的儿子徐钦袭了曹国公的爵位。这个爵位曾经是徐达传下给徐辉祖的,因为徐辉祖帮着朱允炆负隅顽抗,朱棣迁怒于他,便将这个爵位也给他削了,现在还给了他的儿子,也算是给九娘孤儿寡母一个交代。 宝儿拄着拐杖看着窗外的阳光,“皇后,似乎又起来了呢。” 我没有说话,与徐辉祖见的最后那一面,对我的触动太大,徐云华即便再坏,终有一个正直善良的弟弟,她的弟弟为了给她赎罪,不惜冒险将我弄出宫去。而且时间久了,我对徐云华的恨意,也没有从前那么强烈了。恨,改变不了任何事。 第145节 不过几天,珠儿出去领月例的时候,带回一个很让人震惊的消息,徐云华也病重,这次,不是装的。 我有些惊讶,她终于解了禁,徐家的后人又如她所愿得到了爵位,以她的性格,应该迅速的抓住这个机会翻身才是的啊。她怎么会一病不起呢? 或许是从前她总是用生病为借口推拒见我,以至于我对她这次传出病重的消息,并不是多敏感,也许几天之后,她就又好好的出现在大家面前了,重新拾起掌管六宫的威风,到时候,还是会想整谁就整谁。 可是这个春天还没过完,夏天没有到来,坤宁宫居然传出了徐云华病危的消息。我心里一震,这种消息,在后宫之中,是不会乱传的,若是真的病危,那只怕八九不离十了。 我算了算时间,突然想到徐云华并没有寿终正寝,大约在这个年份,就殁了的。不由一阵不解,从前并没有听过她有什么旧疾,隐疾也谈不上,她御用的几个太医,都是太医院里医术最好的。绝不会让她有什么差池的。怎么好端端的,就病危了? 我便让珠儿出去打听徐云华的病因,珠儿回来之时,也是奇怪,“这真是怪了,皇后娘娘真的是病的太奇怪了,我去打听,没有一个人说知道缘故的。就说突然便病倒了,而且……娘娘您猜,现在是谁主要在照料皇后娘娘?” “谁?” “独宠三年的吕妃娘娘,此吕妃非彼吕妃,就是往年还爱往咱们这里来的吕婕妤。不过她现下已经升为妃位两年了。”珠儿越说越是不解,“众人都说,吕妃娘娘如今得宠,比贵妃娘娘您当年更有过之,奢华的宫殿,不断地赏赐,成年累月的皇上的临幸,可是她不但没有半点骄纵,待人接物依旧和从前一样恭顺,现在居然还去皇后娘娘宫中做那些杂事。您说……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吕云衣得宠的轶事,我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听说了,本来心中也有些奇怪,现在听了主儿的话,不禁也心生疑惑,“你说,皇上几乎日日留宿未央宫?” “何止呢?现在养心殿里唯一能进出的人就是吕妃了。”珠儿一说完,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因为从前有这个特权的人是我。 我嘴上虽然并没有说什么,可是心里确实还是一震。看来,真的没有什么是无法取代的,物如此,人更是如此。 “那吕妃既然如此得宠,又几乎独享皇上雨露,她年纪轻轻,为何没有孩子?” 珠儿摇摇头,“就是这点奇怪,别人背地里也说呢,说吕妃娘娘的肚皮不争气,皇上这般疼爱,竟然总是没有动静。” “罢了,终究是她们的事,不打听也罢。咱们过自己的日子吧。” 珠儿吐吐舌,不再说话。 我每日夜晚,都会拿出岱钦给我的假死药瓶摩挲一会,好几次都已经将药丸送到嘴边,却总是在最后一刻犹豫不决。 不知不觉到了七月,徐云华的病势越发严重,眼瞅着便要不好,太医们也都说就是这几天。我便把所有的事都放到一边,日日关注着徐云华。 七月四日,夜半,宫中大发丧钟。我从睡梦中惊醒,宝儿珠儿听到丧钟,都拥到我身边,我们几人,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我第一个问道,“这是……皇后的丧钟吗?” 宝儿冷冷的点点头,“除了皇后,没有妃嫔的丧钟能敲十二下。” 宝儿的一条腿毁在徐云华手上,她比我对徐云华的恨意,还要深刻,此时她的脸上,却和我一样,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快乐,我们都有些发怔。 徐云华,竟然真的死了。 也许是顾着太子的颜面,也许是朱棣在发妻丧命后幡然悔悟,生前最后几年过着冷宫废妃生活的徐云华,死后却得到了足够的风光和体面。朱棣表现得十分悲痛,在灵谷、天禧二寺为她举行大斋,接受群臣的祭祀,并命光禄寺为其准备了前所未有的祭奠物品。十月十四日,由朱棣亲自追谥为仁孝皇后。 第331章.87.真相 因徐云华乃是皇后,下葬之处也就是将来与皇帝合葬之处,因此挑选起来尤其慎重,她今年不过四十六岁,不算长寿,死的也算仓促,之前并未有挑选坟地陵寝,钦天监并光禄寺两司挑选了许多阴宅宝地,都因朱棣不满意而否决了,最后只好决定,将她的棺椁先停在太庙而不下葬,待到将来挑选到合意的风水宝地再入土为安。 皇后逝世,按说所有妃嫔都要随着守灵出殡,守灵那七日,我都以身体不适避开了,及至头七,实在推脱不过,只好也去了安置在太庙的灵堂。 按照品阶,我的轿辇应该排在朱棣的皇辇第一位,不过吕云衣现在盛宠在身,若是走在我的前头,也不算什么。因此我也并没有在意,没想到李兴安排轿辇排序的时候,竟然还是将我安排在朱棣的身后,如此,我便离朱棣不过两三丈的距离罢了。 原以为经过三年,自己已经心如止水,没想到此时坐在轿内,依然会心神不宁。 一阵风吹过,像一只温柔的无形的手,掀起轿边的帘幔,我的眼神不知怎么的,就飘到了外头。那高头大马之上,他并没有什么改变,几年过去,非但不见发福,倒比从前还要瘦削了一些。也许是因为在徐云华的丧礼之上,他并没有穿上明黄的黄袍,而是穿着一身锦绣的黑衣,只在背心胸口以及两臂衣摆之上绣了张牙舞爪的游龙。 若说方才是心神不宁,那现在的我,便是心跳不止了。外头丧乐不止,也没有勾起我的伤心,现在却不知为何,便伤心起来。我低下头,掏出帕子在眼角拭了拭,再一抬头,恍惚间仿佛看到朱棣也回身朝我这边看着。我连忙低下头,帘子勾好。 七月的天,艳阳高照,正是汗流浃背的天气,我却浑身都冰冷起来,右手的颤抖又不知不觉的侵袭而来。我用左手握住右手,好久好久,那颤抖才稍微好些。 太庙之中,丧乐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僧人的唱诵。那庄严而深沉的梵音,让人不自觉地感到空灵,也感到伤心。 朱棣站在神案之前,举起三炷香,恭恭敬敬的上到香炉之中,而我,和众妃一般无二,全都披着麻衣跪在地上,我们的身后,更是徐云华的孩子们,披麻戴孝,呜呜咽咽,哭声四起。 入殓,抬棺,钉棺,徐云华风光的一生,便终结在那口厚厚的楠木棺材之中。 看似是一个悲伤的丧礼呢。我心里想到。 僧人与居士们吟唱了地藏经和往生咒,直至七七四十九遍之后,丧礼方算告一段落。因为众人都是一早便从宫中赶过来,时至中午,需得在太庙旁边的偏院之中用完斋饭才能回宫。 男人们跟着朱棣在一边,而女眷们则是跟着我和吕云衣在一边。自跪拜之时,吕云衣似乎就非常想和我说话,之时我一直冷面相对,她便没有开口,此时用斋,我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她便坐到我边上,我知躲闪不开,便对她淡淡点了点头。 她微微福了福身子,柔声道,“贵妃娘娘,久不见了。” 我吐了一口气,顿了一会才道,“三日不见,是当刮目相看了。” 吕云衣并没有因为我这句话而有什么尴尬不适,她面色不变,“依旧是伺候皇上,伺候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若是不嫌弃,云衣也可以伺候贵妃娘娘。” 我嘴角微微扬起,“听闻皇后生前最后一段时间,都是你在照料,身后这盛大的丧礼,也是你在操办,想来你还不忘本。” 吕云衣点点头,眼神飘向远方,变得苍白,“云衣本就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贴身宫女,就算披了一张妃位的皮,所有人也都是永远记得的。”吕云衣向我靠了靠,“云衣自己也一直谨记着。” “你太谦虚了,你如今盛宠,皇上爱你如命,若是再说这样的话,便是妄自菲薄了。” 吕云衣看了看我,眼神中不但没有骄横,反而是无限的忧伤和惆怅,“盛宠?贵妃娘娘当年才是盛宠。”吕云衣突然自嘲了笑了笑,“不必说当年,便是现在,娘娘您只要对皇上略施笑颜,皇上对您,一定还是依旧盛宠。” 我对着她的眼睛直视看着,只觉得这双眼睛,还和从前一般,唯唯诺诺,充满对这个世界的谨慎。丧礼之上,她的衣饰都很简单,不过精致在细处,那蜀绣的外袍,那翡翠的耳坠,都是她从前寄居在徐云华的坤宁宫之中绝不可能拥有的。 我有些不解,她的身份地位、吃穿用度,全然变了,为何还是一副受人控制,毫无自由的样子?她的眼底,是无尽的孤独和绝望,那种生无可恋的态度,竟然和我一般无二。 一个受到盛宠的妃子,是不可能这样的。绝不可能。 我毫无胃口,坐了一会,便提前让宫人陪伴,往轿辇处去。走出门不远,便知不好,因为对面浩浩荡荡十多个人簇拥着一个黑影正好迎面过来,那身影,已经深深地刻印在我心中,不看脸庞,我也知道是谁。 退无可退,我只好命人和我一起侧身立住。旋即,朱棣便到了我的身边。我屈下身子,低着头,也没有说话。朱棣的双脚在我的眼前微微顿了顿,我能看到覆在他的靴面上的衣裳上的刺绣,忽然有种想要伸手去抚摸一下的冲动,不过这冲动很快就随着朱棣脚步的挪动打消了。 他果然也没有说什么,就这么和我擦肩而过了。 我忍了许久,终于克制住想要回首看一眼的冲动,继续往前走去。眼睛不知怎么的,就慢慢的热了起来。 宫中的日子漫长而无聊,我本已经可以淡然处之,可是自徐云华丧礼之后,我却怎么也宁静不下来了,手颤之疾伴随着胸口闷痛,越发的让日子难过起来。 宝儿看着我放在一旁的汤药,不禁焦急不已,“娘娘,您已经断了药十多天了,这不是要自己的命吗?” 我对宝儿看了一眼,有些的难过的说道,“宝儿,我可能命不久矣,这几年闲来无聊,看了许多医书,都说心神安宁方能长久,可是这些日子,我竟总是静不下心来,心里总是有块大石头坠着一般。” 宝儿叹了一口气,“娘娘,您的心事太重了,已经三年了,皇后娘娘也殁了,或许我不该这么说,但是实在不忍看您再这样消沉下去。有些仇恨,不如放下吧。皇上乃是重情重义之人,想来娘娘您只要愿意转圜,皇上还是会和从前一样待您的。” 我沉默了良久,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宝儿见我心硬如石,也不好再劝,只好退了下去。 我伸手将那碗汤药折入痰盂,便靠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吕云衣在徐云华丧事之后三个月,被朱棣册封为贵妃。众人都诧异不已,中宫空缺,而吕云衣竟以这么强劲的势头,不断地高升,大有封后的苗头。 我听到这消息,除了麻木,也没有什么感触了。 没想到吕云衣受封之后不过几天,便简装来到莲漪宫,我对她倒很是矛盾和好奇,她太奇怪了,她的高升和她的表现毫不相符,因此,我也接见了她。 她到了我面前,还想和从前一样行礼,我拉住了她,“你我一般,何苦如此?” 吕云衣听了我的话,不知可否,并无什么表情,便也就直起了身子,“姐姐乃是靠着真正的盛宠一举封为贵妃,我……” “你也是盛宠,你比我当年风光多了。”我淡淡笑了学。 吕云衣似乎想说什么,又终于没说,岔开了话题似的,“姐姐不要取笑我,皇上不过是感念我在病榻之前伺候皇后娘娘多日罢了。” 我心头一震,“皇上亲口如是说?” 吕云衣露出两粒小小的梨涡,“册封圣旨之上清清楚楚的写着呢,吕氏云衣,因照料病重仁孝皇后有功,故册封为贵妃……” 我点点头,“很好。” 吕云衣愣了愣,似乎不懂我为何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我指了一把椅子,“我这里现在堪比冷宫,你愿意在哪里坐就在哪里坐,没有什么拘束的。” 吕云衣朝四周看了看,“当年云衣第一次走进莲漪宫,连眼睛都不敢到处看,又忍不住想要到处看看,从没有见过这样繁华的所在,心中对姐姐又是羡慕又是敬佩……” “如今,这一切,你不是一样都拥有了吗?”我反问道。 吕云衣似是摇头又似点头,“好像有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不过……我和姐姐一样,对这些,一点也不在乎。” 若是旁人这么说,我恐怕还不相信,可是吕云衣这么说,我是绝对相信的,她岂止是对这些不在乎,她只怕对朱棣也没有什么在乎的。这个人,做什么事都是小心翼翼谨小慎微的,但是又无时无刻的不透露出一种莫名的消极,仿佛她做什么事都是因为旁人叫她这么做了,而不是她自己想做,从前是徐云华,现在是朱棣。只不过她做得很仔细,让人挑不出错处。就好像一盘极其隆重的大菜,可是那菜没盐。就如同她这个人,什么时候都是淡淡的。 对于看不透的人,我总是有着更深的排斥,我不愿再与她纠缠,便说道,“我想你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前来,一定不是只为和我闲聊这么几句。” 吕云衣淡淡笑了笑,“自皇后娘娘殁了之后,我就总想着来和姐姐聊聊,无奈总也抽不出时间来,一直拖到现在,还请姐姐莫要见怪。” “皇后娘娘殁之前,有三年的时间,你也没有抽出来空子啊。”我嘲讽的笑了笑。 吕云衣毫不在意,“有些话,似乎也只能在皇后娘娘殁了之后再来。” 我心里微微发紧,“有什么话直说吧,你知道我不爱拐弯抹角。” “云衣知道,娘娘在静安公主殁了之后,连皇上也疏远了,其实您是在恨皇上,对不对?” 看着吕云衣从小心谨慎忽然变得大胆的眼神,我越发的不懂眼前这个女人,“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我想你很是知道这个规则。你以前做得非常好。” 吕云衣垂下眼帘,“云衣知道。不过云衣更知道,娘娘也是个守规则的人。” 我冷笑一声,“看来你今天有很重要的话呀。” 吕云衣淡淡一笑,“重要倒是谈不上,云衣只是想问娘娘一句,如今可还恨皇上吗?” “胆子过大,不是好事。”我对她提醒道。 吕云衣站起身来,恍然变了一副模样一般,“静安公主不是好好的病死的,她是皇后娘娘命张志泰用带着鼠疫的布袋捂了公主的口鼻之后,才患上病的,您知道吗?” 我虽然早就知道月牙儿的患病和徐云华有关,但是当吕云衣这么一字一句的说出来的时候,我还是浑身僵硬住,右手又不自然的抖动起来,“你……你说什么?” “姐姐不必这样惊讶,以姐姐之聪慧,我想姐姐不可能猜测不到的。”吕云衣挑眉看了看我,“姐姐难道不是就是因为皇上回宫之后,对皇后娘娘毫无惩治,才会对皇上心如死灰,从此闭门自居,将自己活生生闭成了弃妃吗?” 我浑身打颤,“你……你还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当时,我不过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一个小宫女,在她眼里,我只是一颗小小的棋子,若是得力,便拿来好好利用,若是不得力,便继续在她身边罢了,她也是算准了我,永远不可能脱离她的手掌心,所以才会什么事都不避着我。” “你……你知道皇后要害公主,可是你什么也没有说,也许你还帮了她一把,你如今来和我说这些,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 第332章.88.重生 第146节 吕云衣脸上惨淡一笑,“公主出生之前,您摔的那一跤,是我在皇后娘娘的指使之下推的,我想姐姐您绝不会猜不出来,是以您永远对我都是拒之千里。那一掌推出,我也伤痛无比,我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去害人。可我一直都是个多余的宫女,众人嘲笑的婕妤,在皇后的手上,她让我做什么,我都得做,我毫无选择。所以公主出生之后,我总是舔着脸去看望,我想娘娘那时候也许都觉得我是想来继续害公主,可是我是真心想要赎罪。但是……永远没有人懂我。皇后娘娘因为您没有流产,不再信任我,您因为怀疑我,总是对我冷若冰霜,我像是一个夹缝之中求生的小丑……” 我伸出手,在她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眼泪已经流的满脸都是,她不但没有还手,反而笑了出来,“打得好,您这一巴掌打下来,我终于舒服了,算是我还给公主的吧。” “公主被害死,和你有没有关系?”我咬着牙,对她狠狠问道。 吕云衣摇摇头,“人心都是肉长,我也算看着公主长了一年,那小小的肉团,从那么一点点,长到这么大,我怎么会忍心?您以为后来徐夫人带着那个大夫到您这里,有那么容易吗?” “什么?”牵涉到岱钦,我越发的紧张。 吕云衣笑笑,“徐夫人几年未进过宫,那次进宫,进的蹊跷,皇后娘娘并不愚蠢,徐夫人前脚一出坤宁宫,便让我跟了出来,我看到徐夫人带着侍女到了您这里,连续六天。” 我愣了愣,怪不得那些天岱钦来给月牙儿看病毫无阻碍,原来是她暗地里给他们放了漏。 “这也是我的赎罪。不过最后公主还是走了,我也替公主难过了许久。”吕云衣说起月牙儿的时候,脸上那种难过,看起来不像是装的。 “你知道这么多,为什么不在皇上回宫之后,替我佐证?” 吕云衣摇了摇头,“姐姐还是这么天真吗?皇上是不可能把皇后娘娘怎么样的。嫡母杀了庶女,再被夫君废黜,这种事要是传出去,皇家颜面何在?太子和众皇子颜面何在?就是皇上,他的颜面又何在?还有,难道您以为,皇上真的是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吗?您闭门不出之后,皇上查清了所有始末,立即便把张志泰处决了,这个……我想姐姐都不知道吧?” 我抖着手指,心如刀绞。他都知道,他果然不是会被欺骗的人,他比我知道的还要清楚,所以,我推拒于他,他也心虚不敢再见我。 “姐姐,咱们的男人,是皇帝,很多事,他也是不得已。我劝您想开些,莫要再在这深宫之中辜负红颜了,换上红装,继续承恩于皇上吧。如今皇后已经不在了,您只要稍微对皇上表示一下,后位绝对是您的,做了皇后,便什么都在您的掌控之中了。”吕云衣忽然转了话调,对我循循善诱。 我坐到椅上,“出去。” 吕云衣见我如此,脸上忽然现出诡异一笑,也不再坐,起身道,“云衣今日把所有话都对姐姐说了,如何决定,在于姐姐,总之,皇上对您,心思可是没有变过啊。” 我满心却都想着,张志泰在我们不注意之时,将沾着鼠疫病毒的布帕捂在月牙儿嘴脸之上的情景,朱棣已经要了他的命,可是他不过是做了恶事的人,真正策划的,是徐云华。他任由徐云华继续做了三年皇后,什么事也没有做。 我就这么在堂中枯坐到傍晚,宝儿珠儿都纳罕,过来询问我所为何事,是不是吕云衣说了什么不好的话,我没有搭理她们,默默地要了一杯茶水,便往床上躺下,“你们都下去吧,我今儿身上不舒泰的很,想早点歇息了。” 两人只好退了出去,我从梳妆台床头的一个小柜里面,将岱钦给我带回来的那个瓶子拿了出来,将那粒丸药倒在手中,看了许久,终于送到嘴中,仰脖喝下整碗茶水。 刚服下那药,并没有什么不适,我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衣裳,有些不修边幅,便走到柜子边,翻出了很早以前的一套锦衣卫制服,穿在身上,倒觉十分舒适,然后便躺在床上,过了一会,便觉头越来越重,身子也不听使唤了。眼前脑中出现的都是从前的画面,初见的朱棣,虎口下的徐辉祖,酷爱绣春刀的越龙城,在一边指点我和越龙城练刀的爹爹……举着小拳头憨笑的月牙儿,面目狰狞的徐云华……这一切,都慢慢模糊起来,我仿佛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这黑暗越来越纯,越来越深,终于深不见底,彻彻底底…… ………… 我醒来的时候,眼前是岱钦的脸。 看到他的脸,我笑了笑----笑得不知是苦涩,还是开心。 尽管如此,岱钦还是也笑了笑,“你醒了?” “我死了几天了?” “六天。” “六天?你不是说三到五天就会醒过来吗?” 岱钦憨憨一笑,“谁知道呢,也许是你的身体太虚了。” 我仔细的看了岱钦一眼,只见两眼通红,面色疲惫,这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细细一想,我沉睡了六天,这六天,他一定每天都是担惊受怕,时时刻刻的担心我再也醒不过来,又时时刻刻的期待下一刻我会醒来,如此折磨下来,怎么能不憔悴。 六天没有饮食,我只觉口干舌燥,身体毫无力气,岱钦喂了我一碗稀粥,我才勉强着从床上坐了起来,看了看房间里的装饰,干净却简朴,“这是哪里?” “客栈。”岱钦又温了些茶水,说道,“你是三天后钉棺的,也是停灵在太庙,徐夫人帮着我混了进去,将你的身体偷了出来,你在这里已经呆了三天了。” “没有被发现吧?” “目前没有。”岱钦笑了笑,“这几日多亏徐夫人,每天她都命人前来探问你有没有醒转,而且还会送来食物。要不是她,这几天我都要挨饿了。” 我心想,九娘还真是不错,就算对我有怨怼,还是谨遵亡夫的遗言,他日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好好的报答于她。正这么想着,门外忽然想起敲门声,代签打开门,一个身着黑袍的女子提着一盏琉璃灯笼走了进来。放下帽子,正是九娘。 岱钦笑了笑,“徐夫人,怎么亲自来了?” 九娘朝床上的我看了一眼,长舒一口气,“醒过来了?我听着下人汇报,每次都说还没有醒过来,心中焦急得很,所以今日亲自过来看看。既然醒了,我就放心了。”说着,她坐到我的床头,握住我的手,很诚恳的说道,“以前咱们有些不愉快,不过人到中年,很多事都想通了,也砍开了,你如今算是重生了,咱们,就尽弃前嫌吧。” 我点了点头,“这一次,多谢你。” 九娘笑了笑,“不必客气,这些都是辉祖交代的。现在……我都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了。” 我朝岱钦看了一眼,“安采文,你叫我采文吧。” 岱钦揉了揉眼睛,微笑一下,“这个名字不错。” 九娘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递到岱钦手上,岱钦打开来一看,只见是几锭金子和一卷银票,连忙往回塞,“徐夫人这是干什么,你能帮忙,我们已经感激不尽,这些钱财,还是罢了。” 九娘又将包裹推到我面前,“你们马上上路,哪里都用得上银钱,徐府这些年落魄了,我拿不出太多,这些,应该也够你们用一路了。” 我感动不已,就是因为徐府落败多年,这些银钱才越发显得弥足珍贵。可是看九娘如此真诚,再退回去,也有伤大雅,我便收到手中,“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要好好的活着,你的儿子,将来会成大器的。” 九娘擦了擦眼角,“若是如此,辉祖泉下有知,一定会高兴的。” 提到徐辉祖,我们都有些默默,九娘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采文既然醒了,我也放心了,来回走动,终是不好,我以后就不来了,咱们将来虽然天各一方,却也天涯比邻。各自安好就好。” 我摇了摇她的手臂,竟无言以对。 岱钦送出了九娘,又回到房间,将那金子和银票收好,道,“晚上我悄悄地送回去吧。” 我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她的儿子虽然恢复了爵位,终究年纪太轻,没有什么进项,倒因为门户重起而多了支项,她比我们更需要这些。” 岱钦点头,“你放心吧,我身上的银两够我们走一段了,咱们只要到了开封,便不怕了,诺敏还在开封。” 我心里一暖,“她还在麻衣观吗?” “可不是。” “你歇息两天,能走动我们就出发。” 第333章.89.出卖 岱钦因为连续几天没有合过眼睛,实在疲累,我喊他歇息,他也确实熬不住了,但又怕我随时需要照顾,便在地上铺了一张席子,卧在上面歇息,看着他的背影,我有些恍如隔世。出来了,真的就能跟过去的一切告别了吗? 越是这么想,与朱棣最后见面的时候,他那黑色衣摆上的龙纹,就越发的清晰起来。挥之不去。 我有些痛恨这样的自己。便在这痛苦之中,慢慢的煎熬着,直到岱钦醒来。 他惺忪的看了我一眼,温和的笑了笑,“天都黑了。” 我点点头,“是呢,你可以去把这包银钱送回去了。” 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又转了转脖子,“我还是先招呼你吃些东西再去吧。” 我腹中饥饿,便答应了,他到店家要了两碗米粥,喂我吃了一碗,自己也吃了一碗,嘱咐我万事小心之后,吹灭了蜡烛,便出去了。 我重新躺到床上,静静的在黑暗中等着岱钦回来。等着等着,又不禁好笑起来,想着自己何时竟然变成了这样的女人,好似不依附在男人身边,便无法生存一般。想是这么想,终究是已经对岱钦十分依赖,睡了六天,现在也是毫无睡意,便在黑暗中一直等待着。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房门便被敲响,我不禁很是奇怪,岱钦去徐府还银两,就算脚程再快,也要半个时辰的来回啊,怎么会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是他忘记了什么东西,此时回来拿? 还没来得及回话,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这次比方才更加急促。我一下子警惕起来,若是岱钦,他敲了一次门,让我知道他回来了,就会直接进来,绝不会这样反复敲门。 我提高嗓门,对着门外喊道,“何人?” 门外听到我的声音,停顿了半晌没有声响,我正奇怪,便有人破门而入,“什么人?怎么私闯他人房间?” 话还没有问完,房间里的蜡烛便被点亮,朱棣的脸,随着那蜡烛的光,慢慢浮出,我一阵惊愕,用两臂支着便想起身,再一看,门外是一众侍卫,还有穿着黑袍带着帽子的九娘! 我嗫嚅两下,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朱棣已经走到我身边,“你就那么想离开我吗?”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但是依旧是一句话都没有说,朱棣目光清冷,朝四周看了看,“他呢?” 我咬了咬嘴唇,吐出三个字来,“放过他。” 朱棣的脸色更加冰冷,“放过他?你让我放过一个觊觎我的女人,疯狂到让你假死把你偷出宫来的男人吗?!” 我流着眼泪,沉声说道,“反正我在宫中,与你也是多年连面也不见,形同陌路,何苦再圈禁着我。” 朱棣的额头窜起青筋,他手上的骨节也被他捏的乱响,我心中害怕极了,担心着岱钦,心里不断的祈祷,不要回来,不要回来。 朱棣沉默良久,“你真的这么恨我吗?” 我咬着嘴唇,坚定的点点头,“你的纵容,害死了我们的女儿。我没法再面对你了。” 朱棣听到这句话,整个人蔫了下来,定定的看着我不说话,这时候他靠我很近,我看清他的脸似乎瘦了很多,眼窝深陷,样子看起来极其的憔悴,就连鬓角,居然也出现丝丝缕缕的白发! 我猛然想到,他……不会是因为我“死”了,所以才会这么狼狈吧?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他已经有了新宠吕云衣,死了皇后也不过尔尔,死一个妃子又算什么。 “好,放过他。你跟我走。”朱棣的声音在昏暗不明的烛光中传入我的耳朵,好似来自幽冥,我知道他就算是不放过岱钦,我也只有跟他回去的份,想来他已经算是做了让步,便点点头。 朱棣把我的辈子掀开,看到我瘦弱的不过一把,眼神里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心痛,旋即脱下自己的外袍将我包裹,一把抱入怀里,便往外走去。 经过九娘身边,我朝她看了一眼,没有感情,既不怨恨,也不气愤,她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连忙低下头。 我苦笑,是啊,本就不是一路上的人,她对我哪里会转变那么快?徐辉祖的遗言对她来说再重要,终究是不在了的人,怎么会有活生生的在自己身边在自己手上的儿子的前途重要?人都是自私,我真的不怪她。 朱棣乘坐一辆马车前来,我和他一起进了马车,在车内,他还是紧紧的将我抱在怀中,一句话也不说。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恍然间我觉得我们还和从前一样,他还是那个守疆卫土的燕王,我还是那个执行任务的锦衣卫,中间没有靖难,没有皇位,没有月牙儿。 我们默契的沉默着,马车一颠一颠,我竟安稳想要的入睡。迷迷糊糊之间,回到宫内,清醒之时,我并没有在莲漪宫,而是在养心殿内的床上。我完全不懂朱棣的做法,他不但没有责罚我,反而对我亲密起来。 人一清醒,便会多想,我立刻害怕起来,他是不是和九娘一样,会食言,然后抓了岱钦,将他碎尸万段?不过偷偷地看着他,他和往常一样,坐在案前,低头蹙眉,不知在思索什么。 良久,我终于先开口道,“你准备怎么处置我?” 朱棣看了我一眼,眼神显得很是无力,很快便又垂下了头。 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朱棣开口道,“你连死都不怕,我还能怎么处置你?” 我愣了愣,“继续囚禁我吗?” 朱棣走到我面前,“禁得住你的心吗?” 我越发迷糊,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他却只是静静坐下,一双眼睛就那么看着我,宫里光线好了,我可以看到他脸上每一丝风霜,沉默,沉默之后,我还是说出了那句残忍的话,“我们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朱棣伸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我的脸,“真的回不去了吗?” 我哭着问道,“月牙儿可以活过来吗?” 每每提起月牙儿,朱棣便沉默不语,这次他却没有再沉默,“我知道这皇宫留不住你了,你在这里太痛苦。那你帮我做最后一件事,做完我就放你走。” “什么事?”我有些不敢相信。 “恩爱夫妻,生而同寝死而同穴,看来今生,我们既不能同寝,也不会同穴了。北平外乱,我准备迁都北平,以天子之身亲自守卫国门,新的皇宫就修建在原来燕王府的地基上,那一片你很熟悉,你帮我想想,新皇宫怎么修建吧?还有,将来我的陵寝,你也帮我想想怎么修建。” 我愣了愣,“修建皇宫,乃是一国的大事,怎么可能让我想想就出来了,要是等到那一天,只怕我已经尸骨无存了。” 朱棣铁青着脸,“将来我要活着要住的地方,死了要睡的地方,全都不会再有你了,若是由你设计,我总觉得你还在一般。” 我知道他不过是找个借口强留我一段时间罢了,脑海中想到故宫和长陵的模样,便点点头,“天子之言,不可变迁。” 第147节 朱棣见我答应的干脆,脸上一阵落寞,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你为了离开我,竟如此迫切。” 我沉吟良久,说不出什么。 朱棣便道,“假死药,岱钦给你假死药,你装死逃脱出宫,不料却被九娘告密,想来你心中也是十分的不忿。” 我听了这话,便知九娘已经把所有的事都供了,也不再遮掩,“众人都知道我是死人了。” 朱棣应了一声,“就因为你是死人了,就不要到处走动了吧。以后你就在养心殿内出入,由李兴照料你。” 我犹豫一会,点头问道,“宝儿珠儿,她们怎么样?” “你自己的丫头,自己还不知道吗?莲漪宫内的丫头们都很伤心,宝儿回了郑府,把珠儿也带去了。其他的,都各自重新分配到各宫了。” 我想到她们已经伤心一次,与其让她们将来再伤心一次,不如就让她们当我已经死了吧。可是住在这养心殿,我终究有些芥蒂,蓦然问起,“我在这里,吕贵妃如何方便进出?” 第334章.90.画图 朱棣饶有兴味的看我一眼,“一个宫女,你竟将她放在心上?” “一个宫女?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从一个小小的宫女,爬到了贵妃的位置,众人都说她很快便要被封后了,难道皇上您……” 朱棣突然笑了,从他到客栈将我带回来,就一直是冷着脸庞,此时他却笑了,笑得真诚笑得灿烂,一双眸子只是那么看着我,并不说话。我被他这莫名其妙的笑容弄得有些毛毛的,并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立了一会,道,“你既然已经是死去的人,也不方便见人,李兴一人照料于你,总有不便,就让吕贵妃帮着一起伺候你吧。” 说完,他便往外走去,也不知是做什么。 我以为他不过是为了堵我的口,没想到第二天,他真的把吕云衣带来了。 吕云衣跟在朱棣身后,亦步亦趋,小心谨慎,完全没有一副贵妃的样子,连头都是低着的,以至于抬起来乍一看到我,大吃一惊,捂住胸口,连连往后退了几步,脸色变得煞白,“啊!鬼!鬼~皇上……” 她顾不得平日里的矜持,一下子缩到了朱棣的身后,朱棣将身子让开,她还在浑身发抖。许久,才大着胆子抬起头来,看到朱棣冷静的脸庞,又对着我看了几眼,满脸惊诧,“权……权贵妃?” 朱棣淡淡道,“权贵妃死了。” 吕云衣的脸上带着受惊后的苍白,“那……这是谁?” “权贵妃。”朱棣答道,“死去的权贵妃复活了朕不打算让外人知道,你和李兴是唯一知道的人,你以后每日来伺候权贵妃吧,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吕云衣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她对朱棣的那种臣服和怯懦,让你条件反射一般,麻木的点头,“是,皇上。” 我心里也怀疑不已,这是受宠的样子吗? 朱棣一般都会在养心殿的外间伏案劳作,而我便住在里间,每日吕云衣都会送来食盒和穿衣用度,如此,外人便更加盛传吕云衣受宠无方,日日出入养心殿,连皇上的日常饮食,都是她亲手操办。 身处其中,再听到这些传言,由此回想前面三年听到的那些吕妃受宠的话语,我不禁有些迷惑,难道……前几年,吕云衣受到的所谓宠爱,也不过如此?全都是外人看到的,就好比莲子,外表光洁,内心发苦。 吕云衣显然是受到过朱棣的指示,她平日里跟我很少说话,当然,她也知道我不愿与她多言。不过她那服侍人的功夫,一看便知由来已久。吃饭的时候将筷箸放在开水中涮洗,用绢帕擦净,沐浴的时候将木桶中洒满玫瑰花瓣,水温多一分则烫,少一分则凉,掌握得极致,连穿衣穿鞋都不用我动半根手指。 刚开始,我很不习惯她这样的侍奉,就是在莲漪宫中,宫女嬷嬷一群,我也都是力所能及的事尽量自己做,不过吕云衣做得毫无怨言,不卑不亢,让我有种她生来便是该这样做的错觉。 “一个宫女。”朱棣的话时不时的萦绕在我的心头,可是……他若真的只把吕云衣当做一个宫女而已,又为什么要让她节节高升,最后以至于坐上贵妃的位子? 有时候就看着吕云衣,我甚至会忍不住冲动,想要问问她,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可是我知道她什么都不会说,便又忍住了。 我从朱棣要来一张详尽的北平地形图,大略找准了位置,便开始着手画新皇宫的雏形了。最初会日日夜夜的担心挂怀岱钦在外的处境,看看朱棣的样子又不像会食言去找他麻烦的样子,便渐渐放了心。终日与皮尺笔墨作伴,竟然比从前的日子过得有兴味多了。 不出月余,我便把整个新宫的雏形画了出来,待到朱棣前来看的时候,他显然也是吃了一惊。他的本意不过是在我临走前再为难我一下,可是见到我的图纸,他的眼睛亮了一下,“这……全是你画的吗?” 我点头,“除了李兴和吕贵妃,旁人我都没有见过,他们两个,又有谁是会弄这些的吗?” 朱棣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一整幅画卷,指了指,“这里是景山?” “对,站到景山之上,可以俯视整个新宫。”我顺着朱棣的眼光,在纸上指道,“这是午门,到太和殿,大三殿,后三宫,御花园,都在一条轴线上,两边全部对称。” 朱棣愣了愣,“你会这些?为什么我以前不知道?” 我顿了顿,有些害怕说多了回露出马脚,便故作深沉,“不是每一项长处都要向你展现。”说完,便坐到一边,不再说话。 朱棣依旧沉浸在对那张图纸的震惊之中,也没有注意到我得不对,他伏在案前,“我早就想动工修建,可是蒯祥给出的图纸我一直都不满意。” “蒯祥?那个木工首蒯福的儿子?” “就是他。” “那你把他唤来,我这图纸也是草草画就,光有雏形没有神韵,还需要他帮忙才是。”我看了看朱棣,将来,“对外还是说,都是他设计的吧。还有,你的陵寝,我选在这个地方。” 我指了指地图上的一处位置,朱棣看了看,“天寿山南麓?” 我并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处,只不过是记着长陵的位置在此,怕朱棣询问,便道,“这里乃是龙气聚集之地,风水宝地,你的陵寝建在这里,定能保大明基业千秋万代。” 朱棣终于抬起头,对我看了又看,“你喜欢这里吗?” “唔。”我点点头,“你生前受万人朝拜,身后也会受到众人膜拜的。” 朱棣的眼神有些迷离,“你为什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朱棣伸手指在天寿山的位置,“那就这里。” 蒯祥来了以后,我的图纸画得更加详尽和专业。蒯祥是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很有想法,也很聪明,我跟他说出想法,他便能将我吐出的话语全部变成图案出现在纸上,如此,又过了一个月,我们基本上便把整个皇宫和帝陵的设计图纸全部画出来了。在此期间,朱棣也参与讨论多次,指出了很多不足和他的想法。最后将图纸定下来的时候,我居然有些不舍。 朱棣拿了图纸,便立即决定开始修建。动工的第二天,我无所事事,又恢复了从前那副心如死灰的生活。 心知是离开的时候了,便对吕云衣说,“你去把皇上请来,我有话要对他说。” 吕云衣愣了愣,“权贵妃复活之后,从来没有主动要求见皇上。” “你也从来不多管闲事。”我看也没有看她一眼。 吕云衣站在我的身侧,微微笑了笑,“那日看到权贵妃回到养心殿,我以为您要与皇上重修旧好,再传佳话呢,冷眼看了这两月,没想到你们二人,竟比从前还要生疏。贵妃娘娘这些日子忙着制画,设计的是皇上将来的新皇宫和陵寝。皇上也没有要把娘娘起死回生的事情昭告天下,难道……贵妃娘娘,不打算在这皇宫久呆?” 我看了看吕云衣,想在她的脸上找到蛛丝马迹去探寻她心中在想什么,可是什么都找不到,“你这三年多的受宠,只怕只有你自己心里才明白个中滋味,帝王身侧,便是如此,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吕云衣无奈的笑了笑,“外人或许不知,但是娘娘这两个月,应该什么都明白了。皇上当日跟我说的是,许我为妃,外面让我无限风光,但是我不可吐露出半个字。不过皇上既然让我来伺候您,大约也是不准备再瞒着您了。” “究竟为何,皇上要这样做?” “皇后娘娘残害您和公主,皇上就算心知,也做不到肚明,没有证据,什么事都不能下定论,娘娘您以为,这些证据,都是谁告诉皇上的?” 吕云衣一边说着,一边端起一杯茶水,递到我手上,“只怕要深谈,还请娘娘喝口水,润润嗓子。” 我端起茶水,抿了两口,“是你告诉了皇上,你出卖了皇后,这个我知道。” “可是您想想,是我推了您一把啊,皇上怎么会放过我?所以一边给我华丽的荣宠,一边让我独自饮吞寂寞和无奈。荣宠,临幸,加封,全都是做给外人看的,皇上至今,连我一根手指头都没有动过。” 我看着吕云衣,不敢相信从她嘴里吐出的话,“怎么会……怎么会?就算你推过我,也是在皇后指使之下,不得已为之。把皇后所有的罪行吐露出来,已然可以弥补你的过错了。皇上没有必要这样,一边让你荣耀,一边让你痛苦。” “可是……如若不这样,我又怎么去给皇后娘娘日日服用,那慢性的毒药呢?”吕云衣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那手指纤细而幼嫩,根本不像会做坏事的手。 “慢性毒药?皇后?”我的脑袋一下子懵了,“你是说……” 第335章.91.往事 吕云衣满脸讥讽的看着我,抖着肩膀笑了起来,“我以为权贵妃娘娘聪慧过人,能理解皇上一片苦心呢。这几年,娘娘一直都是对皇上避而不见,而不知,皇上心中只有你一人。你过得苦,殊不知,皇上心中比你还苦呢?” 我头晕目眩,缓缓退到桌边,坐到一张椅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朱棣……竟真的亲手要了徐云华的命?他以宠爱为名,将吕云衣变成自己的棋子,最终将徐云华慢慢毒死…… 难道我这三年的恨和怨,都是错的? “娘娘知道了真相,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留下来,继续陪在皇上的身边?”吕云衣甜甜笑道,两粒酒窝天真无邪。 我右手又开始抖动,浑身都发冷起来,越发的无力起来,只管摇着头,来不及了,回不去了,我和朱棣之间的伤害已经无法弥补。回不去了,月牙儿是我们心中共同的坎。 吕云衣见我摇头,笑着点点头,“您也确实留不下来了。” 我一时不解,抬头看了看她,她伸出手,手心中是一个小小的布囊,在我面前晃了晃,递到我鼻前,我嗅了嗅,一股淡淡的药香。 吕云衣吃吃笑道,“隔几天一指甲盖,掺在饮食之中,常年积月,身体一天天亏损,最后一根稻草压下,便一命呜呼了。” 吕云衣的脸突然有些扭曲,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我头昏脑涨的厉害,。 “权贵妃与皇上之间,不过是皇后这层纸没有捅开,权贵妃现在嘴上虽然说不愿再在宫中,但是我听闻,从前,权贵妃也是与皇上分分合合,是棒子也打不断的姻缘,想必现在,只消皇上亲自与权贵妃把自己的苦心说出来,再哄上一番,权贵妃也不会着急离开,时间一久,情愫再生,便又分不开了。” “你跟我说这些,难道是为了让我和皇上再在一起?”看着吕云衣的脸庞,我怎么也不相信她是个愿意成人之美的人。 “当然不是。”吕云衣脸上换做怨毒,“当然不是。皇上,他的手上沾了那么多鲜血,他害死了那么多人,凭什么还能享受女人对他无私的爱?” “你说什么?”我看向吕云衣,完全不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二十年燕王,征战沙场,多少忠骨埋他乡?四年靖难,又有多少无辜的百姓丧命?他如今高高在上坐在帝位,脚下踩的却是尸骨如山!”吕云衣脸上的激动带着一丝忧伤,那是种既恨又伤的样子。 “你……为什么会跟我说这些?” 吕云衣苦笑了笑,“靖难之前,我也有个殷实的家,也有疼我爱我的爹娘,也有定好亲很快就要下嫁的夫家,还有活泼可爱的弟弟妹妹,可是,靖难之后,全部都没有了。全部都没有了。” 我心中微微一震,我记得徐云华说过,吕云衣是在她在靖难之役之中捡回燕王府中的难民女子,家中所有亲人都被南军残杀了。“南军杀了你的家人……” 吕云衣忽然凶狠起来,“南军?!不,不是南军,是燕军!是燕军!,我们不过是普通的百姓,逃荒路上,碰上燕军,燕军的头头拉着我年迈的阿爹和不及弱冠的弟弟,让他们参军,阿爹为了让我娘带着我和妹妹安全离开,只得带着弟弟参军了。娘舍不得弟弟,带着我们悄悄地跟了一路,不过当夜,燕军便遇到南军,激战之后,尸横遍野,我娘带着我和妹妹在尸骨堆之中翻了一夜,两军交战,找到了爹和弟弟的尸首,娘当时就岔了气,被我和妹妹喊醒之后,趁着我们不备,用爹爹身上那把刀自尽了。那刀,只怕连爹爹都使不好,但是他们就这样被拉上了战场,平白做了冤魂。” 吕云衣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因为回忆起痛失亲人的痛苦,她的瘦削的胸口因为哭泣剧烈的抖动着。我多次见到她口中那种便是尸首的战场,深深明白她当时的无助和害怕,“那……你妹妹呢?” 吕云衣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爹,娘,弟弟,全都死了,我把娘缝在夹袄里的银两掏了出来,带着妹妹一路逃到北平城内,正遇到燕王妃救济难民施粥,便去领粥,燕王妃挑了几个长得伶俐的姑娘,带进了王府,当下人使唤。她见我勤快话又不多,就将我留在了自己身边,只是他不知道,我妹妹也进了燕王府。” 她越说,我越觉得浑身发冷,“她现在在哪?” 吕云衣又轻轻笑了起来,“她当时太小,在家里,虽然不是大富人家,但是爹娘也是疼爱有加,哪里会做什么是?被嬷嬷带去训了几年,再后来年纪大了,倒算活泼,直到进了皇宫,皇后觉得还是燕王府的老人用着顺手,便把她也拉到身边了。我心里既开心又难过,开心的是,我可以多多照顾她,难过的是,我已经被皇后盯上了,成为了她斗你的一枚棋子,我不想妹妹也那样,就给皇后使计,让她派一个人去你那里,做个眼线,最后把妹妹推荐到那里。” “彩月?!”我震惊无比,“彩月是你的妹妹?” 吕云衣走到我面前,“可不是。我想自己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可是彩月不同,她还小,当年那些伤痛对她来说,也忘却得差不多了,冷眼看了许久,我以为你是个良善之人,应该会善待彩月,待她熬到二十五岁,你一定会放她出宫,那时候,她便熬出头了,出去重新开始人生。”吕云衣说着,突然恨恨的看着我,“可是我没有想到你也并非良人,你任由那那些大丫头们挤兑彩月,彩月本是个活泼的女孩子,到了你那里,饱受排挤,她过得非常不快乐,常常的跟我说想回到我身边。可是我连自身都难保,又怎么能保护她?只能一次次的跟她说,再忍忍,将来,一定让她出宫。” 我回想起吕云衣每次来莲漪宫,不是看看月牙儿,便是在彩月身上瞥,那时候我以为她们同为皇后的人,那是在眉眼传递,现在才懂,吕云衣是因为牵挂妹妹,才经常往莲漪宫走动。看着这个瘦削柔弱的女子,我实在想象不出她经历过这么多,再想到对彩月的误会,心里不由愧疚。 “所以皇上找到我,让我帮他弄死皇后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我的要求就是让我往上爬,我可以不要荣宠,我可以背地里再继续做个伺候人的宫女,但是待我坐到贵妃,随便打发一个宫女出宫,却没有以前那么难了。”彩月的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彩月现在在宫外了?” “你假死之后,皇上在莲漪宫徘徊了三日,一个人都不见,最后将莲漪宫的人全部遣散,彩月,便被我要了过来,我借着到了年纪的由头,让她出宫了。”吕云衣笑了笑,“我要感谢你,谢谢你这次假死。” 想到她经历过的痛苦,我突然对她曾经推过我没有太多的恨意了,“如果,你心中还有恨,我……我代他对你说声对不起。你……你在宫中想必也是心如死灰,我帮你求他放你出去。” 第148节 吕云衣有些不信任的看了看我,“放我出去?” “对,放你出去,和彩月一起重新生活。” 吕云衣的脸上升起一丝希望,“和……彩月一起生活?真的……可以吗?” “总可以……”说了几句话,我的胸口又疼痛起来,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就连右手也抖动得更厉害了,“总可以一试……” 吕云衣见我不适,扶了我一把,待我坐稳,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不可能,不可能了!我杀了皇后,皇上怎么会放我出去?怎么会?永远不可能了。” 我的心慢慢沉下来,吕云衣说得对,她知道那么多秘密,手上沾着皇后的命,朱棣是绝不可能让她活着出宫的。 见我不再说话,吕云衣咬着牙对我笑了起来,“杀了皇后,有你的请求,凭着皇上对你的宠爱,或许还是会让我走,可是……杀了你,他恐怕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我,怎么还会让我走?” “你……你说什么?” 吕云衣将茶水端起来晃了晃,在上面吹了吹,“一指甲盖的药粉,让皇后慢慢枯瘦致死,满满一包的药粉和在茶水之中,以你的虚弱身子,你还能有活路吗?” 我猛地嗽了几声,越发的觉得身子飘忽,眼前的吕云衣似乎都晃动起来,“你……你给我下药?” “是啊,彩月出宫了,我活在这宫中,已经生无可恋,你是他最爱的人,他是害死我爹娘和弟弟的人,你死了,他一定会痛苦,痛苦一辈子,这仇,算是报得值了。”吕云衣的声音越来越轻,轻到我慢慢的听不见…… 第336章.1.尸变 鸡鸣寺外层层戒严,大明朝的皇帝今日于此斋戒礼佛。 众人皆知,他的父亲,开国元祖朱元璋,乃是和尚出身,被逼无奈,造反起义,经过二十来年的血雨腥风,打下了大明江山,坐稳皇帝宝座之后,这位开国皇帝,对于自己曾经当过乞丐和当过和尚的经历讳莫如深,因此并不推崇佛教祭拜,以至于后来他钦点的皇孙朱允炆和篡位当权的儿子朱棣,两代皇帝都不是很重视佛家佛事。 而此时,征战沙场二十余载打败了自己的亲生侄子而坐上皇帝宝座的朱棣,膝下有金,只跪拜过自己的父皇的朱棣,却跪在大悲殿佛像之前,虔诚无比。 殿中佛尊宝相庄严,面色慈悲,单手作拈花之势,双眼斜扬,带着对尘世的无限淡漠,那种残酷的睥睨,显然是因为他对浮世众生有着主宰的力量。 而蒲团之上的帝王,是人类的王。从前,他以为,他对人间的众生,也有主宰的能力,直到他看着他在乎的人在他身边一个个的离去,而他无能为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也不过是佛祖眼中的芸芸众生之一罢了。 连生死都不能掌控,谈何主宰? 他爱的人他主宰不了,爱他的人他也主宰不了,就连恨他的人他也主宰不了。 他此时跪在佛像之前,面前是两盏巨大的海灯----一盏为往生灯,一盏为忏悔灯。 往生灯求的是那飘忽的人儿和受他折寿的人命冤魂安生往生,忏悔灯自然是他这帝王的忏悔。 三个月前,莲漪宫的宫女前来报丧,听到消息的那一瞬间,他的腿几乎软掉,从来没有这样的绝望。绝望之后是最后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是不是听错了?是不是她们搞错了? 可是看到那几个丫头满脸的泪痕,还有那温软的尸体的时候,他真的绝望了,怎么会?怎么会?她……她……她怎么可能死?她怎么可以死? 他没有准许她死,她怎么可以死?他跟她说过,一辈子都不许她离开,她果然守了诺言,可是她却用另一种方式离开他了。她用的居然是死。 她死了,她真的死了。没有了呼吸,没有了脉搏,没有了温度。可是她为什么还会面容如生?她生前因为病痛面色苍白,身体羸弱,而现在,脸上居然还有些病态的殷虹。 可是,终究是个死人了。 这个打击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突然,他一下子便蔫了,他守着那冰冷的尸体三天三夜,不休不眠,水米不进,最后在李兴和宝儿的劝说之下,才将棺材钉上,最后实在没有勇气去面对那具棺材,将丧事全部都交给了下面的人去做了,而他自己则是躲起来了,躲得深深的,连一个人都没有勇气见。 直到第六天后,徐辉祖的遗孀居然进宫来求见,徐家的人,几乎已经很久不走动了,乍一见到徐夫人,他有些恍惚。可是她带来的话,几乎让他重新活了过来。可是一瞬间的兴奋之后,便是更深切的痛苦,她……竟然如此想离开自己。 这一刻,他犹豫了,这么深爱的人,怎么会这么想来开?自己为了她,为了和她的女儿,不惜忍下心将伉俪二十余年的结发妻子杀死,可是她为什么还是这样想离开自己? 三年来,她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自己,更别提说一句话了。 他们相距咫尺,却心在天涯。 他独自坐在窗前,静坐了半晌,最后还是忍不住内心的渴望,他还是要去见她,不许她离开,就算是让她做一只笼中鸟,她也必须在自己的笼中,她的翅膀只能在自己的手掌之中煽动。 古旧的客栈,残破的断塬,这样的地方,她竟然也愿意委身。他推开门重新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心头的复杂,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明明想冲上前去紧紧将她拥入怀中,可是,他没有。 他只能冷冷的问她为什么要离开自己? 她的表情决绝而无助,她的语气冰冷如霜,她的回答是,回不去了,永远回不去了。 这一刹那,他的绝望不下于看到她的“尸体”那一刻。 是啊,回不去了,他竟没有想到过这一点,回不去了,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太多的伤害,永远回不去那一种无忧无虑,甜蜜恩爱。他的宠爱,她不会再接受,她的柔情,他再不能体会。 他们之间横亘的是月牙儿的惨死和三年的蹉跎。再怎么解释,也是回不去了。 可是,叫他怎么舍得!怎么舍得在这时候将她放走? 她要跟着那个蒙古人走,就算心知她对那个男人毫无情愫,但是他也是男人,他知道那个蒙古人看着她的眼神,那是爱意,那是宠溺,那是自己比不上的毫无保留。他可以全身心的为了她,随时为了她放弃一切,自己做不到,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想到她居然要托赖这样的男人,相信这样的男人可以给自己解脱,他嫉妒的发疯。 就在他沉闷的嫉妒之中,她居然请求自己放了他,只要放了他,她竟然愿意跟自己回宫。 这一刻,他忽然有种她不如已经真的死了的冲动。她若是真的死了,便不会有这么多的痛苦和纠缠,牵挂和无奈。她便不会有成为别人的女人的风险。那个蒙古人,他永远也只能对她可望而不可即。 他答应了她,要她和自己回去。放过那个蒙古人。 可是他心中想的却是,把她带回去之后,便全城通缉,一定要杀死那个蒙古人,让他再也没有觊觎她的可能。 回到宫中,他让她给自己设计新皇宫和陵墓,她竟然设计的那么漂亮,那么宏伟,谁也没有想到。看着她每天那么专注用心,他的心一下子就柔软了,也许还有机会呢? 那个蒙古人,也被他放在了脑后,如果自己和她还能和从前一样,那还有什么事值得计较呢? 当他再次看到她冰冷的躺在养心殿的龙床之上的时候,他以为她又在玩假死的把戏,他只是有些心死,也有些心痛,心死是因为她居然这么想走,不惜将同一个手段用两次,心痛是因为,只怕这一次,他拦不住她了。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他守在她的“尸体”边,不过半日,便开始觉得她的身体开始僵硬,这是和上次完全不同的。他不禁有些惊慌,传唤了太医来看,太医院最德高望重的太医,告诉他这次权贵妃一定是真死了,因为上次那假死药虽然厉害,但是她的身体却一直没有僵硬,也没有人想的起来去掰开她的瞳孔看看,而这次,太医很谨慎的将她的瞳孔也拨开看了,那是涣散开的瞳孔,绝无生还的可能。 朱棣不相信,对太医大发雷霆,无奈这位老太易非常有德行,也不畏朱棣的强权,他告诉朱棣,若是这次经他判定,权贵妃还能醒转过来,自己愿意辞去太医院院长的职务。 朱棣依旧怒不可遏,但此时也没有心情去置办这个“满口胡言”的老东西,他喝退了太医,将赫连漪的身体紧紧的搂在怀里,没错,他不愿意称作这具躯体为尸体。 这是阿漪的身体,他在心里这么跟自己说,她很快就会柔软起来,温暖起来。不出三五天,她便会醒过来,自己绝不再将她放入冰冷的棺材,到时候她只要一清醒,自己就告诉她,今后无论如何,也要跟她在一起,哪怕即刻禅让了自己的皇位,反正太子也成人了。他还要告诉她,这三年,自己每每对着莲漪宫的方向,是要花上多大的勇气和忍耐,才能克制住自己那双怀念莲漪宫地砖的腿脚。 对,告诉她这一切,她会感动的。她那么善良,那么感性。 可是不过第二天开始,他便发现了更不好的事----她的脖颈后方,已经有淡淡的瘢痕,除此以外,她越发的僵硬了,面容变化倒是不太大。但是那瘢痕让他惊慌不已-----他太熟悉那瘢痕了!征战多年,见过太多的横死尸首,这样的瘢痕,只有在尸首上才能找到。 不,不可能……一定是因为上次被发现了,她这次用了更厉害的假死药,竟然能让自己的身体僵硬,瞳孔涣散,还能产生和尸斑一样的瘢痕。他下定决心,这次绝不能再让那个蒙古人跑掉,这个人,邪的很,竟弄这些东西来魅惑他的阿漪。对,抓到他,必杀之。 两天,三天,他日日守着这具躯体,每天抱着无限的期望,却越来越害怕,他从未如此害怕过。躯体身上的“尸斑”越来越多,几天下来,他发现连她的面容都变了,那是死亡的面相,阴森而又诡异。 第五天的时候,他真的开始绝望了,他的等待与守候,不止没有换来阿漪的醒转,换来的却是一阵阵尸臭。 这种味道,他也很熟悉,这是尸体的味道。 李兴一开始也支持他,觉得权贵妃可能又在闹性子,可是他现在看到李兴的表情,就知道李兴脸上写满了惊骇,那是真真实实看到尸体的惊骇。 第337章.2.异处 “皇上,权贵妃的身子留不得了,这……这不合时宜啊,传出去要被人诟病的。”李兴这么跟他说。 但他还是不敢相信从前的美人皮囊如今竟然真的开始腐朽起来。 “皇上,权贵妃娘娘,真的殁了,没有个假死药能叫人身子腐烂之后还复活的。”李兴再一次提醒。 “滚出去。”李兴的劝说不但没有得到他的认可,反而换来这冷冰冰的三个字。 李兴是个识时务的人,立即便闭口不言,缓缓退了出去。 他想伸手去抚摸一下那身体,可是伸到旁边的时候,他居然有些害怕。没错,他对这具身体产生了恐惧之情。 他心中万分难过,一方面是因为不得不承认这个身体确实是死了,一方面是为自己的怯懦感到羞愧。 赫连漪的身体,确切的说是尸体,在停止所有的生命体征之后,在养心殿内的龙床之上整整存放了七日,最后由李兴经过他的许可,偷偷运出宫外,葬在她父亲坟墓的旁边。 李兴发现,自这一日起,皇上似乎彻彻底底的变了,变得比之前那次更加可观。 他越发的沉默寡言,惜字如金,而且极其暴躁,易怒而又多疑,大有先帝在时的风范。而这些,都是他从前最痛恨的品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逐渐变成了一个自己讨厌的人。 吕贵妃依旧服侍御前,众人依旧以为她独享其宠,知道内情的人,大约也就只有李兴了。细心的他发现了吕贵妃也变了,这个女子,位居贵妃,却唯唯诺诺,谨小慎微,从来都是一副小家碧玉的样子,如今,皇后死了,权贵妃也死了,她却突然变了一副模样----她似乎轻快多了,于淡泊之外,有了一种视死如归的洒脱一般。 李兴因为权贵妃的死,没有少受皇帝的怪罪,而他心中也是万分委屈,自己服侍皇帝多年,几乎将他的性子摸了个透熟,因此总能揣摩到他的心思七八分,故而这几年越发的受到倚重,皇帝也不瞒他什么。 有时候皇帝最亲信的大臣,都没有他身边一个贴身的宦官知道的内幕多。而李兴就是那个宦官。他知道皇帝心中一直念想的人便是权贵妃,因此他也曾自作主张去劝说过权贵妃,无奈她的性格太过刚强,只能作罢。之后经历了权贵妃的假死,到她的回归,有一刹那,连李兴都觉得,皇帝和这位宠妃之间,只怕要破镜重圆了,那女子是一副慈善的眉眼,冷心冷面的皇帝身边,若是得这样一位贤妃劝慰,只怕上至朝野,下至自己这样的宦官,都会好过很多很多。 李兴的如意算盘还没有打上几天,惊天霹雳便再次降临。 权贵妃死了,这次,是真正的死了。 皇帝在经历第二次伤痛之后,变得喜怒无常,而李兴自己,永远都在水深火热之中----伴君如伴虎。 他一开始以为权贵妃可能是对皇宫内的生活已经绝望,以至于慢慢自绝,后来想想又不是很对劲,若是真的绝望至斯,何苦还要假死,回归,这么长时间之后再来这么一出呢? 他疑惑,因此他处处寻找蛛丝马迹,可是不知道是谁做得这么滴水不漏,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最后,他只发现了一个视死如归的吕贵妃,便对她的一言一行注意起来。 第338章.3.暴君 李兴是个做事滴水不漏的人,不过两个月,他便发现了吕贵妃的不对劲,但是这个女人太过淡泊,几乎找不到什么证据。最后,是从前曾经跟她有过节的吕妃,告诉李兴,从前一个叫做彩月的宫女,好像是她的亲妹妹。李兴问吕妃如何得知,吕妃告诉他,说是自己一次在御花园中无意听见两人对话,姐妹相称。 李兴聪明不亚于三保,前后串了起来,总也想通一二分,便把这件事悄悄的告诉了皇上。 他本意不过是想让自己脱了没有照顾好权贵妃的罪名,让朱棣再度信任重用于他。毕竟自己从一个什么都不是,受尽众人欺辱霸凌的小太监走到今天这一步,着实不易,他不想自己没有了做男人的根本,连一点点事业都没有。 可是,很快,他就后悔了自己的这个决定----三千多人的性命,就因为他的这一句话,一夕之间全部被判了死刑。 谁也不知道吕贵妃有没有认罪,但是很多宫人都听到了养心殿内,一个女人的惨叫声整整持续了三天。 ………… 朱棣高高坐在龙椅之上,眼睛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浑身赤裸,满是血污的女人。 此时他并不想杀了她,因为他内心的想法要狠毒十倍----他要让这个女人一点一点受尽折磨再去死!他问她一遍又一遍,她的妹妹现在在哪里,因为光杀她一个,根本不能解除他心中的恨一丝半毫,他要她和自己一样,失去最在乎的人! 没想到这个女人的嘴,就像被缝上了一样,半个字也不吐露。他命李兴扒了她的衣裳,一丝不挂的跪在殿中,用马鞭抽了一鞭又一鞭,用短刺插得她满身满背的窟窿,她的那张清丽的脸庞,也被刀子割开了很多道口子,她的手筋脚筋全被斩断,此时她像一只没有尊严的蛆虫一般,趴在地上,分毫不能动弹,除了呻吟,再无其他。 可是她还是一句话都不说,为了防止她咬舌自尽,她的牙齿全被敲掉了。她含含糊糊的哼着,不断的往外吐出一口鲜血,脸上竟然会浮现出诡异恐怖的笑。 第149节 朱棣看了那笑,竟有些恐惧。 他已经审了她三天,她除了承认自己毒死了赫连漪,其他的问题一概不答,毅力比起战场上那些被俘虏的铁血硬汉,竟还要强上十分,并且让朱棣有一种被她蔑视了的感觉。 “最后问你一遍,你的妹妹彩月在哪里?”朱棣亲口问道。 地上的吕云衣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空洞而又冷冽,不发出丝毫声响。李兴从她的头上浇下一盆浓盐水,她痛苦的呻吟几声,怨毒的看了朱棣一眼,依旧不说话。 朱棣淡淡道,“你这样子,大约是准备什么都不说了,等着自己被折磨致死。当然,你会死。你以为你现在不说出吕彩月的踪迹,朕就找不到她了吗?不可能,只不过是让你亲眼看着她死和你在下面等着她的区别罢了。朕会出动全国的锦衣卫,专心致志,找不到她决不罢休,找到了,我会让她受比你十倍的折磨。” 吕云衣知道朱棣并不是在吓唬她,眼神里现出一丝丝害怕,眼眶里也渐渐流下泪,不过她还是什么都不说----妹妹只要还在外面,总有一丝生还的希望。 她眼前有些模糊的朱棣,恍然间对着她笑了笑,她不知道这笑意味着什么,但是她很清楚,此时,朱棣的笑容比他的怒目相视更加可怕。 李兴也觉得皇上这笑很是蹊跷,他心里毛毛的,还没来得及细想,皇上便又开口,“你口口声声说痛恨朕乃是因为这天下有许多无辜冤魂,因朕而亡,恨到甚至要毒死朕最心爱的女人才能解恨,那朕就让你也成为这样的人。”吕云衣还未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朱棣已然转头,对李兴说道,“吕氏姐妹,本为宫女,品行不端,以下犯上,弑妃欺君,罪当诛。朕厌恶透了这些宫女,把吕氏带下去,然后去从宫列出三千宫女的名字来,在吕氏面前,一个个的凌迟活剐,让吕氏明白,这三千女子,全因她而死。” “你……你……你这个昏君!无能!无德!昏君!”吕云衣在李兴的拉扯之下,发出声嘶力竭的声音,这是她除了认罪以外,三天来说的第一句话,因为口中没有牙齿,面上伤痕累累,发出的声音并不利索,但是也依然耸人心魄。 朱棣皱着眉头,看着她被李兴一点点的脱了出去,在地上留下一条淡淡的血痕。 吕云衣一直以为自己这些年来,已经算是可悲,生无可恋,可是现在,却是她最可悲的时候,她自己的身上不会再受到什么鞭笞和折磨了,但是每一个在她面前被处死的宫女,那一块块被割下来的肉片,都堆在了她的身边,她从一开始的恐惧发抖,到现在的麻木不堪,已经折磨得她恨不得自己能够失去灵魂。 这一副肉身就让它去接受各种折辱吧,只是别让她有灵魂就行。 可是怎么可能呢,她的眼泪流了干,干了流,眼睛已经快要哭瞎了。她身边的烂肉发出一股股的腐烂味儿,依旧遮挡不住她自己身上也有的腐味。 她从一个死掉的宫女身上脱下一件血衣,勉强遮住了自己的身子。但是这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 整整一个月,朱棣命人在她面前活剐了三千宫女。而这段时间里,她被绑手绑脚,头上也被缠上厚厚的布块----防止她撞墙自杀。每天都有凶神恶煞的人来给她灌稀粥,她饿不死。所以她痛苦的活着。 一个月后,她足足看到了三千双对自己怨恨的眼神之后,她以为这项酷刑总算结束了,长长叹了一口气----接下来便是自己,终于解脱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也要被活剐的那一天,李兴带来了一个人,她一看到这个人,登时便崩溃了,嚎啕大哭起来,她像疯了一般,疯狂的扭动身子,企图将身上的绳子挣脱掉,她有一种冲动----只要能挣脱掉身上的绳子,她便用自己的身体去撞木门,她要冲出去!她要和李兴拼了!她要冲去皇宫,把那高高在上的男人一刀杀了! 不过显然她想的这一切都是枉然。 站在李兴身边的彩月,一看到姐姐被折磨成的那副惨样,便尖叫起来,再看到旁边那森森的白骨,腐烂的臭肉,到处横飞的苍蝇蚊虫,直接昏倒在地。 李兴命人用一盆冷水浇醒了她,面无表情的说道,“吕贵妃,康庄大道你不走,非要往那南墙上撞,你们姐妹看看,这三千无辜的宫女,可是因为你们而死!” 吕云衣拼命的摇着头,看着彩月不断地流泪。彩月看到姐姐变成了一个“怪物”的模样,又惊又吓,最后都化成了眼泪,肆意的流淌着,她挣脱开李兴,跑到牢门之前,拼命的伸手够着她的姐姐,无奈吕云衣手足受制,无法动弹,她如何也触碰不到。 李兴对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牢门被打开,彩月冲了进去,抱住吕云衣深深的哭了起来,不过片刻,便被拉开。 李兴阴森森的开口道,“吕贵妃,皇上新加了一个名额,便是彩月姑娘了。” 吕云衣听完,对着李兴大声的嗷嗷叫了几声,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用这种方式去抗议,去发泄。她无助的哭了起来。 直到她临死之前,她的眼前依旧是妹妹被凌迟时那绝望的眼神,那凄厉的惨叫。她最终死不瞑目----真正的死不瞑目,双眼睁得极大,在那千疮百孔的脸上,,显得恐怖之极。 朱棣残杀三千宫女的事情很快便传遍朝野,若是别的皇帝,一定会有弹劾或者谏言,不知为何,竟没有一个人敢说他的半句不是,众人真的是不敢言语半句----哪怕是前朝留下的最忠贞最不怕死的言官,也不敢。 众人都领教到了朱棣的手段,也深深明了了他的喜怒无常。更看清了一个事实,这个皇帝,我行我素,不受任何人的束缚,能够束缚他的人,已经死了。 第339章.番外一 “九号床,安采文,烧退,心跳血压正常。” 我的耳边是一个毫无感情的女声,如同念经一般念着,我的脑子迷迷糊糊,身体疲惫不堪,心里想着,吕云衣的药真的是很厉害,就这样把我放倒了,这里是阴曹地府吧? 无奈耳边的嘈杂声越来越大,还有各种急促的脚步咯噔声,不禁疑惑起来----皇宫重地,所有的宫人走路都是悄然无声的,妃嫔们更不必说,端着架子,除了我,基本都是裹着小脚,走路更是摇曳生姿,只闻钗环碰撞,绝无脚步踢踏,豪放的男人们进不来的,这些脚步声是哪里来的呢? 我因为好奇着这一点,拼了命的睁开了眼睛。 白,满眼的白色,一股浓浓的刺鼻的味道,我回味了很久,也想不起这是什么味道,这时,旁边传来一阵咳嗽声,我扭头一看,只见左右隔壁还有两张床,也是白色的,上面各躺着一个年轻的女子,一个苍老的婆婆,咳嗽得正是那个婆婆。老婆婆的头发短短的,身上穿着竖条纹的衣裳。 “啊!安采文!你醒了?!”门外走进来一个同样短发的女人,手上拿着一个本子,正记录着什么,身上穿的是白色的短衣短裤,胳臂露出白嫩嫩长长的一大截,头上还戴着一顶怪怪模样的白帽子,她满脸兴奋的走到我的床头,摁了摁床头的一个红色按钮,对着那按钮处惊喜的喊道,“李主任,李主任在吗?九号床安采文醒了!” 说完,她又低头略显粗鲁的掰开了我的眼皮,对着我的瞳孔看了又看,不敢相信的问道,“知道我是谁吗?” 我想说话,无奈喉咙像是黏住一样,发不出声音。 我的惊讶丝毫不亚于她,我想伸手摸摸掐掐自己,刚一动就发现手背被牵制住了,往下一看,手上插着软管,那管子里正涓涓的往下滴着液体。 我……回来了?! 我还是不敢相信,又动了动嘴唇,终于发出声音来,“现在是什么时候?” 那个短发护士愣了愣,似乎不太懂我的意思,但是听见我说话,依旧兴奋,“你昏迷了半年了你知道吗?所有参加会诊的大夫都说你醒不过来了,劝你家人放弃治疗呢。你母亲坚持要给你治疗,没想到你居然醒过来了。” 我脑壳生疼,许久才回忆起在明长陵大殿之中最后那一瞬间的晕眩,之后便是不省人事,再后来便到了几百年前的燕王府,然后缠缠绵绵的虚度了二十多年…… “啊……”我越想,头越疼,整个脑袋里几乎全是破碎而混乱的画面,不断变化的场景,不断变化的嘴脸,各式各样的人,还有很多很多的鲜血。 短发护士连忙将氧气罩给我戴上,摁住我的胸口,轻声道,“别动,别动,你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这样激动对身体不好。” 她对我说完,又摁动了床头那个按钮,“李主任,李主任,九床情况不乐观,请尽快前来查看。” 没一会儿,便有一阵脚步声在门外响起,“病人怎么样?” 熟悉的声音,我艰难的扭头朝门口望去。 第340章.番外二 “岱钦?”眼前的医生眉目轮廓,都有棱有角,深刻而略显粗犷,虽穿着斯文,语调温柔,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不羁狂放。 他听见我的呓语,因为带着口罩,只有一双眼睛在外,把眉毛略微扬了扬,“什么?” 我艰难说道,“大夫,可以把你的口罩拿下来吗?” 他眼角露出一点点笑意,一只手轻轻弹着我的输液管,腾出另一只手将口罩摘下,挂在一边耳朵上,轻声道,“你感觉怎么样?” 我脑子嗡嗡作响,几乎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他的眉眼,分明就是岱钦! “你叫什么名字?”我颤抖着声音问道,眼睛已经不自觉的涌出了泪水。 他没料到我突然便这样,有些惊诧,旋即答道,“李玉光,我一直是你的主治医师,你是突发性脑溢血,懂了开颅手术排除淤血之后,便一直昏迷不醒。” 我看着他,越发的分不清幻境与现实,难道……我只是做了黄粱一梦吗?梦中那些人不过都是现实中的人折射进去了? 他见我眼神不对,便显得有些尴尬,“安小姐,昨天给你做的全身ct扫描,显示你的脑内有一块小小的阴影,目前为止,我们没有找出原因,等会儿我再来给你做个简单的测试,判断一下你的脑子还有没有问题,好吗?” 他的声音实在温柔,叫我无法拒绝,我便仰着脖子点了点头,“好。” 他看了我一眼,微微点了点头,便将口罩复又戴上,往外走去。到了门口,还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迷惑,又有些枉然,似乎也有点云里雾里,脚步越发加快,简直像是逃避似的。 短发护士见我和李玉光医生都有些迷惘,大概是以为我们产生了什么情愫,抿嘴笑道,“安小姐,你一直昏迷着,你不知道,李主任是我们科室医术最精湛的医生,平时很少接待普通病人的,因为你的情况严重,他才亲自出山给你治疗,这半年来,你的病情一直都是他在照顾。”说着,她调皮的笑了笑,“李大夫嘛,今年才三十一岁,出生在医生世家,刚从德国回来不久,钻石王老五,是我们整栋楼的最帅的医生,多少女病人和小护士都把他视为男神啊,你可真有福气。” 我无奈的笑了笑,“如果非得在鬼门关前绕一圈,才有这个福气,那我真的是不敢要这样的福气。” 短发护士捂住嘴笑了起来,“这倒也是,不过好在你现在已经在康复了,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了,终究是年轻人的身体底子好,不必担心呢。” 我看了看病房的设施,想到那个李玉光跟我说我是突发性的脑溢血,现在医疗那么贵,我……我在这里住了半年,这得花多少钱啊!我爸妈都是离退休的普通人,肯定供不起这么久的病人的。 “请问一下,我的父母在哪里?我住院……花了多少钱了?” 短发护士甜甜一笑,“你的父母已经回老家了,每隔半个月过来看你一次,你的治疗费用加住院费用,加在一起是六十四万了。。” “什么!六十四万?!”我脑门轰隆一响,这么多钱,叫我那一个月只拿两千多块退休金的父母,砸锅卖铁也拿不出来啊! 短发护士见我惊讶着急,连忙摆手说道,“安小姐,你千万别心急火燎的,你发的就是脑溢血,这种病切忌急躁呢。你是不是听到治疗费用吓到了,不必不必,你的费用,全是一个你一个学生的家长拿的。包括你父母刚开始住在这边的费用,也是他拿的,一开始你都是住在特护单人病房的,直到这个月,才因为你的父母强烈要求,那位家长才不得已将你转到普通病房呢,就是这样,也没让你住六人间,而是比较清幽的三人间。” “家长?!”我越发的糊涂,“什么家长?” 我依稀记起自己在长陵之内,带着一帮学生夏令营,在明成祖朱棣的画像之下,忽然昏倒,然后便到了明朝洪武年间,经历了三代皇帝,最后被朱棣的一个吕妃下药毒死。 “我们也不知道。这个人从没有出现过,只是吩咐我们这边什么都给你用最好的,务必一定要挽回性命,钱财不是问题。” 说话之间,门外一个年轻小伙送进来一束葱葱郁郁的满天星,放到我的床头。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短发护士已经笑了起来,“喏,这就是那个家长送的,这六个月以来,他每天都是一束花,每天都是满天星,你是我们医院最幸福的病人。” “你们能帮我联系一下这个家长吗?” 短发护士想了想,“我去问问领导,他们应该有联系方式。你先休息一会儿,等一下李医生还要来给你做测试。” 我点点头,躺在病床上,完全找不着北,似幻似真,亦梦亦醒。 第341章.番外三 “记忆力怎么样?” “还好。” “视力有没有退步?” “没有。” “腿脚收缩一下给我看看。” …… 一双眼睛,还是那双熟悉的眼睛,戴着深深的口罩,柔和的声音对着我一问一答,我吃力的抬了抬腿,李玉光满意的点了点头,“你躺了半年,身体却没有什么萎缩的现象,非常好,再住一个星期,差不多就可以出院了。我们已经通知了的你的父母,一个星期后来接你出院。” “那……捐助我的医药费的人,你们联系上了吗?” 李玉光微微皱了皱眉,不解的朝我看了一眼,“你学生的家长,怎么,你没见过吗?” “我不记得我跟什么家长有过很多接触,所有很想知道是谁出了这笔钱,将来我也要还他的。” 李玉光点点头,“那倒是,我们帮你联系到了,不过对方现在正在国外出差,回不来。说是回来后亲自看望你。”说完,他又温和的笑了笑。 我没有了声音,越发的奇怪,究竟是什么人。 李玉光见我陷入沉思,收拾好自己的笔记本和听诊器,说道,“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叫护士。” 我应了一声,便继续沉睡,梦里稀里糊涂,乱七八糟,不知身在何处,醒来之后比干了半天体力活还要累。接下来的几天,那李玉光也确实如同护士说的非常忙,只来过两次,不过是询问一下最基本的事,就会离开。 第150节 而那个神秘的学生家长也一直没有消息。一个星期后,我基本上可以下床行动了,脑子里的记忆也渐渐清晰,整个人也适应了现代的生活,只是偶尔想起那不知是梦还是真的二十年,总是有些惶惶然,莫名还会流泪。 出院这一天,我已经年迈的爸妈从家乡赶来接我回我租住的房子。 他们对我能够醒过来已经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如今见我还好好的能够自理生活,再休养一段时间,还能继续参加工作,简直满足到不行,我妈变着法子的煲汤炖肉逼着我吃下,不过半个月,我原本枯瘦的身子便长了十多斤,整个人气色也好了起来,跟学校领导报告之后,也安排好了重新上课的时间。受不了父母每日唠叨叮咛,便打发他们回了老家,自己继续一个人住。 回学校上了几天课,状态还算不错,以前的学生也都很高兴,一切都是其乐融融的样子。只是我心里始终有个结,想找到那个资助我动手术康复的家长,只是也不好开口去问学生们,便一直联系着医院那边,希望他们能把那人的联系方式给我,我直接去找。无奈医院给我的回复是,捐助人一早就打过招呼,说不愿意透露姓名。 倒是李玉光医生,在我出院后的一个月,还打了一个电话问我身体恢复如何,闲聊一会之后,问我有没有时间出去吃饭,因为第二天学校要办秋季运动会,我便含含糊糊的拒绝了,跟他说改日亲自请他,谢他救命之恩,他倒也没有尴尬,轻轻笑了笑,便道了再见,挂了电话。 这一届的运动会,校方为了促进学生与家长之间的互动,特地请了十多个家长来参加,一来给学生们评分,二来还有互动项目,办得十分热闹。校领导说我年轻形象好,便把接待学生家长的任务交给了我。 九点钟运动会开始,八点四十的时候,受邀的十位家长已经来了九位,唯有一位名叫黄西扬的家长久久没有露面,我不禁有些着急,会前校方一个个安排,都是约好了的,若是少了一位,便会有很多项目无法进行。于是我从外联部要来了这位家长的电话,当即便给他打了电话。 电话接通,是一个沉稳而年轻的声音,听我报了名字以后,微微顿了顿,回道,“马上到了,路口有点堵。” 我挂完电话,恍然间也有些顿顿的,便倚在校门口静静的等着,不出五分钟,一辆白色的轿车疾驰而来,在门口停下,车上走下来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身材很高大,背对着我从车厢里拿着什么。 我总觉得这背影很是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的身子一晃,我看到他从车厢里拿出的事一捧鲜花,绿叶衬着点点白花,是满天星。 第342章.番外四 那男人走到我的面前,戴着一副大大的墨镜,但我已经有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了!那嘴角扬起的弧度是那么的熟悉,那是我心心念念记挂了十多年的笑容! 他将手中的满天星递到我手上,才摘下墨镜,“安老师,我是刘书桐的家长,受邀来参加运动会的。这个,小小礼物,还请笑纳。” 我我已经惊讶的忘记了去接那束满天星,眼前的人,样貌分明就是朱棣的模样!只不过把朱棣的长发长袍换做了短发西装而已。 见我发怔,他微微直了直身子,“安老师?” 我回过神来,颤巍巍的接过那束花,“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颇有含义的笑了笑,“确实见过。” 我看了看手中的花束,猛然想起医院里每天收到的花,惊讶的问道,“是您捐钱给我做手术的吗?” 他含含糊糊一笑,“你康复就好。” 我越发的束手束脚起来,“那个……我会努力挣钱,把钱还给你的。” 他听我这么说,又笑了起来,笑得十分隐晦,“这个以后再说吧。” 我还没有弄明白他的意思,操场上的喇叭里已经响起了运动会的开场曲,他笑道,“开场了,我们已经迟到了,快进去吧。” 我抱着花束,随着他的身影一步步往里走去,这里此刻仿佛是他的主场,而我是那个可以跟在他身后,只要学着他的脚步,什么都不用想的人。 到了评委台,有些人已经注意到我们,我不想被说闲话,便把满天星的花束放到了桌子底下。他毫不客气的坐到了我的身边,“本来我回不来参加运动会的,但是医院通知我,你已经清醒康复了,所以过来看看你。” 我的脑袋一阵阵嗡嗡的,只是低着头,看着手上的节目单,并没有回答他什么。他见我如此,也不再说什么,走到场上去参加运动项目了。 有一个项目为了培养家长与学生的默契,让家长与学生的左腿与右腿绑在一起往返走,谁最先回到原地便是赢了,我看到那位黄西扬和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绑在一起,很默契的得了第一名。那孩子确实是我的学生,不过平时在课堂上话语不多,年纪小小,已有沉默冷峻的魅力。 不禁在心里想,这对父子还真是养眼,父亲已经英俊无方,而那孩子不过十四五岁,却也已经有了帅帅的模样,两张脸,一个稚嫩,一个成熟,却相似得好像是同一个人。 不对!我突然想起什么不对,家长姓黄,而那孩子姓刘。而且他们的年龄也是对不上的,那黄姓男子不过三十来岁,而那孩子已经十四五岁了!可是他自称家长,他到底是谁? 想到这里,我心里如铜钟乱撞,完全乱了方寸,难道南柯一梦并不是虚幻?朱棣……也来了? 我的心脏猛地抽痛起来,那是再熟悉不过的疼痛,在我的那个“梦”中折磨我数年的旧疾,居然会在此时此刻侵袭而来。 “安老师,你怎么了,你的脸色很不好。”我正低头捂着胸口,一个稚嫩的声音在我面前响起,我抬头一看,正是刘书桐。 鬼使神差的,我便问道,“你的家长呢?” “家长?”刘书桐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笑了一笑,“安老师是说我舅舅吗?他在那边接电话好像有什么事,可能要提前离开。” “舅、舅舅?”我想了一下,这才明白为何他们的年龄不相符,姓氏也不相似。 刘书桐羞涩的笑笑,“是啊,是我舅舅,我爸妈都在国外,舅舅在国内带我上学。” 我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那个……安老师,我舅舅让我来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我的眼睛到处找着他舅舅。 “舅舅让我问问安老师,中午有没有时间,他想请你吃饭。他说要好好的告诉你,为什么会捐助你动手术的事,还有,要回答你问他你们有没有见过的问题。” “啊?”我愣了愣,一抬头,已经看到远处那个男子从一个角落里走了出来,正背着光,对我粲然一笑。 第343章.随便聊聊~~~ 写到这里,大家也就能够猜到今后的事啦。 前世今生,爱恨情仇,能否再续,全凭缘分! 这个故事,对企鹅来说,简直太具挑战,也有写到觉得无法继续的时候,但是总算没有辜负,不知不觉也写了八九十万字,如今给出一个不算结束的结局。 本想让朱棣和赫连漪两人阴阳相隔,永不相见!或许更具凄美,可是终究不忍,现实生活如此残忍,若在网络中还不能看到一个完美的结局,不止虐心,简直虐身,恐怕我第一个就要受不了。 完结感言写了太多,突然发现自己不会写了。只想和大家像个朋友一样聊几句。 相识为缘,天涯海角,你我隔着屏幕,却相伴一年一年,一天一天,有时候想想觉得非常奇妙,有时候想想觉得非常感动,不管我的文字是好是坏,不管给大家带来的是欢笑还是眼泪,总是相伴一场,在此感谢,感激,感恩! 当然还是会继续写,怎么写,写什么,还没想好,也许利用这个空隙,好好休息一下,更会利用这个空隙,多多学习一番。 刚开始提笔写字的时候,觉得自己写得还不错,写了一段时间,觉得自己很有不足,到了如今,简直觉得自己一文不值,什么都不懂。也学这就是成长。这是磨铁给我的成长,更是你们给我的成长。我会努力,一路前行! 爱你们。 ------------------------------------ 新书会有,时间不会太久。会在微博第一时间通知大家。 锦衣番外也许也还有,也会在微博第一时间通知大家。 哦,新浪微博(小企鹅的肥翅膀),若是有兴趣,还请不吝关注一下。 另有一个好消息告诉大家,《我的僵尸先生》大电影已经全面筹备结束,将于11.11日在爱奇艺家首播,欢迎大家关注,主演是爱奇艺网络神剧《调皮王妃》原班人马,请大家多多关照! (悄悄说一下,新书不出意外,是僵尸先生的姊妹篇。) 珍重再会,再会不远!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